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娜玲
【摘 要】以《西厢记》之名为研究基点,从词义、哲理两个方面揭示“西厢”这一独特字眼的意趣,旨在为读者更好地理解《西厢记》抛砖引玉,营造别具风格的审美意味。
【关键词】《西厢记》;“西厢”;审美意蕴
大凡古代盛名佳作,如《红楼梦》,仅“红楼梦”书名,历来是众说纷纭,各抒己见。《<红楼梦>书名探秘》一文认为:《红楼梦》书名是对楔子中空空道人所悟的“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十六字箴言的象征性揭示。又如,《水浒传》“水浒”两字被认为出自《诗经》“古公檀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歧下”的典故,既是隐喻,又赋予了思辨色彩。
然而,《西厢记》书名却少人问津。因此,笔者致力研究,查漏补缺。
一、词义方面的审美意蕴
位于永济市蒲州镇西厢村的塬上,“普救寺”始建于唐武则天时期,是一座佛教十方院。在《普救寺原状考》一文中,据考古资料“普救寺复原总平面图”(如右图1所示)得出,《西厢记》所选取的场景大致与普救寺原状相似:张生借宿的“西轩”位于大雄殿的西边,而崔莺莺一家寄居的“梨花深院”居其东边,故事发生在西厢,故取名为“西厢记”,这可谓直观的题解了。然而,书名是文本框架结构的形式呈现和意义凝聚,是对内涵于文本结构深层的“文化语法”的象征性揭示,单凭表层意思,总缺少几分美意。
图1:普救寺复原总平面图
首先,从词义之外来看,佛寺“西厢”具备戏谑意味。
元代,“三教合一,教内诸宗合一成为发展的主要趋势,同时世俗化也进一步加深”,表现在佛寺设立“穷书生借住、妇女来寺留连”等顺俗措施。但发生男女之情,依旧是佛家大忌。另,孟庆丽《匠心独运——论<西厢记>中普救寺的设置》一文认为“在菩萨眼皮底下发生的男女情事,能最有力地冲击封建礼教和宗教戒律”。笔者也认为,恰是“顺俗”大环境滋生了“西厢”这一小环境,提供与社会礼教相悖的“虚拟空间”,也巧助作者达到明哲保身的效果。
同时,《西厢记》的蓝本是唐元稹的《莺莺传》。唐朝皇帝大多崇佛、佞佛,到了元代,“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娼九儒十丐”,君主亦因崇奉佛教、擢拔僧侣而多扰害于民。由此,彰显了戏剧的喜剧性:庄严肃穆的圣地与蠢蠢欲动的肉欲形成了巨大反差,戏谑至极;佛性的冷色系与人性的热色系正如水火不容,扰乱人心。外表是容纳书生的借宿处,却在平静的“西厢”背后,掩藏着社会不敢言的“男欢女爱”。可以说,“西厢”纯粹是幻想、不现实的,就如“海市蜃楼”般虚幻柔美。
其次,从词义一贯用法出发,“西厢”饱含“寄托、美好”之意,是“思慕美人、幽会美人的最佳场所”。
《诗经·邶风·简兮》曰:“云谁之思?西方美人。”此诗,“西方美人”乃是女子朝思暮想的舞师,与屈原用美人代指楚王同,是美好的指向。《长恨歌》云:“金阙西厢扣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西厢”即美人杨贵妃所居之处。除此之外,更有李煜《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同样,张生的借宿地——西厢,也寄托了张生乃至作者对美人、美好事物的期待,但这种期待充满着不可能的因素。在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婚姻大计惟父母之命的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里,“西厢”寄托了“男女之大防”下正常人压抑的美好性幻想、性冲动。皆由文中对女性的大胆描写过渡到对性爱的露骨描写,由浅及深地印证。
居在西厢一隅,为张生的“非分之想”提供了隐秘圣地,且看张生的眼前之景:
【煞尾】:“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杏脸桃腮,乘着月色,娇滴滴愈显得红白。下香阶,懒步苍苔,动人处弓鞋凤头窄。”
美人可谓媚态百生、娇嫩欲滴,点染表层的性冲动,直到二人私定终生,才借唱词娓娓道出赤裸裸的“性爱”:
【后庭花】:“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灯下偷睛觑,胸前着肉揣。畅奇哉,浑身通泰,不知春从何处来?无能的张秀才,孤身西洛客,自从逢稔色,思量的不下杯;忧愁因间隔,相思无摆划,谢芳卿不见责。”
至此,美好性幻想之地“西厢”最终与“孤身西洛客”中的“西洛”完美呼应:“西洛”构想了一个虚幻的张生来源地,“西厢”则构想了一个“四大皆空”的佛寺男女逸事。
最后,从词义间的相关性分析,“西”与“红”存在着诗意联系。
清人洪秋蕃云:“一姓一名皆具精意”。《红楼梦》中,有“晴雯”——“以宝黛爱情悲剧为线索,用‘情文描写兴衰,用‘情文揭露罪恶”。同样,在《西厢记》中,笔者将红娘之“红”与西厢之“西”互为联系,别具诗意韵味。
“西”与“红”存在诗意之美。南朝乐府《西洲曲》中“忆梅下西洲”与“莲心彻底红”,有那红莲的情感衬托西洲万千柔情;唐诗《长恨歌》中“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有那红花落叶衬托西宫萧瑟之景;宋诗《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中“毕竟西湖六月中”与“映日荷花别样红”,有那红艳的荷花衬托西湖无限风光韵味,“红”衬托“西”,点染自然之美。
《西厢记》中,“红娘”以配角的身份衬托了剧中的完满结局,恰在红娘的牵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独具神致荡漾的情趣,开创了别开生面的“人情美”。
二、哲理方面的审美意蕴
沿袭金批本“腰斩说”的主张,《西厢记》为十六出,另后四出则以“续之一”“续之二”等标识之,赋予了《西厢记》哲理韵味,由“西”的意蕴证明之。
一方面,“西”与佛教相关,有“西方极乐净土”之称。
“佛教于公元前6世纪创立于北印度,到公元前后已经通过西域传入内地。”在佛教中,西方被誉为信徒追求的极乐净土,是佛、菩萨和佛弟子所居住的地方,也是众生仰望和追求的理想世界。
且看,唐朝高僧“善导”曾曰:“唯指方立相,住心而取境。总不明无相离念也。如来悬知末代罪浊凡夫,立相住心方不能得,何况离相而求事者!”意为:“为凡夫指明方位(西方净土),树立形相(弥陀相好),以使凡夫集中心力修持往生西方极乐净土。”印证“西方极乐净土”在佛教的核心地位。
另有明代高僧“莲池大师”在《云栖法汇·皇明名僧辑略·楚名禅师》提及:“本朝第一流宗师,无尚于楚石矣。筑石室,匾曰:‘西斋”;更有《西游记》中“西天取经”的微言大义……
综上所述,“西”与佛家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折射了《西厢记》之“梦”,借代男女均仰望和追求的理想小圣地。
另一方面,“西”与道教相连,由“西王母”等印证。
“‘西王母是道教神名,道教女仙中的最高尊神。”据《山海经·西山经》载:“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经道教缘饰,西王母成为一位容貌艳丽、雍容华贵、年方三十左右的天界女仙,且其自称为天帝之女。因所居昆仑山在中国西部,故称西王母。
葛洪《枕中书》称她“所治群仙无量也。”另,“在《真灵位业图》中,以神话传说中西王母在昆仑上的仙宫——墉城为名而建构了一个美妙的世界作为女仙的归宿……富有浪漫色彩和仙灵意蕴。”
可见,“西”不仅在道教中有其方位——昆仑山的浪漫色彩和象征涵义,更暗喻了女神的掌管权利。类比之下,“西”则赋予“西厢”独特色彩,它可以是与昆仑山相似方位的浪漫神秘、飘渺虚无,是张生与莺莺相遇相知相爱的理想圣地,又可以是女方“性”意识张扬的权利体现。
综上所述,笔者为“西厢记”的命名提供了多种可能性,描摹独特色彩。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无从探究作品作者的创作意图和内涵,但却可藉此为读者欣赏《西厢记》提供一条新的理解路径,以期共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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