文|本刊记者 张 洪
胡定旭,缓和医疗探路者
文|本刊记者 张 洪
在香港医管局做了10年主席,看到最后阶段的病人被“过度治疗”,家人也备受折磨,胡定旭对缓和医疗的实施痛感迫切。
截至2014年2月,中国60岁以上老年人数量已超过2亿,占总人口的14.9%。随着高龄患者的不断增多,一系列医疗和社会问题随之涌现。
如何让这些老年人有一个安享的晚年,离去时尽量远离痛苦?2015年“两会”期间,作为全国政协常委,香港医院管理局前主席、香港智经研究中心理事胡定旭递交了《在中国实施缓和医疗刻不容缓》的提案。他呼吁,随着中国老龄化程度的加剧,实施缓和医疗迫在眉睫。
“缓和医疗”是胡定旭的Logo,说起这个中国人还有些陌生的词汇,他那笑意不去的脸上现出一份急切。
在记者的笔记本上,胡定旭写下这个词的英文:Palliative Care,并郑重解释,物理治疗对末期患者逐渐失效,只会令他们饱受痛苦,而以缓和医疗的方式对患者进行护理,会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光中尽量舒适,有尊严、平静地离去。
“缓和医疗”理念问世近半个世纪以来,一直被世卫组织提倡和推荐,并在数十个国家推广。它的三个定义是,一、认识到死亡是生命的必然过程。二、既不推迟也不延后自然来临的死亡。三、解决所有临终者的不适和痛苦。在亚洲,首先进行缓和医疗的是日本,纳入医保后,99%的日本人选择通过缓和医疗步入死亡。
胡定旭 图/张洪
据了解,除了一些癌症患者的末期会拉得很长,一般病人的末期阶段平均不足一个月。为了减少这一“终点之痛”,从2006年起,胡定旭便与陈毅的儿子陈小鲁、罗瑞卿的女儿罗点点、陶铸的女儿陶斯亮、神经外科医生凌峰等开始探讨以缓和医疗的方式,让生命临终的“灰色”减到最低。而“不希望在ICU病房,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赤条条地插满管子,像台吞币机器一样,每天吞下几千元,‘工业化 ’地死去。”
说起这一医疗方式的重要性,胡定旭表示,港澳台地区都做得很好,但这一医疗方式尚未福泽内地的末期患者,他建议政府尽快将其纳入医保,并成立专科,进行相关的医疗培训。
在拥有700万人口的香港,20多年来一直运行着一套以“全民保障”为原则的医疗制度,“不让任何一个人因为贫穷而得不到医疗服务”,被世界公认为近乎完美的公共医疗管理体制。
胡定旭说,在香港的公立医院,每日只需付费100港币,便可接受缓和医疗的服务。政府每年拿出500亿港币用于医疗卫生投入,每人每年平均7000元。当医生判断末期病人生命只有6个月时,即会启动法律程序,病人可以提前立下“预嘱”,放弃呼吸机等有创抢救,进入“安宁疗护”阶段,在音乐治疗师、营养师、临床心理学家等的指导下,平静度过最后的时光。
随着中国老龄化趋势日渐严峻,养老问题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重视,老而富足、“优雅地老去”成了很多人的愿望。
在香港医管局做了10年主席,看到最后阶段的病人被“过度治疗”,家人也备受折磨,胡定旭对缓和医疗的实施痛感迫切。
“中国人讲究善终,吃完饭,睡一觉,走了,那是极大的福气。最怕的是管也插了,钱也花了,罪也受了,还没能留住生命。”胡定旭说。
“比如一位老人家,明明知道如何治疗都没用,还是要插管子,使用心脏起搏器和肺部呼吸机,等于全身都身不由己,本人其实痛苦莫名。身边的子女,谁敢说把管子拔掉?没人敢。”说起这些,胡定旭一脸的无奈。
也因此,有人呼吁,现代医疗应该培养的是对人的关心,而不仅仅是对瘤子的关心,那种“多活一秒也行”的尽孝方式距离病人的切身感受其实很远。
为了那些想平静离去的人能“自己说了算”,胡定旭建议,人在健康时立下“生前预嘱”十分必要,因为死亡和爱是太私人的事情,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要“尊严死”。
“尊严死”不是“安乐死”,安乐死是一种涉及主动致死的行为。区别于安乐死的这种只在临终放弃心肺复苏、气管插管等抢救措施的做法,有严格的医学审核要求。
有了缓和医疗,即使人们进入生命末期,医疗机构也会遵从原则,为病人提供缓解一切疼痛和痛苦的办法,综合照顾患者的心理和精神需求,将死亡视为生命的自然过程,既不加速也不延缓,用系统方法帮助患者度过这段时光,直至离去。
同生命一样,死亡是一个自然过程。胡定旭认为,缓和医疗是一项关系百姓生死的大事,“它让人的最后一程走得有尊严。”
重症监护室是病人最艰难的一站,是医学和死神反复抗争的“战场”
据调查,在中国现有的医疗体制中,很多公费医疗患者,因为不存在太多费用负担,因此造成了医疗资源在临终人工支持系统上消耗比例过大。越发达地区,医疗环境越周全的人群当中这个比例越高。
比如,在ICU(重症监护室)住一天,没有特殊的治疗,只是维持人工血压、心率、呼吸,为了一个没有质量的生命,每天最基本的花费是五六千,一个月就是十几万。
“缓和医疗只是末期治疗费用的1/5到1/3。内地病人的平均住院天数是香港的近3倍,很多病人两年的医疗费,便相当于所有医疗费用的75% -80%。”胡定旭表示,缓和医疗的介入会使大量的医疗资源节省下来,用于为民保健康上。这一措施便于医疗资源得到合理配置。
他建议,不一定将这一医疗形式放入大医院,可以先在大城市选择养老和社区医疗机构进行试点,将其纳入基本医保。并尽快成立缓和医疗专科,对相关人员进行培训,除了医生护士,还有心理辅导人员,因为“缓和医疗中的心理辅导部分甚至比医疗本身更重要。”胡定旭说。
他强调,缓和医疗除了对病人进行安抚关怀,还要对病人的家属进行心理舒解,用科学的方法减少他们因失去亲人而感受的痛苦,做到“生死两相安”。
“突然之间离开亲人,会有很多心理上的空缺。这不仅仅是医疗上的事,缓和医疗也是对生者一个安抚,帮助他们接受现实。”
胡定旭告诉记者,在香港,不仅每一家医院都有缓和医疗专科,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告别室,供家人前来做最后的送行,提供一个“道谢、道爱、道歉、道别”的机会,“在世亲人的情感可以通过这个方式进行舒缓。”
活着有质量,离世有尊严,这是胡定旭追求的目标。8年前,他就立下“生前预嘱”,不接受任何抢救治疗,最终还要把自己的器官全部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