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花
有美一朵,不及梦醒便凋零
◎刘梅花
壁画上的西夏女人,高挑,丰腴,大脸盘,明眸大眼。她们都不瘦,但都美而妖艳。真正的美,是健壮之美,不是病态美。最美的西夏女人,应该是没藏氏了。
没藏氏是党项人,西夏王李元昊的妃子。她的哥哥没藏讹庞,是西夏国的重臣。
那时,她还是西夏大臣野利遇乞的女人。她骑在一匹白马上,迎风回眸,就看见了英姿飒爽的西夏王。王白色的战袍在风里扑闪,眼神迷离。李元昊从此心神不宁,他说,牡丹花一样的美人啊,得不到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西夏王很凶残,他的剑上闪着寒光,一个野利遇乞算什么呢。他拔剑出鞘,寒气三尺,咄咄逼人。诛杀野利遇乞后,李元昊如愿得到了没藏氏。
妖娆的美人,环绕着玛瑙一样的光泽,该是怎样的勾魂摄魄。她让一个脾性暴虐的男人乖顺得像个孩子一样。火炉上的铜壶里,一壶清水正在沸腾着翻滚着,像一朵透明的牡丹,开得轰轰烈烈。这个优雅的女人妩媚一笑,王的骨头就稀里哗啦散架了,无力抵御那低眉的一瞬。这样风情的女人,就是让男人来怜惜的。
王不能把她留在宫里,因为野利皇后不高兴。美人出家了,在寺院里独对青灯,法号没藏大师。好像,也不是寂寞的,王频频驾临寺院,与美人在戒坛寺秘密幽会。情爱是无法阻挡的事情,尤其是王,他是疯狂决绝的人。
贺兰山的秋天,麋鹿正肥,野羊成群结队。王的烈马嘶鸣,美人拉弓追射。青草尖已泛黄,田野里清风花香。王笑着,心满意足,摘去她发髻的一粒苍耳,还有衣襟上压碎的花瓣。这花瓣,是秋天藏着的一枚胭脂色的小笺,在冬天来临之前苦苦挣扎。最后一朵花了,一个西夏侍女叹息一声,穿上羊皮坎肩。
彪悍的西夏王总是一身白色袍衫,头戴黑冠,身佩弓矢,骑在白色的烈马上,招摇过街。随从骑兵几百人,铁蹄咔咔踩在路面上,浩浩荡荡。青色伞盖下,端坐风光无限的没藏氏。全城的百姓争相观看美人。
这时的没藏氏,已经成了没藏皇后。而野利皇后,被废为庶人。
美人,总是多心机。从情人到皇后,她似乎是不怎么费力就达到了。她的儿子谅祚,开始时被寄养于哥哥讹庞家中,她成为皇后之后,儿子自然也回到了身边。
早在几年前,她的儿子还不满周岁时,西夏王李元昊被他的儿子宁令哥刺杀了。李元昊疑心甚重,一辈子杀人无数,剑下白骨累累,连自己的女人也不放过。史书中记载,九个妻妾都被杀,只剩下个没藏皇后。
大约,没藏皇后美得邪乎,他还未厌倦。大约,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从情人方面来看,有些冒险的快乐。费心得来的,总要珍惜一些。
那年,没藏皇后看着怀里的婴儿,有些悲戚。她说,大雪要来了吗?侍女却低低地说,你看,那儿还有一朵白菊花呢。青色台阶下,真的还有一朵小白菊,开得很憔悴。秋已衰老,鬓发间别着一朵惨然的花儿,兀自挣扎,冬天要来了。
第二天,果然清霜一地。房屋裹着一身清冷,她裹着重重巫气。一块牛骨头,刻着党项人的誓言和愿望,被手摸得有了包浆。她相信,这是有祖先血脉的东西,拿它来占卜可以预言未知。忧伤,颓迷,是福是祸,不是她自己可以主宰的。
可是,她的忧伤也是短暂的,随即就被巨大的喜悦代替了。她有个好哥哥撑腰,让她的儿子继位做了王。没藏美人可以垂帘听政了,整个西夏,在她的手里盈盈一握。
美人的风光自是无可比拟的。她喜欢隆重的排场,喜欢去深山打猎,喜欢彻夜歌舞的酒宴,饮酒作乐,好不逍遥。
这年秋天,贺兰山里的羊儿们都肥了,麋鹿也成群地奔跑,没藏氏对护卫多吃己说,我们去贺兰山打猎吧。
她穿了樱桃红的外褂,槐花紫的长裙,石青色的中衣,束了腰带,艳丽之中透着高贵威严。侍女说,夫人,您还是穿窄袍子的好,这样宽大的衣裳,行走起来不如窄袍子利落。她笑笑,抖动着色彩缤纷的衣袖说,我喜欢这样啊。
这天的打猎很尽兴,所获猎物无数。美人娇笑着,衣裳绚烂,神色飞舞,迟迟不肯归。待到天色已晚,她命人点亮火把,一行人才热热闹闹地在山路上蜿蜒而归。可是归途中,突然闪出来一伙人行刺,没藏氏在灯火璀璨处格外显眼,未来得及躲藏,就被截杀了。
一朵绚烂的花,瞬间凋谢了。她还没来得及忧伤,还沉溺在奢侈的梦里没有醒来。
他的哥哥很快擒拿了凶手李守贵,替她报了仇。
坊间说,多吃己和李守贵都是没藏皇后的情人,行刺事件是两个人吃醋引起的。不过,谁知道呢。多吃己是武将,曾是李元昊的贴身侍卫,历经沙场的勇士。李守贵一介书生,领着几十个兵就敢行刺?
有人认为她是被哥哥没藏讹庞杀死的。因为没藏皇后十月被杀,十一月,没藏讹庞便把自己的女儿,小没藏氏嫁给年幼的皇帝李谅祚,并封为皇后。西夏便紧紧攥在没藏讹庞的手里了。没藏讹庞也曾显赫一时,他随便一跺脚,一朝臣子就趔趄一下。不过,西夏最后还是被成吉思汗灭了。
历来的宫廷争斗,都是有美人在里面飘零的。虽说美人是祸水,但说到底,她们都是脆弱的,都依附着男人的力量而存活,没藏皇后也一样。只是觉得,她是一种力量的美,强悍的美,美得随意任性,让人心里伤感,顿生恻隐之心。
悠长的岁月里,浩大的戈壁苍茫的古城,没藏美人淡然隐退在光阴里。再美,也是一时的。再荣华,也躲不开人生的遭遇。世上的事,凡事适可而止。辉煌过了头,便是凋零。莫不如,过一种平淡的光阴,守一份人间温情,平平常常地活到老,从从容容地种田看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