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的日子

2014-12-23 10:56夏阳
黄河黄土黄种人 2014年12期
关键词:王宏华丽客厅

夏阳

2004年年底,我大学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因公司出现经济亏空要裁员而告终。那时,我的一位中学同学王宏在广州打工,上学时我们的同学关系处得还不错,我决定到他那里去。

刚去的一段时间,虽然有王宏帮我,但基本上没有找到什么固定的工作,我先后做过促销员、啤酒小姐,卖过彩票,还当过临时导游,反正是能干的我都干过。租住的地方,我一直很不满意,要么环境不好,要么租金太贵。

王宏见我为难,便邀请我住到他那里去。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住着他和另一名男生。我再住进去,明显很不方便,我婉拒了。有一天,王宏告诉我,他的一位朋友听说我的情况后,答应把他租的两室一厅分出来一间让我住,房费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儿。“这个人很好的,是当今难得见到的好人。”王宏补充道。一听有这好机会,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王宏把对方的电话号码给我后,我立即与对方联系。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个男的,这令我顿时犹豫起来。对方可能在电话里明显感觉到我在犹豫,连忙补充说:“我和我的女朋友住在一起。”

就这样,我认识了阿江和华丽。

他们是浙江人。阿江研究生毕业后在当地一所大学教书。华丽与他青梅竹马,只可惜没读过大学,工作一直不好解决。没有办法,阿江辞了职,带着华丽来到广州找出路。

一见他们,我就觉得他们都是很值得交往的人。尤其是阿江,真的就像王宏说的那样,人很好,说话很和气。我搬进来的第一天,华丽就做了一道菜给我送来。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高高大大、清清秀秀的阿江舍得放弃大学教师的职位而陪她来广州漂吧。

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了一份做公司文员的工作。试用期结束的那一天,正好是周末,我特意买了一瓶红酒、一盒蛋糕带回去,想与他们分享。结果,那天阿江临时有事去了东莞,当天回不来。于是,我和华丽又吃又喝,聊到大半夜,人也醉了。直到第二天中午,阿江回来,打开门,吃惊地看到房间里到处是奶油和乱扔的坐垫,甚至华丽这样拘谨的女孩子都睡得很没淑女样,吓得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大案,赶忙扑过来摇醒我们。

好像就是从那天起,我和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熟悉起来。说真的,阿江是我喜欢的那类男生,人很单纯,又不乏聪明,做起事情来清清爽爽,也能干,一到广州就找到了好工作,工资高得可以把华丽养起来。

华丽在家没有事情做,在外面报了个电脑班学习,每天早上去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看书,说要考自考。但她的学习精神着实不怎么样,连她自己都说,还是对做饭收拾房间的兴趣更大一些。

我们一起住了快一年的时间,阿江从没有单独来过我的房间,我们俩几乎没有单独谈过话。倒是华丽和我做了好朋友,晚上常常到我房间里聊天。从她那里我才知道,他们俩从15岁就开始海誓山盟了。

阿江在客厅的一角辟了个角落当书房,一张正方形的木板架在两个矮架上,上面放着一盏台灯,三角形的灯光正好打在他的头顶。有时候,我到客厅里去倒水喝,看见他聚精会神地坐在那里看图纸,拧着眉毛,袖子卷得老高,刚冲过凉的头发蓬蓬的,心里会不由得那么一动……只可惜,他已是别人的人了。

2005年4月,我认识的一位客户要我帮他做点儿私活儿,翻译一些国外的资料。他出的钱不少,但催得也急。我忙不迭地到旧货市场去买了一台二手电脑,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加班干活儿。

那真是昏天黑地的一个月,白天要上班,应付各种会议、谈判的资料。晚上一下班,我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公司对面的麦当劳买一份套餐,提着就上公共汽车。到了家,我连水都顾不上喝,先打开电脑,然后就开始边吃边干。

有一天,我翻译资料到凌晨两点时,突然肚子饿得有点儿难受。我便悄悄地走到客厅里,拉开冰箱,只见阿江他们放食物的那一层放着两瓶酸奶。我想,我先喝掉一瓶,到时候还他们就是了。我正要关冰箱门时,才发现昏暗的灯光后面,阿江正坐在餐桌旁边,他黑黑的影子吓得我一哆嗦。他扑哧一声笑了,走到书桌旁,把台灯扭亮了。这时,我才发现他手里也拿着一瓶酸奶正在喝。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冲他举起酸奶瓶子,含糊地说:“完了还你。”我一边说,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遇见他。早知道,我怎么会穿这么一件又肥又大的男式菜色旧睡衣呢?那是去年爸爸来广州开会时落在我这里的。

“嗨,休息一会儿吧,不累吗?”阿江随口对我说。我也确实累了,就坐下来与阿江聊了一会儿。虽说聊的时间不长,我们却聊得很愉快,各自说了些自己工作上的事,还简单地聊了几句政治、经济方面的事情。聊天的气氛虽不是刻意营造的,但却非常动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我在他眼里,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甚至敢肯定,他喜欢我。

这之后,我与阿江又不期而遇过几次,依然是随便地聊几句。虽然我和阿江之间只是应景式的接触,但我内心却起了波澜。我爱上了他。

心中滋生的这份新感情让我感到了潜伏的危机。再见阿江,我怎么都做不到若无其事。半夜加班时,我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我的耳朵灵敏地捕捉着客厅里的蛛丝马迹,发现他常常在半夜两点左右结束工作。我会尽量在他回房间前不再到客厅里去。我这样决定,一方面,是不想失去这个住的地方;另一方面,也不想伤害华丽。

所有的事情在没有开始之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什么都别让它发生。

5月初,我的翻译工作结束了。为了放松放松,我在周末约了几位朋友去酒吧喝酒,一直玩到凌晨3点多才回家。悄悄地打开门,猛然间看到阿江站在我面前,好像他正在门口等我似的,让我吓了一跳。

“去哪里了?”阿江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我,转过身走到他的书桌前,边走边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怕坏人啊?”这时,我看到三角形的灯光打在他的头发上,他拿起一支铅笔,却没有做什么,而是头低着,站住不动,两只手不停地转着铅笔。我也站着不动,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啪”的一声,阿江手中的笔被他折断了,不响亮但很干脆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不自然的气氛。我不知道如何对他表示,便走到冰箱前,又从里面拿了他们的一瓶酸奶出来,小声地对他说:“我……回房了。”他“霍”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立刻挡住了灯光。只听他低声叫了我一声:“谢眉。”我停住了刚迈开的脚步,回过头望着他。虽然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说什么,但我却很清楚,无论他说什么,我都懂。“你……喝了酸奶……睡觉前要刷牙。”吭哧了很久,他终于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我几乎失眠到天亮。事情明摆着,我不可能再这样住下去了,我和阿江的关系已经到了“一张纸”的地步。

半个月后,我重新找了房子。搬家的那天,阿江提前回来了。他走进来,看见我,脸顿时就红了,什么也没说就进了房间。等再出来,他手里抱着一个装满书的大纸箱。我走上去搭了一把,谁知道他的手立刻就松了。纸箱“扑通”一声落下来,砸到了我的脚上。

我抬起头,空气似乎在这个瞬间凝固了。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有说不出的痛惜。这一刻,我真的是有点儿后悔了,眼泪冒了出来……抬头望去,他嘴唇紧咬。

搬走后,我再没有与阿江他们联系过。人在漂泊,来去匆匆,什么都放不下,怎么向前走?何况,是我要刻意躲开阿江的。

我的工作依然很忙,整天早出晚归,寻找着更好的发展机会。常常在工作累的时候,我心里会冒出“把自己嫁掉”的想法。但人海茫茫,到哪里能找到一个让我一眼看上去就爱慕的人呢?就像阿江。

转眼到了2006年初秋。一天晚上,我已经睡了,手机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接听,是久违的华丽的声音。她带着着急的口吻告诉我,阿江生病住院了,让我闲的时候去医院看看他。

原来,华丽于一年前就去山东上大学了,学的是医学,一所民办的高校,阿江一个人在广州待着。最近几天,因为患阑尾炎,他在医院动手术。他瞒着华丽。动手术时他的手机关机,正好华丽给他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于是,她打电话到他们公司,才知道他的情况。“在广州我也没有别的朋友了,你一定要代我去看看他。你不知道,我打了多少电话才找到你啊!”华丽在电话里几乎是恳求我。我答应她一定会去看他的。

第二天中午去看阿江,还不到下班时间,我特意提前半个多小时从办公室出来,去买了荠荠菜馄饨,提在手上。一进病房,刚赶上开饭时间,我见他正蹲在床头柜前取饭盒。我轻轻地走到他身后,没有惊动他。

一年多没见,加上生病住院,阿江的变化让我吃惊:瘦了不少,脸色微黄,穿着一身蓝条纹病号服,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站起身,猛然间看见我立在他身后,显然没有想到,吃惊地立刻坐到了床沿上。

我把馄饨递到阿江手上,装作很随便的样子笑着说:“哈,一年没见,竟和战犯差不多了。”他诧异地问我:“你怎么来了?”“是华丽叫我来的,这馄饨可是华丽吩咐我买的,她说你爱吃。”我自如地应付着他。

他笑了起来,气氛立刻轻松了许多。他吃完饭,我陪他到楼下去转了一会儿。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没走几百米,就冒汗了。我们在小花园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聊了起来。他问我这一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我踌躇了片刻,觉得还是撒个谎可能会使我们相处起来更轻松一点儿。于是,我点点头,随便编了个爱情故事。

阿江听后,笑了起来,感慨地说了一句:“一个女孩子在异乡,多不容易啊!”

从那天开始,我几乎每天都会去看看阿江。他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但他怕花钱,手术后没几天就要出院。我送他回家,他还是住在以前的那套房子里。我笑着问他:“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同居伙伴?”他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你走没多久华丽就去上学了,你的那间房我们甚至都没有怎么动过。”我推开门,果真,我在墙上贴的地图还在。门后的几个简易铁钩已经生锈了,但还能用。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感慨很多。看见阿江虚弱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喘着气,说真的,我不想就这么把他撂在这里。但我只能狠狠心说:“你先休息吧,明天我会给你送吃的来。”

没想到,才隔了两天,我去看阿江时怎么都敲不开门,邻居告诉我他又住院了。我赶到医院,才知道我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因术后腹腔内一个结扎点慢性出血,他肚子疼得厉害,几乎虚脱,才又住了院。医生说,这种并发症后果很严重的,必须进行二次手术,若来得晚,有生命危险。

这次手术简直是雪上加霜,让阿江整整瘦了二十多斤。出院时我又陪他回家。这次,我不好再离开他了,因为他身边必须得有人照顾。华丽学业重,请不了假。他瞒着他的家人,父母都不知道。我责无旁贷地得担起这副重担了。但我不能瞒着华丽,我给华丽打了电话,华丽说让我照顾阿江到国庆节,学校放假后她会很快过来的。好在离国庆节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不长。但我预料到,我和阿江单独相处这几天,可能将是彼此一生中一段最艰难的考验。

我还是住在以前的那间房里。我发现,虽然我走后这间房一直没有住人,但却被打扫得很干净。在靠窗的那个角落里,放着一张坐垫,旁边的桌子底柜里面有不少空的啤酒瓶。我敢肯定,是阿江常常一个人坐在这个角落里喝啤酒。

接阿江回家的第一天晚上,阿江像是开玩笑似的问我为什么要来照顾他。我想也没想就说:“报答你们当初收留我啊!”“那么,这次报答完了,就不再来看我们了?”他问。“谁说的?要是可以,我还想搬回来住呢。”我故作轻松地开着玩笑。

一个星期转眼间就要过去了。我和阿江待在一起,总是玩笑不断。但在表面上的轻松氛围后面,我们都能感受到无法言说的紧张。每天晚上,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总是忍不住狂热的心跳。那几乎是无法控制的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到他的身边去,我甚至在一天夜间睡不着觉时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门口静静地听着屋里他的呼吸声。我也在一天夜间睡意全无时觉察他到过我的门口,当我屏住呼吸等他要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却又返回去了。

一天下午,我从公司出来办事,可以顺便提早去阿江那里照顾他。打开门,房间里静悄悄的,我还以为阿江在睡觉。我轻轻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门开着一条缝隙,我看见阿江正坐在角落里那个坐垫上,拿着我出门前脱在床上的睡衣,把它紧紧地攥在手里,头深深地埋在里面……这一幕,顿时让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感觉什么都不存在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儿来,像做贼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猛然间见我进屋,阿江慌乱地叫着:“是谢眉吗?”“嗯。”我应了一声,没再吭声。此时,我们都无法恢复到自然状态。阿江一定是猜到我已经知道了什么,那天吃完晚饭,他就早早地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华丽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想到几天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到了该放松的最后时刻,我毫无睡意,阿江房间里的灯也一直亮到后半夜1点多钟。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不由自主地光着脚来到了阿江的房间门口,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屋里的窗帘没有拉上,外面的路灯透过玻璃照进房间,阿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房间里静极了。我在他床边站了片刻,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我转过身想走,阿江突然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我的手,什么也不说,只是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了。我们就那样沉默着……后来,他终于说话了:“原谅我,谢眉。”我想挣脱他的手,他却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了,另一只手忽然搂住了我的腰身。我们头抵着头,都哭了……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和阿江打照面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走之前,我在客厅的茶几上给阿江留了一张纸条,告诫他最好把我房间柜里的啤酒瓶收拾干净。

离开阿江,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梦见他在亲吻我,我们俩嘴唇的接触是那么的真切,我想他真的都快想疯了。但我没有再见过他。华丽回广州后约我见过几次面,阿江都不在。她邀请我去他们那里玩,我也没有去。国庆节过后,华丽便回山东了。

我以为我和阿江的故事就这样算完了。没想到,这一年的圣诞节,王宏约我参加一个聚会,我又遇见了他。

那天聚会的人很多,房间又小,阿江一直和一帮男人在一起喝酒,我认识的人不多,就坐在窗边看电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江终于来到我身边,手里拿着酒杯,端起我面前的酒杯递给我,碰了碰,低头笑着说:“你……好吗?”我说:“好,很好。”他接着说:“谢眉,我一直很想去看你。你知道的,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你现在身体恢复得不错啊!”这时,那边的朋友“阿江,阿江”喊个不停。他抱歉地看着我,说:“我过去,等一会儿我再来。”

那天晚上,没有等到阿江再过来找我我就走了。睡梦中,依然是他在亲吻我……

后来,阿江给我写过一封信,说他最难忘的是看见我和华丽喝醉酒的那一天,还说我和他以前所认识的女孩子都不同,他喜欢我的自立和含蓄。信中还有这么一段话:“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离开华丽,我们之间牵扯得太多了,她又那么依赖我。如果我离开她,她的生活就垮了……”

经过了这件事情,我才知道,有时候,爱情并不是爱情,似乎是别的东西:责任,勇气,或许仅仅只是不忍。男人和女人之间,也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不是夫妻便是仇人”,是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存在的。■

猜你喜欢
王宏华丽客厅
瓜里绘客厅
瓜里绘客厅
王宏
冬的华丽
莫日格勒河
杨苡先生的客厅
春意客厅
“神经末梢”的华丽转身
相信党,跟党走
优等的心,不必华丽,但必须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