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
触摸大昆仑(下部)
草原的梦
草原的梦即是再造昆仑的理想之梦
我是关中人,却酷爱草原。
孩提时,我做过许许多多关于草原的梦。在我的幻想中,那墨绿的草原,仿佛渭河两岸无边的麦田一样。一阵轻风飘过,便漾起绿色的波浪。波浪推着波浪,一直涌向遥远的天际。在绿色的草从中,不时闪出簇簇俏丽的花影。我曾在梦中跃向那柔软的草浪里,调皮地打着滚,翻着个儿,一觉醒来,还真有无尽的惋惜哩!
这种对于草原的奇妙的梦想和憧憬,曾给我的儿童时代,留下了甜蜜的回忆。有时候,因为按捺不住那颗欢蹦雀跃的心,我常常会约上几个小伙伴,一溜烟儿地跑到村南边那十亩见方的苜蓿地里,开始我们那永远也做不完的游戏。什么摔跤啦、追蝴蝶啦、捉蚂蚱啦!一直玩到裤腿全被露水打湿,大人来寻时,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有时我们还会傻傻地想:如果这村子周围全是可以随意踩一踩、滚一滚的草原,那才叫美呢!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大人。他们并不笑话,指着太阳落山的遥远的天边,说:“等你们长大了,就去那里吧,那里的草原,嘿!快马跑十天,连半个圈儿都绕不完哩!”
然而,我却一直没有见到真正的草原。只有在诗歌里、图画上、电影上,我才有机会欣赏那令人神往的画面,听听关于草原的美丽而又神秘的传说。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美丽的诗句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伴随着我的学生时代的梦境和憧憬。
想不到入伍后,一下子就来到了草原,来到了柴达木盆地。我甜甜地想着,等到雪化冰消,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一定扑向那碧绿的草原的怀抱。七月份,当我又一次驰车越过那浩渺的草原时,公路两边单调的景色不禁使我大失所望,凭窗望去,晴朗的天底下,铺着青褐色的偶尔点缀着几簇野草的大戈壁。即使在土壤较厚的的地方,也全然看不到我想象中的草浪翻滚的景象。那一堆一堆的,伸着坚硬的枝条的是骆驼刺;那显得稍绿一些的是芨芨草;还有什么牛角草、索索草之类,稀稀疏疏的东一丛西一片。打个不太雅观的比喻,宛若一个脱发人头顶上不多不少的数撮残毛。想不到偌大的一个柴达木盆地,绝大部分竟是这种景象统治的自然王国。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真正的草原并不像我想象中那样的美妙,我开始怀疑我儿时的梦,怀疑那诗中的、画中的、甚至电影上的草原是否真有其事。我想,幻觉总是充满神秘色彩的,而诗画也只是理想化了的现实。天底下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像诗画那样的没有瑕疵的真实境界。然而有时我又想,难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更好一些的草原吗?
我终于又见到了两块真正的碧绿的草原。一块是在青海湖畔的金银滩。这里的草虽不算太高,但却是异常的茂密。远远望去,恰像一幅环抱着青海湖的刺绣工妙的地毯。夏季,草滩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藏胞的牛羊成群地吃食着、嬉戏着、追逐着,呈现出一派大自然的生机勃勃的美。另一块是在可可西里草原的风火山一带,这里虽在海拔4000米以上,却到处长满了细嫩的小草,初来乍到,你还会以为漫山遍岭都是人工耕种的秀丽的麦田呢。毫无疑问,这两块地方都具备了它们得天独厚的一面。一个抱碧水一湖;一个夹在昆仑山和唐古拉冰川之间。夏季,当水蒸气大量上升的时候,见云即雨,三天两头的雨润露浸,于是就变成了这样两块翠生生、水灵灵的天然牧场。我有时想,如果上帝能创造出这样更多的草原,那才该好好谢谢它呢。然而它竟是这样的吝啬,赐给我们的多是荒草愁云、大漠戈壁,偶尔才赐上一片两片绿洲,真叫你又气又有点不大好动肝火。
可是有一回我忽然发现,我们必须好好地感谢上帝,它虽留给了我们这许许多多的荒原,但同时逼着我们制伏大自然。那是在昆仑山下的一个国营种马场里,我去的时候正是八月———草原上的黄金季节。一路上,由于厌倦那令人发愁的大片戈壁,我索性闭上眼睛睡觉。当汽车驰进种马场附近的草原时,司机同志一下子就把我推醒了。此刻,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奇异的、崭新的世界。眼前的草原,翻着绿浪,沐着细雨,一片青葱,一派生机。借着淡淡的清风,浓郁的草香味一直涌进我们的口腔,直把个五脏六腑冲得爽爽快快。一路疲乏,一路风尘,全飞向九霄云外了。呵,原来这里是一个深机井星罗棋布、喷灌机随时呼风唤雨的比较现代化的牧场。从搞机井喷灌配套工程到现在仅有两年多时间,这里就成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新草原。我们去的那天,正赶上附近有许多哈萨克、藏族牧民来看自动喷灌,他们那个惊异和狂喜劲儿,实在叫你有点跃跃欲试。当然,搞这样的草原自动喷灌需要资金,需要引进,需要创造,需要花很大的气力。然而,它却使我们看到了草原建设现代化的无限辉煌的未来。
是啊,这是未来草原的缩影。也是未来的大片绿洲的起跑线。上帝留给我们的是满地砂砾,但人们既然生活在这块地方,就得谋生存、谋前途。于是就拼命地动脑筋,拼命地鼓劲儿,尽量地采用先进技术,来一番改造。这不,大漠变成了绿洲,繁荣代替了贫瘠。假如上帝一开始就赐给我们碧绿一片,沃野万里,也许会因为我们的坐享其成而导致最终的荒芜。在河西走廊一带,那成堆成堆的沙漠,不正是一口一口地吞掉了当年“丝绸之路”上的沃野和繁荣吗!那曾经在古代是盛产五谷的宜人之乡,至今只剩下敦煌一个孤零零的绿岛。这里,除了大自然的变迁原因之外,人为地乱砍伐树木,毁坏草原,连年的战祸,难道不都是令人发指的原因吗?
是的,上帝留给我们的草原是贫瘠的。但我们有的是劳动的双手,有的是无穷无尽的创造精神,完全可以因势利导,除害兴利,这昆仑山下的牧场就是一个绝妙的说明,而且,人们现在仅仅对它的面容做一番梳洗打扮,在它的深层又蕴藏着什么秘密呢?或许是居住着稀有元素繁盛的家族,或许沉睡着千年不醒的乌金,或许奔流着喷土欲出的石油……难道人们不能用劳动的金钥匙打开这个聚宝盆的门户,让它们重见天日,造福于人类?此刻,我想起了儿时的关于草原的梦;想起了老师那充满诗情的、对于草原的描述;想起了画上的草原、电影上的草原。这一切是多么和谐地统一起来了,毫不虚幻、毫不飘渺、毫不遥远。
我分明地看到了我们未来的、天地碧透的草原。它完全有能力呼风唤雨,永葆自己烂漫的青春。在它上面奔跑的,不仅有成群的牛羊马匹,还会有成群的自动化的机械;在它上面安家的,不仅有众多的各类水草和新鲜的蔬菜,还将有异乡风味的各类果树;在它旁边落户的,不仅有林立的矿井,密密的石油树,还将有新型的科研中心。
是的,我的梦也就是草原的梦,是草原的世世代代的梦想,在中国人民阔步跨向现代化的今天,它很快就该不是梦境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了。
好一个灿烂的、绿色的、草原的梦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