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立
崔 立
大刘是我工友。
大刘这人,是出了名的抠门。
按理说,我们这些给私人老板打工的绿化工人,本来就很辛苦。一周干七天,都没休息天。每天一早7点干活,一直得干到下午5点。中午休息两小时。钱也不多,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多一点。我们住的,也都是农村的小出租屋,很破烂,小小的一间屋,什么都没有。
干得都这么苦了。吃的东西呢,早上包子,中午白水面,晚上要么是包子,要么还是那没有丁点油花的白水面。偶尔,我和其他工友也会为自己改善下伙食,喝上一口小酒,啃上几口鱼肉。大刘真的是足够抠门的,恨不得就把一块钱掰成两半来花。一起干活以来,从没见过他喝上一点酒吃上一点荤腥。开始时,我们叫他,大刘,咱们一起去喝酒吧。大刘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啊。我们又说,大刘,那吃饭总成吧?大刘还是摇头,说,不好意思,没空啊。我一会还要去打工呢。一会说的是晚上,简单地啃上几个早上吃剩下的包子,大刘骑上他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其他零件都响的破自行车,匆匆赶去了镇上。大刘在镇上的一家饭店找了份活儿,一直要干到晚上10点。
更为奇怪的是,大刘每天都这么干,竟然是丝毫看不见他有喊过累的,反而每天是干得兴高采烈,像是特别有成就感一般。一个晚上,大刘从饭店回来时,已快10点半。我实在憋不住了,问大刘,你这么拼了命地赚钱,活得这么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大刘看了我一眼,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说。
是要七八月了吧。大刘的十七岁的女儿放暑假了,来了上海。
破天荒地,我看到大刘在和带班的老李嘀咕着,说,老李,我想请三天假,陪我女儿去转转。老李挺有些诧异地看了大刘一眼,也是,印象中,大刘好像从没请过假的。我听见老李开玩笑的声音,说,大刘,你请三天假,可就少三天的工资了,要不你还是少请点吧,你可得想好啊。大刘微笑着说,老李,我都想好了,少就少吧。
请完假的第一天,我白天真的就看不到大刘的身影了,甚至连晚饭时,也不见他回来。我在想,大刘不会是直奔饭店了吧。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到晚上8点多,大刘带着女儿回来了。大刘的手上,拎着满满的两大袋东西。我偷瞧了一眼,一袋是满满当当的零食,另一袋是塞满了新衣服。我有些纳闷,这不像是大刘的风格嘛。
后一天,还是如此,晚上9点,大刘一准带着满满的东西,还有兴高采烈的女儿,快快乐乐地跑回来。我看着大刘房间的角落,塞满了那么多的吃的穿的,真的是有点想不通。大刘的脸上,也看不到他往日的那点小气劲儿。我苦笑着,想,这大刘,不会是中彩票了吧;要么,他就是中邪了!
到了第三天,大刘早上带着女儿出去,下午四五点时,他一个人回来了。我问他,你女儿呢?大刘说,带她逛了圈市中心,然后送上火车,走了。大刘和我边说着话,边还忙忙碌碌地,似乎是要出门。我说,干吗去啊?大刘说,去饭店啊,差不多要到时间了。我还想说什么,大刘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晚上10点多,大刘回来了,我还没睡,坐门口等大刘。我问大刘,你这几天没少花钱吧?大刘点点头,说,是。我说,大刘,你这样做都是为了什么呢?我的想法,是觉得大刘在女儿身上,有点过度铺张浪费了。
大刘看着我,给我讲了他自己的童年故事。大刘的童年,很苦。家里穷,什么也吃不上。经常饿着肚子,看着邻居家的孩子吃东西,自己就可劲地眼馋。要么就是跑回家,家里也没吃的,还是得饿着。实在饿得不行了,爸妈只有抱着他哭……
大刘还说,他没什么本事,只想多赚点钱,只想多省点钱,给女儿花。他活得那么苦,只想让他的女儿,不再那么苦。
那一刻,我的眼前模糊了。
我是一名音乐老师。在接手小学三年级的第一天,就看到了坐在教室中间的那个小男孩。穿着极其朴素,更有些邋遢,脏乱的头发下,是小男孩黝黑粗糙的脸。这么一个小男孩,坐在光洁明亮的教室里,坐在一群穿着很有美感,白白净净的孩子们中间,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毫无疑问,小男孩一定是所谓的外来农民工子女了。来之前,班主任刘老师就和我说起过。
小男孩似乎是有些口吃,但看起来对音乐很有兴趣。当我站在讲台前,对着台下说,同学们,能告诉老师,你们喜欢音乐吗?小男孩把手举得高高的,似乎是还怕我看不见,又拔节似的想把手撑得高高的。我喊了小男孩的名字:张坚强同学,请你回答一下。小男孩很兴奋地站了起来,但嘴巴还不是很利索,说,老……老师,因……因为音……音乐很……好听……小男孩的话,让人听起来很有些滑稽。台下的那些同学,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示意小男孩坐下,很严肃地看着那些笑的同学,说,你们笑自己的同学,对不对?不对!同学们大喊着。小男孩的脸,微微有点红。
我教他们合唱了一首歌,先是一字一句地教,然后是大家跟着一起唱。为了鼓励小男孩,在有几个同学单独唱过后,我特意让他也唱一遍。小男孩站了起来,显得有些信心不足的样子。好不容易开了口,小男孩唱得却是结结巴巴的,就像他说话的口吃一样。讲台下,已经有同学忍不住捂着嘴乐了。我瞪视过去,他们赶紧就不敢笑了。小男孩磕磕碰碰地唱了好久,把最后一个尾音唱完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教的音乐课是一周一次。
一周后,我又给他们新教了一首歌,还是先一字一句地教,然后一起唱。合唱完毕,我又点了名,让台下的同学一个一个地唱。不知道怎么地,小男孩没举手,头低着几乎已是贴到了课桌上。我喊了小男孩的名字,让他唱一遍。听到我的喊声,小男孩的脸涨得通红,很勉强地站起了身,说,老……老师,我……我不会……我走过去,说,为什么不会,你上回不是唱得很好吗?小男孩小声说,老……老师,他们会笑我。小男孩说的“他们”,毫无疑问,一定是指他的那些同学。我看着他们,说,你们觉得笑话一个你们的同学,对不对?这回,同学们没说话,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下课后,我把小男孩叫到了办公室。小男孩低着头站在我身旁,我说,你要勇敢一点。我又说,唱歌要流畅,不要急,知道吗?而且,还要嘹亮,回家之后,你可以学着多唱唱。多唱唱,就流畅了。小男孩点着头,说,好……好……的。声音压得很低。
大概是过了两三个月,我再叫小男孩唱歌时,尽管小男孩的声音依然很低,但很奇怪的是,小男孩竟然没有再口吃,整首歌很流畅地唱了下来。我看着小男孩,有些惊呆了。那些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流露出的也是惊讶的表情。
一个学期悄然而过,度过一个漫长的暑假,新的一个学期又开始了。
我再去教他们时,坐在位子上的小男孩,似乎精神气儿比以前好多了。照例,我教完一首歌,合唱过后,就是找几个小朋友独唱。小男孩举着手,在几个同学唱完歌后,我点了他的名字。不知道是小男孩过于兴奋,又或是过于紧张了。小男孩这次唱得并不好,还有过两次停顿。那是口吃的老毛病了。不过,小男孩显得很自然,教室里也没有笑他的同学了。
我和这个学校签的只是一年的合同,合同期满,我就要回大学继续读研。这一年是我的一个课题研究,研究这些孩子们的成长历程。
那天,是我的最后一堂音乐课了。我很认真地教他们,合唱完。照例又是独唱。我看见小男孩把手举得高高的,他是知道最后一堂课的吧。唯一的一次,我第一个点了小男孩的名字。我以为小男孩会很拘谨,有一段日子没找他唱歌了。谁知,小男孩唱得很流畅,就连他的嗓音,也变得嘹亮了许多。我很惊异地听着,有些震惊,更有些不敢相信。小男孩竟然能唱得那么有板有眼。
歌唱完了,我示意小男孩坐,他竟没坐下来。并且,小男孩朝着我,忽然很用力地鞠了一个躬,声音嘹亮地说:老师,谢谢您!
这可能是小男孩第一次这么流畅的说话吧,教室里突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突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七月初,我在小区的绿化丛中徘徊着,一个民工跑来,说,门口有个小伙子,说要来做养护。我眼前一亮,可以呀。
我是老板委派在这里的绿化主管。夏天,是最缺民工的时候。以前小区有近二十人养护,现在跑得就剩十个人了。天热,工资也不高,谁愿意在这大太阳暴晒下干活呢!
看到的第一眼,我的心头微微一暗,与其说是个小伙子,还不如说是大孩子。个儿不算高,又瘦。就这么站在大太阳下,直定定地看着我们走过去。
我们到了一个阴凉处。
我说,你叫什么名?大孩子说,我叫李想。声音很大声。我说,多大了?李想看我一眼,说,十八岁了。我摇摇头,说,看着不像啊,身份证有吗?李想的手在口袋里探来探去,摸出了一张身份证,递给我。我仔细地端详,看这出生年月日,算算时间,十八岁确实也到了。再看地址,是千里之外的。
李想说,我考上复旦大学,我想趁着这俩月赚点钱,贴补些学费。说话的语气间,暗含着骄傲和兴奋。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定,说,行,那就留下吧,好好把这两个月干好。
说干就干。
不过,养护的活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干的。夏天都是早晚浇水,凌晨5点,从统一安排租住的宿舍出发,到小区内浇水,一直浇到9点半。到了下午4点起,再浇水直到晚上7点。中间有两个小时吃饭和午睡,其余的时间,也不闲着,要去烈日下除草,或是剪建绿篱及一些小灌木,再或是打打药水等等。
又过几天,我在小区巡视绿化时,看到了在修剪枝桠的李想,他明显地黑了,似乎也更瘦了。我说,李想,怎么样?扛得住吗?李想朝我笑笑,有些青涩的表情,说,没问题。我拍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八月中旬,天气预报说有台风暴雨。老板关照,让工人们加班,加到这场暴风雨停了为止,加班费翻倍。要保证小区内每棵树安全加固,避免伤害到了居民。
我站在民工休息的地下室点兵。
我看向李想,我跳过了他,点了下一个民工。李想急了,说,让我也加吧,我要赚钱!我说,不行,你太瘦弱了,你扛不住的。李想说,我行的,我一定行!李想的口气很坚定。几个民工也支持李想,说,主管,你就让李想参加吧,我们会照顾他!我沉思了下,说,那行吧。
暴风雨比我们想象中来得激烈。
先是暴雨,像天上泼下来的水一般,止不住地往下落,而且一落就是十几个小时。在雨中,我们先是和小区保安一起,去小区里搬沙子,在小区门口筑起一道防线,防止外面的水倒灌进来。一袋袋沉沉的沙子扛上大家的肩,也上了李想的肩。李想抖了抖,似乎是很想镇定下来。但,太沉了,真的是太沉了。李想的整个人都在打着摆了。
我看着不对,赶紧走过去,想要去扶李想。李想看到我来了,似乎知道我要干什么,笑笑说,没事,我能行。边说,李想边颤巍巍地缓缓走向门口。
雨势小了,风却越来越大了。
我们赶紧回到绿化地里,检查那一棵棵庞大的香樟树、女贞树、悬铃木树,还有其他需要加固的树。
在风中,李想和几个民工一起配合着。有人专门往一侧打树桩,有人扶住树桩,以让它不会倒下来,李想是负责拉铁丝的。李想的脸,已被不时从天上,还有树上掉下的雨,泡得白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这次抗灾过后,李想整整睡了三天三夜。
我去宿舍看他,乱糟糟的房间一侧的上下铺位,睡在上铺的李想靠着枕头,正睁着眼似乎在想着什么。看见我来,李想支撑着就要坐起来。
我说,没事,好好休息着吧,我和老板打过招呼了,这几天,你的工资照算。
李想一脸感激,说,谢谢您。
我说,能问你个问题吗?其实,你完全可以做些别的,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类活呢?你一大学生,可以做些其他更轻松点的活。
李想沉思片刻,说,其实,我一是为赚钱,二呢,我也想体会下做农民工的感觉。我的父亲,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楼盘里,做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
李想还说,我也去过一些楼盘,我也想做一名建筑工人。不过,因为我瘦弱,他们都没要我。所以,我才来到了你这里。
我说,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
李想说,是的,我一直以他为傲。
李想还说,再有几天,我就该回学校了。明年放暑假的时候,我还要来这里干活。
我笑笑,说,欢迎。
我握住李想瘦小的手。我握出了坚定与有力。
李海梦十二岁了,还没真正到过上海。父亲李光就在遥远的千里之外的上海打工,在那里,已经打工了有一些年了。
在暑假,李海梦给父亲打电话,说,爸,我想到你那儿,来看看上海,看看你。李光正在工地上忙着,嘈杂的挖机的轰鸣声,让他有些听不大清楚。李光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也知道儿子念着到上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李光说,儿子,那你来吧。
李海梦真就来了。
李海梦准备在上海待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李海梦要回老家返校一次。李海梦还有许多暑假作业没有做,不过他没有带来。李海梦是来玩的,来长见识的,除了必备的换洗衣服外,什么都没带。
在上海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李海梦等了有一个多小时,才等来姗姗来迟的父亲李光。李光穿着那一身工地上穿的脏兮兮的工作服。李海梦皱了下眉,说,爸,你怎么穿这身衣服来啊?又说,爸,你迟到了。李光一笑,说,儿子,活儿太忙,我实在来不及换衣服。走吧,我带你去我住的宿舍。
从火车站到李光的宿舍,连倒了两辆车,花了一个多小时。到宿舍时,已近中午了。李海梦真是饥肠辘辘的,满心以为父亲会留下来陪自己好好吃上一顿饭。谁料,刚进屋,李光帮李海梦把行李放好,就扔给他五十块钱。李光说,儿子,我要赶紧赶回工地,你自己到楼下随便吃点吧,吃完回来休息会儿。说完,李光递给李海梦一把钥匙。然后,不等李海梦说什么,李光已关上门走了出去。
前三天,李光一直说,忙,忙,忙。天天都是早早地出了门,晚上不到10点是回不了宿舍的。李海梦在宿舍里看电视都看得烦了,说,爸,你能带我出去走走吗?李光说,儿子,爸忙啊,这几天活儿太紧,实在腾不开身啊。等第四天,就第四天,爸一定陪你去,把上海的大街小巷都逛个遍,你看好不好?李海梦看父亲一脸为难的样子,只好点了头,说,好吧。
到了第四天,李光起了床,看李海梦也起了床。李光拉过李海梦的手,说,儿子,我和你商量个事呗。李海梦说,爸,你说。李光说,儿子,你看你今天能不能再自己玩一天,爸那工地活儿太多,实在走不开啊。明天,明天爸一定陪你,好不好?李海梦有些犹豫,看李光一脸无奈的表情。李海梦点了点头,说,爸,你要记住,你说话是要算数的啊。李光说,儿子,你放心吧。爸一定说话算数!
第五天,李光还是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一大早,李光就早早起了床。洗洗弄弄,准备好早餐。李光刚要出门时,李海梦已经起来了,瞪着眼看着他,说,爸,你不是说今天会带我出去吗?李光苦笑着,说,儿子,我跟你商量下。昨天吧,我跟我们工头请假了,但工头没批,说工地上人手实在紧张。工头还说,他这几天每天可以多给我加三十块钱。明天,明天爸一定陪你,好不好?边说,李光边掏出了数了三十块钱,要给李海梦。李海梦没接,李光就塞在他手里,然后出了门。
第六天,李光起了床,看到李海梦也起了床。李海梦就站在那里,看着李光洗洗弄弄,忙这忙那。李光要出门时,李海梦还站在那里。李光说,儿子,对不起,你知道的,爸现在赚钱不容易,趁现在活儿多,爸要多赚一点。说着,李光又掏出三十块钱,要给李海梦。李海梦没接,李光还塞在他手里。李海梦手一松,钱就掉在了地上。自始至终,李海梦都没说话,眼睁睁地看着李光出门,愣愣地还站在那里。
第七天,李光真的已经请好了假。前一晚,李光就和李海梦计划好了今天的行程。先去东方明珠塔,再去豫园,然后是外滩、南京路、新世界等等。李光想好了,要在有限的一天时间内,让儿子逛遍这里最知名的那些景点。不过,人算还是不如天算。临出发前,李光的电话响了,是工头打来的。工头说,李光,你怎么还没来工地啊?李光说,工头,你忘了,昨天我和你请过假了,我今天陪儿子逛上海……工头很响亮的声音,说,不行不行,李光啊,现在是工程最关键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请假呢,你还是来吧。李光说,工头……李光解释了半天,在工头的一声呵斥声中结束。工头说,李光,你今天要不来,你以后都不要来了!李光咬着牙,额头上满是汗。李光说,儿子,我……李光看到,李海梦的眼中,写满了失望。
晚上,李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时,又是10点多。李海梦靠在沙发上,已是睡熟,遥控器掉在沙发底下,电视还在放着。李海梦似乎睡得很香,嘴角,不时还流露着浓浓笑意。也许,他正在做着逛上海的海市蜃楼般的美梦吧。李光想。
明天一早,李海梦就要回去了。可是,李海梦还没真真正正逛过上海呢!
想着,李光鼻子突然酸酸的。
张讲在读初中。
也不知道是天生愚钝呢,还是真的学不上去。张讲愣是怎么学,也学不进。明明黑板上老师说的那些内容,别的同学都已经点头了,张讲在下面,还是没看明白。
那个戴着眼镜的女老师问,还有哪个同学不懂的吗?大部分的同学都在点头。老师的视线看向张讲那边时,张讲赶紧也点了头。不懂就回家自己琢磨吧,张讲想。
回到家,张讲摊开书去看。反复看,看了半天,还是不懂。张讲就很苦恼。
要考试了。
张讲呆坐在桌子前,愁眉不展。邻桌的王强似乎看出了张讲的心事,说,不怕,不怕,我有办法。张讲一愣,说,什么办法?王强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悄然耳语说,我能搞到这次测验的试卷答案,到时给你一份好了。张讲瞪大了眼,说,这,成吗?张讲是害怕被人发现这作弊的行为。王强以为张讲是不信,说,放心,那答案绝对是真实的,是咱班的刘雷,他叔在学校文印室上班,他偷偷溜进去搞到的……
张讲还有些犹豫,但在考试之前,当王强悄悄地塞了一份答案到了他手中时,张讲还是紧紧地把答案攥在了手心。
考试的结果,如张讲预料中的一般,82分。为了不至于拿满分太过招摇,有几道题,张讲特地没抄。82分已经是个不错的分数了。张讲看到得了92分的王强,喜笑颜开地朝着自己眨眼睛。张讲还看到了刘雷,得分更高,95分。刘雷的嘴都乐歪了。
晚上,拿着82分的试卷回家,张讲的心情总觉得有点憋闷。父亲掏出了试卷,一看上面的分数,就乐了。父亲拍拍张讲的肩,说,考得不错啊。以往,张讲的分数从没到过80以上,勉强及格已算是不错了。自然,这次父亲显得特别的高兴,还特地拿出了一瓶酒,说,咱爷俩喝几杯吧。张讲不想喝,看着一脸兴奋的父亲,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他。以前成绩是不好,但他从没骗过父亲,这次的分,是自己的吗?张讲问自己。
再到考试时。
张讲依然愁眉不展。王强跑过来,又塞给他一张写了答案的纸条。张讲摸着纸条,心头却是犹豫了好久,是看吗?还是不看?要是看了,张讲能想象到父亲又是兴奋的神情,要是不看,张讲估计父亲的脸又该阴沉下来了。半天,张讲咬了咬牙,那张纸条,被他塞进了书包最深处。
考试的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37分。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分数了。本来,老师讲的课,张讲就不是很懂。摸着红彤彤,布满叉叉的试卷,看着上面那个滚烫的分数。再看看拿到试卷,依然欢呼雀跃的王强、张雷他们,又都是九十多分。张讲抹了抹额头的汗,接下去要面对的,不再是分数了,而是父亲。
回到家。父亲看到那张试卷,果然是恼了。不过,父亲一开始很平静,说,怎么考这些分了?张讲当然不能说上次是因为作弊,张讲低着头,说,爸,我这次是失误,下次,下次我一定考好。父亲似乎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恼怒,父亲的手,又一次拍上了张讲的肩。这一次,父亲的手有些沉,沉得张讲差点就支撑不住。不过,张讲咬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
接下去,张讲努力地学习着,虽然老师上课讲的还是听不懂。张讲就把课本带回家去,一遍一遍地反复去琢磨。
考试。又一次如期而至。
王强把写满答案的纸条又给了张讲,这次,张讲摇摇头,直接就拒绝了。张讲说,王强,我们不能老这么靠答案。王强很不屑地瞪了张讲一眼,吹着口哨,走了!
考试的成绩出来了,45分,有所提高。但提高的速度似乎有些缓慢,看着举着八九十分试卷在教室里招摇的王强、刘雷他们,张远变得坦然了许多,至少,他已经不再羡慕他们了。
学习就是在考试中不断成长的,学习的过程就是周而复始的考试。
那一天。是这一学年的期末考试了,张讲坐在课桌前,平静地等待考试的开始。王强、刘雷他们几个是最后几分钟进的教室,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起来,面色很差。
考试成绩出来了,72分。完成了预期目标,重要的是,是靠自己的努力取得的成绩。张讲在心头默默地呼喊了一下,很开怀的。张讲没看到王强、刘雷他们招摇的神情了,反而是他们几个,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哭丧着脸。张讲走过去,看到了他们的试卷上都是叉叉,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版块。刘雷苦笑着说,这次试卷,是上面直接派发来的,没影印,更没答案……
张讲说,所以一切都要靠自己。说这话时,张讲已经坦然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