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可以不纯粹

桑宁

小晨姐姐

倪晨收工的时候，已是凌晨12点。摄影棚里熄了大灯，变得昏昏不清。妈妈们领着孩子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化妆室里只剩一对父子在拧眉。小的叫Ricky，中文名字李奇，6岁，有一双混血孩子特有的灰蓝眼珠。大的叫李默，36岁，标准中式国字脸。

李奇歪着头问：“你不还我Pad，我以后都不拍了。”

李默答：“不写作业就要挨罚。”

倪晨走过去，从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说：“呐，先吃块巧克力。明天你爸再不给你，你就打电话找我。小晨姐姐来帮你收拾他。”

李奇接过巧克力，抿了抿嘴唇说：“那……好吧。”

倪晨做童模经纪人已经三年了。巧克力是“小晨姐姐”必备的万用灵药。三年前，倪晨还是满城赶场的模特。后来，她在某大师作品秀的模特面试中落选了。刚刚23岁的倪晨，站在乱糟糟的更衣室里，却感到一种迟暮的气息，因为身边都是十几岁出道的小姑娘。

青春这口饭，从来都是这么惨烈。倪晨幡然醒悟。其实跳出这个圈子，她还是年轻人。再说了，在模特圈混了这么久，人气不够，人脉还是有的。她决定转行做个童模经纪人。

从摄影棚出来，有车子开到倪晨面前。是李默，他打开车窗说：“看你今天没开车子。要不要我送你？”

倪晨看了看拿着半块巧克力，横睡在后座上的李奇说：“方便吗？”

“方便。”李默探身打开车门说，“是Ricky告诉我你的车子拿去修了。”

教育家长

李默，新上海人士，开了一家专做玻璃制品的外贸公司，有过一段浪漫的异域情史。那一年李默去丽江度假，认识了一个在酒吧打工的美国姑娘。那时的李默还算不上中产，但美国姑娘一向不在乎钱，两个人只用三天就擦出爱的火花，三个月后结了婚，十个月后有了李奇，一年后则离了婚。

美国姑娘是不在乎钱，但她们在乎自由。“给你一个安稳可靠的家”之类的话，是40岁之后才考虑的事。

周末，为某童装拍秋冬新品，6个五六岁的孩子，96套衣服混搭，从早晨5点就要化妆开拍。倪晨被吵得昏天暗地。谁谁谁要上厕所了，谁谁谁哭了……还好有一个是省心的，那就是李奇。

李奇总是现出超越同龄孩子的成熟。不拍自己的时候，会坐在一旁安静地玩Pad。倪晨带他出道的时候，他还在读国际幼儿园。

起初，李默是不同意李奇抛头露面的，怕养出一身虚荣。倪晨当即搬出爱玲奶奶的名言，“出名要趁早的。再说了，孩子未来，应该让他们自己去选择。家长应该多给他们创造机会，而不是限制不是吗？”

教育家长，也是做童模经纪人的必修课。尤其遇到李奇这种混血小帅哥，更要全力挖掘。

于是李默这个沉稳的“大叔”，就被她锲而不舍的精神攻陷。

战线联盟

广告都是反季节拍摄，这一天的拍摄有点难。即便空调开得暴强，穿着毛衫大衣站在聚光灯下面，依然燥热难当。许多孩子死也不肯再穿大衣，只有李奇全程微笑合作。拍摄结束的时候，倪晨对李奇说：“谢谢你啊。”

李奇帅帅地扬了扬头，说：“自嘎宁呀，覅客气（上海方言，指自家人，别客气）。”

倪晨咧了咧嘴。一张外国人的脸，却蹦出一句地道上海话，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

这时李默走过来，对倪晨说：“车子修好了？”

“是啊，不用麻烦你了。”

“那……一起吃顿饭，算是麻烦你吗？”

倪晨起初是不想答应的，可是看着李奇从李默的身后悄悄射来的目光，她还是点头了。李默和李奇都浅浅地，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早已搭成的战线联盟。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倪晨就已体会出李默潜隐的暧昧。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孩子的家长产生感情的纠葛。当然，这也因为陪进陪出的，大部分都是星妈。像李默这样万红丛中一点绿，少之又少。

李默带倪晨去静安公园旁的一家叫巴厘岛的印尼菜馆，热烈的咖喱，让三个人辣出一头细汗。他们从美食，聊到巴厘岛，从李奇的童模路，谈到未来的明星梦。再后来，话题急转直下，讲到了李默悲催的感情史。

李默说：“你知道吗？其实一个单身父亲要比单身母亲难得多，因为男人没有照顾孩子的天赋。”

一旁的李奇悄悄对她挑挑了眉毛。倪晨隐隐地，就感受到了一个单身离异男的苦闷和寂寞。

那天晚上，倪晨忍不住开始思考起自己的人生大事。已经26岁了，像刚才那样家庭式的小聚会，充满了各种诱人的温暖和感动。她要回应李默不断抛来的暗示吗？她要给自己一个转型的机会吗——从一枚大龄单身拼生活的女青年，迈进衣食无忧，一劳永逸的中产太太党。

爱情里的另一个主题

有时，感情就像一道水闸，一旦开启一条缝隙，就会越扩越大。比如，自从有了“太太党”的想法之后，倪晨再面对李默，就变得越来越不淡定了。她开始没法拒绝李默的邀请，即便自己的车修好了，也渴望他问一声，要不要送你回家。她发现，自己站在女孩与女人的临界点上，竟爱上一个36岁的有子大叔。

还好现在的童模越来越好做，就连房展、车展，童模也渐渐成为穿插在美女模特中不可或缺的点缀。倪晨和李默，也就因此有了频繁见面的理由。

十月，一家美资家庭型汽车上市，李奇受邀和某港星同台走秀。

李奇坐在灯光柔亮的化妆台前，任人摆布。倪晨和李默远远地坐在一旁陪着。李默说：“感觉比我们Ricky有才艺的孩子多的是。没想到他什么也不学，也混出点名堂。”

“外行了吧。”倪晨说，“好多父母都以为自己孩子能歌善舞会吹拉弹唱可以加分，可是当模特又不是选秀，关键是长得漂亮够听话懂事。”

“其实……李奇只在你面前听话。”

“不会吧，呵呵。”倪晨隐约听出了潜台词，只能用“呵呵”来掩饰。

可李默仿佛是铁了心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说：“真的。他说我要再婚，只能接受一个人，就是你。他这孩子，脾气特别拧，在学校里，各国老师也很头疼。没见过他对谁这么听话，我觉得……”

倪晨安静地听着李默絮絮地讲述着李奇对自己的特别之处，心里忽然跳漏了一拍。这个对自己穷追猛打的男人，真的爱她吗？仔细想想，他与她的际遇，自始至终都贯穿着另一个主题——李奇。

倪晨打断他说：“李默，我想问你，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给Ricky当后妈？”

李默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说：“都有吧。”

倪晨抿了抿嘴说：“可我怎么只听出一样呢。”

爱情可以不纯粹

展示会之后，倪晨和李默忽然就淡了，像一部首季不错的美剧，却没能拿到下一季的续定。说心里话，李默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好男人。公司再小，也是大Boss。如果倪晨肯糊涂一下，大概就可以成功“脱单”。可是，有些事她没法自欺欺人。爱情混了杂质，她就接受不了。

或许，也因为她和孩子混得太久了，多少助长了她蔑视现实的任性与脾气。尽管在这个时代，爱情是件稀缺品，但她依然在心里保有着一点渴望与坚持。

那段时间，倪晨没有主动联系李默。她想让自己静一静。可有时，分隔不会清空记忆，只会徒增想念。没有李默的日子，她时常会想起他那份专属于成熟男人的温情。没有什么窝心的甜言蜜语，只有恰到好处的守候陪伴。他在的时候，倪晨并未察觉自己对他感情上的依赖，可是当他不在的时候，她却发现，李默竟已悄然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再接李奇的活儿，是两个月之后了。毕竟那是她的“金字招牌”。不过这一天，送李奇来的，不是李默，而是他的秘书。倪晨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李奇对她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好像他们从没有两个月不见。拍摄的时候，秘书和倪晨坐在一起闲聊。秘书说：“Hey，问你个私人点的问题，可以吗？”

“问吧，别太私密就行。”

“你猜李奇是喜欢当模特多点，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倪晨“噗”的一声笑了，“这算什么问题。”

秘书说：“你别笑嘛。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他能帮你赚钱多一点。”

这个问题就有点让倪晨不好答了。她当然喜欢李奇，但不能否认，她也喜欢李奇帮她赚钱呢。倪晨说：“喂，你今天总问这些古怪的问题干什么？”

秘书说：“我觉得吧，我老板有点笨，所以帮他说说话呗。”

倪晨一瞬愣住了。虽然这两个问题问得超级直白，但却让倪晨想通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爱情吗？所谓爱，都是要混杂各种因子的吧。谁说给孩子找妈妈的男人，就一定没有真爱呢？就像她对李奇，是事业，也是真爱啊。

想到这儿，倪晨心里就有一点点后悔了。拍摄结束后，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对了，李奇爸爸去哪儿了？今天怎么没见到呢。”

李奇突然跑过来，大声地说：“他啊，在门口等你下班呢！”

然后开心地笑了。

编辑/倪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