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电视英语台对中日关系的报道分析*

刘 琛

1992年，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加利在联合国日致辞中指出，“第一个真正的全球化时代已经到来”。在分析全球化的构成维度时，英国社会学家、国际著名全球化问题研究专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总结为——文化影响（Cultural influences）、经济影响（Economic influences）、政治影响（Political influences）和信息流动（Information flows）①Anthony Giddens,Sociology,Cambridge,UK: Polity Press,2006,pp.48-54.。这四个因素具有一个共性，即：离不开跨国交流与传播。以“信息流动”为例：吉登斯认为，“信息技术的拓展使世界各地的人们能够彼此联系，从而带动了信息流动。每天，全球媒体将新闻（news）、形象（image）和信息（information）带到千家万户，使人们与外面的世界直接且持续地相连……这一切重新定义着人们的思考模式。（人们）开始不再仅以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为单位，而是着眼于全球舞台。个体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加意识到彼此间的联系（interconnectedness），也更愿意从全球性问题和进程中寻找身份认同”①Anthony Giddens,Sociology,pp. 52-53.。由此可见，在全球化背景下，一个国家或民族不能再秉持“酒好不怕巷子深”或者“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等观念，需要积极主动地参与国际传播，具有公信力地展示自己、表达观点，从而促进理解与合作。与这一时代趋势相适应，越来越多的来自阿拉伯国家的媒体参与到国际传播之中，并逐渐成为独特一级。其中，半岛电视台是一个代表性案例（见表一）。据统计，该台的信度甚至超过了BBC和CNN等西方著名媒体。

表一：半岛电视台与BBC,CNN和其他阿拉伯媒体新闻报道信度比较（2008年）②Thomas J. Johnson,Shahira Fahmy. The CNN of the Arab World or a Shill for Terrorists?How Support for Press Freedom and Political Ideology Predict Credibility of Al-Jazeera among its Audience. Gazette 2008（70）:349.

那么，在面对国际热点问题时，阿拉伯媒体的国内传播与国际传播策略是一致的，还是不同？如果有差异，这折射出政府的何种立场？此外，就所涉及的对象国而言，掌握这一信息对于更加全面客观地评判自己在阿拉伯地区的形象有着怎样的作用？在相关分析中，我国阿拉伯研究对其国内的传播掌握虽较为全面，却忽略了对阿拉伯英语媒体的国际传播特点的辨析，基本不从国内与国外立场相比较的角度，立体地阐释阿拉伯国家对重大且复杂敏感的国际问题的立场与解决策略。此外，所采用的研究方法仍主要以文本分析为主，较少借鉴国际传播学等学科的理论与研究方法。因此，结论的客观性与准确性受到影响，也难以适应新环境的要求。

为此，本论文以半岛英语台（AI Jazeera English,以下简称AJE）为对象，通过分析该台有关中日热点话题的报道，剖析国际传播研究在阿拉伯舆情分析中的重要性并尝试提出研究模型与方法。在研究方法方面，本论文采用国际传播学的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方法，从报道概况、选题、立场和内容等多维度上进行分析。选择此案例的主要原因在于当前，国际社会普遍关注中国如何处理与日本等邻国的纠纷。对此，“软实力”概念的提出者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约瑟夫·奈（Joseph Nye）教授指出，“中方对此的立场与策略考验着中国的‘软实力’，而且包括亚洲媒体在内的亚洲声音很重要”①这段文字来自笔者对约瑟夫·奈教授的访谈，时间为2014年4月22日。。可见，AJE等亚洲媒体在国际传播中确实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一、半岛电视英语台对中日关系报道的定量分析

自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国际传播中的中日关系热点主要包括：中国宣布划定中国东海防空识别区；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上通过了被称为“日本防卫三剑”的全面涵盖国家防卫与安全领域的纲领性文件，突显了安倍政府的军事与政治野心；安倍表示“修宪是我毕生的事业，无论如何也要将其进行到底”，并悍然参拜供奉有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等。

就国际传播的报道话题覆盖面而言，通过分析美国CNN、英国BBC、日本NHK英语频道NHK World、中国中央电视台英语频道CCTV News和印度Zee News等国际媒体的相关报道，可以发现这些电视台对上述话题均有涉及，报道选题较为全面。以此为背景，AJE相关报道的国际传播呈现出以下主要特点：

1．半岛电视英语台对中日关系报道的概况统计分析

相比较而言，AJE报道覆盖的话题较少，但是引起极大反响的热点事件基本得到关注。根据国际媒体研究权威数据库——哈佛大学Factiva检索，自2013年11月9日以来，AJE有关报道概况如下（见表二）。

表二：18届三中全会以来AJE对中日关系热点议题报道概况统计分析（2013年11月9日～2014年1月12日）

从概况统计中可见，AJE共计发布新闻13条。相比较而言，其报道量要明显少于国际传播主流媒体。在此时段，美国CNN是90条，英国BBC是260条，中国CCTV News是115条，日本NHK World是271条，印度Zee News是48条。因此，就中日关系热点问题，AJE在国际传播中的影响力相对薄弱，参与程度比较有限。

2. 半岛电视英语台对中日关系报道的选题统计分析

就报道选题而言，AJE报道了共计4个事件（见表三）。总体上，该台对防空识别区、参拜靖国神社以及中日对峙等焦点问题进行了报道，但是对于日本企图修宪等涉及右翼势力的话题并未做出充分反应。值得一提的是AJE对于该时段，东京都知事贿选丑闻、因此受影响的日本奥运筹备，以及关于加快死刑处决等由于各种因素而未能受到国际媒体普遍关注的事件却进行了报道，而且所占比重超过多数国际媒体。在很大程度上，这反映出半岛台一直秉承的以求新求异博得一席之地的新闻观对其报道选题的深刻影响。

表三：18届三中全会以来AJE对中日关系热点议题报道选题统计分析（2013年11月9日～2014年1月12日）

进一步分析全部4个选题所占比重，可见AJE最关注的两个事件是防空识别区与参拜靖国神社，合计所占比重约为92%①AJE此时段的相关报道共计13篇，其中3篇涉及“防空识别区”和“参拜靖国神社”等两个话题，根据国际传播研究规范，在分话题统计时分别统计，以确定其统计学意义。。中日钓鱼岛之争所占比重约为23%。有必要指出的是在同一时段关于日本死刑、受贿和备奥丑闻等刺激性（sensational）话题所占比重实际并不少，等同于有关在日美军基地，这一严肃性话题的报道量（见图一）。

图一：18届三中全会以来AJE涉日报道选题比例分析（2013年11月9日～2014年1月12日）

通过分析报道选题，尤其是各选题所占比例，可见AJE对于媒体应肩负的国际传播责任是认同的。因此，借助这一渠道，公众能够了解到中日关系热点问题的基本信息。然而，AJE偏重选择“丑闻”以赢得知名度的策略究竟会给国际传播伦理带来怎样的影响也值得重视。

3.半岛电视英语台对中日关系报道的立场统计分析

20世纪60年代，美国研究指出“传媒也许无法左右人们怎么想，但却能够成功地影响人们想什么”①Bernard Cohen, The Press and Foreign Policy,New Jers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5,p.13.。也就是说，媒体的强大力量在于可以潜移默化地打动人心，进而影响舆论。

就媒体发挥的作用而言，“立场”是核心要素。根据传播学者拉斯韦尔（Harold Lasswell）②Lasswell,H. D.,Lerner,D.,Pool,I.S.,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Symbols. Stanford,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52.和巴迪（Richard Budd）③Budd,R. W.,Thorp,R. K.,Donohew,L.,Content analysis of communications. New York: The Macmillan,1967.的定义，媒体立场基本分为三种，分别是：肯定（supportive）、否定（critical）和中性（neutral）。

据此，AJE有关中日关系热点议题的立场分析如下（见表四）。需要指出的是在钓鱼岛和防空识别区等报道中，该台的基本立场是客观的，而且让中日双方均能表达观点。针对这两个选题，本统计中被归为“肯定”日方立场的 5篇文章是指“中性”但略偏于“肯定”日本，依据为对新闻的文本和话语分析。

表四：18届三中全会以来AJE对中日关系热点议题道立场统计分析（2013年11月9日～2014年1月12日）①半岛电视英语台2013年11月9日至2014年1月12日有关安倍的报道为15条，其中部分新闻为双主题，因此按照主题分别统计时为19条。

根据社会学统计分析（Statistical Product and Service Solutions,SPSS），可以发现总体上，AJE的相关报道以否定为主且明显多于中性报道（p< .05）和肯定报道（p< .05）。在靖国神社选题上更趋向于做否定报道（adjusted residual =2.7,p< .01），显著性很强。有必要指出的是在有关中国设定防空识别区和钓鱼岛的问题上，AJE相对支持日本立场，认为中国在中日摩擦，乃至地区问题等方面有示强之感。

综上所述，通过定量分析，可以发现AJE的国际传播特点主要是：报道数量较少，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该台在此议题上的国际话语权。选题能够涉及主要热点问题，但覆盖不全面。此外，倚重“丑闻”的商业化新闻观是否会妨害其形象需要进一步关注。在报道立场方面，AJE的态度并不鲜明。在中日争议问题上，该台有时对中国存疑，但在参拜靖国神社的问题上能够持正义立场，对日本对抗国际社会秩序与道德伦理的行为提出批评。

二、半岛电视英语台对中日关系报道的内容分析

内容分析主要针对新闻的文本和话语。传播学文本分析的研究对象是“记录传播活动的一切文本，包括书籍、网站、绘画和法规”②Earl Bbbie,The Practice of Social Research, Wadsworth: Cengage Learning,2010,p.530.。文本分析有助于厘清报道的权威性、准确性和意义。话语分析的作用是辨析传媒如何对报道对象进行描述和解释，最终揭示隐藏在话语中的（媒体所持的）立场③Fairclough,Norman. Media Discourse. London: Edward Arnold,1995,p.73.。可见，内容分析是定量分析的重要补充，有助于深入剖析媒体的议程设置。

通过对上述13条新闻的定性分析，可以总结出AJE国际传播议程的三个主要特点。

首先，该台尊重国际传播伦理原则，对于安倍参拜靖国神社，这种蔑视战争历史、挑战人类道德观的行为表达了不满。在每篇报道中，AJE都会给出有关二战时期日本军国主义暴行和靖国神社供奉有二战甲级战犯等背景信息，这非常有助于受众理解为什么中韩等亚洲国家，乃至国际社会对这一行为表示谴责。例如：AJE指出“中国与韩国都曾遭受日本的残酷统治。中国在 20世纪30年代部分地区被日本占领，而韩国在1910至1945年被日本殖民（Both China and Korea suffered under brutal Japanese rule,with parts of China occupied in the 1930s and Korea colonized from 1910 to 1945）”①ALJAZEERA English,China takes Japan shrine disputes to UN,ALJAZEERA English , January 8,2014.。在论及靖国神社的符号意义时，AJE介绍，“它供奉着250万日本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其中包括被处决的日本战犯（the shrine,which honours 2.5 million war dead including convicted Japanese war criminals）”②ALJAZEERA English,China attacks Japanese PM’s war shrine visit, ALJAZEERA English ,December 25,2013.……在“中国与其他亚洲国家看来，靖国神社是日本军国主义历史的象征（The Shinto shrine is seen by China and other Asian nations as a symbol of Japan’s militarist past）”③ALJAZEERA English,Japan hits back at China with wizard comment,ALJAZEERA English ,January 5,2014.。

其次，AJE对于中国的立场与措施存在一定疑虑，这与近年来部分国际舆论渲染“中国威胁论”有关。总体上，在报道钓鱼岛争端、中国划定东海防空识别区以及日本修改防务计划等话题时，AJE的大前提是不持立场，因此中日双方观点均为原引且所占篇幅相当。然而，个别文章中流露出担忧。例如：在报道中国军方态度时，该章节以“鹰派（Hawkish stance）”为标题并在第一句即指出“中国军方在与东京就海上无人居住的由日本控制却由中国宣誓主权的海岛争端中一直且越来越表现出鹰派立场（China’s military has taken an increasingly hawkish stance amid a bitter dispute with Tokyo over uninhabited islands in the sea controlled by Japan but claimed by China）”④ALJAZEERA English ed.,China lashes out at Japan defence plans,ALJAZEERA English ,December 21,2013.。当然，在描述安倍时，AJE也用“鹰派（hawkish）”来形容。具体到东海防空识别区问题，AJE的疑问主要体现在两点：是否中国周边国家都觉得这妨害了公海航行自由？在有关东京“东盟特别峰会”的报道中，AJE指出，安倍与东盟 “同意（agree）”需要保护公海和公空自由并呼吁和平解决争端。在谈及《联合声明》未批评中国划定防空识别区（The statement did not criticise China’s air zone）时，AJE只提到，“很多东盟成员国与中国有着深度经济联系（Many ASEAN members have deep economic ties with China）①ALJAZEERA English ed.,China chides Abe for criticising defence zone,ALJAZEERA English ,December 14,2013.。”这会促使受众认为东盟之所以没有明确表态，不过是顾虑中国的经济力量。

然而，AJE虽然是亚洲媒体，但对于为何必须警惕日本右翼势力抬头以及中日钓鱼岛之争由来等问题仍不甚了解。例如：在阐释如何看待日本修改防务计划时，只是列举了中日双方的观点，其结果很可能是令民众觉得这一事件无所谓孰是孰非，而更近似于各执一词。因此，对于日本的做法也许不必过度反应。此外，在介绍钓鱼岛时，AJE总是提及“面积不大（small）”、“无人居住（inhabitant）”等细节，而忽略了该事件关乎中国国家主权尊严的根本性质。

总之，通过定性分析，可以发现AJE在中日关系热点议题报道中能够遵循国际传播基本原则，其报道立场在总体上是客观的。有必要指出的是受到部分国际舆论的影响，再加上对这些热点问题的历史背景，特别是对于这些问题的处理关乎亚洲乃至全球安全的深刻意义欠缺认识。因此，AJE应该做出进一步调研，才能在国际传播中就亚洲问题做出来自亚洲媒体的更加有质量、有特色的报道。

三、结语

从国际传播的视角，分析AJE自我国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对中日关系热点议题的报道有助于从对比的角度，辨析阿拉伯媒体在对内与对外传播时的异同。对于中国来说，AJE的国际传播特点进一步表明中国当前面临的国际舆论环境极为复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了亚洲媒体对中国形象的判断。对此，中国需要做出更为充分的准备并提出具有针对性和公信力的国际传播策略。

阿中关系源远流长，正如2013年11月19日，习近平主席在“第三届阿拉伯—非洲峰会”的贺词中所指出的，“中国始终把发展中阿关系、中非关系作为对外政策的重要方向，愿同阿拉伯国家和非洲国家共同努力，推动中阿战略合作关系和中非新型战略伙伴关系取得更大发展”①李志平、许雅岚：“第三届阿拉伯—非洲峰会召开，国家主席习近平向峰会致贺词”，载《人民日报》，2013年11月20日。。更为重要的是中国正步入新的历史性阶段，迫切需要继续构建互利合作的和平发展环境。

以此为背景，我国的阿拉伯研究，尤其是涉华舆论研究迫切需要理论创新与研究方法创新。在研究中，借鉴国际传播、国际政治和社会学等学科的理论模型、研究方法，尤其是充分重视国际传播与国内传播的差异性，才能更好地保证研究结论的客观性与科学性，完成时代赋予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