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
夏日里的告别
落落
落落
作家名片:落落,原名赵佳蓉,1982年4月30日生于上海,畅销书女作家,代表作有《尘埃星球》《须臾》《不朽》等。
这个夏天像有势必融化掉什么的决心,整个马路在视线里蒸腾扭曲,而忘在饭桌上的蛋糕缓缓地塌下一条黏稠的奶油线。隔壁人家的窗开着,风扇映在夕阳里,孜孜不倦地搅拌着深黄浅黄。知了的叫声在空气中画出棋格,喧嚣扩展了大部分版面。
电视里说,明天依然是高温的晴天。
走出教学楼的人群好长时间没有散去,它与守在校门外的家长汇到一起,马路被堵塞得严严实实的,司机们频频地按着喇叭。
爸爸和妈妈一起迎上来。妈妈终究按捺不住,问了声“感觉怎样”,爸爸打断她说:“不要问了,都考完了。”三个人站在马路边,拦了好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从拥堵的马路上突围出来用了不少时间。
广播指针沙沙地响,在无数频率中茫然寻找。“那接下来去哪里吃饭?”“说好考完就给我换台电脑的吧?”“今年的题目没有去年的难啊。”“结束了!”“我明天就去旅游了!”“回去就把书都烧光。”
“拜拜。”“嗯,再见。”“回家打电话给我。”
出租车离开考场后,转两个弯,路过我就读的学校。已经进入假期,好像珊瑚礁那样的建筑,虽然平日里步行从这头走到那头得花上几分钟,然而在出租车上,转眼要回头才能看见了。
被角度越切越小的红色的砖面楼房,在视线里,真正如同逐渐闭合的门那样关上了。
我开始想象,倘若世界存在另一个次元,存在着神仙,存在着如同烟雾那样清晰可见的音乐,它们就从摩擦着地表的汽车轮胎上,逐渐地提升温度,从最初隐隐细微,到随后鲜明的气味。在几年前的这天,宣告一切都已结束的正午,阳光灼热地烤着,树木投影外围散发出焦味,世界是从绳索上坠落的玻璃瓶,迎向不知是软质还是硬土的大地。
先是对岸,然后过街,接着近邻,直到过去,不知多少年后,它终于从遥远的传闻和认识中敲到了自己的家门。成为学生的第一天便知晓的名叫“高考”,在漫漫十多年中出现在“下一站”的标志牌上,而整个车厢里,都是看似轻松实则心虚的说笑声。
内心并不是出现了塌陷后的空洞,也不是出现了黑灰色的山岩,而是既有空洞,又有山岩,却不能把它们整合到一起。它们同时存在而又各自为营。
班主任宣布:高三生提前一个月放假,为了让考生在家复习,迎接二十多天后的考试。
那是每个人都会问的事情。亲戚来吃饭时,三句里有两句关心着“你把握大不大呀”。电视新闻从周一前就开始关注高考。从禁止建筑工地夜晚施工以保证考生休息,到今年的题型将以检测学生综合能力为主——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那尽是冠冕堂皇的话。我所不明白的是,究竟是这件事太过重大,还是自己太过渺小,为什么找不到能将它适当对接在自己路径上的方式。连放下书本站在窗前发呆,也不会被妈妈说“干吗浪费时间”,相反得到“休息一下放松放松也好”这样的肯定。
饭桌上多了每两天就烧一条的鲈鱼。掌勺的爸爸说,要把这一直维持到考试结束,而鱼肝油已经吃了半年之久。
究竟是这件事太过重大,还是我太过渺小,渺小到完全无法适应它的重大?
我被安排到陌生学校的考场。每个经过特别设计的教室里,课桌椅只剩下大约原来的2/3,书桌的一角贴着准考证号,监考老师会在你填写完姓名后逐一核对。我在语文考试的最后20分钟里走神了。
没有在前一天夜里失眠,虽然做了与高考有关的梦,但我所记得的梦中的作文题,和印在试卷上的终究不同。所以说,有些事不过是虚无的寄托,别当真,也没有人会当真吧。
提前放假、离校,再次聚集到考场。分在同一个教室里的,一个认识的面孔也没有;即便有认识的,也没有聊天,拿了自带的矿泉水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独在考试结束时,看见自己喜欢的男生,从楼梯上走下去的背影。
而后便是高考结束,连准备的时间也没有的告别篇。
应该想过更加狗血更加白烂但也更加热泪盈眶的终结。带着悲戚而缅怀的表情走过自己在高中的足迹,关系好的或者不好的都彼此拥抱,然后在爱与友情的升华中画上句号。事实上,出租车把身后的景色不断缩小成更微弱的圆点,这个时候依然能感受得到被阳光贯穿的街道有怎样的热度。
喧哗已经远去,然后是跟在它之后被扯走的长线,好像将一幅巨大的织画抽丝还原那样,我的过去的所有的,明白的不明白的,衰弱的幼稚的,茫然的迫切的,真实的独一无二的,可笑的苍白的,越过边界的,迷路的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