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帮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89)
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的中西方考古探险,使古代西北边疆地区使用过的一少部分简牍、帛书、残纸文书、碑刻、砖铭、墓志、印章等遗存文献重见天日,虽有零碎散断之憾,但却是中原书法随着各类书写、使用群体、传播、应用的结果或载体,且与经典法书的形成和流传关系紧密,因而不失为有力的书法史料。借助这些文献我们可知,自汉代经营西域,至公元4世纪前后,到西陲征战、屯田的文官武将、戍卒移民,是书写技艺传播的主体。4世纪以后,中原军政势力在西域减弱,西域当地出身的知识分子和往来的佛教徒,成为书艺传播的主要力量。而承载书法文化的简纸官文和儒释典籍抄本,在中原和西域间流通,又是重要的传播载体。其间,主体、技艺和物品,都肩负着文化传载的人文意义。
对书法艺术的传播而言,汉字的使用、汉语的普及与实践是基本前提,因此,只有汉人数量可观、习用汉文的文化场域才具备传播的基础。这一场域的形成,有内外两个动因:外部动因是中原政权对西域的经营——以外交通使为先锋,以驻军起亭为保障,以经济商贸为催生因素,以戍卒移民为主体力量;内部动因,则依靠不间断的文书应用需求,相应的工具与观念认同,以及一定程度上连续传承的文化环境。两者皆以书法艺术借助汉字的使用与传播、文化环境支持这一特殊性为前提。故此,汉魏时期中原书法传播的范围,以零星出土所见,远至北高加索阿兰地区,①图版及介绍见:姜伯勤.敦煌吐鲁番文书与丝绸之路[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17~22.见证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广远;以系统而数量可观而言,则又以塔里木东端的高昌、楼兰,南道的尼雅、和田,以及北道的轮台、库车及其附近交通要道为著。20世纪上半叶斯坦因、斯文赫定、大谷考察队及黄文弼等先生,以及建国后国内的考古发现,也大多集中于上述地区,数量较多的是高昌和楼兰。
此外,现新疆境内发现的数以万计的汉文文书,与河西要塞出土的大量文书密切相关,原因有二:一是因为东汉和魏晋时期,河西地区与西域治理关系极为密切。2世纪初东汉放松西域管辖时,西域最高行政治所已撤回敦煌,西域长史班超、徐幹驻疏勒,索班驻伊吾,班勇驻柳中,赵评、王敬驻于阗,但均节制于敦煌太守,到东汉末年和魏晋南北朝时期,凉州又成为掌管西域的最高行政属地。[1]二是因为,书法艺术的审美观念、书写技巧、书写材料和摹写范本,也正是通过河西各郡的行政、军事、宗教、文化驿站而向西传递的,而西域各地的文书又通过这些驿站抵达中原,形成互动。
河西诸郡和西域各地任职的各级各类文官书吏、将候戍卒,具备一定书写能力,是西域出土汉文简纸文本的生产者,也是汉魏时期书法传播的主体力量。这一群体的传播,始于汉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霍去病征服匈奴后的数次戍卒屯田。自贰师将军伐大宛后,“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2]在西汉经营西域的全盛期,下辖各国的国王和主要官吏由西汉政府赐予印绶,“最凡国五十,自译长、城长、君、监、吏、大禄、百长、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凡三百七十六人”。[2]这个数字还没有包括没有佩印的大量文武将士。军事征伐,及任职西域各地的各级官吏留下铭德纪功的石刻,下发的诏书律令,通使的关牒过所,上行的籍薄文表及私人信件,不仅构成书法传播过程,同时又转化为传播载体。分类略述如下:
1.石刻碑铭和风气的感染
史载与发现的西域有纪年的汉代石刻现存4石,无确切纪年的4石①汉魏时期各石年代及形制,曾参见马雍.新疆巴里坤、哈密汉唐石刻丛考[A].载文化部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编.出土文献研究(第一辑)[C].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196-202.毛远明.汉魏六朝碑刻校注·总目提要[M].北京:线装书局,2009.序号0071、0073、0155、0159、0223、0782、0783、0788、1050、1051、1909。 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一册)[Z].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29,88,89,112.:
《任尚碑》:公元 93年立,隶书(带篆势),巴里坤,1957年发现;
图1 刘平国碑残拓一,158年立,摩崖刻,拜城县,1879年初拓本,51x40cm,北京图书馆藏
《裴岑碑》:公元 137年立,隶书(带篆势),巴里坤,清代中叶出土;
《沙南侯碑》(焕彩沟碑):公元140年立,隶书(带篆势),巴里坤,唐代被磨而另刻;
《刘平国碑》:公元158年立,摩崖刻,隶书,拜城县,1879年出土(图 1);
《张骞碑》(汉张博望侯残碑):约公元前139-前126年,伊犁南山,清代发现;②该碑曾定为东汉所刻,现据李惠兴先生的研究,定为张骞初通西域和二通西域之间,且发现时为完碑。见:李惠兴.张骞通西域,丝路有残碑[J].中国地方志,2002(3):79~80.
《碑岭汉碑》:东汉,迪化县出土;
《燕然山铭》:初为公元89年立于今蒙古杭爱山,摩崖刻,隶书;《北图》所收伊犁南山本应为翻刻,翻刻时间未详,真伪待考;
《汉李陵题字》:东汉,哈密(伪造)。
上述碑刻中,《任尚碑》所述任尚,为讨伐匈奴等族获胜的军事将领(任尚在立碑4年后还接替班超任西域都护),《刘平国碑》所述刘平国为龟兹左将军,《裴岑碑》所述裴岑为敦煌太守,《沙南侯碑》亦残记“伊吾司马”“张掖长□”两个官职。刻石均未署刻写人,但可以推测,碑文、刻工当是著文善书的随军文书官吏。《燕然山铭》为班固撰文(时任中护军,职在笔墨参谋)。《刘平国碑》为“仇披京兆长安人湻于伯隗作此诵”。[3]纪功扬威,必用当时的正体,这些石刻在意图上采用汉代通用的隶书,具体写刻或为 “旧体铭石书”,或含篆书笔势,正是书写者接受书法教育,通过“能史”而进官,在技艺与风格上遵循汉制的反映。此外,抛开真伪问题,《燕然山铭》的翻刻、东汉人伪托西汉将领李陵题字,与《沙南侯碑》在唐代被磨去而刻为《姜行本碑》(之一)一样,反映了碑刻纪功风气在西域的浸染与沉淀。
到4世纪前后,汉文化在今新疆东部已有深厚的基础,当地士绅和知识分子,开始参与到碑铭石刻中,而石刻的内容和功能,也从宣扬中原王朝政治、军事和文化,转向了佛教造像碑铭。目前见载的魏晋造像碑有:
《沮渠安周造像记》:公元445年,隶兼楷,交河故城,清末出土;
《佛说十二因缘经幢》:约397~445年,隶书,交河故城,清末出土;
《北魏金刚金残碑》:509年以后,正书,吐鲁番,1908年出土;①王树枏.新疆仿古录[M].载:新文丰出版公司编.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第15册)[C].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民国68年,第11489页。《金刚经》于509年在洛阳译出,故年代应在此后。
《宁朔将军麴斌造像碑》:543年,正书,新疆迪化,出土年代未详。
这些造像碑记,大多使用魏晋时期流行的楷书,形制、风格与中原造像碑记十分接近。不同的是,其赞助人和功能,它逐渐替代了两汉时期中原的声音,成为当地文化自觉的反映。
造像记以外,墓葬风气染习中原后,高昌兴起墓砖墓表的制作,长达320多年的时间。20世纪出土的328方墓志中,属于大凉政权的4方,麴氏高昌王朝的206方,唐西州时期的118方,年代最早为《大凉承平十三年(455)且渠封戴墓表》,最晚为唐建中三年(782),[4]成为吐鲁番地区独特的书法生产形式。从碑刻制作看,除《大凉承平十三年(455)且渠封戴墓表》为砂岩,用隶书,写、刻沿用汉代规制,现存的其余墓砖,只存书丹,材料上用灰色或红色墓砖,书体上用楷书和行楷,形制日渐简略,汉代西域石刻承载的国家意识,已为当地显姓大族的宗法观念所替代。
2.掾史书佐与简纸官私文书的移写
传播文本和行为的大宗,是各级官吏留下的简牍和残纸。20世纪上半叶中外考古学家发现的居延汉简,和建国后国内考古发掘出的居延新简,共计6万多枚,是公元前2世纪初至公元2世纪初,约200多年间,驻守河西诸郡及烽燧要塞的军政人员留下的残存档案。[5]这些汉简中有很多留下了文件涉事者的姓名、官职,但主要的书写者是各级文秘人员,包括军中掾史、书佐,州府与郡府的主薄、令史和郡内各曹的书史等,也有将军、都尉、候长、隧长等职官参与书写的情形。从居延汉简年代看,此时鸿都门学(汉灵帝光和年间,即178~184年间设)尚未设立,因此,参与书写的文秘人员,有两个主要来源:一是中央太学和地方州郡官学输送,二是通过察举、征召和辟除。汉武帝登基不久,先后发布《诏策贤良》(前 134年)、《诏议不举孝廉者罪》(前 128年)、《诏太常礼官》(前122年)等诏令,“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提倡“崇乡党之化,以厉贤才”[6]。考之居延汉简和新简,此时很多令史、候长、隧长都是通过辟除而任职的,例如3·14和6·8 号中的隧长“成”、10·10 号中的(官大夫)“夏氏”、11·17 号中的候史“臧禹”、EPT53:109A 中的“公乘史承禄”、EPT52:403中的“公士董得禄”等,无论曾为小吏,或是平民,大多是在都尉郡府属地,以“史”与“不史”为重要标准选拔的,[7]故而地位较低的掾史、书佐,无法由中央大规模输送,可以推测,居延汉简的大部分文秘人员,以当地官学输送和官府征举为主。掾史书佐的工作繁重应急,书写多出无意,但抄写诏令、收发文件、档案整理和文书批示的规范和美观,往往又事关廉察考绩,因此,面对较好的范本自会手摹心追,书法训练的痕迹,也可在 4·17、24·9B、25·3、26·9B、700A、919B、946B、1079、2414 等中得以窥见。①应急的快速书写,必然促成简化和草写,居延汉简中整饬、静穆、流宕、野逸、恣肆、稚拙等多种风格便清晰可见。
新疆出土的汉代简,是戍己校尉和西域属国留下的军政文书,以黄文弼先生1930、1934年在罗布泊北岸、孔雀河末端烽燧遗址发现的71枚汉简为代表,年代在公元前49~公元前8年之间,虽数量有限,但简牍制度和文化信息却十分丰富。其中,简1~简9依次所见的“都护军候”“左部左曲候”“右部后曲候”“令史”“司马”“从事”,是任职西域的军吏;简10-简11所见的“伊循都尉”“伊循卒史黄广宗”,是应鄯善王之请,汉朝遣派至米兰故城的属国吏员,两者是简牍书写的主体。从内容看,简12、18分别为龟兹王使者和汉廷巡视官员的迎送接待;简20中的“三老来坐”,表明汉代乡村制度已在汉廷所辖地运行;简26的历法节气、简59的《论语·公冶长》残句、简60的汉代刑书,均表明汉代文化随边塞军政而传播的事实。[8]从书体上看,这些简牍中有隶书、章草,与同期居延简形态相同;简53、54中,还留有单字的反复练习,是自觉的书写训练。再将楼兰汉代简与居延简中的渠犁、伊循、车师屯田关系文书结合起来,即可反映3世纪之前两汉西域驻军屯田的情况,也能表明汉字使用、书法传播对文化环境的要求。随着文书需求与能史善书官吏的输送与培养,公元3世纪上半叶,今新疆东部,尤其是故楼兰和尼雅简纸书迹的出现便成为必然。
图2 楼兰出土简纸文书
斯坦因在楼兰发现的魏晋简,以L.A.Ⅵ.ⅱ.015(沙木 752)年代最早(图 2),约在曹魏黄初二年或三年,即221~222年,为上级下达官方文件遗存。同组 L.A.Ⅵ.ⅱ.028(马木 213),为都督府曹节度自泰始三年(267年)下达至楼兰文书的存档标签,下达官方文本虽不可见,但官文的下发、传阅和存档,必已具备相应的传播效应;同地出土的L.A.Ⅵ.ⅱ-沙纸920为西域长史直接下达批示的公文,书法风格接近写经体,可能是长史府书吏的笔迹,马木769则是下行的军政敕书,为急就的隶体。另如 L.A.Ⅱ-孔木 1a(图 2)、孔木 107、沙木 750,L.A.Ⅲ组中的沙木 754、沙木 817 等 20多件,为郡府上行文书,还有孔木115、116(图2)等习字简。[8]
尼雅出土的魏晋文书数量略少 (《楼兰尼雅文书》所收 671-728 号)[9],但这些文书涉及的西域诸国往来、人员流动情形,要更为丰富,其年代与楼兰魏晋简年代相当,书写者亦是任职当地的军政文吏,所用书体和书风亦多有雷同。值得注意的是,尼雅出土的佉卢文书,也开始借用汉简的形制和文书邮驿制度,佉卢文书的内容,也能印证屯田官兵促成的文化传播:375号底牍正面、686号,与当地驻守汉军屯兵相关;566号底牍正面、149号正面,涉及中原流通至尼雅的镜子、丝绸和汉式长袍。[10]
综合楼兰、尼雅出土文书,我们会发现,3世纪时西域的掾史、主薄、功曹、书佐,书写时篆隶书遗风明显,但向楷书、草书演变的痕迹已十分明显。这种趋势,可见于4世纪上半期的三组文书:
(1)楼兰 L.A.Ⅱ组之《张济逞文书》系列简纸,②对该组文书范围、书法、作者等问题的讨论,参见笔者拙文《楼兰出土〈张济逞文书〉的文本范围及其他问题》,载《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4年第6期。此处略述。是张济逞写给烧奴、世龙、南昌兄弟等人的信件。从涉及人物、书写风格上看,该系列文书至少有 16件主体文本, 包括孔纸 2、3.1、7、22.13、25.1、25.3、31.1a、31.6、32.2、33.1、33.2、35,斯坦因三探所获 OR.8212/1401、1402、1861中的 4件;此外,孔纸、L.K.-橘纸西图史图版(8)、斯坦因三探残纸中还有39件可归入附属文本。张济逞原籍中原,因战乱入凉州,约在325-329年左右任楼兰功曹,为高级文吏,他和同行者留在《张济逞文书》上的字体,以楷书和草书为主,风格趋于新妍,是魏晋书法从钟繇、张芝向王羲之新体书法发展过程中的新风格,可以反映任职楼兰的文吏参与新书风锤炼的情况。
(2)楼兰 L.A.I.iv.2 之《王彦时文书》,包括沙纸 930、931、932、937, 及同组相关的沙纸 894、895,是大约335年前后西域任职官员写的书信,涉及敦煌郡郡守、督邮及西域长史府长史数个官员,因巡查任职规模和级别较高,可以将其与同组沙纸934、935事关焉耆、龟兹、鄯善的文书放在一起考察。该组文书的书体为楷书和行书,书写者亦不止一人。
(3)归为 L.K.组的《李柏文书》(橘纸西图史图版(2)、(3),及与之相关的 39 件残纸文书,编号为8001-8039),是前凉西域长史李柏写给焉耆王的书信草稿,年代在公元345年或稍后,①李柏文书的书写年代,学界说法不一。有学者联系李柏攻打叛将赵贞的文句,确定为328~330年之间,日本学者西川宁的研究即用该年代。国内王国维先生根据文书中“今奉台使来西”“诏家见遣来慰劳诸国”等句,考为东晋穆帝永和元年(345年)十二月张骏击降焉耆后分州称王或稍后,侯灿、杨代欣先生《楼兰简纸文书集成》进一步将其上限确定为345年或稍后,时当李柏重返楼兰、将功赎罪之际。本文从王国维、侯灿、杨代欣先生的论断。参见:侯灿、杨代欣编著.楼兰简纸文书集成[Z].成都:天地出版社,1991,532~533.书写内容多系套语,有些并非确实是写给焉耆王的。笔迹显示,该组文书出自两人书写,所用书体以草隶为主,较之同期简牍书迹,略见新颖,但较之《张济逞》文书则相对保守。
以上三组,都是官员的书信,较之公文,相对自由,所用书体和风格也能体现书写者的书法修养和个人喜好,材料上偏重纸本。其中,《张济逞文书》年代稍早,却最具新体风格,样式亦最为丰富,《王彦时文书》和《李柏文书》也多有新意,可以看出4世纪上半叶西域任职官员——作为一个拥有技艺的传播载体——所做的各种尝试,为我们留下与经典法书可资比照的史料。
4世纪前后,出身当地的知识分子,逐渐在郡府和军中任职,成为书法应用和创造的主体,吐鲁番文献的大宗,便是他们书写的文本。
书法的西向传播,不仅有赖于人的流动和书写技艺的日常应用,也依靠书写文本的流通。楼兰出土 L.A.Ⅱ.ii-孔纸 31.7(图 2),是临摹魏晋书家钟繇(151-230)楷书的残片,应是到达西域的军政文吏,将中原名家书法摹本带到驻守地区。但由于该时期刻石拓本尚不盛行,而墨迹摹本又十分有限,因此,此类文献仅有此例。
不过,承载着书写技艺的简纸官私文书,通过移写、邮驿得以流通,是重要的传播载体,前文已述。此外,来自中原的儒释典籍写本,亦成为书法的衍化物,负载文化传送的价值。目前西域出土抄本中,书写上佳、年代明确的如:②此处仅举数例。以下所列汉魏六朝时期的佛典和儒家文献,分见[日]香山默识编.西域考古图谱(下卷)[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图版(1)-(45);中国文物研究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武汉大学历史系编,唐长孺主编.吐鲁番出土文书(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2.:25,60,114,137~138,230.
《西晋元康六年写 〈诸佛要集经卷下〉》:296年,楷书,存23行,有乌丝栏,吐峪沟出土(图3);
《西晋写〈道行般若经卷九〉》:265-317年间,写经体楷书,存91行,有乌丝栏,吐峪沟出土;
《西凉建初四年 〈秀才对策文〉》:408年,写经体楷书,存16行,吐鲁番出土,编号75TAM91:11/b;
图3 西晋元康六年写诸佛要集经卷下,296年,吐峪沟出土
《西凉建初七年写〈妙法莲华经〉》:411年,写经体楷书,“比丘弘僧强写”,存37行,有乌丝栏,库车出土;
《古写本〈毛诗关雎序〉》:423年前,写经体楷书,存 8 行,吐鲁番,编号 66TAM59:4/1(a);
《古写本〈佛说七女经〉》:4~5世纪,略带隶意的楷书,残片4,存20余行,有乌丝栏,吐鲁番,编号 64TAM13:37/1(a)(b),37/2(a)(b);
《义熙写本〈毛诗郑笺〉》残卷:5-6 世纪,①该件“义熙”年号与东晋义熙(405-418)干支不合,似乎应为高昌王麴嘉年号(510-525),此处年代写为5~6世纪。楷书,残片3,存80余行,题记为“王履 、王容宗、王履贤、王孝文、唐文 。合有五人共写之。高神和读之。义熙”,吐鲁番,编号73TAM524:33/4-1,33/4-2,33/1-2,33/2-2,33/2-1,33/1-1,33/3(a);
《古写本〈孝经〉》:558 年以前,楷书,存 56行,为历任“王国侍郎,迁殿中将军,追赠凌江将军、屯田司马”的张 的随葬品,吐鲁番,编号72TAM169:26(a)。
大谷文书中,出土于库车、吐峪沟等地的佛典残片很多,与敦煌写经进行对照,则年代约在5~6世纪之间,其中的很多写本带有乌丝栏,书写风格与5~6世纪敦煌写经相同,大部分应是来自中原的流通物,如:
《六朝写〈妙法莲华经卷二〉》、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4行,有乌丝栏,库车出土;
《六朝写〈妙法莲华经卷五〉》: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4行,有乌丝栏,库车出土;
《六朝写 〈妙法莲华经卷七普贤菩萨劝发品〉》,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3行,赫色勒古洞出土;
《六朝写〈正法华经〉卷五、卷一、卷六》,六朝,写经体楷书,存残片6,有乌丝栏,哈拉和卓出土;
《六朝写〈道行般若经卷九〉》,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7行,有乌丝栏,吐峪沟出土;
《六朝写〈摩诃般若波罗蜜学品〉》,六朝,写经体楷书,存24行,有乌丝栏,赫色勒古洞出土;
《六朝写〈般若经四摄品〉》,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8行,有乌丝栏,库车出土;
《六朝写〈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一〉》,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8行,库车出土;
《六朝写〈般若波罗蜜经二谛品〉》,六朝,写经体楷书,存残片2,23行,库车出土;
《六朝写 〈大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廿八〉》,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5行,有乌丝栏,库车出土;
《六朝写〈金光明经卷二〉》,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3行,有乌丝栏,库车出土;
《六朝写〈优婆塞戒经卷七〉》,六朝,写经体楷书,存14行,有乌丝栏,吐峪沟出土;
这些写本的流通,有几个主要渠道:知识分子和佛教徒的携带,当地知识分子的誊写,信徒的奉养等。无论哪种来源,都离不开官方对地方宗教、文化和交通的支持。因此,从文化交流传播的角度而言,这些文献遗存,实质上是两汉军屯、汉文化传布的延续。尽管5~6世纪的西域,中原军政势力已日渐式微,但宗教信仰和知识流通转而成为新的动力,佛教徒和地方知识分子,衍化为新的书写主体,共同促动书写技艺和文本的域间互通。
西域各族接受汉字及其书写,属于文化变迁。依据文化人类学理论,创新、传播、文化遗失、涵化是文化变迁的机制。其中,一个社会的成员向另一个社会借用文化元素的过程称为传播,借用构成了任何一种文化90%的内容;“涵化”则是不同文化的群体开始频繁而直接接触的时候,其中一个或两个群体原有的文化模式随之发生极大的变化,期间包含征服等直接因素,或间接的胁迫因素。[11]纵观书法艺术在西域使用演变的过程,传播和涵化无形中都发挥了作用:如果说汉代戍卒官吏的刻写主要是技艺的传播,那么,4世纪以后西域知识分子和佛教徒的参与,则体现了涵化的结果。虽则书法仅是文化的一个方面,但它清晰地反映着这一进程,而这些成果,便是隋唐西域经营及其文治武功的历史文化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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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
图1: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一册)[Z].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112.
图 2:侯灿,杨代欣.楼兰汉文简纸文书集成[M].成都:天地出版社,1999:382,87,144,284.
图 3:[日]香山默识编.西域考古图谱(下卷)[M].北京:学苑出版社,1999:图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