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林 任文晨
(西南政法大学 经济学院,重庆401120)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以年均9%的速度增长,被誉为“中国奇迹”。从1978年到2013年,城镇居民人均年可支配收入和农村居民人均年纯收入分别从343元和134元上升到26 955元和8 896元;城镇和农村家庭恩格尔系数分别从57.5%和67.7%持续下降到35%和37.7%。但在经济成就举世瞩目的同时,许多问题也相伴而生,甚或愈显愈烈。
首先,居民幸福感并没有随经济的增长而同步提升,而是陷入了“Easterlin悖论”①经济学家理查德伊斯特林在其1974年的著作《经济增长可以在多大程度上提高人们的快乐》提出,研究发现:居民幸福感水平并不一定随着收入水平的增加而提高。。据世界价值观调查数据显示,2007年中国居民幸福感得分为6.76,这远远低于1990年的7.29,甚至还有不断下降的趋势。这表明,在我国国民物质生活水平显著改善的同时,衡量人民总体福利水平的幸福感并未得到提升。“收入——幸福悖论”的发现使政府意识到单一GDP指标的局限性,于是“幸福指数”、“群众满意度”等指标作为一项对原有考核体系完善的有益探索,成为各级政府新的关注点。提高居民的幸福感成为了地方政府使用频率最高的施政宣言,各级地方政府都投入到幸福指数的编制和建设之中。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完善发展成果考核评价体系,纠正单纯以经济增长速度评定政绩的偏向。”
其次,与经济增长相伴而生的还有愈演愈烈的腐败问题。据国际透明组织发布,中国2013年的腐败感知指数(CPI)①2013年,透明国际(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发布的腐败感知指数(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CPI)100分为满分,其值越大,则表明腐败程度越低。得分为40,在177个被调查国家中排名第80,属于非常腐败的国家。中国的“高腐败——高增长”悖论引起了学术界和政府政策制定部门的关注。“贪如火,不遏则燎原”,腐败是对公权的滥用,严重损害国家和公众利益,已经成为中国建设和谐社会的最大障碍。十八大以来,中国一直坚持以零容忍态度抓反腐败工作,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也强调“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形成不敢腐的惩戒机制、不能腐的防范机制、不易腐的保障机制。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既坚决查处领导干部违纪违法案件,又切实解决发生在群众身边的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②摘自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届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上发表的重要讲话。。”
最后,现阶段我国社会转型期的医疗问题、教育问题和住房问题成为压在老百姓身上的“新三座大山”。中国政府财政支出中用于基础建设方面的投资过度,而旨在提升居民福利水平的教育,医疗等民生性支出水平虽然逐步缓慢上升,但仍然处于很低的水平。2013年,中国教育和医疗的财政支出比例分别为15.69%和5.9%,和世界平均水平仍然有很大的距离。政府财政支出作为公共资源配置和收入再分配的重要手段,与居民幸福感紧密相关。现有文献研究表明,政府增加民生性支出的比重,能使民众得到更高的效用。李克强总理曾指出“政府财政应重点保障基本民生,来编织一张覆盖全民的保障基本民生的安全网,其中包括教育、医疗、住房等,努力逐步把短板补上③摘自李克强总理2013年3月17日十二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后答记者问。。”
基于对上述现实问题的关切,本文拟采用一项覆盖全国的大样本微观调查数据(CGSS)来实证考察腐败、民生性支出与居民幸福感三者之间的关联,试对下列问题做出解答:第一,腐败是否会影响居民幸福?如果影响确实存在,那么对不同群体的影响是否存在异质性?第二,财政支出中用于教育、医疗等领域的民生性支出比重增加是否有助于提升居民幸福感?第三,腐败影响居民幸福感的传导途径是什么?腐败是否会对政府财政支出结构造成影响,进而影响居民幸福感?第四,腐败如何影响居民幸福感差距?对于上述问题的解答,不仅有助于解释中国的“收入—幸福悖论”,而且对于中国当前的反腐败和旨在提升居民福利水平的民生性工程的建设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经济学研究中,腐败的定义为“公共权力被用来以违反规则的方式追求个人利益的行为”(Jain,2001)[1]。腐败严重破坏了公共权力的运行秩序,侵害了社会公平正义,影响了经济发展和居民幸福感。
由于大多数国家都把经济增长作为最终目标,所以前期关于腐败的研究都集中在腐败对于经济的影响,其主要分为“有效腐败论”和“有害腐败论”。“有效腐败论”认为在一些制度并不完善的发展中国家,腐败有助于私人投资者避开繁琐无效的行政管制,加快获得审批的效率,进而对经济增长起到润滑剂的作用。“有效腐败论”大多只停留在理论层面,很少得到实证结果的证实。与“有效腐败论”观点相悖的是“有害腐败论”,Murphy等(1993)[2]认为腐败租金会激励社会上的资源浪费在非生产性活动上,进而抑制经济增长。根据胡鞍钢(2001)[3]的估计,中国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四种主要类型的腐败(公共投资与公共支出性腐败、寻租性腐败、税收流失性腐败、地下经济腐败)所造成的经济损失和消费者福利损失平均每年在9 875亿元—12 570亿元之间,占全国 GDP总量的13.2%-16.8%。
“收入—幸福悖论”的发现使人们意识到一国经济增长未必会带来生活满意度的改善,这也促进了社会学和经济学对主观幸福感的研究趋之若鹜。主观幸福感不仅反映了居民的物质生活质量,还反映了居民的心理满足感,因此相比收入水平,主观幸福感能更好地衡量居民总体福利水平。前期学者们的研究都集中于人口社会学因素(包括性别、年龄、教育水平、宗教信仰、婚姻等)和宏观经济因素(经济增长水平、通货膨胀率等)对于居民主观幸福感的影响。随后,Altindag和 Xu(2011)[4]基于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将“制度环境(包括政治稳定程度、法治水平、腐败水平等)”纳入幸福函数中,作为影响居民幸福感的另一因素。马斯洛的需求分层理论将人类的需求从低到高按层次分为五种,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类,该理论认为当物质性需求得到满足以后,收入的增长已经不能继续增加居民幸福感,此时,制度环境因素会影响居民的非物质需求,进而影响居民的幸福感。“制度环境”引入居民幸福感函数以后,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收入—幸福悖论”现象,而腐败作为衡量制度环境的重要因素,必然会对居民幸福感有所影响。
腐败如何影响居民幸福感?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所发布的《2013全球幸福指数报告》和“透明国际”发布的《2013全球清廉指数报告》数据显示: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十个国家中,有九个国家同时是全球最清廉的国家(丹麦、挪威、瑞士、荷兰、瑞典、加拿大、芬兰、澳大利亚),这组数据初步证实腐败将会降低居民幸福感。同时许多学者也对此问题做出了实证探究,Samanni和 Holmberg(2010)[5]采用世界价值观调查(WVS)中90个样本国家的调查数据研究发现,不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腐败都显著副作用于居民幸福感。对于腐败影响居民幸福感的具体途径,经济学家也做出了尝试,如Rothstein和 Eek(2009)[6]研究发现,腐败水平的降低有助于增进社会信任,进而提升居民幸福感。Alesina等(2004)[7]研究证实,腐败会造成机会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使居民产生“相对剥夺感”①“相对剥夺感”由美国学者斯托弗提出,默顿将其改进成为一种解释群体行为的理论:当人们将自己的处境同某种标准或者某个参照物对比时,如果发现自己处于劣势时则会出现受剥夺感,进而产生消极情绪。,并进一步降低居民幸福感。另外,腐败还会通过影响经济增长进而影响居民幸福。“有害腐败论”证实腐败会抑制经济增长,而收入水平的增长对居民幸福感有促增作用。如Helliwell和 Haifang Huang(2010)[8]利用 1981—1997年之间4次世界价值观调查中75个国家的混合截面数据实证分析得出结论,虽然经济增长对于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是边际递减的,但是其仍然是影响居民主观幸福感的重要因素,这一点对于相对贫困的国家而言尤其显著。因此,腐败会抑制经济增长,进而降低居民幸福感。除了上述作用机制之外,近年来,腐败通过扭曲政府财政支出结构,降低教育、医疗等民生性支出比例,进而影响居民幸福感的研究也得到了广泛关注。
财政支出,尤其是用于教育、医疗等的民生性支出与居民幸福感之间显著正相关。Ram(2009)[9]利用跨国数据实证研究发现,政府支出水平与居民幸福感之间显著正相关。具体到财政支出结构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Yew-Kwang Ng(2008)[10]研究发现,政府在卫生和教育等领域的公共支出能够非常明显地提高居民幸福感水平:“居民攀比心理的存在使私人物品消费有显著的负外部效应,而政府支出对社会资源重新进行了配置,将部分私人消费转移到社会人人都能共享的公共物品上,从而降低了由于互相攀比带来的对幸福感的负面影响,提升了社会全体居民的平均幸福感。”Hesami(2010)[11]、Kotakorpi(2010)[12]同时也发现政府增加教育和医疗卫生等方面的民生性支出将有利于居民幸福感的提升。并且,Helliwell 和 Haifang Huang(2008)[8]进一步发现政府财政支出中用于收入再分配和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部分,对穷人幸福感的正面影响远远大于对富人的影响。
据此得知,政府民生性支出比重的增加会显著提升居民幸福感。然而,数据显示:2013年,中国卫生和教育支出占GDP的比重分别为1.46%和3.87%,这远远低于高收入国家和中等收入国家,而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的支出比重则相对较高。为什么中国会出现“重建设,轻民生”的财政支出结构?理论界做出了相关解释。首先,傅勇和张晏(2007)[13]发现,中国特有的“政治上集权,财政上分权”体制是造成民生性支出比重低的原因之一。中国地方政府的晋升由中央政府负责,地方经济增长是中央政府考核地方官员的主要指标,于是在这场“官员晋升锦标赛”中,为获得晋升,政府会将财政支出偏向于短期内对经济就会有促进作用的生产性支出,而非民生性支出。其次,腐败也是促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因素。Mauro(1998)[14]研究发现,相比教育和公共卫生支出,政府在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中的投资活动包含更多的寻租和腐败机会,因此腐败的政府会倾向于增加基础设施方面的支出,以从中获取租金。吴俊培和姚莲芳(2008)[15]利用中国1995—2004年的数据实证研究,结果表明:在中国,腐败整体上提高了经济建设支出的比重,降低了社会文教支出的比重。因此,“政治集权,财政分权”制度和腐败的双重作用造成了中国“重建设,轻民生”的财政支出结构。
通过梳理上述文献,发现腐败对于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是多途径的,其通过降低财政支出中民生性支出的比重,进而反向作用于居民幸福感可能是其中的重要一环。但是现有理论和实证研究大多集中于腐败对居民幸福感的直接影响,而对于其传导途径,尤其是财政支出结构这一条路径并未做出合理全面的验证和解释。另外,“幸福差距”相比“收入差距”而言,是能够更好地全面反映社会不平等水平的指标,对其研究的现实意义不言而喻,然而现有文献很少对其做出理论及实证研究。因此在国内外相关研究的基础上,本文拟在以下几个方面做出改进:第一,以民生性支出为着眼点,将腐败、民生性支出和居民幸福感三者居于一个整体,研究腐败影响居民幸福感的具体途径。第二,通过借鉴Cai等(2011)[16]的研究,利用世界银行对中国120个地级市企业的微观调查数据,用企业与政府打交道的时间、进出口通关速度、企业娱乐旅游花销和企业的税费支出四个指标来客观衡量腐败,这有助于缓解现有腐败衡量指标的度量误差问题。第三,居民幸福感同收入水平相比,能更好地全面衡量福利水平。同理,居民幸福差距相比收入差距,也能更好地反映一国的社会公正水平,然而“幸福差距”还并未引起学者的广泛关注,本文拟对其做出初步探索。
参考 Knight(2009)[17]等有关幸福经济学的研究,设定模型如下
其中,被解释变量Happyit表示i市第t个被调查者的主观幸福感。调查问卷问题为“总体而言,您对自己所过的生活的感觉是怎么样的?”,被调查者要从1-5之间的整数进行选择,分别表示“非常不幸福”、“不幸福”、“一般”、“幸福”和“非常幸福”。
解释变量中,Corri为衡量i市腐败水平的指标。借鉴Cai等(2011)[16]、Alesina 和Zhuravskaya(2010)[18]的研究,本文选择了四个指标来衡量地方政府的腐败水平。其中包括企业与政府打交道的时间、企业的税费支出、企业在娱乐和旅游上的支出占其总销售额的比重和企业的通关速度。企业税费支出用企业缴纳的税费占其销售总额的比重衡量,它表示企业所受政府监管以及潜在的乱收费现象;企业与政府打交道的时间采用企业平均每年与政府(税务局、公安局、环保局和劳动与社会保障局)打交道的天数来衡量;企业在娱乐和旅游上的支出采用企业旅行和娱乐花费占其销售额的比重来衡量,其可能是企业花在政府官员身上的非正规支出;通关速度采用企业进出口的平均通关天数来衡量。以上四个指标关乎政府对经济的干预程度,同时也是对腐败程度的有效衡量。首先对各项子指标按照公式 (X-Xmin)/(Xmax-X)进行标准化处理,于是四个指标被转换成为0-1之间度量政府腐败水平的相对指数,随后再采用主成份分析法为这四个指标赋予相应的权重,最终将它们合成为一个取值介于0-1之间的衡量政府腐败水平的指标,其值越高,说明腐败越严重。
表1 衡量腐败四个指标的权重
PSEi表示i市政府财政支出中用于民生性支出的比重,具体采用教育支出和医疗支出占政府财政总支出的比例表示。
向量Macroi作为控制变量,表示影响i市居民主观幸福感的宏观经济变量,包括收入差距(inequality)和经济增长率(growth)两个指标。收入差距采用被调查者所在城市的城乡收入比(城市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人均纯收入)来衡量,经济增长率用居民所在城市的GDP增长率来衡量。
向量Microit作为控制变量,表示影响居民主观幸福感的微观层面的个体特征变量。具体包括性别(male)、年龄(age)、受教育年数(school)、政治身份(commie)、婚姻状况(marriedordivorced)、与三年前相比自评的社会经济地位(status1)、预期3年后的社会经济地位(status2)、自评的健康状况(health)和家庭总收入(income)。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2006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项目。CGSS(2006)是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和香港科技大学社会调查中心联合发起的一项全国范围的大规模抽样调查项目,被调查对象来自除西藏、青海、宁夏及港澳台等省份或地区的28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10 151个样本。删除了数据缺失的被调查者以后,最终整理得到3 926个微观样本,分别来自23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52个城市①最终整理得到样本来自23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50个城市,其中西部城市13个(重庆、兰州、南宁、遵义、贵阳、咸阳、宝鸡、西安、成都、宜宾、德阳、玉溪、昆明);中部城市14个(安庆、芜湖、周口、南阳、洛阳、宜昌、武汉、黄冈、株洲、衡阳、常德、长沙、九江、上饶);东部城市23个(北京、天津、上海、福州、厦门、三明、佛山、广州、深圳、杭州、温州、保定、廊坊、石家庄、唐山、哈尔滨、南京、南通、徐州、无锡、沈阳、济宁、青岛)。。衡量腐败的数据来自世界银行2006发布的《政府治理、投资环境与和谐社会:中国120个城市竞争力的提高》。宏观经济变量来自对应城市的《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表2展示了主要变量及其描述性统计。
表2 变量统计性描述
变量名称 变量定义描述 平均值 标准差 最小值最大值education 教育水平(受教育年数) 8.716 4.282 0.000 23.000 commie 政治身份(中共党员=1,其他=0) 0.095 0.293 0.000 1.000 divorced 离婚和分居=1,其他=0 0.022 0.148 0.000 1.000 married 已婚有配偶=1,其他=0 0.822 0.383 0.000 1.000 health 自评健康状况(非常满意=1,比较满意=2,不满意=3,非常不满意=4) 2.084 0.673 1.000 4.000 income 家庭总收入的自然对数 9.730 0.993 5.700 13.305 status1 自评社会经济地位(与三年前相比:上升=1,差不多=2,下降=3) 1.926 0.547 1.000 3.000 status 预期3年后的社会经济地位(上升=1,差不多=2,下降=3)1.812 0.600 1.000 3.000
由于被解释变量居民幸福感是1—5之间的有序离散变量,因此适合采用有序概率模型(ordered probit model)进行回归分析。另外,Frijters(2004)[19]等研究也指出,若回归方程设定准确,那么用OLS方法回归和ordered probit模型回归一样,其显著性和参数估计方向存在一致性。因此本文同时采用ordered probit模型和OLS进行参数估计,这样有利于进行比较和分析回归结果的稳健性。表3给出了计量模型(1)的全样本回归结果。
表3的(1)、(2)、(3)列报告了腐败、民生性支出对居民主观幸福感影响的ordered probit模型回归结果。(1)列表明腐败对我国居民的主观幸福感产生了显著的负面影响。这个结果和前人的实证研究结果相同,如Samanni和Holmberg(2010)[5]曾采用世界价值观调查(WVS)中90个样本国家调查数据研究,最后发现不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腐败都显著负作用于居民幸福感。前文中也对腐败影响居民幸福感的传导途径做了总结:第一,腐败会腐蚀国家的经济增长,而收入水平的增加能显著提升居民主观幸福感,这一点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显著。第二,腐败会降低居民的社会信任水平,而信任水平被证实能显著影响居民主观幸福感。第三,腐败会造成机会不平等和收入不平等,由此产生的居民“相对剥夺感”会显著降低居民幸福感。第四,由于各项政府财政支出中蕴含的腐败机会不同,因此腐败会扭曲政府的支出结构,降低用于教育、医疗和社保等这些腐败机会较小的支出,而这些民生性支出则被证实能显著提升居民的主观幸福感。
(2)列考察了由教育和医疗构成的民生性支出对居民主观幸福感的影响,结果显示民生性支出比例的提升能显著改善居民的主观幸福感。这和国外关于民生性支出对居民主观幸福感影响的研究结果一致。如 Yew-Kwang Ng(2008)[10]研究表明,政府在卫生和教育等领域的公共支出能够非常明显地提高居民幸福感水平。Hesami(2010)[11]、Kotakorpi(2010)[12]也发现政府增加教育和医疗卫生等民生性支出将有利于居民幸福感的提升。并且,Helliwell和Haifang Huang(2008)[8]研究发现政府财政支出中用于收入再分配和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部分,对穷人幸福感的正面影响远远大于对富人的影响。政府民生性支出显著正向于居民幸福感的原因在于:首先,攀比心理的存在使得私人物品消费有显著的负面外部效应,而政府支出对社会资源重新进行了配置,将部分私人消费转移到社会人人都能共享的公共物品上,从而降低了由于互相攀比带来的对幸福感的负面影响,进而提升了社会全体居民的平均幸福感。其次,民生性支出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居民生活上的后顾之忧,从而有助于提高居民幸福感。近年来,国家相继出台了一系列惠民政策,如九年义务教育免费,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等,这将显著提升居民的主观幸福感。
表3 腐败、民生性支出对居民幸福影响的全样本回归分析
注:***、**、和*分别表示在1%、5%和10%的水平上显著;括号内的数值为稳健性标准误。
(3)列将腐败和民生性支出置于一个模型中。研究发现,民生性支出对于居民幸福感的影响仍然显著为正,腐败对于居民幸福感的影响仍然显著为负。但是通过和(1)列比较后发现,加入民生性支出以后,腐败对于居民主观幸福感影响的系数由-0.527下降至-0.474,这表明腐败对居民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一部分是通过作用于民生性支出比例而间接达到的,即腐败降低了民生性支出的比例,进而对居民主观幸福感产生不利影响。
其他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与现有文献研究结果一致(陈刚,2012[20];Appleton 和 Song,2008[21])。(4)、(5)、(6)列汇报了腐败、民生性支出对居民主观幸福感影响的OLS模型回归结果。通过和ordered probit模型回归结果对比后发现,关键变量的回归系数和显著性水平都没有发生太大变化,都证实民生性支出显著正向于居民主观幸福感,而腐败通过降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进而负向作用于居民主观幸福感,其他控制变量对居民主观幸福感的回归结果也相同,这表明本文前面结论的可靠性和稳健型。
为了更详细直观地评估腐败、民生性支出等变量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进一步计算了各个变量对居民主观幸福感影响的边际效果,回归结果见表4。回归结果显示,腐败指数每上升一个标准差(0.155),将使居民“非常不幸福”、“不幸福”和“一般”的概率分别上升0.062%、0.620%和2.248%,使居民“幸福”和“非常幸福”的概率分别下降2.418%和0.496%。与此同时,民生性支出比例每上升1个单位,将使居民“非常不幸福”、“不幸福”和“一般”的感觉分别下降0.015、0.142和0.513个单位,使居民“幸福”和“非常幸福”的感觉分别增加0.555和0.115个单位。
表4 腐败、民生性支出对居民主观幸福感的边际概率影响
通过分析前文实证结果,得知腐败能显著降低居民幸福感,而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则能显著提升居民幸福感,并且民生性支出是腐败影响居民幸福感的渠道之一,即腐败通过降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进而显著降低居民幸福感。但是,腐败和民生性支出对于不同群体的影响是否存在异质性却不得而知,因此该部分将试图来探讨此问题的答案。首先,根据户籍将被访问者分为城镇和农村居民两个群体,由回归结果表5,易知腐败显著降低了农村居民的幸福感,而对于城镇居民的幸福感影响并不显著。其次根据收入水平将被调查者分为高收入和低收入者两个样本,回归结果显示腐败显著降低了低收入者的幸福感,而对于高收入居民的幸福感影响并不显著。这可能是由于城镇居民和高收入居民相对于农村居民和低收入居民而言享有更多的政治和经济资源优势,因而也就更有可能成为寻租方,进而成为腐败行为的受益方。同时,高收入和城镇居民相比较低收入和农村居民而言,其抵御腐败的能力更强。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能显著提升城镇和农村居民的幸福感,但是通过对比系数大小和显著性发现,民生性支出对于城镇居民幸福感的提升作用显著大于对农村居民的提升作用,对于高收入和低收入群体的影响也是如此。这可能是由于政府财政支出的城市偏向问题所造成的后果。最后,根据被调查者的地理位置分为东部和中西部两个子样本,回归结果显示,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提升了中西部和东部居民的幸福感。腐败显著降低了中西部居民的幸福感,而对于东部居民的幸福感影响并不显著。
表5 腐败、民生性支出对居民幸福感影响的分群体分析
“有家有国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中国的基尼系数在2000年开始越过了0.4的国际警戒线,并且出现逐年上升的趋势,2012年基尼系数为0.474。收入差距的扩大对社会公正提出了严重挑战,易激化社会矛盾,破坏和谐社会的建立。通过前文得知,居民幸福感相比收入水平而言,更能总体反映居民的福利水平。同理,“幸福差距”相比“收入差距”而言也能更好衡量社会不平等水平,因此将“幸福差距”作为被解释变量纳入研究之中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Kalmijn(2005)[22]等曾试图寻找一些更能准确度量幸福感差距的方法,但经过比较之后,最终认为标准差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合适的指标。Delhey J和 Kohler U(2011)[23]随后对其进行了改进,他们认为结构依赖性的存在会导致幸福感标准差和幸福感均值相关,因此对幸福感差距的度量就会出现偏差,于是他们建议将幸福标准差进行如下修正:IH=SD/max(δ)。SD表示幸福感标准差,,max和min表示幸福感的上限和下限,u是幸福感的均值,n表示样本数。修正后的幸福感差距指标IH取值在0—1之间,数值越大,表示居民幸福感差距越大。同时采用幸福感标准差和修正后的幸福感标准差来进行研究,回归结果见表6。
表6中,(1)、(2)列分别表示各变量对修正后的幸福感差距IH和幸福感标准差SD的影响。由回归结果易知,腐败水平和居民幸福感差距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即居民的幸福感差距水平在腐败水平逐渐降低的过程中,首先趋于扩大,继而缩小。这一点和国外学者的发现相同,如J C Ott(2011)[24]认为采用居民的主观幸福感标准差来衡量幸福差距,研究发现,腐败水平和幸福差距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称其为“幸福的库兹涅茨曲线”。“其原因在于腐败水平改善的第一阶段,有一部分居民首先获得更多的利益,随着腐败水平的继续改善,政府会更加关注上一阶段被落下的居民的主观幸福感,着力于促进他们幸福感的提升,从而缩小幸福感差距。”政府用于民生性支出比例的增加,能缩小居民的幸福感差距,但是结果并不显著,如前文所述,这可能是由于政府财政支出的城市偏向问题所造成的。另外,加入了可能影响幸福感差距的因素作为控制变量,分别为:居民所在城市的人均rgdp、城市化率urbanr(由居民所在城市的城镇人口/总人口数表示)、城乡收入比inequality(居民所在城市的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表示)。由回归结果可以发现,人均收入水平与幸福感差距之间也成倒“U”型关系,这可能是因为人均收入水平和居民收入差距之间成倒“U”型关系(人均收入水平与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库兹涅兹曲线①美国经济学家库兹涅兹1955年在其著作《经济增长与收入不平等》中提出了财富增长与财富分配之间的关系,认为经济发展初期,财富增长导致收入差距扩大;稳定过后,收入差距随着财富的增长而缩小。),即在国民人均收入水平不断上升的过程中,收入差距先趋于恶化,后逐步改善,最后达到比较公平的收入分配状况,而由前文研究,发现当下收入水平仍然是影响中国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因此人均收入水平与幸福差距之间呈现倒“U”型是其应有之意。城市化率对居民幸福感差距的影响不显著。城乡居民收入差距的存在显著扩大了居民的幸福感差距,这可能是因为现阶段的中国收入水平仍然是影响居民幸福感的重要因素。
表6 腐败对居民幸福感差距影响的回归分析
居民幸福感水平的提升应为政府政策的最终归宿。但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强劲增长并没有带来预期的居民幸福感水平的提升,反而呈现不断下降的趋势。究其原因,腐败是造成当下中国“收入—幸福悖论”的重要缘由之一,而财政支出结构又是腐败影响居民幸福感的重要途径。由于各项政府财政支出中蕴含的寻租机会不同,因此腐败会扭曲政府的支出结构,降低用于教育、医疗和社保等这些腐败机会较小的支出,而这些民生性支出则被证实能显著提升居民的主观幸福感。
本文采用CGSS(2006)大型微观调查数据,实证考察了腐败与居民幸福感之间的关系及其作用机制。研究发现:腐败显著降低了居民的主观幸福感,而且对于不同群体存在显著的异质性,其对农村、中西部和低收入者的负面影响显著大于对城市、东部和高收入者的影响;由教育和医疗等构成的民生性支出能显著提升居民幸福感;民生性支出是腐败影响居民幸福的传导途径之一,腐败通过降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进而降低居民幸福;腐败与居民幸福感差距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随着腐败水平的降低,居民幸福感差距先扩大,后缩小。
据此,为提升居民的幸福感,解决当下的“收入—幸福悖论”,政府应该继续以零容忍的力度加大反腐,尤其是财政反腐,加强财政支出中用于行政管理和基本建设支出等寻租机会较大,腐败易滋生支出领域的监督和管理力度。另外鉴于教育和医疗等民生性支出对居民幸福感的提升作用,政府应加大财政支出中用于民生性支出的比例,发挥公共财政的二次分配作用,减少居民的后顾之忧,从而有效提升居民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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