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纬
卢乐群书法作品欣赏
任何成功的书家,其审美取向、风格形成无不受一个时代艺术潮流和地域书风的影响。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书法伴随中国新时期文艺的复兴,在经历十年文革的沉寂之后,呈现井喷式的繁荣。“书法热”在中国大地蔓延,形成既守护继承又拓进创新的时代潮流。一些文革幸存下来的老书法家重新被人所尊重,成为各个地域的书坛领袖。在他们的影响下,形成各具特色的地域书风。
在浙江,沙孟海先生作为浙江书坛的领军人物,有一大批追随者,从者若流,形成追求霸悍豪放的地域书风,我姑且称之为当代“浙江书派”。然而,众多的沙老追随者,大都形似而神失。特别在杭州地区,学沙老的千人一面,趋于流俗。而台州卢乐群却卓然独立,他在学习继承自吴昌硕、沙孟海、陆维钊以来的碑帖结合风格的行草创作上,既与吴、沙一脉相承,又别开生面,形成自己独特的面貌,在当代中国书坛产生一定的影响,是当代“浙江书派”的一面旗帜。
八十年代初,我尚是懵懂青年,狂热书法。记得那时上海的《书法》杂志每期都要介绍数位活跃在当代的书坛明星。每次我都将喜欢的书法家作品复印下来,装订成册,时时揣摩学习。初见到卢乐群书法时,耳目一新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后来有一次到临海出差,在一个朋友家见到卢先生的真迹,雄浑畅达而不失灵动清气的风格让我心往不已。朋友介绍说,卢先生是一家印刷厂的厂长,是一个企业家。这与我的想象差别很大。之前在我的想象中,卢先生应该是一名翩翩书生,无论如何无法与办企业的厂长联系在一起。九十年代,卢乐群在全国书法大展中频频获大奖,引人注目。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书法家,长期以来一直是我的一个谜。再后来,伴着书坛的风云变幻,较之其同时期风光无限的书法家,卢先生渐渐淡出书坛,很少见到他的作品。直到前年,浙江美术馆举办“书峰·书风”浙江书法名家展,我作为浙江美术馆工作人员,有机会赴台州采访卢乐群先生,才得以见到心仪多年的卢先生。在短短一天的接触中,卢先生一直很低调平和。他话不多,显得稳健淡定。我们采访他,总是问一句答一句,特别实在。
卢乐群,1942年出生于重庆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祖父、父亲都写得一手好字。父亲还与于右任、沈尹默等有交往。在卢乐群6岁的时候,父亲去了台湾。他留在大陆,与祖父、祖母、母亲生活在台州临海。解放前,祖父在杭州图书馆文澜阁工作,是个传统旧文人。卢乐群自小随祖父学书,打下扎实的童子功。祖父喜碑,常带小乐群观赏台州各地的摩崖碑刻、名家门匾楹联,每每逐家品评,奠定了卢乐群最初的审美取向。后又得识乡贤朱在勤、陈永文等先生。这些先生或长于史论,或擅长翰墨,都对他产生深刻的影响。特别是1974年,朱在勤先生介绍他到杭州拜识沙孟海先生后,沙先生的人品书艺给卢乐群打开一片开阔的艺术视野。后又由沙孟海先生介绍认识陆维钊先生。两位先生都是碑帖融合的一代书法宗师,受他们的教诲和影响,卢乐群远取晋唐经典,近学沙、陆技法,学古不泥古,师今不盲从,逐渐形成他豪放清朗的独特风格。他在总结自己的学书之路时说:“远取近接,学今学古,都要深入而到位,非‘二王’不足以匡定新体,非沙陆不足以走出‘二王’。”
师古鉴今,是一个成功书法家的不法二门。师古,是继承,是根本,是根;鉴今,是发展,是创新,是流。失却一端,都不能成为完全意义上的书法艺术家。卢乐群的“远取近接”是他成功的总结。“近接”沙陆,使之有了雄强宏阔的笔墨;“远取”“二王”,使之有了清新儒雅的内涵。观其书,雄浑而不粗野,清雅而不娇柔。寓雅于强,借强抒雅,使其书风焕发着丰富的内涵魅力,让人回味。
近代浙江书法,自吴昌硕出,融碑熔帖,富有金石气息的书风是浙江书法的主要地域风格。从吴昌硕到潘天寿、沙孟海、陆维钊,再到卢乐群,无不是豪放为表,变化为里,追求的是“气”与“力”的合奏,“雄”与“清”的齐鸣。卢乐群的书法正是如此,观其书,行草中求篆隶意,气势磅礴,真气弥漫。其行草气贯全篇,行笔如锥划沙,笔力强、笔气厚、笔势壮,行气几乎没有间歇和停顿,往往最后一笔尽情宣泄,或戛然而止,或一泄千里。有时,不计较其中行笔的缺憾,看似单调,细观却有锋铦的起伏波澜,微茫变化。放的是外表,变的是内蕴;粗的是形貌,细的是神情。雄浑而清逸,朗健而茂密。孙过庭《书谱》有言:“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间,殊衄挫于毫芒。”可谓是卢乐群书法的写照。
朱关田作为沙孟海先生的得意弟子,是卢乐群的知者,十年中他先后两次为卢乐群书法集作序。在1990年,他评论卢乐群的书法时说:“其笔墨酣间,或似荒荒油云,浑沦一气;或如海山苍苍,气象万千。不惑之后,思虑时见通审,意气也趋平和。‘退从涅槃得真如’,当其偶然命笔,逸笔草草,雄浑豪放处,亦常见有冲淡清雅之趣。”雄浑中蕴含着冲和与清雅,这正是“浙江书派”的精髓处。纵观浙江书坛,受沙孟海先生影响者可谓多矣,然多一味霸悍,失却清雅,沦为恶俗。朱关田先生也得乃师影响,其书亦既强则和,风标独领。因而他对卢乐群的这一评论也就眼光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