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与司马迁
读书,遇见聂绀弩。
一个“文可为相,武可为将”的现当代人物,却屡历磨难,才情中夹杂着辛酸与血泪,因苦难而奇特的生活,孕育出奇特大气的作品,终成当代古体诗翘楚。聂还是幸运的,离乱中那么多作品被朋友保存了下来,劫后痛定,带给他殊荣。
苦尽甘来,赞誉只是苦难的副产品,不值得后来人艳羡、效仿,但总比沉沦于深渊永无出头之日强些。相同经历的还有司马迁,遭受腐刑后调血磨泪,终有《史记》煊赫后世。内心再苦再痛,最终沥出纯金材质的艺术品,美轮美奂,恒久流传。他们强于更多心怀锦绣的人,在现实之中、在史书之外,仅一句“郁郁而终”或“不知所终”便了事。
交界点:关羽拉倒蜀国
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交界点,这个点非常微妙,它可能不太明显,然而又居于黑白、冷热、兴衰、起伏、生死的正中间。以《三国演义》中蜀国为例,关羽败走麦城被杀,就应为蜀国的交界点,一个国家的指针被朝着相反的下坠的方向拨动了:张飞伤心不已,鞭卒被杀;刘备复仇未遂,白帝托孤而死;仅剩一个诸葛亮,六出岐山,兴汉大业谈不上,仅保持了几十年不被吞灭罢了。
什么事物都是如此的,一旦被拨动,就缓缓却不可逆转地进入了下一个性质迥异的阶段,纵然千般努力,也只能改观局部,而于全局无济于事。在季节上,冬至,是白天变长的开始;而翻过白天最长的夏至,时令又向着最长的夜晚滑去了。我曾经竹竿一样地瘦,是在哪一天被拨动了,最终生成如此的俗胖?我们兴致勃勃的万物,都有那么一根细弱如丝的界分:上午可以输、可以懵懂、可以任性,有资本,离死尚远;下午就难免悲情,任你金戈铁马,也难挽将尽的气数。
汉朝:客大欺店,店大欺客
看新版电视剧《三国演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绝对的骄横,其实并没什么。“客大欺店,店大欺客”,总看见汉献帝孙子了,怎么没看到汉武帝的霸气?几十年开疆拓土、玩弄重臣于股掌之间。某个人,一旦得势了,资源与势力远胜于他人,自然而然地就骄横起来,语气也就顺理成章地傲慢起来。人云“胜不骄,败不馁”,那是超人的标准,因为谁都是一胜就事儿大、一败就草鸡,这是人之本性。人家得势了,既不加你以斜眼儿,还热忱、谦恭,你倒是舒坦了,那人家好不容易发达为了啥?须知发达起来有多艰难啊。我们总是对别人严格要求,却改不了自己“气人有笑人无”的毛病,已经输给人家了,还希望人家礼贤下士、温良谦恭忍让,否则就做怨妇状,真是不像话。
汉献帝做了三十年儿皇帝后,被逼逊位,最后沉河而亡——史书记载是病故,电视这样拍更显其悲剧性。他这个皇帝当得着实不易,较之汉高祖刘邦无赖开国、汉武帝刘彻霸气拓疆、光武帝刘秀布衣兴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昔日玩弄他人于股掌,今朝被他人玩弄于股掌。正所谓风水轮流转,昨天吃肉今儿挨打,大汉王朝几百年的气数尽了。“虎落平阳遭犬欺,落架凤凰不如鸡”,其实还是“客大欺店,店大欺客”的问题,实力与势力所致,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这个时候,就不要徒劳地感喟地位、功勋与道德了,让位于新贵吧,哪怕他是无赖呢。
岳飞、袁崇焕:忠臣叛将哪个舒服
看史料,就真为一些忠臣良将不平。岳飞、袁崇焕,都精忠报国、独撑社稷,结果被“莫须有”了、被误会了,就砍头、就凌迟。敌手百求不得的事,自己人举手之劳就干了——就是敌手也不至于这样的狠绝啊。然后再平反,追封,千年传颂。有什么用么?割了你的头,再对你说声对不住。
一般认为,忠臣遇害是奸臣当道,皇上通常是被蒙蔽的,用来日后平反。李白诗云:“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忠臣泣泪洒血之际,也要遥拜主上高呼万岁的。大家可能想不明白,奸臣为何那么容易当道,皇上为何那么容易被蒙蔽?也有可能,当道的人恰恰被暗授机宜,乌云遮住的,可能正是一轮黑日!
皇上也是人,也会不地道、不讲究,特别是一言九鼎的人,耍起无赖来无人能管,也就更令人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时候,泣泪洒血的英雄,不知道自己愚笨得有如何不值。也有挨打后变聪明的,吴三桂是袁崇焕的部将,也曾忠勇,人云吴为美女陈圆圆一反再反,我倒认为袁督师亡灵未远,吴三桂学聪明了。袁崇焕血淋淋地被世人传颂,而实际变通的吴三桂却永负骂名,这个朝廷真令人纠结:做忠臣而不得,做叛将又被吐口水,还不如当奸臣呢!奸臣是内部矛盾,肉再烂也在锅里;一旦反水,就成了集体的敌人,以前受过的冤屈还不能说了,也不用说了。
(选自《庞门左道》/庞永力 著/河北教育出版社/2014年6月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