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2014-12-12 17:30孟晓冬
参花(上) 2014年12期
关键词:工头石板民工

◎孟晓冬

生命

◎孟晓冬

只那么“轰隆隆”的一声,只那么“啊——”地一声惨叫,桥的前部就塌了。他的两腿被石板无情地夹住了。

他叫“黑狼”,所有工地的民工都这样叫。实际上,他长得也真黑,脸上脖子都像抹了墨,只有那牙是白白的,眼睛像非洲人一样亮。

桥没建成,他还年轻。

他还年轻。

此时,黑狼像触电一样嗷嗷直叫,可民工们仍然小心翼翼地探着步。

人们忘了,塌后的桥是结实的。

工头跑到了桥底。作为工地的承包者,他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那情景,好惨!黑狼的腿已经让石板撞击成碎粉了,正耷拉在桥下。

血,“滴哒哒,滴哒哒”地染红了桥下的小水泡。

“你,去打电话叫救护车。你去叫吊车来,快去!”工头抽搐着瓜子脸,双手痛苦地拽紧了头发。

黑狼不叫了。他黑黑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他奇怪地看着惊恐的人们,仿佛这突来的灾难并没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向前指了指,艰难地挥挥手。

人们顺从地闪到一边。

黑狼的眼睛闪烁出碑石一样的光芒,他贪婪地看着远方。

远方有一片梨树掩映的村庄,风正吹着白花摇曳着。

身旁的民工说,黑狼的家在河南,有好多好多的梨树。“日子好吗?”不知谁颤颤微微地问了一句。“好?要是好谁还来东北当民工啊!”

人群沉默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开着死亡之门。

工头焦急地看着黑狼,看着这位干起活来像一头野牛似的汉子:“好兄弟,坚持一点吔,千万别闭眼睛。”

救护车呼叫着驶来,“哧——嘎”在桥头刹住了。车上跳下一名提着药箱的老医生,他推了推要滑落的眼镜,轻轻走到黑狼跟前,摸了摸黑狼的脉搏,又跑到桥下看看黑狼的双腿。看得出,他是个很有经验的医生。跟在医生后面的工头问了一句什么,老医生恼怒地摆摆手:“吊车不能吊,也无法吊,只能,”老医生做了一个锯的动作,“否则他活不了!”

“现在——吔?锯腿?”工头脸上惊讶得像蝈蝈。

“对,摆个简易帐篷,再打电话给市医院,马上派个止血专家来。”老医生指示护士迅速给黑狼输液,并和蔼地告诉黑狼:“你得手术,就会好的。”

黑狼冲他笑笑,很勉强。摇摇头。张张嘴。可吐出的声音却很弱很小,“求……你,别锯俺的腿。”

“不这样你活不了,孩子!”老医生充满爱意地说。

“俺知道,可俺……求,求你了。”黑狼突然哭了,泪珠在他落满灰尘的黑脸上划开道道,又飘落在石板上,好可怜!

“不行,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医生,我不能见死不救啊——”老医生轻松地做了一个鬼脸。

满身灰尘的民工都眼巴巴地瞅着同来的伙伴。

“黑狼,”工头弯下腰,眼睛湿润着,他摸了摸黑狼的头,“好兄弟吔,留着生命吧,你还年轻吔。”

黑狼依旧摇摇头。

“别这样吔,这样把我坑了吔。我知道你有个眼瞎的老娘,我把她接来,再给你娶个媳粉(妇),帮你在东北安个家吔,啊?你还年轻吔,啊!”工头说。

黑狼咬咬嘴唇,眼神跳闪了几下,又低下了头,他拔掉了输液管,坚决地说:“你……要是……强行的话,俺日你祖宗!”

老医生皱了一下眉头。作为医生,他是个心理学家,他看得出黑狼内心的绝望是任何手术无法治愈的。他真的不明白,这么年轻的人为什么这么轻视生命,难道天底下的小人物,都奢望自己完整地来到人间又完整地走完一生?他无奈地望望工头,又瞅瞅周围的民工长叹了一声,“你顶多还能活20分钟。”老医生觉得自己的话超越了人道,他歉意地看看黑狼,“打一针强心剂吗?”

黑狼感激地点点头,又艰难地抬抬手,示意工头到他身边来。

“兄弟,有啥话你就说吧。”工头流着泪。

黑狼露出一口白牙,像一条躲在枯河床上的鲤鱼,拼命张着嘴:“求……求你,别——再——偷工减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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