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劣的我

米四

雨天，空无一人的街道，我又看到路边的那个乞丐。 从我认识这条街道开始，那个乞丐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从未离开。他穿得很单薄，却从不为寒暑所动，似乎这根本称不上生活的生活已经让他木然。

这一天雨很大。我渐渐走到乞丐身前，莫名间仿佛受引力一样，我停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没有卖艺的器具，没有写满悲惨经历的字板，没有骇人的扭曲肢体，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钱罐。

“拿着吧。”在莫名其妙的善念驱使之下，我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他。

他缓缓伸出肮脏的手接过我的伞，依旧漠然地与我对视，神色没有丝毫波澜，而且一言不发。

我的手并没有松开伞的手柄。不知为何，我觉得少了些什么，有样东西，阻止着我完成“雨中送伞”这件事。

就这样，我和乞丐共握着这一把伞，形成一种奇妙的僵局。沉默，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等待已经让人难以忍受。终于，我先开口了：“这样稍微能遮点儿雨了吧？”

此话出口，便再次陷入等待。我等待着乞丐的回应，他却依旧一言不发。

不同的是，他握着雨伞的力道弱了。

我忽然醒悟到自己在等什么——我在奢求对方道谢的话语！为了强迫沉默的他向我道谢，我才会问“这样稍微能遮点儿雨了吧”。

我为什么会问呢？是出于真正的善良举动吗？不！也许我内心深处根本不想给他伞！我只单纯地想满足行善的虚荣！为什么我会奢求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向我道谢呢？这就是伪善吗？对，这就是伪善！我不应该给他伞，这是在践踏我们两人的尊严！可这连善举都否定了啊！善举是否比善念更重要？这一时的伪善究竟有没有意义？伞要不要拿回来？要不要拿回来？要不要？要不要？

思考陷入反复的循环。在尚未得出结论时，不料身体竞已随着最初的反射动了：伞已经被我从他的手中拿了回来。

我反应过来时，伞已经握在我的手中。乞丐举着手，依旧木然地看着我。

我收起伞，在雨中落荒而逃。转身的瞬间，似乎瞥见了他的哂笑。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心灵并非受善念的驱使，而是伪善的虚荣，因为我是一个施恩图报的卑劣之人。把善举当做商品，逼迫对方进行强买强卖。期待对方的感谢，甚至感恩戴德，自觉小小的施予赚了别人大大的人情，已经偏离了道德。乞丐简单的沉默竞如镜子一般，将人心的丑恶照得通透。

在那之后，我再也不敢走那条路，因为我害怕看到那个乞丐。我也不再用那把伞，而是把它当做自省的戒尺，时刻拷问着自己的良心。

（摘自《8小时以外》2014年第4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