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雯萱
典当行是物与钱的中转站,但从物与钱的一进一出,却足以窥见整个世相:从黄金、珠宝、奢侈品、车子、房子、古董、字画,到烟酒、相机、手机、自行车乃至一床被子。典当品各式各样,但每件背后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故事。与典当行进行的不仅仅是交易,同时也是历史、国情及众人的秘密。
典当行最受欢迎的物品
王树林是华夏典当行的首席典当师,对典当行过去与现在如数家珍。
中国典当行自古盛行,但在传统社会素来名声不佳。典当家产被认为是穷途末路的表现,为此,当铺大门和柜台间专设一块“遮羞木板”,挡住路人视线。当铺的柜台高于前来借款的人,后者需要高高举起当品,也让店员高人一等,故称“朝奉”。
1949年以前,大陆典当业十分繁荣,仅北京就有300多家。建国后,典当被认为剥削劳动人民,且涉及官商勾结,遭到全面禁止。
1979年,知青王树林回城,被分配到隶属北京市第一商业局的国营信托公司东单门店进口物资收购部。当时,典当在中国大陆不被允许,由信托公司办理类似业务。但二者也有不同,典当以借款为主,信托则一次买断。
上世纪80年代初的国营信托公司在人们心中无非一个收二手货的单位,但收“洋破烂儿”地位就不一样了。当时进口产品紧俏,在这儿工作可以天天和半导体、录放机、照相机、罗马手表等打交道,说出去很有面子。
出售这些进口产品的,要么是外国大使馆工作人员,要么是拥有出国机会的“特权阶层”。当时,价格也很宽松,都由自己定,政策上只规定“旧不超新”。比如,市场上80块的表,给卖家20,去海关补税10块,总共成本也就30块,往外卖五六十块。
整个80年代,相机、自行车、手表都是最受欢迎的商品。普通人家很少光顾信托公司,社会名流则热爱这里,比如,演艺界的梅葆玖、侯耀华、侯耀文,都是店里的常客,他们尤其喜爱意大利皮鞋、日本西服、欧洲手杖、英国眼镜。
1992年,北京恢复典当业,第一家典当行“金保”开业。第二年,由一商局筹备的华夏典当行开业,王树林调往华夏典当行担任典当师,负责按货、鉴定、定价。
和80年代的紧俏物资受欢迎不同,在90年代,服装、录像机、VCD、随身听、组合音响等是典当行的热门货。光顾典当行的不再是社会名流,而是敢于吃螃蟹的小老板。随着改革开放,典当行里的东西也千奇百怪。
比如,有人拿国库券和铁路债券来典当。当时店里谁也没见过铁路债券,但这个行业里没人拒绝新玩意儿。为此,他们跑到发行单位去当面核对真假,然后收下了第一笔有价证券。
2000年后,典当行里的东西逐渐由货物变成了“细软”,比如珠宝、翡翠、钻石、名包、名表等。这让典当行看起来就像高档商品专卖店。再没有人愿收冰箱、空调、洗衣机了,即使手表,至少也得是浪琴的。
据透露,在进典当行的货品中,仅有10%不会被主人赎回,成为“绝当”。对此,民品典当一般收入价为原价的三至四折,一旦绝当,出售价约为市价的五至六折。而短暂抵押的货品,则根据不同种类每月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续费,以华夏为例,民品为4.7%,汽车是3.5%,房子是2.5%。
绝当品和寄卖品销售,让典当行吸引了众多淘宝客,社会名流也再次现身。因为他们知道典当行的商品不仅便宜,能淘到“孤品”,还绝对保真。
典当行里的骗局
典当行的东西之所以能保真,因为每家店都必有一位火眼金睛的老师傅,比如宝瑞通的鉴定专家朱惠玲。从1969年入行至今,朱惠玲已经从事民品典当45年,过手金银珠宝无数,被称为“京城第一女典当师”。
2004年,一家三兄妹拿来三根金条,各200克。这是父亲的遗物,一人一根。如今,三兄妹想用金条换现金给母亲买房子。经过仪器检测,这三根金条货真价实。朱惠玲挨个一拿,拿到第三根,觉得手感异样。她拿起来用力晃几下,放到耳边凝神细听,听到里面有细小的声音。她又将三根金条顺手往柜台上一摆,头两根声音闷,最后一根声音脆。
她已经能断定第三根金条掺了假,于是,她要求把第三根金条按对角线铰开,并安慰金条的主人:如果真是黄金,我们全部照价收,如果掺了别的金属,我们就把黄金的部分照价收,不会亏你的。
金条铰开以后,果然100克黄金100克铱。而且铱被灌在两端,中间是真金,如果不按对角线铰,根本发现不了。三兄妹不胜唏嘘,直言佩服。
因为经营内容复杂、容易被犯罪分子利用,典当业被列为工商服务业中的特种行业,属于公安局特种行业管理科的管理范围。典当行既要提防收假货,也要避免成为销赃渠道。
如果一条金链子断成几截,那么,典当员有足够的理由怀疑链子是抢来的;如果说不出购买贵重物品的时间、地点和价格,那么这件物品就可能是赃物。
2014年3月底,两个男人到宝瑞通建国门分店,当一块价值40多万元的江诗丹顿手表。虽然手表没问题,但这两位顾客不仅不能提供手表的包装和购买手续,也完全说不出表的型号、功能,且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和北京时间相差了三个小时。
分店负责人立刻打电话通知派出所,民警很快到店带走了两人。事实上,他们确实是盗窃团伙成员,冒充小时工,从雇主家中偷走了这块手表。
除此以外,专门针对典当行的骗局屡见不鲜。曾有人先去百货公司买100克真金条,取得全套发票、证书,再把真的换成假的,拿去当铺。一上午成功连骗三家。
有些骗局更离谱。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拿“大明成化斗彩鸡缸杯”来鉴定。这是收藏界中高不可攀、价值连城的宝物,据称全世界范围内不超过20个,由私人收藏的不超过四个。其中一个刚在香港苏富比2014春季拍卖会上以2.8亿港币的天价拍出,刷新了中国瓷器拍卖交易价格。
按照行规,当铺里不能说“假”。于是,每遇到来典当鸡缸杯的客人,典当员就会轻声说:“您这个,不真。”
当品背后的富人,夫人和穷人
见的宝物多了,更有趣的是见人。成立于1997年的宝瑞通典当行是北京规模最大、实力最强的典当行之一。
曾有一个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在店面研究一圈,看中一个市价50万的冰种翡翠镯子。“这能给我留着吗,我现在没钱,但我马上就有钱了!”他问店员。过了一天,他果真回来了,还带着老婆、女儿、侄子、司机、秘书、保镖……一行十人。喜悦挂在他脸上:“我有钱了,快给夫人拿镯子!”
他花26万给老婆买下了这个市价50万的镯子,又花13万给大学毕业的女儿买了一个市价25万的2克拉钻戒。为奖励全村第一个考上名校的侄子,他给买了一块市价3万多、店里卖1万元的欧米茄手表。
末了,他还给司机挑了一块市价1万多的机械全自动浪琴,因为“要不是他这几天陪着四处要账,还要不回来呢”。
相比过去的解决口粮危机,如今的典当行更多被用于缓解资金周转问题。不少企业家老顾客家里金银细软一大堆,每次公司要用钱了,就抱个百宝箱来找朱惠玲:“这次我要借200万”,或者“这次只借70万就行”。
而每年春节前后,是典当行繁忙的季节。有人会在腊月二十九来典当值钱的收藏,因为他没能成功从另一家企业要账,自己又被工人催着发工资。也有人想押财产换现金,好趁年前进货。一般企业年前都没有余钱,能进货的企业少,货的价格因此也低。到了年后,各大典当行就会收到一大批没有拆封、撕掉价签的全新礼品,从MP4到江诗丹顿表样样齐全。相比之下,豪车和珠宝一样,都是最受欢迎的物品。宝瑞通在全北京就有六个封闭的独立停车场,每年都有700辆等待抵押的汽车开进车库。
当然,光顾典当行的并不全是有钱人。曾有一位姑娘跑遍全城典当行,想为母亲买一块1981年产的瑞士奥尔马表。那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结婚礼物。父母离婚之后,她多次见到母亲半夜捧着手表,默默流泪。但这块手表最终被母亲卖掉,为了给当时读中学的她交补习费。
当她终于在宝瑞通找到同款手表时,已经是某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她请求店员为她留货,自己赶回香山的家中拿钱。朱惠玲让她不要雨天赶路,答应为她留一天。第二天一早还没开店门,姑娘就到了。她买走了手表,还向朱惠玲深深鞠了一躬。
(摘自《新周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