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也有相爱的方式

小疼

责任重大，我别无选择

那段时间，我每天数次奔波于1楼和6楼之间，因为跑得勤，竟然意外地瘦身成功。

1楼，住着奶奶，而6楼，是我们家，住着我和老妈。

彼时，老爸被外派到他国，为期两年。

其实这种楼上楼下的奔波，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并且我那时还承担着类似“间谍”的角色，跟奶奶汇报我家的事情：爸爸大概赚了多少钱，妈妈买了什么，妈妈对爸爸发脾气了没，有没有说奶奶坏话……奶奶想知道的事情很多，但我也只是知晓个大概，并不是个称职的“间谍”。

老妈要好很多，每次我从奶奶家回来，她问得最多的是，奶奶又问你啥了。我会学奶奶的口吻说“你妈鬼着呢，哄得你爸辛苦赚钱”，要么就是“你妈心里肯定很烦我这个老太婆，又不敢说”。

这样的话，最初我担心妈听了会生气，但她每次听了都笑，说：“这个老太太真是不省事啊，从来看我没顺眼过。”

不过这样的话，我并不学给奶奶听。虽然有好多次因为奶奶的糖衣炮弹差点说出口，但我还是对奶奶说：“我妈没说你坏话。”

奶奶就有些得意：“要是你妈说我坏话，我孙女都不答应，是不是？”

我便诚惶诚恐地点头，觉得奶奶和我妈一点儿都不像一家人。

我发觉，奶奶最忌讳的是我妈对老爸的态度，最“恨”老爸“怕”老妈，不愿意老爸在家洗碗拖地。而老妈，最常叮嘱我的是在奶奶那里报喜不报忧，尤其若是她和老爸发生“战争”，一定要我守口如瓶，只许说形势大好。

“榜样不淑”，还是省省吧

但也有意外状况。那个周末的早上，一向嫌楼层高很少上我们家的奶奶，却一声没吭地端了几个刚刚蒸好的肉包子爬上了6楼。而最要紧的是，当她站到并不怎么隔音的防盗门前时，正听到老爸跟老妈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保证不喝多了，晚上10点前回家，回来不乱说话，你老人家大人大量，别生气了行不……”

我在被窝里听着老爸的各种保证窃笑，这对白是我们家的老台词，隔段时间就要演练一遍，我都习惯了。

但这样的话落在奶奶耳朵里，简直是晴天霹雳。于是老爸话音未落，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我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客厅，看到老爸老妈正面面相觑。看来，他们的预感也比较灵光——旁人不会这样无所顾忌地砸门。

我们3个人对看了几眼，妈示意我去开门。我装腔作势地问了声：“谁啊？”

“我！”奶奶声音格外激昂。

我打开门，堆起一脸讨好的笑，甜蜜地呼唤：“奶奶，您怎么来了？爬那么多楼梯，多累啊。”

奶奶把手中的包子朝我一塞：“幸亏我来了，不然你爸被欺负死都没人知道。”

奶奶坐下来数落：“男人喝点酒怎么了？晚回家怎么了？说话都不自由了……”

妈强忍着委屈，爸赔着笑站在旁边。

看来，此时还得靠“间谍”出手了。于是我一屁股坐在奶奶旁边，抓起包子就朝嘴里塞，然后惊呼：“奶奶，盐放多了，好咸。”

奶奶瞪我一眼：“你爸爱吃咸的，这是给你爸吃的，不是给你们吃的！”

话题终于转开。妈趁机讪讪地去给老爸拿外套，嘴巴微微嘟着。我知道她的委屈，老爸每次喝多了回来就唠唠叨叨，三更半夜妈还要给他做醒酒汤。以我多年的观察，他们是很相爱的一对夫妻。但奶奶偏心，总觉得爸受委屈，心里不待见我妈。

爸很夸张地一连吃了3个包子，连说“好吃”，奶奶才面色稍缓，又换个方式教育老爸要像个男人，才在我的陪护下离开。

下楼时，奶奶还说：“你妈就是厉害，以后你要帮着你爸，别让你妈欺负他。”

我无比诚恳地答应了。看我同她一心，奶奶心情好了些。送完奶奶回来，进门就听妈说奶奶是“老慈禧”。我吐吐舌头，钻进书房偷偷问我爸：“她们前世有仇吗？”

老爸便笑，笑完了说：“她们就是传说中的‘天敌，等你以后嫁了人有了婆婆就明白了。”

嗬，我还敢嫁人？省省吧。“榜样不淑”，我“恐婚”好不好？

知道吗，天敌也有相爱的方式

在奶奶和老妈的“斗争”中，光阴慢慢流逝，我读完中学、大学后开始工作。半年前，老爸外派离家时，我忽然发现奶奶老了。

老爸离开前的聚餐，奶奶有些伤感，说了几句就抹起了眼泪。我正想安慰她，却听老妈说：“妈，还有我和嘉宝呢，我们都陪着您。”

我一下愣住了，这样的话，我从没有听妈说过，而奶奶，竟也意外地没有说话。

那顿饭，没任何刻意的融洽，吃得默默，但有种说不出的温情。

然后爸离开了。奶奶整个人都变得没精打采，那次天气忽变，她患上了重感冒，住进了医院。

妈请假在医院陪着奶奶，晚上搭个简易床睡在病房。那天中午我过去送饭，看到妈趴在奶奶的床头睡着了。奶奶醒着，在那里默默盯着妈看。那眼神，和以前颇有不同，明显有一丝疼爱和怜惜。

我喊了一声奶奶，她赶紧示意我小点儿声。

那一刻，我觉得有些温暖——记忆里，这么多年，奶奶和妈，没有这样相处过。

而奶奶生病的事，她们像约好一样，都没有对爸说。

奶奶出院后，妈早晚都过去奶奶家吃饭，奶奶会主动做些好吃的。天气好的周末，妈也会借我的口邀奶奶去公园逛逛，3个女人也随便逛逛街，相互参考着买新衣服。爸只要发照片过来，妈都会第一时间拿去给奶奶看，两个人头对头地说着爸，口吻空前地高度一致。

那天晚上，在奶奶家吃过饭回去后，我打趣妈：“你和奶奶怎么忽然和谐了？”

妈笑起来：“你爸不在家，我当然要对她好，她可是你爸的妈妈。”

“可是奶奶一直不喜欢你，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奶奶啊？”我也知道“婆媳是天敌”的说法了。

妈沉吟片刻，说：“你爷爷去世早，她一个人把你爸爸抚养长大，不管你爸娶谁，她都不放心。她就是偏心你爸，并不是单纯地针对我。”

我顿悟，原来妈心里这么明白，可是那么多年，干吗还跟她计较呢？

 “很多人是半路才做了亲人的，日子又那么繁琐，磕磕绊绊终归难免，大方向不错就是了。”妈说，“就算你奶奶不喜欢我，如果我被人欺负，她肯定第一个就不乐意。”

这点，我倒不太信，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因为工作的事，妈被一个同事误解，受了些委屈，吃晚饭时，她就絮叨了几句。我正想说点什么，却看奶奶啪地放下筷子：“明天我去找她，哪能这么不讲道理，欺负我媳妇，没门儿！”我愕然，想起妈那天说的话，原来真是如此。我拍拍奶奶的手，说：“奶奶，不用您老人家出马，还有你孙女我呢。”

奶奶义愤填膺：“对，你去跟她说道说道，不能让你妈受欺负。”那口吻，和她为爸爸抱不平时一模一样。

忽然想起那一次爸的天敌之论，爸说：“知道吗？天敌也有相爱的方式，恩恩爱爱是一家人，打打闹闹也是一家人，都是内部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忽然不再“恐婚”了，因为我发现有个这样的“天敌”，日子会过得热闹些。

胡培芳摘自《大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