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介
□ 大 力
“埃里卡小姐,即使您奇丑无比,我也会爱您的。”
有的人在离婚之后还想结婚,或者更想结婚,至少像我就是这样。早在离婚后不久,我就重新振作起来,再次踏上了求偶的曲折征程。
那几年亲友给撮合的对象屡次不成,眼看着大伙都已经一脚跨进新世纪,年过不惑、收入一般、离异,且比较不擅交际的我,真的感到婚姻是件紧迫大事了。看来光靠那点儿生活圈子和幻想美妙邂逅还是非常不够,我开始大量翻阅报纸,不仅仅为了增长知识,主要是关注那些婚介广告。以往没有紧迫感的时候,我是不大会想到婚介公司的;有点儿像买二手房,许多人虽然向往一见钟情,但面对现实,还是会到中介公司去看看能否碰上个实实在在的机会。
在报纸上密密麻麻、五颜六色的信息中,我首先选择了一家听上去似乎实力雄厚的“金世奇缘”公司。
按照报上登的地址,我找到了复兴门外大街那座不起眼儿的小楼,沿老旧楼梯上到二层,看到一扇黄漆木门上贴着醒目的桃色心形标志,我定定神儿,谨慎地推开门。
大概因为我是专门趁天黑以后去的,屋里已经没有其他光顾者,我受到在场共三位全体员工的热情接待。我询问服务项目和方式,人家没忙着回答,反问我是否带齐了身份证、学历证、离婚证、近期照片等。虽然我一下子没有带齐,人家看出我确有诚意而且比较急切,所以还是耐心地介绍了几种不同收费的会员资格。当然收费越高,接触到的信息就越丰富具体,得到的服务就越细致到位,有可能见到的高档次异性就越多。
我专心听完以后,因为心里没底,表示想先试试看,所以没有选择“黄金”或“白银”会员卡,而是办了一个中等偏下价位的,所谓“青铜”会员,交费五百八十元。具体服务承诺是,每半月至少向我推荐一个适当人选,直到我解决“个人问题”为止。这些中年老师还习惯于把找对象称为解决个人问题。
当下,我就获准翻看铁皮柜子里的一排排资料,那里面可是收藏着几百位适龄女子的待嫁信息哪。当然,因为我不是金卡或银卡会员,所以特别出色的会员资料除外。而且,即使我回到家里,也有权随时以会员密码进入网上查询到同样多的信息。
按行规,这里的工作人员都称为老师。一位中年女老师担心我忙于搜寻,不得要领,关切地问:“这位先生,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心目中有个基本标准没有?”
我一时还真说不清,可这个敏感问题也总得回答,就像体检时不能不跟医生说实话,于是我就用只有这位女老师能听得见的音量说:“小一点儿的就行。”
“什么?”老师明知故问。我只好离她近点儿,以同样音量重复一遍:“小一点儿的就好。”
老师高声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这些男士真是的,有一个算一个,就看重年龄,四五十岁也想找二十出头的,而且还都想找个未婚的大姑娘!”她分明也是说给那两位老师听的。
另一位女老师马上在那边搭话说:“咳,如今女的不也一样,甭管自己什么条件,都想找有钱的,还得有房有车。”
我不好吱声,闷头一想,老师们的话虽然直白,但基本上是这么回事。男人首先想找个黄花闺女,不过这种情况比较金贵和稀有;所以就希望找个未婚的,如果不成,找个离婚未育的也行;假如是带孩子的那就看看本人是否有特别之处。至于年龄,自然是能小则小。
正走神儿的时候,我听见老师又问:“再好好想一想,还有什么具体点儿的要求?”
我没抬头,低声补充说:“长得好看点儿。”说完眼睛也没正视老师。“什么?”这老师又是像耳背一样。我只好重复说:“好看点儿就行。”
老师马上转头高声说:“我就知道还有这条!除了年龄,就是脸蛋儿!”引起那二位老师共鸣的笑声,然后她转回我这边说,“我明白,谁不想找好看的?但也别太挑喽。”我知道说得都在理,人家老师是在给我这个新入门者一些实用的点拨。
我赶紧说:“我不是那意思。稍大一点儿的、离过婚的,也可以考虑。只要人好就行。”我拿眼睛诚恳地看着老师,毕竟下一步的命运如何有赖于她们。
“人好?怎么个好法儿?你也得有个标准。”老师说着,从架子上抽出一本塑料档案册翻开,把其中一页伸到我眼前。我看到,上面有张标准照,那女的既土气又呆板。文字显示:39岁,离异,育有一子。我看了赶紧摇头。
由于时间关系,老师们要收摊下班了,就让我先回去静待佳音。
过去了不少天,我暗自着急怎么一直没有得到消息,担心会不会是中介把我给忘了。正忍不住要打个电话问问,恰好就接到了“金世奇缘”的电话:“张先生吗?我是王老师呀,你的个人问题解决了吗?”我赶紧说:“没有哪,不是一直等着您给的消息嘛。”
“没有就好。”老师在那边先肯定了我的态度,然后有点儿埋怨地说,“张先生呀,你自己也得主动点儿,经常过来看看哪。”我本来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当即放下手头的事,抓紧时间跑过去。依然是上到二层,看到那扇黄漆木门上贴着醒目的心形标志,定定神儿,整整衣襟,用力适中地推开门。
坐在桌前的那位朴素的中年女士正忙着接待别人,待我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她才抽空转过头问:“你是……?”
我趋前点头说:“我姓张。老师您不认识我了?我上回晚上来过。今天您这里一位王老师给我打过电话……”
“噢!”中年女士热情地起身说,“你过来了。瞧这儿人多的,我都乱了。我就是王老师。来,正好,你先看看这个。”她拿起一张印刷较差的报纸,并当着一屋子大概都是来择偶的男女,高声说:“张先生,我们把你作为本周重点登在报上了,你看我们的服务怎么样?”
我来不及多想,接过那张花花绿绿的报纸,看到据说是重点推荐我的那条,原文照录于此:“男41/176京本离合资高管车房优收入丰品佳体健素质高。”经常阅读婚介启事的人一看就能明白这里面包含的各项要素。
这么一长串溢美之词让我有点儿犯晕,说心里话,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我,而且有些信息已属失实。我不禁心虚而客气地问:“这是我吗?”
王老师诧异地睁大眼睛:“怎么不是你?”
我自作聪明地嘟囔说:“有这么好吗?我要有这么好,早就不用上这儿来麻烦您了。”
王老师更加诧异了,几乎叫起来:“哎呀,张先生,你要这么说可就不合适了,你以为来我们这儿登记的都是什么?都是歪瓜裂枣啊?不怕你听了不高兴,来我们这儿登记的,比你条件好的可多着哪!当然,你条件也不能算差。”她顺手翻动着一大本资料,情绪比较高亢地说,“你可以瞧瞧,博士、硕士、演员、经理、处长、校官、警官,占的比例有多高!您登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肯定也留心看过,无论是在网上露面的,还是从这里进进出出的,尤其是那些女士,哪个比外面大街上走的差?!”
这时候,屋里已经有不少男女的眼睛打量我了,有好奇,有矜持,有鄙夷,有气愤,弄得我加倍的心虚。
王老师似乎受到那些目光的鼓舞,接着说:“不少人正因为条件特别好、事业特别忙,才特别需要我们这样的专业机构来帮着穿针引线。”尽管我已经惭愧到把头压得很低,王老师仍然要把嘴边的话说完,“他们看重的,就是我们这里高水准的服务和高素质征婚者的资料库。我这么一说,您就明白了吧?”
我连连点头。之后害臊地溜到一边。
前面说过了,因为我交纳了相应会员费,所以有资格接触到这里一定层级的档案。那些文件夹用黄绿两色分为女档、男档两大类,然后再按年龄段细分。
我钻到角落里去查看架子上的档案,一抬手就拿了一本女25到30岁的。我小心地将鹅黄色封皮的十六开文件夹翻开,每张对开页一个人物,有编号、年龄、职业、学历、收入、爱好、星座、居住地、有无车房、未婚或离异、择偶条件等项,多数还附有照片一至多幅。当然我知道仅以照片判断往往不大可靠,因为现代摄影和化妆术实在出神入化。不过当中确有一些不凡女子,甚至有绝色美人儿,简直够得上杂志的封面女郎,我不免停下来多看几眼,也就是眼馋而已。
但王老师还是在一旁注意到我的状态,不禁提醒一句:“唉,那些个你就别花时间了。注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一定要实事求是啊。”
我清楚这是善意告诫我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因镜中花水中月而错过了该有的机会。而且我明白,那些特别出众的玉照就相当于商店橱窗的摆设,其实是用于装点门面的,凡人根本就别惦记。但你要非说人家就是“托儿”也未必合适,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真的撞上一对郎财女貌的。这些都属于我此刻的活思想,并不会说出来招老师的不乐意。
我还看出了另外一条门道:来这儿登记的女子不论其他方面有多么优越,只要是离异或带小孩儿的,择偶条件就能降一截;同时只要芳龄一过三十,她们要求的标准马上就会变得务实许多。我觉得这些都是自己应当特别注意把握的要点。
于是,我集中注意力按照这种思路进行检索。果然就有了对口的,看到一位海军上尉军官,照片是在公园里远远地拍的,人很小,但至少能看出身材苗条,皮肤不黑。其本人情况是31岁,本科,离异,带个六岁的小孩儿。我就闭目窃想,要是和一位身着海蓝色上尉军装的标致女子走在街上,那该是一种相当不错的感觉。其实我也不清楚海军军官如今的服装究竟是不是海蓝色。
当我无言地把这一页呈现给王老师的时候,老师抬眼从镜片上面看了看我,那意思好像是希望不大。当然也不便直接打击我,就问了一句:“别的没有合适的吗?”我居然没心虚,赔着笑低声说:“麻烦您给联系一下试试?”
王老师拉开了面前那个带钥匙的抽屉,从底下抽出一个翻旧的记事本,那上面想必记满了绝密的联系电话。王老师捧起本子避开我的视线翻到某一页,核对了编号,就抓起桌上的电话。她的手指按键很快,我出于礼貌离得稍远,没看清是什么号码,拨通的大概是手机。王老师捂着话筒说:“喂,是小何吧,哎,听出我是谁吗?王老师呀!‘金世奇缘’的王老师!对。说话方便吗?”
听得出对方很懂礼貌,王老师开心地笑出了声,接着说:“怎么样?小何,个人问题怎么样了?噢,忙也得解决呀,可不能再拖了!我告诉你,女孩子可拖不起。哎,咱们长话短说,我这儿有个不错的小伙子。”我站在旁边一愣,心想我还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呢?
听见王老师继续对着话筒说:“也就是说,是位不错的男士吧,我不给你多说,你看看就知道了。好不好?对,你信任我就好。那我就把你的联系电话留给他了?”
王老师放下电话,找出一张小纸条,抄上了手机号码和姓氏,我刚伸手要接,老师却在递给我之前交代说:“人家这女孩子轻易不见面的,你可注意把握好机会啊!”我这才接过来,郑重地折好,把珍贵的纸条小心地塞进钱包内层,和工资卡在一起。
等到次日中午,我拨通了电话,依例先报上姓氏,并说:“我是从王老师那里得到了你的电话,不知你什么时间方便?”对方的声音不冷不热,态度也比较谨慎,虽然同样是在婚介公司登记的,但人家的心情好像远没有像我这么迫切,只是礼貌地说:“先不用见面吧,可以在网上联系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你记下我的电子信箱好了。”我只好依此照办,在那纸条上又记下了一行邮箱。之后在网上来往了几封信,她的回信总要比我的简短。
不多久,我有些意外地接到王老师的电话,是那位海军女上尉转告说不想再继续和我联系了。
我虽不能说意外,但也不解何故,跑去请教王老师,老师反问:“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交往的?”我一时说不上来,王老师又笑着说:“咳,好姑娘多着呢,何必非要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女孩儿的上一次婚姻受伤害很深,所以不容易投入吧。”我总有些于心不甘,王老师只好破例向我透露实情:“人家好像是嫌你没什么抱负……”至于缺什么样的抱负,人家就没必要细说了。
我没办法再接着猜想,因为把抱负猜想下去实在会无边无际。
见我的神态有点儿犯木,王老师又以偏向我的口吻补充说:“这女孩儿总想找个大机关有前途的,咳,我倒觉得眼光有点儿窄,弄不好会把自己给耽误喽。”转而她又说,“到我们这儿来你就应该有心理准备,不要非得认准哪一个不可。你看看机会不是多着哪。”
我想了想,并不是对那个女上尉已经有特别的感觉,就进一步向王老师表示,自己的想法是找个穿制服的,不一定非得是军人。其实我隐约觉得穿军服的女子更那个一点吧,可能是早年间被电影里那些国军女发报员闹的,也可能跟曾经师部里的女兵印象有关。但这些不便明说。
其实不单我看重穿制服的,某些女子也有这类偏好,我在婚介公司的柜子间查阅资料时,有位三十多岁模样妖气的女子跟老师说悄悄话,叫我无意间听到了。她说:“我现在的重点目标就是找个军官。但是——大校以下的我不考虑!”我接着吃惊地听见她说,“不瞒您说,光去年下半年我就见了四个大校!”
既然我在这方面有所追求,王老师还真费心,又相继联系了两三位女军人,有军官也有文职,但人家一听了基本条件,好像见面的兴趣都不大。据王老师分析,穿制服的女子会觉得像我这样的自由职业者不够稳定和可靠,她们一般还是更希望找有一定社会地位的。
后来,王老师总算说动了一位曾经的女兵,目前在区里的税务部门工作,上班穿制服,下班可穿可不穿,单位效益很好,年方32,离未育。
那天中午,这位女士刚好顺路来中心咨询,翻看档案,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线索。王老师及时把我的情况推荐了,优点强调得比较充分。在众多候选者中能否被老师及时推荐,这是很关键的。
王老师趁热打铁,马上打电话叫我过来,不凑巧的是,我的那辆“桑塔纳”刚被一个迷路的外地倒霉蛋追了尾,正在修车。但王老师的口气刻不容缓,大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威胁,甚至直接向我申明:“张先生,你最好放下一切事情赶快过来,除非你觉得还有比这更重要的机会。”我立即说:“没有。”接着大老远打辆出租车赶过去了,大半个北京城呀,车票可没人给报。
进门的时候我已头上冒汗,脸上油腻,衣衫也不大整洁,总之一副奔波的模样。但我心里宽慰自己,心智成熟的女性最看重的往往不是外表。我头一眼就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子,中等偏上的身材和长相,烫过卷儿的棕色短发,鼻梁稍高,侧对着门,眉头微蹙,好像有点儿不耐烦了。我对她第一眼的大致定位是,属于那种让人欲罢不忍的类型。
倒是王老师热情地起身说:“你可来了!”我连连说:“远,远,接了您电话就往这儿赶了。”那女子只抬眼翻了一下,意思好像说,从远郊区来的吧。
老师马上说:“这么着,我还用给你们介绍吗?这位是……”
人家没多看我,转向王老师说:“对了,我还有点事……”
王老师揽着她的胳膊,亲切地打断说:“好吧,我也别多介绍了,你们自己当面聊聊吧。在这儿也可以,想出去走走更好。”
那女子站起身,系上咖啡色小丝巾。我紧走两步,礼貌地走在前面,像绅士那样将她让在身后,以便使她看好楼梯。下了楼,来到街上,我试探着问:“你看咱们去哪儿好?”
她距离一米多站住,没什么表情地说:“再说吧。”
我说:“那你怎么走?可以送送你吗?”旁边走过去的路人都扭头看我们俩,还顺便仰头看看楼上婚介公司的大牌子。
她说:“我去国贸。”并四下看看,冷冷地问,“你的车停哪儿了?”
我说:“我的车,坏了。其实去国贸的话,陪你坐地铁也挺顺的。”这条线确实地铁比打车还顺得多。
她白了一眼,那意思像说:是自行车坏了吧?瞧你这寒酸相。然后她撇了一下嘴说:“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就逃也似的小跑向马路对面,我着急得想喊她,那可是跟国贸反方向。
她过马路之后仍然快步如风,我无可奈何。追随肯定不合适,也缺少理由。人家那一白眼儿、一撇嘴,加上抬腿就跑,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骗子。愣了半晌,只好以阿Q的博大胸怀宽慰地想,说不定她也不怎么样,没准儿是找来打发人的“婚托儿”呢。
那次受挫以后,我又通过会员的检索信息,联系上一位即将从海外留学归来的罗女士,高学历,专业是化学。最先引起我注意的,其实是她留在登记表上的字迹。我想,也许字如其人吧,一个女子能写出这么有韵味和美感的字迹,其人应当不错。以电子邮件的方式沟通了几次,人家写的是纯正美式英文,我勉强读懂之后,也用简单的中式英文回复,之后就再没有回应了。
我的理解是,这可能属于“不理睬解决法”。只是学问这么高、留洋这么久,怎么连起码的礼貌都不肯讲呢,让我不得其解。
如此下来,我对婚介明显有点儿灰心。但正当我准备考虑放弃的时候,又及时接到王老师热情而关切的电话,除了询问最近有什么想法之外,还通知我,本月十八日周六晚六点举办一场大型单身联谊活动。嘱咐我一定不要错过这次良机,会上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有大型交谊舞会等活动,每人仅收费二百元。
我毕竟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的。临到那一天,我已剪了头发,穿戴整齐,提前一刻钟交费进场,只见那家小宾馆的二楼餐厅已经聚集了不少适龄男女。老师们把大家分成十余桌,每桌十余人,男女各半。
我按照名字找到自己所在的第六桌,认为是个吉祥数。坐稳后发现左右各有一位年轻女士,长得都还顺眼。当然对周围以及其他桌的女士也得抓紧瞄瞄,最好是快速搜索、快速锁定。
这一桌子的人没有谁马上开口,大概都在暗自察言观色,偶尔有人快速地打量某个异性一眼。我不擅主动,表面矜持地看一张报纸,耳朵却在留神动静。我警觉地听到有个男性开口了,又听见有女性搭腔,之后有男女攀谈。当我从容地抬起头来的时候,遗憾地发现,左右两位顺眼的年轻女性有一个不见了,另一个移到了邻桌,已经和一位帅男聊起来。
桌上像旅行团那样上了几大盘菜,有拍黄瓜、蛋炒西红柿、宫爆鸡丁、尖椒土豆丝之类,加上可乐和雪碧各一大瓶。好像没人花心思吃饭,男士们都尽量显得很绅士,等着女士们先夹菜,还抢着打开大瓶的可乐、雪碧给女士倒上,而女士有的对饮料接受,有的则谢绝,这或许反映了她们对某个男性是否感兴趣。
我看看自己两侧坐的只剩下男性,更觉得饭菜索然无味儿。
总算捱到餐后,大圆桌撤掉,椅子靠墙,形成一个临时舞场,头顶上本来就悬挂着几条彩色纸带,还有一只球形的五彩变光灯。大家很自然地男女间隔靠墙而坐,眼尖的男性抓紧坐到出众女士的身旁,尽管该没戏的还是没戏。我也紧走两步坐到中间的一把椅子上,欣喜地发现,紧挨着自己的正是最初在餐桌旁那个顺眼的女子,我暗暗等待时机。
从婚庆公司请来的主持人在前面讲得很起劲儿,风趣地邀请每个人依次起身自我介绍。第一位站起来的是一位高个子帅男,很从容地介绍自己是某合资公司的部门主管,名牌大学外贸系毕业,硕士,刚过而立之年。接着站起来的是位高挑女子,仪态大方地介绍自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广播学院毕业,二十九岁。看上去他俩就蛮适合速配。
此刻我借着往前面张望的方便机会,看清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她,侧面整体轮廓不错,肤色较黑,准确说是健康色,有一些粉刺,但长在这种富有生气的脸上好像再合理不过了。此外,衣着合体,衬托得身材健美有形。
我不大喜欢这种轮流自我介绍的形式,希望还是一对一地沟通了解,就暂时起身走出去。在门口碰上王老师,她关切地问:“怎么?张先生,没有合适的?”没等我借口说要去洗手间,快人快语的王老师马上说:“没关系,别急!来,我马上就给你引见一个,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工作也好。”说着拉上我来到外面的厅里,只见在栏杆边站着一位女子,背影还真过得去,衣着讲究。
一转过身,我比较意外,这位让王老师说成“不错的女孩儿”看上去已不年轻。王老师热情地介绍说:“来来来,这位是张先生,这位是小夏,你们好好聊聊吧。”算是把小夏交给了我,然后就招呼别的人去了。
小夏显得很友好,只听她细声说:“里面空气不好,气氛也太俗气,咱们在这边坐会儿吧。”这是个过厅,像茶座一样摆着几排桌椅,我不好马上推辞,就近坐下了来,心不在焉地聊几句。当我又一次扭头张望的时候,看见一男一女从会场走出来,女的正是刚才我旁边那位健康色女子。这两人在旁边坐下,显然那女子也看见了我和别人对坐,这使我相当不自在。
很快,我用余光发现那一男一女并没有谈下去,男的不情愿地走开了。我顾不得礼貌,对面前这位笑眯眯的小夏说了声“对不起,我去那边说个事儿”,就起身来到另一张桌旁,尽量绅士地说:“可以吗?”接着坐下,鼓起勇气解释,“我刚才是去洗手间,结果被老师叫住了,结果……”
健康色女子冷淡地看我一眼,又看一眼邻桌的小夏,我还想转移话题,却听见这位俊女目光绕过我对那位小夏说:“咱们走吧。我看在这里遇不到真心的。”原来她俩是一块儿的。
我无望地说:“能认识一下吗?”俊女已经拎包起身,我只好跟着起身说,“怎么走?要不我送你们?”今天我的“桑塔纳”已经完全修好,就停在门口备用着。
顺眼的健康色女子目光向大门那边直视,看都不看我,还算礼貌地说:“不用了。我和女朋友一起走。”倒是那位小夏回头带着点儿同情瞟了我一眼。
我站在那儿。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抓住人家健康色不放,只是觉得来一趟总得努力做点儿什么,不然自己算是干嘛来了?
忽然我发觉,一些男女正在从身边走过,好像这场聚会是要散场了。
(摘自《龙门阵》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