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啸
未曾牵手
◎程 啸
序
2006年国庆,我的婚礼隆重举行了。
由于网络的普及,西北山村的朋友,十年不曾联系的朋友,都看到了我的博客,并且乘飞机赶来参加我的婚宴。
晚宴结束,按照西北老家的风俗,自然少不了闹洞房。反正老夫老妻,孩子也在妈妈的肚子里会打拳了,管他什么高难度超色情动作,统统拿下。好事者还进行了拍摄,说要拿去当三级片卖,要是十年前,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现在谁还看这个。
等大家终于安静下来,妻微笑着问老胡:“灵芳现在还好吗?”
老胡和老孙、康小权、志恒、孝华等一帮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在我的新婚之夜,我的妻子会问起我十年前的故事。
“嗯,我也很想知道。”我给他们打气。
“2002年左右吧,在家里发疯了,喊你的名字。”志恒和灵芳是同村,了解她更多的事情,但是这样的说法,却让我过于震惊。
“不可能吧?2002年春节,我还见过她呢?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大四,和浙江电力公司签好协议,在春节回家时碰巧遇到灵芳。在秦安那个小县城里,遇到熟人是正常的事情。”
“你当时没跟她说什么吧?”老胡总是要刨根究底。
“我跟她开了个玩笑,我说跟我去浙江吧,每天给我做饭吃,她说有人抢着给你做饭吧,我说都没你做得好吃,浙江女孩子不会做散饭。”
“这个事情我有印象,”老孙接着说,“那天我俩在县上吃凉皮呢,碰到灵芳,好像两人聊了几句就分开了。”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就这样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各自忙去了。”
“那你玩笑开大了!”志恒长叹一声,接着说:“就是那年春节过后不久,她半夜起来,开始大喊大叫,哭一阵笑一阵,还喊着你的名字。”
我怎么感觉他们在故意糊弄我。
“后来呢?”妻子自然是相信了。
“后来去天水精神病院治疗了一阵,吃了很多安眠药,基本好了。”
“现在呢?”妻子紧追不舍。
“好像是2004年吧,结婚了,嫁给一个做生意的,生了两个儿子。”志恒顿了顿说:“我也是听说的,很多年没见过她了,基本没听说过回村子来。”
大家都沉默了,直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老胡喊了句:“入洞房了!”
于是大家又沸腾了,按照他们的要求,我将妻子从一楼抱到二楼的卧室,老胡从老家拿来了核桃和红枣以及花生,这会都盛在篮子里。老胡喊了句:“双双核桃单单枣,养下的娃娃满炕跑”,然后刷地将一篮子东西抛到床上。按照西北的风俗,这是夫妻来抢的,妻子抢到核桃生男孩,抢到红枣生女孩。不过这说法似乎对我们已经没用了,于是大家开始哄抢。
老孙又将摄像机放在床头,对着床打开机子说了句:“嗯,不管以前多精彩,今晚一
定不能错过!”
于是都哄笑着出了卧室,反正给他们在二楼的另外房间,以及一楼、三楼都打了地铺,管他们睡不睡。
倒在床上,才发觉结婚真累。对妻说了句这辈子再也不想结婚了。
“灵芳是你初恋情人吗?”妻微笑着问我。
“应该不是吧?手都没牵过。”
“那你的初恋是谁啊?”
我若有所思,但肯定不会出结果,因为这个问题我思考很多很多年了。
“那你最难忘的女孩子是谁啊?”
“太多了。想想吧,好像真是灵芳。”
“不会吧?那你后来吻过的,睡过的,一夜情的,那么多那么刺激的,都没灵芳难忘?”
我沉默了,妻不依不饶地说:“你虽然把以前的女人都讲给我听,但是没有细节,你和灵芳之间,肯定有很多难忘的事情发生过。”
“真的没有,我对天发誓!连她手都没牵过。”
“你别辩解了,我现在才明白,你老是拿没牵过她的手来敷衍,不仅敷衍我,也欺骗你自己。没牵过手就一定不会有震撼的爱情吗?”
也许妻的话是对的!
那么,我将十年前这未曾牵手的初恋故事,讲述给大家听。
第一章
父亲是乡村老师,也是文学爱好者,在我四岁上学时,已教我背诵一些唐诗,这在偏远的山村是少见的。但父母很怕孩子出人头地,总要我记住人怕出名猪怕壮。因此,当我以优异成绩升级后,母亲还是觉得不放心,怕别的孩子欺负我,一度让我留级读一年级。
尽管如此,我还是每天要被搞哭。因为别的男孩子都欺负我,他们比我大好多岁,有次一个家伙拿着树枝在我眼前晃,嘴里念叨说:“我用马蹄子踢你,我用马蹄子踢你。”虽然我知道那种树的枝条也叫马蹄子,并不是真的和骡子一样大小的马匹,但我似乎感觉到了和骡子一样大小的马匹踢我的疼痛,我放声大哭,并且去找老师。
父亲从来不管这种事,总是淡淡地说:“男人有什么好哭的?”然后埋头做事。王老师则不同,抱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找到那个家伙,然后也照样用马蹄子踢了他一下,也就是拿树枝敲了他的头,那家伙还盯着我嘿嘿嘿地笑,我很奇怪,为什么他被踢了不疼呢?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要发生,尤其是放学路上。但是我一到门口,他们就不敢惹我了,这倒不是因为我父母会骂他们,而是因为我家的鸡。我家那几年养的公鸡都会看门,有人来我家先问问,你家的公鸡在不在啊?有人要出门的时候,公鸡就扇动着翅膀跟在后面,等那人跑出去赶紧闭门时,公鸡已经跃起扑到了门板上。
但就是这只我的“打手”公鸡,在一个夏天的午后,让我彻底名誉扫地了。
我从小喜欢裸体,我觉得什么都不穿最轻松舒畅。尤其是上厕所的时候,那更是要扒光了才方便。我家的厕所在主屋后面,出入厕所要经过鸡圈。那么多鸡平日里都放到院子外边去吃虫子。但就有那么一次,当我上完厕所,光着屁股出来时,那只大公鸡扇动着翅膀盯着我,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我都没来得及哭出声,公鸡刷地扑上来,一口就咬住我的小鸡鸡。
我终于还是哭出了声,声音应该很大很大,大得足够半个村子都听得到,不然为什么没过一会,全村的男孩子女孩子都知道了这事呢?
反正母亲进来了,赶走了公鸡,抱着我回到屋里,还说小鸡鸡没了就没了。
我更加放声大哭,因为我无聊的时候,总要拿那东西玩的。我那从来都不给我出气的父亲,看着我嘿嘿嘿地笑,还说公鸡只认识穿衣服的,看你光屁股,以为是什么怪物呢,再说了,小鸡鸡最好下口了,哈哈哈哈。他大声地笑。
从此以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小鸡鸡被公鸡叼走了。
我很想去展示给别人看,我还是有的。但是我一直没这个胆量,因为我再也不敢扒光自己了。
但我还是展示了一次自己,不过不是下面,是上面。王老师讲了,人的心都是跳动的。回家的路上,我和堂妹小珍走在一起,我才不想和男生一起走呢。
小珍问我说,你的心会跳吗?
我说应该会吧。她说给我看看。
我就掀起衣服,她伸出手来在我的胸前摸,摸来摸去,她说,嗯,你的心在什么地方啊?我就摁着她的手一起摸。终于摸到了,她说你的心真的会跳啊,原来你是活人。
我说,那你呢?说完我就去掀她的衣服,刚要把手伸进去。她脸刷地红了,很害羞地看了我一眼,像兔子一样逃跑了。
因为这件事,我一直看不起女生。我觉得女生不值得信任,她们连最起码的公平都做不到,小人!
但尽管是小人,她们却一个一个,慢慢变得漂亮了,脸白净而红润。我经常看着她们像路边的花一样漂亮,像飞舞的蝴蝶一样漂亮。
是的,我喜欢折花,也喜欢扑蝴蝶。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就到苜蓿地里去,那里有好多漂亮的花和蝴蝶。有时候跟父母去田里干活,我看到飞舞的蝴蝶,就去抓,抓不到就哭,父母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帮我去抓蝴蝶。蝴蝶到我手里没几分钟就粉碎了,母亲总是说,唉,害命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害了多少命,反正上百只蝴蝶肯定糟蹋在我手里了。每次当我糟蹋完蝴蝶,父亲总说,这种男人!
我也时常自己照镜子,感觉越来越黑,越来越粗。我就问父亲,为什么女孩子越来越漂亮,而我越来越丑呢?
父亲说:“男人是干活的,要那么漂亮干嘛?”
原来男生天生是干活的,不是扑蝴蝶的?
这就是当我1991年12岁进入刘坪中学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和所知道的关于男人的女人的事情。
童年是多么重要啊,这些经历和认识,几乎决定了我之后的一切,尤其是爱情。
第二章
我以全乡第七名的成绩从刘坪中心小学考入刘坪中学,高分基本都是中心小学毕业的,并且几乎都分在了二班,只有老胡除外,他是二爷庙小学的。
我四年级时从村小学转到刘坪中心小学,当时成绩非常差,一点自信都没有。四年级期末考试,我身边正好坐了五年级最优秀的关晓娟。她三两下把自己的试卷答完,然后转过头看我做题,我什么都不会,也转过头看她。她看着我笑,我看着她笑。很多年之后我看到拈花微笑这几个字,就想起那次考试关晓娟的微笑,那是上苍给我打开了一扇改变生命轨迹的大门。
那次我考了第一名。从倒数第一到第一,把成绩单给父亲看时,他嘿嘿嘿笑着说,天才!我儿是天才!
事实上天才不是我,是他。父亲小时候被扔在孤儿院里,一对要饭的老乞丐带他来了树庄村,一直要饭供父亲读到高中毕业,那时的父亲,也是秦安一中的传说。但是高中毕业,为了两位老人,他放弃了去北京上大学,回到树庄来教书。后来那对老乞丐,也就是我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的父亲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文学梦和大学梦,一度精神失常。幸好我的伯父在天水工作,父亲精神失常时,伯父就带他去天水康复医院。所以我在家看到父亲的时候,他基本还是正常的。
我看着这个男人阴阳怪气的样子很不爽,尤其想到是关晓娟帮我考的第一名,于是假期里把小学所有的课本都复习了一遍。五年级时又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李明辉老师,每天指导我写作,加上父亲教我的诗词,我的语文成绩直线上升,并且养成了早起朗读诗歌的好习惯。
初中班主任魏老师教数学,蔡老师教语文,老徐老师教地理。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凡的我,很让父母失望的我,就这样出人头地了。
第一节语文课,同学们轮流朗读。也许是我多年朗读诗歌的原因吧,一出口教室就鸦雀无声,蔡老师张大了嘴巴很惊讶地看着我。放学路上,魏老师和我顺路,说你朗读不错,以后自己写写文章,到咱班上朗读朗读,也给咱村争点气。
于是,隔三差五的,放学前的自习时间,魏老师就来班上,让我朗读自己的文章。
因为童年受到非人的待遇,每每被男生欺负,又遭遇女生欺骗,加上父亲精神分裂,我逐渐形成了孤僻的性格。时常把自己沉浸在唐诗宋词,以及父亲堆积的演义类小说中。看着课间休息时,教室里男生揪女生辫子,女生扔男生的书,觉得很无聊,甚至很无耻。
不管怎么说,班上永远都充满着欢笑和热闹。最突出的就是前排的杨霞、杨春贵、韩博以及后排的姚曼这些同学。他们都是我小学同学,杨霞和杨春贵都是杨家大湾村的。杨霞这个女生,从小学开始就喜欢和男生在一起厮打,长得又黑又胖,老是被韩博鄙夷地骂:“这种女人!”但她不管,照样扔男生的书,下课了就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姚曼从小学就大名鼎鼎了,据说四年级开始追杨家大湾村的一个男生。
坐在前排的,还有几个女生,我连名字都叫不全。而男生大都在后排,那时我身高已有1.70米左右,自然坐在最后面。比我低半个头的老胡是我同桌,其他像杨弘、志远等,都发育太早,和姚金梅等女生打打闹闹,也有传言说是在搞对象。我懒得去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反正与我无关,我也理解不了他们的复杂。我的乐趣,只来自于诗词的美妙和小说的迷人。当然,也包括学习的优秀。
真正让我以学习优秀出名也让我反省的,是老徐老师。老徐是我父亲的老师,当他知道我是他的高徒的儿子时,他喜形于色了。走进教室先将课本放下,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啸啸起来,回答我两个问题。”
老徐老花得太严重!
我站起来,将书拿得高高的,使老徐看到,然后潇洒地合起来,再低头回答他的两个问题。之所以低头,是因为答案被我抄在了本子上。同桌的老胡总是嘿嘿嘿地笑,只有他知道事情的真相。老胡学习很认真,下课了总要追出去问到老徐无所适从。
就这样过了一学期,朗读自己的文章,每节课都潇洒地回答老徐的两个问题。以致于我感觉自己真的很优秀,并且背熟了整个地理课本。
考试完毕发卷的那天,老徐将试卷放在桌子上,说了声:“啸啸你上来!”
我很奇怪他拉着脸,我想我肯定是考了第一名,所以他第一个叫我上去。
但当我站在教室前面时,他却喊了其他同学。
“胡军,98分,韩博,96分……”
我很奇怪,难道我考了100分?还要等到最后公布我的成绩?
终于全部念完了,老徐将最后一张试卷拿到我面前,然后转身而去。
我把试卷折起来,在同学们的注视礼中回到自己的位置。
“100分?”老胡很羡慕地问我。
“没你高!”我轻声跟老胡说了声,然后很谦虚的将试卷塞进了书包。
第三章
第一个寒假,我呆在家里没出门,一直在看地理。父亲总是笑嘻嘻地说:“想周游世界啊?”
我懒的理他。
开学了,天气还是比较冷。要走半小时的山路到中学,路上除了背诵一些诗词,我就回忆地理,尤其是中国地理,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走遍五湖四海。但思路经常被打断,并不是因为路上的同学,而是山路实在太陡峭,尤其是下了雪,积雪被西北风刮到了路边上,没有路的地方也被积雪覆盖。好几次都从路上踩空掉到下面的地里去,不过还好,地里也是积雪。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衣,但每年手脚都要被冻得皲裂。
教室里异常热闹,过年的欢乐气氛还没消除。我安静地拿了地理书,走出教室,到了空旷而白茫茫的操场上,开始大声背诵。
“你还用背诵地理啊?”
后边有人打断了我。
我转头一看,是前排的一个女生,好像叫灵芳还是桂萍来着,手里拿着一本崭新的书,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唐诗三百首》。
我这才注意到已经下雪了,而她的红棉袄,在雪中是那样的鲜艳。
“我以为你在背诵唐诗呢!”她轻声而嗫喏地说,脸上泛着红晕,我以为是冬天的缘故。“你的文章写得真好,你朗读文章也很好听,但我想,你朗读诗歌应该更好听,可惜我没听到过。”
我好迷茫!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有意?无意?
“我要背地理。”我低声而沉闷地说了句。
“你地理不是考了100分吗?还要背啊?”
她虽然说得很温柔,但我还是出离愤怒了,我喘着粗气看着她。她似乎发觉了,咬着嘴唇,不知所措,又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带着那种我读不懂的眼神。
我想她是无辜的,不应该得到我这样的态度。
但我实在恨死了自己,而她,激发了我的这种恨。
也许只有我和老徐知道,我那次的地理分数是:30分。
我当时肯定让老徐伤心死了!但这个该死的女生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安静,我无心再背下去,就回了教室。顺便看了一眼那个拿着唐诗三百首的女生,然后回到坐位上,问老胡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老胡说,不是吧?班花也不认识?吴灵芳啊。
吴灵芳?
班花关我屁事。
我骂了句,继续看自己的地理。老胡嘿嘿嘿地笑着说,不是喜欢她了吧?我很愤怒地看着他。老胡呆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书了。
喜欢女生?女生都是小人,才不会去喜欢她们呢。
就在课间的时候,又一次证明了这个叫吴灵芳的女生和其他女生一样讨厌。
教室里只有一个火炉,课间的时候同学都挤过去取暖。这似乎也是男生女生沟通的好机会,因为好几次看到班上的女生将手放在烟囱边取暖,男生故意将手按上去,女生的手贴到烟囱上,便烧得尖声叫起来。于是男生跑,女生追,满教室都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很奇怪,那次课间我真的注意那个叫吴灵芳的女生了,也许我希望她和别的女生不一样,真的像唐诗宋词里的女子那样脱俗吧。
但是,韩博将她的手按上去了,她尖叫一声,回头却撞到了韩博的怀里,又害羞跑开了。
我差点气死,她干吗不生气啊?她应该生气才对啊!
我都不忍心看下去了。男生怎么能这样调戏女生?而女生被调戏了,怎么能这么容忍啊?
“If you love her,don’t touch her!”老胡忽然来了一句英语。
“YES!”我很敬佩地看着老胡,知我心者,老胡也!“喜欢一个女孩子,就不能碰她。”
“他们根本就不是喜欢,就是轻浮!”老胡鄙夷地说了声。
说得太对了,这样的女生,还读唐诗?哼!装模作样,小人!
无意中闯入我生活的那个叫吴灵芳的女生,害得我一天心情都不好。
但更可气的,是发生在晚上的事情,准确说是半夜的事情。
半夜?半夜她自然回任吴村她家去了,而我回树庄村自己家。
半夜当然是做梦了,并且是奇怪的梦,从来都没有过的梦。
我觉得自己好肮脏!起身将内裤脱掉,然后揉成一团,又换了新的内裤,把那条肮脏的内裤扔进了炕眼里,我希望它化成灰烬。
然后就失眠了!
我将头捂在被子里面,感觉头上三尺有神灵,都看到了我龌龊而肮脏的事情。
而更让我脸红的是,梦中发生事情的女生,似乎就是那个叫吴灵芳的女生!
这该死的女生!
第四章
真是做贼心虚,连做梦都心虚。
第二天一进教室,我就感觉同学们都在看我。而那个我想躲避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的吴灵芳,似乎对我的梦了如指掌,很宽容而又羞涩地看着我微笑。我感觉比地理考了30分还丢人,迅速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老胡则一如既往地嘿嘿嘿地笑。
我连上厕所都有畏惧感了,总觉得别人能看出我的肮脏和龌龊。
但似乎班上的同学和往常又没什么两样,上课了前排的同学看言情小说,后排的同学看武侠小说,下课了继续打打闹闹。于是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低了头看自己的书,谁都不去理会。
但似乎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的食量开始大增,总感觉吃不饱,每天等不到放学就饿了。回到家没命地吃,父亲总说你又没去地里干活,吃这么多干嘛?母亲说又不是五八年挨饿的时候,能吃是好事。
身体也更加高了,只是有点消瘦,却并不虚弱。而那些让我难堪的梦,似乎做上了瘾,隔三差五就来。
于是我从家里要了点钱,多买了几条廉价内裤。母亲总是笑着说,哎呀,我儿上了中学,真的素质高了,讲卫生了,开始勤换勤洗了。
我真是有苦说不出,连裸睡的习惯都彻底改掉了。
那段时间身心都受到了煎熬,内心一直被羞耻感包围。而体内似乎又火烧一样,总想找个什么方式发泄一下,却似乎又不得要领。
经过一段时间的煎熬和思考,我终于摸索出了一点规律。周末的时候,到地里干一天活,或者回家挑几担水,再要不睡前到门口激烈运动一番,那么发生事故的几率直线下降。
我最终明白了,这就叫吃饱了撑的。
我严重怀疑和我一样单纯的老胡也遇到了类似的麻烦。每天下午4点左右卫生扫除时,学生要休息半小时,很多同学到操场去打篮球,但我和老胡都属于那种不喜欢和别人争抢的人。我总是想,那么多人抢一个篮球干吗啊,一个人拿一个去玩不就好了。于是我提议去跑步,老胡很爽快地答应了。
开始一段时间,确实达到了预期效果,但食量又增加了很多。春季过后,身体变得更加高大而强壮,事故自然没有彻底消除。
就在我和肉体做斗争的时候,又发生了两件事。
一次是轮到我和老胡打扫卫生。同学们走光之后,老胡抡起扫把在教室里当棍子耍,我拿着脸盆往地上撒水。就在我边撒水边后退的时候,不小心就碰到了后面的人。我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吴灵芳在看着我笑。
我赶紧说对不起。她扑哧笑出了声,拿过我手里的脸盆说,这是女孩子干的活。然后她开始撒水。老胡低着头边扫地边哼着什么:“哎呀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挥呀嘛你的那个手。”
我当时思绪乱极了。那可能是自己的性别第一次被女生清晰地说明。在我的感觉里,学校里只有学生,不分性别,而学校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习。
那一句话让我知道了,自己在别人心里,并不是无性别的,而是不同于女生的男生。
我的心理压力有了稍微的调解,我想身体的变化,应该是到了一定年龄,每个人都要遇到的事情吧。
本来应该慢慢缓解并且有可能消除羞耻心的时候,另一件事情紧接着发生了。
同样是在卫生扫除时间。我和老胡长跑之后,他蹲在体育场看别人打篮球,我很无聊,想回教室拿本书看。
我进入教室时,敞开着胸,因为跑完步实在太热。就在我喘着粗气走到后排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子放肆的笑声,那肯定是姚曼。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在两张桌子之间坐着,靠着墙,坐在里面的凳子上,而两条腿分开放在前面的凳子上,看着我,似乎就是看着我的胸,放肆地笑。我几乎感觉到她是在挑战我。
我的脸刷地红了。虽然我知道,姚曼年龄比我大,比我成熟,小学就有谈恋爱的传说,同学们自然叫她狐狸精。但似乎她的所有传说和行为都与我无关。虽然我一直讨厌这样早熟的女生。而那天,真真切切的,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当她看着我的胸时,我也看到了她的。我赶紧低了头,但眼前就是一件单薄的衬衫,衬托着一个女生的体型,几乎是很嚣张地有意地挺立着。于是我再抬头去看,看到她更加挑战的样子。
我感到憋闷,转身跑出教室,背后传来她更加放肆的笑声。
我回到操场,又跑了十圈。老胡很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以前都没我厉害啊,今天怎么了?
“可耻!”
“什么?”老胡更加惊讶地看着我,又问了句:“谁可耻啊?”
我本来想说她,可是再想想,似乎是我,于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也许还好,但可恶的是,那一幕导致晚上发生了更加恶劣的事故。
第五章
第一次看到同龄的女生那发育的体形,高傲而挑战挺立着,对我不是诱惑,而是折磨,几乎要打败我所建立的一切自信和原则。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但体内那股热气,却源源不断地升温而膨胀,越要自制陷得越深。
直到后半夜了还辗转反侧没有睡意。从姚曼,我想到了吴灵芳,想到了以往电视剧里的镜头,想到了小说里的描写,想到了很多很多。
我终于被欲望击垮了。我浑身又热又痒,翻遍了手头的所有小说,希望能找到一段更加露骨的描写来满足自己,但是没有。我于是蜷缩在被窝里开始想象,想象那单薄的衬衫后面的一些东西,想象我能够想到的所有最刺激的镜头。
有些事情,真是无师自通的。
而每个男人,可能在最饥渴的时候,都会想到一个,或者一些狐狸精的样子。是这些狐狸精,真正满足了男人的需要,即使是在想象中。
而得到释放之后呢?又是羞耻,又是悔恨,又是对狐狸精,甚至对所有女生的怨恨,似乎是她们,让自己变得如此神智不清。但似乎想象和行动又是很舒服的事情。在释放后的迷糊中才渐渐睡去了。
早晨起得有点晚,浑身有酸痛感,有点疲惫,却似乎体内真的有了男人的因子,心情有点厚重。
我很清楚自己走火入魔了,我要努力克制自己,通过努力地学习和自我折磨式的锻炼,来卸火,而不是放纵。
我相信自己能够控制欲望,我也确实做到了。任凭身体的膨胀和释放,我也习惯了,就任由它去。
等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又一个学期快结束了。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英语和数学,落下了很多。
摆脱了恶魔的纠缠,学习起来自然轻松很多,也有心情有时间去观察其他同学。
听说杨弘真的和徐珍珍恋爱了,有人看到他们放学后在一个偏僻的小路上散步。
对这个消息,我感到很难过。从小学开始,我和杨弘关系就不错,他长得帅,唱歌好。但是初中后喜欢和女生一起打闹,和我自然就疏远了。他也写得一手好字,一手好文章,我很希望他能认真学习,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出来。但似乎初中时期女生都成熟得早,而男生也是情窦初开,很容易就陷入太深,把学习的事情丢到一旁。
学习第一,谈恋爱影响学习,这些观念对我来说不需要任何怀疑。
我有时候觉得老胡不够哥们,他自己认真看书,看完了,学会了,就捅捅我的胳膊,奸笑着说:“兄弟,有女生在注意你!”
我从来都懒得理他,直到那天真的发觉有女生在注意我。
应该说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注意吴灵芳,我很奇怪她那段时间忽然变漂亮了,话也多了。以前总是和更加沉默寡言的吴桂萍坐在前排看言情小说,后来阵地转移了,下课就走到我前排来和女生说话,还穿插一些唐诗宋词什么的。说心里话,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读起唐诗来很有韵味。
但我一直没特别在意,那天老胡捅我,我抬起头
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书。
但我似乎瞟到了什么,我再次抬起头来,吴灵芳确实在对着我笑,很甜很甜的笑,脸上泛着红晕。
我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总之我又低头看书了。但是心里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孩子喜欢我。
我再次抬起头,用冷漠,近乎鄙视的眼神看着她。我想告诉她,你太早熟了,现在是读书的时期,不适合这样眉来眼去。
她肯定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低了头,皱着眉,然后又略带伤感地看了我一眼,慢慢站起身走向前排她自己的位子了。
我在心里说了句,我是为了你好。
“兄弟,你是不是有点?”老胡很鄙夷地看着我说:“有点不正常啊?”
“现在应该读书。”
“你知道多少人在追她吗?”
“她确实很漂亮。”
“你为了事业而放弃爱情?”
这样两个词语套上来,我有点无所适从。
“我只知道一点,”我很严肃地告诉老胡,“我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读书。”
“你会后悔的。”
“那就让事实证明吧!”
“已经有事实给你证明了。”老胡冷笑着说:“关瑾谈恋爱了。”
我岂止是震惊。
从小学开始,关瑾就和我很知己,几乎所有的观点和想法,我们都不谋而合。虽然上了初中,她分到了三班,但是相互见面微笑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我不明白?
我以为我微笑一下的意思是一起努力学习,实现小学的理想,一起考到幼师去,然后一起做老师,和李明辉老师一样,一起培养一批可爱的孩子。
原来我错了?
我这样想着,还一直盯着老胡。
“晚上放学以后,你跟着吴灵芳走,然后就可以看到关瑾。”
我冷笑一声,我知道了,三班的第一名,帅哥吴斌。
我第一次遭受那么大的打击,感觉被人愚弄了。再想想,似乎都是自作多情而已。关瑾那样的女生,也恋爱了?难道说恋爱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我朝前看吴灵芳的身影,难道我真的应该和她开始一段感情?
第六章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从关瑾谈恋爱到吴灵芳甜蜜的笑,我对早恋有点接受了,也许谈恋爱真的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是,我还是要以学习为主,尤其是接近期末了,成绩不能再像初一那么差了。
第二天进教室时,我善意地看了吴灵芳,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但她低着头看书,脸上冷冷的。而以往不是这样,以往都是抬起头看着我笑。
我很失落,垂头丧气回到位子上。我看着杨弘和徐珍珍早晨见面时相互默契和暧昧的笑,我看着前排杨春贵和女生的嬉闹,忽然有点伤感。我似乎一直游离在他们之外,难道我真的错了?
上课时有点分神,看男女生之间传纸条,有点羡慕,有点忌妒,而往常我都认为那是不认真学习的可耻行为。
一整天都很萎靡,跑步也不想去了。等教室打扫干净后,我一个人进去坐着发呆。
吴桂萍走了进来,她怎么会一个人呢?并且是坐在了吴灵芳的位子上。拿出来一个本子,我以为是要拿出去给吴灵芳,她却坐着翻看起来,并且唉声叹气。
难道是?
我悄悄走上去,从背后看,是一个笔记本,应该是日记了。
我一把夺过来,小姑娘吓了一跳,伸手来抢时我已经跑到自己的位子上了,她便也没有下来。
第一页:“每次听到他朗读都很幸福,他今天的一篇文章是写雪的,里面有几句真漂亮……”
翻到最后一页:“我干嘛这么作践自己?”
“你有什么权利偷看我的日记?”
我猛一抬头,吴灵芳站在前面怒目而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俏佳人如此生气,感觉有点好笑。但是她似乎真的很愤怒,一把从我手里把日记抢走,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我有点蒙了,脑子一片空白,直直地看着她。她以前的表现,她写的日记,难道不是暗示着喜欢我吗?为什么会这样对我?隐私权?第一次听说,挺新鲜的。
这个时候班上一些同学进来了,于是她转身走回自己的位子,狠狠地把日记本塞进桌子里。
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尤其是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女生骗了,我以为我理解关瑾,其实我不理解,我又以为我理解吴灵芳,其实我还是不理解。
“女孩子比较害羞嘛,人家面子上过不去。”老胡低声说了句。
“她分明是想给我看啊,吴桂萍进来打开日记,一个人看,这不明摆着故意给我看吗?”
“也许吴桂萍想帮忙吧,结果帮了倒忙。”
管他顺还是倒,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伤害了我的自尊,我不会再接近她。
烦死了。
很多事情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我不能理解这一切,而这一切,本来是和我无关的。我这样是干嘛啊?我和以前一样单纯地学习多好啊。
放学时,我第一个走出教室,很潇洒地走出去,我想传递一个信息,我不会降低自己的档次来和你们纠缠。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时候不让我摸心跳的小珍也上初中了,比我低一届,每天同路,她总是和女生一起走。那天却一个人在前面停住了,回头看着我嘻嘻哈哈地笑。
“哥,听说你在追女生啊?”
“没有。”
“没有怎么偷看人家日记啊?”
真的烦死了。
我低头走路,不去管她。
“啸啸”,魏老师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你完了,魏老师不骂死你。”小珍嘿嘿笑着加快速度走了。
我低着头站着。
“今年的课程都学得好吧?初一你考得不好,今年再考不好,到初三压力很大。”
“我知道。”
“听说咱班上有人在谈恋爱?”
“没怎么听说啊!”
“嗯,我听说杨弘他们几个在谈恋爱,这很不好。现在你们都太小,还不懂事,应该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等工作以后再考虑这些事情。”
然后魏老师说你走得快,前面走吧。
我巴不得逃跑掉呢。
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尤其是老师的话。魏老师的旁敲侧击是对我的鼓励,让我明白了,我还是应该回到单纯的自己,好好学习,而不是和那些女生纠缠在一起。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和她们纠缠在一起只有麻烦。
失眠也会上瘾吧,那天晚上又没睡好。我很后悔自己一段时间会这么傻,傻到去考虑什么爱情之类。关瑾谈恋爱了又怎么样?女孩子都早熟,再说,她肯定考不上好学校了。而吴灵芳呢?搞不清楚她怎么回事。反正如果喜欢我,肯定不是白天表现的那样。
我于是爬起来,翻了个破旧的笔记本,也开始写日记。不过第一页是自勉:不许谈恋爱,不许胡思乱想,不许失眠。
写完放枕头下,真的睡着了。
第七章
我想我过于自信了,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青春的威力。
通过晚上的反省,上学路上都想好了冷淡对待感情,热烈对待学习。
但是进了教室,我的眼睛还是望向了灵芳。
我有点丧气。这不只是因为她根本没抬头看我,更是因为当我看到她俊俏的脸庞时,我的虚弱的自信几乎要消失了。我想如果她抬头看着我微笑,我肯定回她一个更甜蜜的微笑。
我坐到自己位子上,长吁了一口气打开书本,并且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认真学习吧。
第一页很快看完了,翻开第二页,灵芳的甜蜜的笑容跳了出来。
我真的很沮丧!我心里很清楚,我没有喜欢她,我也不想喜欢她。可她为什么就要跳出来呢?
“你,好像,”老胡很邪地笑着,摇晃着脑袋接着说,“有心事?”
“没有。”我很严肃地跟他说,“我能有什么心事?”
他嘿嘿笑着低头看书了,我继续看着他,其实我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情不自禁是什么意思。
“哎,你知道情不自禁是什么意思吗?”老胡忽然抬头问我。
“什么情不自禁?”
“没什么。”他故作难过地叹口气说,“我说过,有些人会后悔的。机会来了就不要放过。”
机会真的又来了。
姚曼高昂着头,与其说高昂着头,不如说高昂着胸,从我前排走过。我心里骂了句狐狸精,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一秒。也许不只一秒,因为她走过去了,我的眼睛也跟了过去,看着她扭动的腰肢。但她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笑,带着挑战的神情。
我猛地低头,只听到她放肆的笑声。
我感觉自己又被捉弄了,我沮丧到了极点。
我真的这么没用吗?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吗?
可是我干嘛要自制啊?杨弘又和徐珍珍眉来眼去了。我第一反应是,太早熟了吧?可第二反应是,太幸福了吧!
没法集中精力看书了,我用了最烂的一个办法,就是放声朗读。放声朗读的学生似乎很用功,其实没用脑,是偷懒的办法。我就这样麻木而大声地朗读着英语,直到老胡捣了我一胳膊说:“同志,注意一下。”
我停口,这才发现教室里鸦雀无声,难道刚才是我一个人在念?刚这么一想,魏老师就上了讲台。
“同学们,初二快结束了。对于我们农村的孩子来说,考上一个好的学校,不管是幼师还是中专,都是最好的出路。不然你们只有回村种地,过不了几年就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完了。谈恋爱有的是时间,但是要等成熟以后。因为你们现在把握不住自己的感情,很容易就荒废了学习,最终会留下遗憾。”
前排韩博低声偷笑着,灵芳的头更低,似乎老师就是在说她,可我怎么感觉魏老师是在说我啊。
接下来的课,根本没心去听,心里太矛盾,一会觉得学习重要,一会觉得谈恋爱也没错。最终还是觉得先学习,考上好的学校再谈恋爱。可是一抬头看到灵芳的背影,看到她侧着的俊俏的脸庞,我就感觉自己的心好虚。老胡说得没错,我后悔了。
其实我可能没有爱她到魂不守舍的地步,也许根本都说不上喜欢她。可是我想,一个女孩子喜欢自己,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自己竟然拒绝了人家,这又是多么愚蠢的事情啊!
就在这样的矛盾中度过了初二最后的一段时间,灵芳一直拉着脸。没有了她的甜蜜的笑,没有了她的甜美的声音,那些以前我都觉得多余的东西,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是往常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而等到消失了,才感觉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有所谓。
可有什么办法呢?别说给她传纸条了,就连谄媚地看她,我也是偷偷地,希望能得到她的注意,希望她能谅解我,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对待我。
可等待我的,只有失望。我被一种深深的后悔和沮丧包围着,上课时书本里忽然就跳出她的笑脸,老师的声音也每每变成她的笑声。到了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曾经看着我微笑,于是我在梦中都对着她微笑,可是当我醒悟到那都已成往事,我的心中又充满了失落和悲伤。
到了考试前,翻开书有些内容似乎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于是问老胡,他书也不用看,立即回答出来了。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落后了。我又有点恨自己,甚至有点恨她,我觉得是她害了我。是的,谈恋爱
不会有好成绩的。
很容易证明这个道理,我考了全班第23名。杨弘更是落后,徐珍珍就不用说了,倒数第一。
“哎呀,咱辛辛苦苦的,图个啥呀。”老胡叹着气说。
“第二名还不满足啊?要考第一名?”
“不是第几名的问题。咱们事业不一定有丰收,爱情更是没希望。”
“你在讽刺我吗?”
“不是。”老胡猛地一抬头,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拍拍我的肩膀,又接着说:“有些人爱情事业双丰收啊。”
“关瑾?”
“对,三班吴斌第一名,关瑾第二名。”
我脑子轰的一声。
这世界怎么了?
到底是这世界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
我想来想去,思前想后,在学习与爱情之间较量,原来都是白费脑筋啊?爱情,这让人捉摸不透的爱情,既能毁灭人,也能造就人啊。
第八章
从全乡的第七名,落后到全班的23名,对我来说,算是不小的打击。父亲不再嘿嘿地笑,有点不明白似的看我一眼,然后去干活了。我很希望他骂我几句,或者问问为什么,可他从来都不会。我有时候很想依靠父亲,希望他能帮我出主意,可他从来都不会。可是我又想,难道我自己真的不明白吗?其实我心里什么都明白,我知道我该怎么做。
初二的最后一天,教室里涌动着假日前的兴奋。韩博说他爸爸给他找了家庭教师,杨霞说要去天水看舅舅,志恒问桂萍什么时候村子里有戏看,徐珍珍羞涩而毫不避讳地邀请杨弘去她家。
“你知道吗?有人要退学了。”老胡低声说。
“谁?”
“志远。”
我一惊,志远是志恒的哥,他们兄弟和灵芳都是任吴村的。老大志远太早熟,总是和姚金梅甚至姚曼一帮女生在一起厮混。老二志恒又太幼稚,小孩子一样,总是和杨霞他们一起嬉闹。总之和我们几乎都不说话的。
“为什么?”
“嘿嘿,”老胡更加低声,几乎是凑到我耳边说:“要结婚了。”
我眼睛应该瞪到最圆了。
“听说有孩子了。”
我……
“和姚金梅?”
“不是,和高玉婷。”
我撞死算了。
“他们平时?”
“地下活动比较频繁。”
我皱着眉看了一眼志远和那个几乎没说过话的女生。
“其实呢,”老胡摇晃着脑袋说,“我估计还有人要退学。”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杨弘和徐珍珍的位置。“女的希望退学结婚,男的还有点不情愿”。
杨弘,我曾经最要好的哥们,那么有才华。
“班上订亲的更多了。”老胡诡秘地笑笑。
我显得不耐烦了。小学时的几个同学都已经结婚,村里十五岁的女孩子有不少定了亲,到十八岁结婚。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发生在了初中,并且是我们班。
“只是迟早的问题。”老胡以少有的严肃看着我说:“订亲、结婚、生孩子、打工,孩子继续做农民。”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考不上好的学校。”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我很感激地看着老胡。真的兄弟,在最关键的时刻挽救了我。
班上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前排桂萍低头和灵芳说着什么,然后一起背着书包起身,桂萍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有所意味。
我想我不会跟着出去的。
“人家在外边等你呢!”老胡又恢复了嘻嘻哈哈。
我冷笑了一声,背起书包,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老胡说:“兄弟,走吧,我现在很清醒。”
老胡点着头笑了笑。
两个女生真的在教室外边的拐角处说话,看到我们出来,灵芳低了头,桂萍则看着我。我也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老胡笑着说,“人家跟着你。”
“跟着去我家?”我冷笑一声,将胳膊缠在老胡脖子上,然后向马路的上方走去,那里通向我们村和老胡村。马路的下方,通向任吴村和杨家大湾。
走到足够远了,我放开老胡,转过头看看学校的位置,隐约两个女生还站在校门前。
我忽然有点感动,有点冲动,我想走回去。
可是我如何给老胡交代?如何给自己交代?又如何给老师和父母交代?
要和老胡分路走了,我们拥抱告别。老胡很真诚地建议我假期好好看书,基础打不好初三压力会很大。
我的思路越来越清楚,我不再回头,径直向家里走去。
远远的,我看到了徐珍珍和杨弘的身影。徐珍珍家比较远,从镇上和我同路走半小时到山顶,然后到了我们村附近。她还要翻越山顶,再走半小时到家。
于是我放慢了脚步。他们走到山顶之后,两人站住了,面对面站着,几分钟,然后杨弘转身往回走。
我想我得说点什么,给我的兄弟,我曾经最好的朋友。
他应该也看到了我,加快了脚步。
“我听说你们要结婚了?”
“她是这个意思,我……”杨弘皱着眉,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你的日记写得比我好,李老师经常夸你。”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看远方的山,接着说,“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我肯定考不上
的,再多读一年,还不是回家种地?”
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希望兄弟之情能胜过爱情。“放弃吧,重新开始。”
“啸啸,你会后悔的,拒绝了灵芳。”
我惊呆了。
他不再说话,从我的身边擦过。我定在了原地,是啊,谁对?谁错?
第九章
暑假是农村的繁忙时节,收割麦子,给苹果树施肥、浇水。通过劳动来释放过剩的精力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发育更加成熟,是理性无法遏制的。
于是我有空就去小珍家,小珍也喜欢和我聊。在她看来,我算是优秀的学生,因为同龄人很多都已经订亲、结婚了。
我们聊一些学习上的事情,也聊一些感情上的事情。她曾经说过一些话,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她说女孩子到了初中来了月经,就会影响情绪和学习。她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得早,其实更希望男孩子主动接触她们。而对于谈恋爱,甚至发生那些事情,她都觉得很正常。她说,女孩子其实也很喜欢的。
这些话从一个女孩子口里说出来,自然是真实的了。而以往,我都以为抚摸、拥抱等等都是恶心的流氓行为,女孩子肯定非常厌恶。她说怎么会呢,其实大家都一样。
我惊奇于她如何会知道这么多事。于是她偷偷借给我一堆杂志,名字叫《家庭》。
那应该算是我最初的性教育吧。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杂志,最吸引眼球的自然是上面丰满的女人照片,其次就是一些有相关情节的小说,还有一些理论知识,比如正确对待性梦、遗精和手淫等等。甚至还有一些操作技巧,但一个人操作的技巧,我可以实践一下,而两个人操作的事情,我没有合作者,最主要的是,我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会怕,总之想想那肯定是让我窒息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我想通了很多事情。比如我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会去看姚曼的腰和胸部,原来那都是正常的事情啊。嗯,等下次见面,我一定明目张胆地靠近去看,可是再想想不对啊,那还是耍流氓啊,我可没那胆量。我也想通了,班上同学谈恋爱甚至发生那些事情,也都正常。毕竟同龄人没有读书的,都已经考虑婚嫁了。
性心理终于和性生理有了一定的和谐,痛苦因此就产生了。
我不分昼夜地开始想灵芳,想她甜蜜的笑容,想她俊俏的面容。是的,她真的很漂亮,面庞那么匀称精致,似乎就是古典画家精心绘制出的一位仕女,一笑一颦尽得风流。
在那个暑假里,我就这么想象和思念着,开始是对她的欣赏,渐渐的,我要仰头看她了,我感觉到了深刻的自卑。我经常照镜子,看着自己黑黝黝的面庞,她那么干净纯洁而美丽的女子,怎么会喜欢我啊?没理由啊!
我恨死了自己。当她走近时,我却那么无情而冷漠地拒绝了她,我真是猪脑子啊!
我发誓,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再对着我笑一次,我一定会用最感激最幸福的笑来回应她。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机会,我就不会再放弃和错过。没有机会,我也要创造机会和她在一起。是的,一个女孩子,一个喜欢诗歌的女孩子,喜欢听我朗读的女孩子,喜欢我有什么错吗?而我那么狠心地伤害她?
我开始写诗,写很多很多的诗,对她的美丽的赞颂,对她的思念,以及我的悔恨。是的,我要朗读给她听,她一定会很喜欢。
可是,如果她不给我机会呢?如果她还是那么冷漠地对待我呢?那我照样要写,是的,喜欢她是我的事,她知不知道是她的事。爱她是我的事,爱不爱我是她的事。
想清楚了,我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思念和幻想中。茶饭无味,夜不成寐。父母自然是感觉到了,母亲让我去厨房拿点辣椒,我到了厨房,却忘记来厨房干嘛,于是跑回去又问她。父亲让我去挑水,我到了泉边,却忽然想起忘了拿长柄勺子舀水。自己似乎不属于自己,深深地陷入了幻想中。父亲总是叹着气摇摇头。
临近上学了,他终于忍无可忍。有次给我说,快开学了,去看看课本吧。如果明年你考不上好的学校,我们就准备给你盖房子娶媳妇。
我说好啊,我媳妇都瞅好了,你赶紧让小珍爸给我去提亲吧。
父亲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我说的可是实话,这事我也给小珍说过,她爸做媒人很厉害。可是小珍说灵芳会小看你的,是男子汉就自己去追啊。我想想也对,毕竟提亲有点土气了。
等到快上学时,我的情书可以装订成一本书了。我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我不知道面对我的将是什么。
但我想,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把这些诗交给她。让她知道,她之前受到的伤害,是因为我的无知,也要让她知道,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第十章
新学期却没有新气象,教室里唧唧喳喳的但似乎气氛有点不对。灵芳正在转头和后边的女生说话,却猛地转过头看我,似乎要笑出来,我也已经准备好了最甜蜜最默契的笑。可她忽然拉下脸,赌气似的转过头去,继续和别人说话。
受伤害了。
老胡嘿嘿笑着看我,我过去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很有男人味嘛!”他揪揪我的胡子。
“班上人好少。”
“起码有五个退学了,两对夫妻。”
我再环视一周,没有看到杨弘,他不会?
“杨弘也退学了,并且听他们村的同学说,已经订了亲,去兰州打工了。结婚可没那么容易啊,要盖房子,要赚钱养家啊!”
说着前面一个身影飘过,我知道那是姚曼。我抬头理直气壮地看她的挺拔,她这次没笑,有点深沉地看
着我。也不是挑战,似乎带着怜悯。我忽然有点心虚,便低了头,不再看她。
魏老师进来了,站在讲台上环顾教室,然后说:“几个同学退学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早恋。我告诉你们,他们这辈子完蛋了!什么叫幼稚?什么叫傻瓜?他们的表现就说明了这两个词语。结婚那么好玩吗?盖房子,养孩子,打工,生了孩子还是打工,永远走不出西北山村。我跟你们说,你们的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考上好的学校。考个幼师,出来可以做老师,考个中专,出来可以当干部,你才可以离开祖祖辈辈都流着血汗没有收成的黄土地。”
魏老师从来没这么严肃,而他下面的话,却让我惭愧到了极点。
“我要严重批评程啸。”我猛地一抬头,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赶紧低头。他接着说,“成绩下滑最严重的就是你。多少老师对你抱着希望,你就这样回报老师?我每天看到你爸妈辛苦地干活,你就这样回报他们?”
我真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但是他还没有说完。
“还有一些同学我就不点名了,自己心里清楚。我还要警告另外一些同学,你们学习不好,你们喜欢早恋,你们想结婚,那是你们的事,但是,你们不要耽误学习好的同学。别以为你们现在是喜欢对方,你们会害了对方,人家迟早会恨你们一辈子。你们看着好了,杨弘肯定要恨徐珍珍一辈子的。”
他啪地将手里的书扔在桌子上,又说了一句:“今天的课不上了,你们好好想想。”然后大步走出了教室。
教室里鸦雀无声。也许谁都没有想到,一向和善的魏老师,竟会如此尖刻而严厉。
我甚至有点发抖了,我摸到了书包里厚厚的诗歌,我明显感觉到那是我的罪证,我根本没法拿出来见人。
我想不只是我,班上很多同学,都是第一次这样严肃地考虑自己的终生问题。是啊,退学了,或者考不上,只有回家做农民,和父母一样。什么爱情,什么诗歌,都是扯淡。等待我们的,只有黄土地,只有两口子因为没钱而吵架,只有孩子的面黄肌瘦。
我将那些诗稿摁在书包里,生怕它忽然跳出来。
那一节课好漫长啊,不知道过了多久,下课铃声响了,班上还是没有动静。
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吧。我终于还是决定,好好学习,等到毕业的时候,我一定把这些诗送给灵芳。
初三的第一天,将我一个暑假的思念都否定了。临放学的时候,班上同学陆续走了,我和老胡,前面桂萍和灵芳,都坐着没动。
“你们两个还不走吗?”老胡喊了一声。
“要不我们俩先走吧。”桂萍回了一声。
“我们一起走,然后出了校门再重新组合。”老胡说完又嘿嘿嘿地笑。
“你们都是好学生,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灵芳终于开口了,声音似乎带着极大的伤心,甚至有哭腔。
“不要这么说。”老胡接着说,“大家虽然平时说话少,但可以算是知己朋友了。学习确实很重要,但不影响做朋友。”
灵芳不再说话,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透过窗玻璃,我看到她在揉眼睛,希望她不是在哭。
我一直没有开口,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老胡长叹了一声说:“还有一年时间了,我们的一生,就要看这一年的努力,我们真的输不起。魏老师说的没错,做了农民,什么爱情,很快就变得现实而俗气了。”
我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其实我真的不是特别傻的人。
“老胡你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吗?”
“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感,尤其我们现在的情感,可以说是幼稚的。”
“幼稚不好吗?”
“不是那意思。以后会后悔的。”
“放弃了爱情,以后才会后悔。”
“从更长远的角度来考虑吧。我支持你们的爱情,但是,我想,她会故意地疏远你了。”
我不再庆幸她还喜欢着我。爱情,学业,其实应该是不矛盾的东西啊,可是我真的没有胆量去试,我是一个很专心的人,一分心就会陷进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再努力。”
老胡说了一句,开始收拾书包。我也把书包拿出来,是的,那一堆诗稿,我要藏在家里了。
第十一章
回家的路上,我稍微有些后悔,毕竟写了那么多东西,思念又那么深,放学时给她不是很合适吗?
我本来是个干脆的人,不知道怎么会变得那么优柔寡断。
“啸啸,”有人喊我,又是魏老师在后边。
“你现在很危险了,再不抓住机会好好学习,你这辈子要毁掉了。”
“谢谢魏老师,我会努力的。”
“嗯,那就好,你很有才华,咱村也就你有希望,千万别浪费了。”
一路上和魏老师又谈了点别的,他主要还是希望我能考个好的学校。
那天晚上思绪很乱,想起小学生活,想起和杨弘、关瑾他们一起谈理想、谈追求,一起写文章。也想起已经离开学校的几个同学。当然,更多的,还是关于灵芳,我脑子乱麻一样理不出头绪。
辗转反侧到半夜了,又想起姚曼的挺拔,终于抵制不住诱惑,又自己解决了一回。我对这样的事情,也习惯了,尤其是失眠的时候。心理压力也小了,并不像开始那么觉得羞耻。但是,完事之后,脑子却异常的冷静。是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就这么短暂的瞬间和短暂的享受。我要的是真正的出类拔萃,我要的是发挥自己所有的才华。
我翻身起来,把一堆诗稿塞在窗子上面的夹缝中,这里肯定不会被人发觉,然后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教室里安静了很多,似乎大
家忽然都成熟了。但也有一部分同学很轻松,主要是前排的杨荣、志恒、杨霞几个。这倒不全是因为学习不好,或者感觉自己根本考不上好的学校。学习差的同学多了,但是成熟一点的都坐在后面想心事。杨荣本来学习很好,家境也好,但是和我一样,学习越来越差。我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也是迷恋灵芳所以耽误了。但是他自己却有另外的解释,而这解释,是从老徐的口中得知的。
杨荣的爷爷以前也在初中当老师,和老徐是同事。老徐自然对杨荣也疼爱有加,有次上课笑着说,老杨老师说了,他孙子看不上中专,要上高中考大学。
我搞不清楚中专和高中是什么关系,就问老胡。老胡说高中的话,再读三年,又不一定能考上大学,考上吧,还要上好几年,那时候都快三十的人了,一方面家里供不起,一方面怕考不上大学,回到家成了老光棍,连媳妇都娶不上。
我想想,那也太遥远了。还是考个幼师毕业到小学当老师比较合适。但是考幼师也不容易,小学时帮我考了第一名的关晓娟,那多么优秀啊,考了全县第一名,去了中专。那时候,只有韩博才有希望考到全县前十名,有上中专的希望。而上幼师,起码也要考到全乡前三名。我觉得好像都离我比较遥远,我保持在全班前三十名是比较正常的。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有埋头苦读。我最辛苦也最充实的一段时间开始了。凌晨从家里出发,到学校天刚亮,就去操场背诵英语。上课时间勤做笔记,勤问老师。晚上点着煤油灯做数学题目到半夜。
我应该不算太笨的人,尤其是深入进去以后,非常专心。一个多月之后,我的自信增加了很多。因为经常有同学请教老胡问题,开始我也跟着听,后来别人一说题目,我就知道答案或者知道怎么做了。到了后来,老胡愁眉不展了,我还给他提意见。
深秋了,经常会落下幽静而冷清的雨。总在这个时候,我的思绪又纷乱了。不知道是年轻的原因,还是性格的影响,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下了雨,起了风,都让我想起很多往事。
而总在这个时候,灵芳就会撑把小伞走出去,身影慢慢消失在雨雾中。我知道她是去操场了。有时候我想跟着去,可是认真学习了一段时间,似乎感情对我来说,已经有点淡化了。
也总在这个时候,老胡就拿钢笔在桌子上勾一句话,那是他用刀子刻上去的。“坚持就是胜利!”他没事干了,寂寞了,烦躁了,总要用钢笔顺着刀刻的痕迹去勾。他的行为,也深深感染了我,于是埋头继续看书,几乎不和班上同学打交道了。
经过这样的学习,到了期中考试时,我信心十足了。结果在我意料之中,但在别人意料之外。我考了第二名,老胡第三名,康小权第四名。康小权学习一直不错,但是他和孝华等一帮人是一个村的,平时就是一个小团体,很少去说话。
那天的太阳很好,我走出教室,想去操场走走。经过三班的教室,看到关瑾也出来了。
“啸啸你考得怎么样?”
“还好。”
“你考幼师吗?”
“应该是的。”
“我想上大学。”
“吴斌也上大学吗?”
她轻轻地笑了下,接着说:“是的。我也希望你别去上幼师和中专了,我们一起去上高中吧。”
我叹了口气,那对我来说,实在太过于遥远。
“吴灵芳肯定上高中的。”关瑾这句话,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接着说:“吴斌和吴灵芳同路啊,所以我也比较熟悉吴灵芳,很好的女孩子,很适合你,你们都爱好诗歌。但是,她肯定考不上幼师,估计连一中都考不上,只能去二中。”
她说得没错,我再次陷入了矛盾。是的,学习好了,成功了,那就意味着,我和灵芳永远结束了。
不,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第十二章
我立即转回教室,没几个人了,我很深情地看了一眼灵芳,她也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被她冷落了许久,那好像是第一次受到款待。但是我不敢跟她说什么,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大声说:“老胡我不想考幼师了。”
教室里仅剩的几个同学都刷地转过脸看,当然也包括灵芳,我本来就是说给她听的。
“我知道,你想考中专。”老胡说完,大伙都笑了。
“不是,我想上高中,我还想和大家多呆几年。”
我说完看着灵芳,她笑了,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说傻话一样,宽慰地笑了。但很快摇了摇头,很凄惨地笑一声,转过了头。
“你有可能考上大学,但更可能回家种地。”老胡顿了顿说,“你觉得你考大学的把握有几成?高中成熟了,谈恋爱倒比较合适,那还不如现在开始谈呢。”
“开始就开始。”我大声地说,相当于宣言。
我看到桂萍用胳膊捣了一下灵芳,低头笑着,但是灵芳又摇了摇头。
“嗯,那可以向吴斌和关瑾请教一下,如何爱情事业双丰收。”老胡说完又嘿嘿地笑了。
这个时候同学都陆续回来了,我们也都住了口。但我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灵芳,我甚至感觉她后脑勺长了眼睛,能够看到我对她的注视。
到了放学的时候,自然等别的同学走光。我很响地拿出书包来,对着老胡说:“我们走吧。”
“前面两位女生,看小说不要那么认真啊,可以回家了。”他说完又嘿嘿嘿地笑。
桂萍开始收拾书包,但是灵芳坐着没动。
我提了书包走上去,到了她的桌子旁,严肃地说:“吴灵芳同学,放学了,你可以回家了。”
桂萍笑得花枝乱颤,老胡在后边不停地咳嗽。
“程啸同学,恭喜你考得这么好。”
“我们好像有几年没说话了吧?”
“我们好像认识也没几年啊。”
那倒也是,认识没几年,但印象里就和她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在操场,她要听我朗读诗歌,一次是偷看
了她的日记,被她追问:“你有什么权利看我的日记?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初中三年,就跟你说过一次话。是初一在操场。”
“哼!”她冷笑一声。
“还有一次吧?你偷看了人家的日记。”桂萍插了一句话。
“那天我没说话。”我顿了顿接着说,“那天人家就恶狠狠地问我有什么权利看她的日记,我什么都没说。”
“嗯,几年了都没回答人家的问题。”老胡也上来了,胳膊搭在我肩膀上,摇晃着脑袋说。
“答案我早都想好了,就是一直没说。”我微笑着说了句,他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我,这样的问题还真有答案啊?我卖了关子接着说:“本子和日记是你的,但是写的内容是我的,我自然也有看的权利。”
没等我说完,他们就开怀大笑了,灵芳脸刷的红了,低着头笑。但是我加了一句:“再说了,你私自写我的事情,抄我的文章,你侵犯了我的著作权。”
这下连灵芳都笑成了一朵花,很甜地看着我笑,我读懂了那眼神,里面写着委屈和伤心。我没有再说话,而是通过眼神告诉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惹你不高兴。但是她摇了头,说了句:“你应该好好学习。”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才发现老胡和桂萍已不知去向。
“我想好了,我跟你一起去高中。”我很坚定地说。
“不好,”她痛苦地摇着头,“真的不好,有机会就走出去吧。我知道你很聪明,可是考大学太难了。像你应该学文科,你知道吗?咱县上每年只能考上两三个。”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不要去管。”
“不是这么说,有机会你就应该抓住。如果你做了农民,再也没机会写文章了,但是只要你走出去,就有机会展示你的才华。不论离多远,我都有机会看到你的文章。”
我心意已定,便跟她说:“不早了,回家吧。”
“你先走吧!”她诡秘地笑笑。
我却笑不出来,我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单独在一起。
我走出教室,长长地吁一口气。外边已经很冷了,惨淡的夕阳照射着,在我看来却是初升的旭日。
我慢慢地走着,想着这美好的一切。
“天冷了,别穿那么少!”
身边传来一句话,飘过一个人影。
我觉得自己穿得太多了,怎么就那么暖和啊!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中途还对着黄土高坡大喊了几句,也唱了几句话儿:“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吴灵芳,实实地爱死人。”
眉开眼笑地回到家里,母亲很奇怪地看着我说:“考了一百分啊?”
我忽然想起来,好像真的考了高分。就说考得一般,也就第二名。
父亲乐呵呵地笑着说,我儿是天才,晚上给你吃两个鸡蛋。
那一夜睡得好香啊,还梦见白茫茫的雪地上,灵芳穿着大红棉袄,在转着圈子哈哈地笑。是的,那不是她的性格,当然是我抱着她在转了,和电视里一样。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下雪了,天气却并不冷,俗语说得好:“下雪不冷消雪冷。”但手早都被冻得皲裂了,戴个破旧的手套,穿着厚重的棉衣棉裤上学了,路上看到什么都很亲热。
进教室时灵芳咬牙切齿地在掐桂萍的脖子,她竟然能做出这种动作?桂萍本来是在笑的,看到我之后大声喊:“救命啊,出人命了!”
灵芳的手刷地收了回去,低着头红着脸开始笑。笑脸如盛开的玫瑰,甜蜜而羞涩。她身上是那件在操场穿的红棉袄,鲜艳而可爱,像小媳妇。
我记得小珍有次顺路给我说,女孩子恋爱了会变得漂亮,这不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因为恋爱中的女人会分泌一种激素,使自己容光焕发。这个我倒相信,心情好了、精神好了,自然会漂亮。再说,灵芳本来就是天生丽质。
我微笑着坐下来,老胡斜着头摇晃着脑袋看我,说了句:“嘴巴合得拢吗?”
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嘴巴真的合不拢了。
我拿了本英语书走出去,头也没回,到了操场。下雪的缘故吧,操场上并没有人。我等待着她的到来。
却一直没有来。
我终于有点失落而无聊了,长叹一声,原来并不默契,也不知己啊。于是想起了很多诗词,顺口便念了出来。念得忘了飞舞的雪花,忘了时间和空间。
应该过了很长时间吧,嘴巴有点累了,便停下来。再想想该是上课时间了,于是往回走。
就在我跨出操场大门时,远远看到一个红棉袄在教室的拐角处一闪而过。操场的外边是学校厕所,她到底是去上了厕所还是听到了诗歌朗诵呢?要不就是去上厕所时听到了?或者是来找我时想起了上厕所?鬼知道。
进了教室她在翻阅那本唐诗三百首,那本崭新的书,已经有点成旧了,看得出被她翻了无数遍。
上课时间我又有点走神,一方面觉得老师讲的我都会,根本没有去听的必要,即使不会,下课随便翻翻也就会了。一方面,在后面直直地盯着灵芳,好几次都忘记了老师在讲课。
在我的感觉里,我们似乎已经有了默契,说不上男女朋友关系吧,起码也是比一般人好的朋友。
但在课间休息时,杨荣却抢了灵芳手里的小说,等灵芳去要时,他嘻嘻哈哈地笑着,还说是不是黄色小说啊?
我有点愤怒!但杨荣也没有太过分,随即还给了她。这小子,学习差得要命,还说考什么大学。
放学后,出了校门,我忽然有点留恋。我很想再看看她。
“老胡我们去看雪吧!”
“去哪儿看雪?”
“我听说去任吴村的沟里雪很大,还可以滑冰。”
“神经,你自己去吧!”
没等他说完,我就把胳膊缠在他脖子上,推搡着向任吴村走去。从镇上到任吴村有两条路,一条在上面,是汽车走的大路。学生一般往下走,要下好长的一段陡坡,然后到了沟底,再爬一段山到村里。
我和老胡远远走在其他同学后边,下了一半的陡坡时,前面的同学已经到了沟底。
“不用下去了吧?”老胡有点嘲笑地对我说。
我于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看着沟底的红棉袄慢慢移动。
“爱情固然很重要。”老胡长吁一口气接着说,“我也觉得你们都不应该再错过。”他又摇晃了一下脑袋,无奈地笑笑说:“但是说实话,我们这个年龄,有时候处理不好一些关系,比如爱情与学业。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人有,但是,我觉得你不是。你太容易投入,并且只投入一件事。这也就是你文章写得好的原因,你的文章,就是彻底投入进去了,所以别人一看就很有现场感。你上半年也是纯粹投入了学习,所以成绩好。”
“老胡你知道情不自禁是什么意思吗?”
“究竟什么是成功?我也搞不清楚。为爱彻底地付出一次,还是放弃爱情得到事业的成功。有时候,感觉能为爱而放弃一切,真的很伟大。可是,没有了事业,爱情真的能存活吗?毕竟生活不是童话。”
“老胡你很理性,你的事业会很成功。”
“没有。我只是比较自制,但是我也失去了很多,错过了很多。现在我都不想了,我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考上中专,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回吧!”我说了声,从雪地里撑起身子,拍拍屁股上的雪。再朝任吴村看一眼,红棉袄已经在爬山了,到了村边。
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有人在远远地望着你,在思念着你。
我默默说了句,跟老胡一起往回走。
“我们现在是算谈恋爱吗?”我忽然想起这个事情来。
“应该不算吧?”老胡皱着眉说。
“那怎么叫谈恋爱啊?”
“起码牵牵手吧?!”
“我觉得应该相互说出来。”
“那你去说吧。”
“我,好像没机会。”
“是你没胆量!”
“又能怎么样?”
“那你想怎么样?”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到底想怎么样?似乎也没想怎么样。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敢肯定,像班上一些同学,偷偷摸摸地约会,听说还有拥抱什么事情,那肯定不是单纯的爱情了。真正的爱情,首先应该是心灵的沟通吧。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我不想打扰老胡。没有我,他肯定不会花精力想这种事情的。
第十四章
我其实并不知道如何示爱,我只知道我真的喜欢上这个俊俏的女子了。我觉得我日夜的思念就是爱,而进教室时那温柔的一瞥,就能够将自己所有的心情都表露无遗。
我的情绪达到了最好,也就是说,我不想再改变现状。我不想失去她,我每天可以看着她微笑,她也用温柔的眼神回应我。虽然不言不语,让人难忘记。而每到放学之后,我就悄悄跟在他们后边,看着她的身影过了山沟,上了山坡,到了村子。山沟和山坡上长满了干枯的树,有些地方被雪覆盖,偶尔还有兔子跑过。我享受这一切,这大西北的朴实和扎实。我时常坐在山坡上发呆,看着夕阳,看着余辉,直到天色暗下来,我才依依不舍地回家。父母也习惯了,知道儿子学习压力大,每天下课还要加班加点做作业。
我深深陷入了自我陶醉的幻想中,我心里感觉,我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我相信冥冥中神灵会告知她,告知她我是如何的思念,如何的幸福。
班上的一切似乎都和我无关了。
是的,沉默的同学太多了。像康小权,本来就话少,进入了紧张的复习之后,基本不说一句话了。当然,更多的同学,都忙着商量毕业后的出路了。毕竟,毕业回家是大多数同学的结局。
老胡也不再嘻嘻哈哈地笑,他是一个严谨而认真的人,也是不甘心失败的人。他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好,比如考中专,他绝对不容许自己失败,虽然明知要超过韩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随便听听课,幸福得不得了,又不想和别人分享,总是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好几次被老师发现。
但我终于还是不满足于这样的跟踪和幻想了,因为我很想知道,上了那个山坡进了村庄之后的灵芳,又是什么样子。是的,我要能够想象出她家的样子,甚至她的房间的样子。那样,我就可以夜夜在梦中去陪她。
我于是想起了志恒,但是需要老胡来配合。
“老胡你知道志远的消息吗?”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怎么说也是老同学嘛,再说了,我想知道究竟他们的选择是否正确。”
老胡实际上是一个相当认真的人,听到我的话就皱眉了,然后朝前面喊:“志恒,你下来。”
志恒年纪小,但是到了初三忽然长高了,笑嘻嘻地走下来,坐在我们对面。
“哎呀,两位是不是要传授我学习方法啊?哈哈。”
“你哥现在怎么样了?”老胡歪着头问。
“唉,还能怎么样。”志恒叹了口气,摇摇头。
“结婚了吗?”我忍不住就问。
“结个屁啊,房子要盖吧?聘礼人家要了两万。最重要的是,就算结婚了,你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我和老胡面面相觑,道理真的就这么简单?
“那怎么打算的?”老胡问道。
“还能怎么样?去打工啊!”
“打什么工?”我很迷茫。
“我老大还算好了,不是去干苦力。我老爹凑了
点钱,先去兰州摆个地摊做做。后天就要走了。”
“快过年了啊!”
“是啊,就是赶着年前生意好做。”
我心里忽然一凉。是啊,还能有什么选择?这些琐碎而细小的事情,我何曾去面对过。
“我老大现在比较后悔退学,也很想你们。唉,步入社会了,就会感觉学校真好!”我一直感觉幼稚的志恒,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对了,你们有空没?这两天去我家吃饭吧?”志恒忽然发出邀请,那正是我所期盼的。
“好啊!”没等老胡反应过来,我就一口答应了。“就今天晚上,放学去你家,看志远。”
“嗯,”老胡想反对也来不及了。“我们先找村里的同学,给家里捎个话。”
“好!”志恒很高兴,笑着走回了自己的位子。
我的阴谋终于得逞,是吧,我其实真的不是特别傻的人!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了。志恒回头喊一声:“老胡,啸啸,咱们走吧。”
灵芳和桂萍对看了一眼。桂萍小声地问志恒:“你们去哪儿?”
“去我家啊!”志恒很大声地说。
灵芳回过头来,看着我们笑了一下,然后收拾书包。
很奇怪的,我有点紧张。
“如果遇到丈母娘,一定要镇静!”老胡在耳朵边说了一句。
我想笑,可没笑出来,是啊,也许真的会碰见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和灵芳一路走好了。
“你去过我们村吗?”出了教室,灵芳没回头,说了一句。
“去过无数次了!”明知灵芳在问我,老胡还是抢着回答了。
任吴村的几个都很惊奇地看着我,志恒问:“我们村没你亲戚吧?”
“很快就有了!”老胡又说了一句,志恒嘿嘿嘿地笑了,灵芳则通红了脸加快了步伐。
第十五章
我们几个走得比较慢,别的同学都到沟底了,我们才下山坡。我向对面注视了一会,我曾经无数次在这里注视,但今天,我要和她一起走过这段路。
“还没看够?不是每天都在这里看啊?”老胡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本性。
“真的假的?在这里等人吗?”志恒也嬉笑着跟了一句。
“不是等人,是送人。每天看着你们任吴村的孩子到了村里,他才回家。”
我脸有点红了,我不知道老胡这样揭露我,是好,还是坏。好的是,她应该真的知道了我对她的爱,坏的是,似乎自己的隐私被曝光了。
终于,她开口了。
“这学期快结束了,下学期就要考试,千万别毁了前程,别人可担当不起。”
“没什么,我决定上高中了。”
“老程,我不怎么赞成你。”真的没想到志恒这孩子挺有思想,他接着说:“你上幼师或者中专,就等于脱离了农村,你以后还有深造的机会。如果你不想离开这里,毕业就可以回来在乡上工作。如果你去上高中,考上的话,也起码还要七年才能工作,考不上呢?你能做什么?”
“我也这么想,”老胡接口说:“能离开黄土地就不错了。去年关晓娟考了全县第一才上了中专,除了韩博,我们几个其实困难都很大。上了高中呢,除了前途渺茫,家庭压力也很大。”
我没说什么,大家也都沉默了。这些道理,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这个时候到了最陡峭的一段下坡路,由于下过雪路上很滑。我看着灵芳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很想去扶她一把,但终究还是没敢。
老胡在前面推了我一把说,去扶人家啊。
我笑了笑,又看看灵芳,她红着脸,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吧?但是没等我走上去,她刷地就滑了下来,正好撞在我身上,然后啊地大叫一声,低了头朝旁边侧过去了。
我像被电触了一样,有种颤抖的感觉,我真的感觉到了她的身体,我红着脸,不敢动,一直在细细品味刚才的感觉,我和她的身体接触了,我无法形容那种美妙的感觉,心跳加快,紧张,刺激,各种感觉。
但是灵芳已经走在前面了,我跟上去,很快就爬上了我经常遥遥相望的山坡,进了村子。这个村子比较大,大到我根本猜不出有多大。灵芳朝上走,说她家在村子最顶部。志恒朝下走,他家在村子下面。于是就此别过,说好晚上来志恒家坐坐。
又走了约莫十分钟到了志恒家,志远去挑水了,两位老人都很热情,说赶紧上炕坐,炕上暖和。我们说不冷,但还是上炕了。农村的炕真舒服,尤其在冬天。
终于听到了志远的声音,我和老胡赶紧下炕。志远很高兴,冲过来就拥抱了我们。他瘦了很多,脸也黑黑的,才多少时间啊,不像是初中同学了,更像是村里的男人。我分明感觉到他的手是那么的有力而粗糙。
吃饭之前,大家说了一些班上的事情,志远几乎问遍了每个人。这让我心里很难过,他其实不是一个很关心其他同学的人,但是步入了社会,说起学校的事情,却是那样的热情和向往。
阿姨做了面条,炒了个下饭的韭菜。吃饭的当儿,阿姨叹了口气说:“唉,你们小孩子不知道生活的困难啊,考不上学校一辈子就窝在咱们乡里了。”
志远似乎有点不高兴,说吃饭干嘛说这些,于是大家沉默着吃饭。直到门口有了脚步声,我知道是灵芳来了。我们都问她吃过没有,她边说吃过了,边拿走了炕上的碗,很利索,像农村所有的女孩子,这是我没想到的。阿姨说娟娟你别动,我来洗。灵芳没说什么话,笑着去了厨房。阿姨说娟娟这孩子,最乖了,谁要是娶了她真是福气。
志恒和老胡看着我嘿嘿地笑,阿姨分明感觉到了。她也笑笑,但是又摇着头说:“你们别学志远他们,还是好好学习考上学校要紧啊!”
全部收拾停当之后,我们几个孩子去了志远的房间。朴素的农家摆设,只是床头有几本故事会之类的小书。
“志远哥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只有灵芳坐在地上,开头就问关心的事情。
“不好说呢。”志远叹口气接着说,“真的退学了,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每天要吃饭,柴米油盐都要自己去劳动,自己去赚。以后一辈子的事情啊,靠什么吃饭?唉!”他真的像个农民了,叹着气从窗台上拿过一袋子烟叶,然后撕了张纸卷起来抽。
在纸烟的迷雾中,我分明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似乎已经被生活压垮了,我有点难过,也有点心虚。
他转过头看着我说:“啸啸,还是努力学习。你其实很聪明,就是情绪不稳定,多学学老胡,希望你们两个都能考上中专。”
他说完又转头对灵芳说:“啸啸很实在的,但是,做了农民,还谈什么爱情啊?生活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我现在是后悔了。想当初,我和她也很相爱,海誓山盟的,可是现在呢?一下子从孩子,从一个初中生,变成了独当一面的男人。她在家没事干,估计也要出去打工。唉,现在女孩子出去打工。”他狠命地抽了一口烟,不再说话。
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灵芳站起身说:“我该回去了,我妈会着急的。”
“啸啸去送一下吧!”他们几个异口同声说。
我赶紧下炕,外面下起了雪,冷风飕飕的。出了志恒家,灵芳就回头对我说:“回去吧,太冷了,小心感冒。”说完转身就走。
我愣了一下神,赶紧跟上去。
“灵芳我送你吧!”我小声但坚定地说。
她又回过头,叹了口气说:“算我求你了,好好学习吧!不要想别的事情了,今天晚上你都看到了,他们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走出我们西北,到更大的天地去展示自己。”
她说完转过了身,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雪更大了,我才觉得外边真的好冷。我的心也好冷,我本来是想利用找志远的机会接近灵芳,却得到了这样的近乎残酷的结局。我知道,我和灵芳之间,又要疏远了。
第十六章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房顶、院子里,以及远远的山上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变成了银白色,单纯而漂亮。
志恒带我们穿越了整个村庄,他说沟里的路太陡峭,从大路走比较安全。我忍得好难受,却也没好开口问灵芳家在哪儿。
他们村和西北所有的村庄一样,都是阶梯型上升的,但是这个村庄有点大,爬了好长的路才出了村子。等到出了村子,我有点失望了,刚要准备问,志恒却开口了。
“下面这户就是灵芳家。”他指指大路下面的第一户人家。“那个靠南的房子,就是她的卧室。”
和西北所有人家一样朴素,她的房间挂着很漂亮的门帘。我知道了,她每天晚上就住在这里,我夜夜会在梦中来拜访。
我三步一回头地离开,然后上了大路。这里汽车可以通行,大路两边都是果树和田地,现在都是白色了,像童话世界一样美丽。
走这样的路轻松而舒适,路途还是比较远,约莫一个多小时。这个走任吴村的大路,和我家走老胡他们村正好交叉。也就是说从我家走灵芳家,其实大路更加方便。我隐约中意识到,这条路,也许还要走很多遍。
进了教室,灵芳早到了,拉着脸低头看书。这虽然是我意料之中,但是真的发生了,却有点无法承受。我很怕她这样对我,对于爱情的进展,我没有更多的期望,我只希望每天能对着她笑一次,也得到她的一个回应。但我知道,我仅有的希望也再次破灭了。
快到寒假了,对于想考上幼师和中专的同学来说,期末考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魏老师来得更勤快了,几乎每天自习时间都要来走走,我有时候头也不敢抬,每次一抬头都感觉他皱眉看着我。
我知道他关心我,我们村上初中的没几个人,而唯一有希望的,全村人都认为是我。作为班主任也好,村里人也好,魏老师都希望我能争光。
但也有另外的同学,志恒、杨霞几个依然下课就笑着闹着,似乎上课时间憋了很久。连杨荣都不例外,并且我发现,他可能真的是喜欢灵芳。
灵芳到了期末还在迷恋着看小说,我都不知道她看了多少小说,反正初中三年几乎每天都看。而杨荣抢她的书,也不是一次两次,但那次,我却真的记恨了很多年。
下课后老师刚走出教室,杨荣刷地站起来,把手伸向灵芳。我本能似的站了起来,然后就看到杨荣的手伸向了灵芳的两腿之间,我拳头都握紧了。他却抽出一本书来哈哈地笑,灵芳上课时间都把小说放在腿上看的。
我几乎气糊涂了,这还不算。一段时间没有笑声的灵芳,却大声喊了句:“你讨厌哦!”
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什么不对劲,不像是错怪,更像是勾引。
我应该猜得没错,因为她站起身来手伸向了杨荣,而杨荣将书拿得高高的,她也伸高了手,形成了他们对面站立的姿势。我一阵眩晕,因为我才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胸。虽然是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袄,但我还是看到了。
虽然她很快就放下手来,并且坐在了位子上,但我还是出离愤怒了。
老胡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坐下,然后低声说:“同志,你不知道杨荣绰号百万啊?人家家境好、后台硬,他说他不到十年肯定能赚一百万。”
“那又怎么了?”
“没什么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说这女孩子嫁人图什么?”
“你侮辱她!”我声音提高了八度,老胡立即缩了头。他又搂住我的脖子,低声说:“如果让你娶了她,而你只能种田,你希望她跟着你过苦日子,还是跟着杨荣过有钱的日子?”
“俗气!”我骂了一句,但我心虚了。
是啊,我拿什么养活她?
我相信她不是那样俗气的女孩子,可是如果真的爱她,就应该给她幸福。而我给得了吗?只靠思念?只靠情书?
在爱情之外,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此后我依然会跟踪他们,但是幸福的感觉越来越少。临近考试了,我知道自己的成绩肯定下滑了很多。有次碰到关瑾,她随口说了句:“晚上早点回家看书,别到处乱跑。”
我这是到处乱跑吗?
我问老胡,他嘿嘿笑着说,那你觉得呢?你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学习成绩进步了吗?还是为她做了什么实际的事情啊?
没有,但我忍不住就要那么做,因为我真的想多陪她一分钟,多看见她一分钟。
“你这样对她压力很大。如果你明年考不上,她还不难过死?人家都会说是她害了你。我想,那样的话,最痛苦的肯定是她。她肯定不希望你留在这里做农民吧?”
这是肯定的!
“老胡你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吗?”
“我理解你,但是一个人做事情,要有脑子,要负责任。你这样下去,她肯定要更加疏远你!”
老胡应该没有谈过恋爱,但他比我大两岁,阅历应该比我深厚。后面所发生的事情,证明了他的预言。
第十七章
一次卫生扫除时间,我和老胡在外边闲逛了一圈,雪越来越大,就提早回了教室。我当时就懵了,灵芳和韩博单独在教室。韩博坐在第一排,回头和灵芳说话,灵芳低着头笑。看着我们进来,韩博嘿嘿笑了声,出了教室。
我呆呆地站着看灵芳,我不相信这一幕是真的。
但她根本没有理会我。
我一下子觉得我们之间距离好远,我以为我们很知心,其实根本没有。
我没法再呆在教室,重重地将门关上,出了教室,却不知去往何处。我感觉自己被欺骗了,我最恨的就是被欺骗。我所有的爱,所有的思念,原来都一文不值。
“啸啸。”老胡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肩膀,我才发觉自己落泪了。外边的雪好大啊,纷纷扬扬的,我很想放声痛哭。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痛苦,第一次真情的付出,却得到那样的结局。
我擦了一把泪,但浑身真的没有了力气,我不恨他们,我只是想不通,想不通世界怎么会这样?
是的,男生和女生单独在一起没什么,但关键那是灵芳,我相信,她从来没这样过,更主要的是,从来没和我这样过。而她低着头微笑,那应该只属于我的。
“啸啸,”老胡继续抱着我的肩膀,接着说:“你要明白,灵芳毕竟是咱农村的女孩子,毕业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订亲结婚。”他顿了顿,让我缓过神来,又接着说:“而韩博呢?你也知道,他是肯定能考上中专的。也就是说,我们班,只有他,四年之后,肯定能成为干部!其实你不知道,咱班想接近他的女生多了,还有一些过分的事情,不过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灵芳没有任何错。”
“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听懂了老胡的意思,我挣脱他,面对着他坚定地说。
“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首先是一个农村的女孩子。还有,她比你大一岁,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很多都订亲了。等到明年一毕业,等待她的,就是订亲和结婚。”
“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子!”我抬头望着飞舞的纯洁的雪花,又重复了一遍。
“你能带给她幸福吗?”
我有点恨老胡!你不能问点别的吗?
“你拿什么给她幸福?你拿什么让她觉得有安全感?”
“我有爱!”
“你只有爱!”
“只有爱就够了,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只有爱不够!你也无法克服更多的困难。你会做什么?”
“我可以学着去做,我可以去打工,出苦力。”
“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志远以前也这么说过。”
我确实有点心虚了。缥缈的爱啊,是那样的缥缈。
“生活中肯定碰到琐碎的事情,因为买一袋盐、一瓶醋而吵架,你知道的,父母经常因为找不到钱买一袋盐而发愁。”
我忍不住笑了,自嘲、残酷!
这就是生活!老胡说的一点都没错!
我仰头看看天,人说头上三尺有神灵。神灵啊,你可要告诉她,我真的很爱很爱她!你可要告诉我,我的放弃没有错。
“老胡,谢谢你!”我微笑着抱住他的脖子。“你可要小心了,你中考可能会落在我后边。”
他也笑着抱住了我。
“对了,”我放开他说,“明天,你陪我去一趟山沟,最后一次!”
“嗯!”他点点头。
我们返回教室,同学们基本都到了。韩博在前排一个人笑,我很想扁他,还有杨荣。我知道我扁他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但我对着他微笑了。他很奇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到了位子上,老胡低头对我说:“你吓着人家了!”
“什么?”
“对着情敌微笑,这是杀人前兆!”
我愣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然后拿出数学书,走到前排去。
“韩博,这个题目帮我解释一下!”我微笑着坐到他旁边。
他也笑起来,说:“程大才子,我可不一定会啊!”他说完看了一眼题目,然后在纸上划起来,边划边讲解。他思路很清楚,很快我就能举一反三了。
“谢谢你!”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他笑着说没事没事。男人之间,很多事情就这么容易解决。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感到少有的轻松和愉快。
是的,我不再犹豫。我有远大前程,我相信在很多年之后,灵芳,包括韩博,都会听到关于我的传说,而那个时候,我已经远在他乡。
是的,我将超越他们!
“别惹我!”我轻轻地笑着在心里说了一句。我知道我在骨子里是高傲的,我只是不太在乎和别人去竞争和攀比,我生活在自己的天地里。但是,真的让我回到理性的自己,让我认真而专心地对待生活,我知道,我的潜能无限。在平时的学习中,我只是用了三成功力,我的心思都在其他地方。我要用到八成功力以上,相信无人能敌。
第十八章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才发觉自己好久没和父母交流了。真是有了老婆忘了老娘。于是我和他们套近乎,表示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得比韩博还高。
父亲笑嘻嘻地说:“我儿是天才,可是别考太好,太好了不好。”
“对啊,”母亲也赞成父亲的“太好不好论”,接口说:“别考太好,上了中专,毕业到乡上去当干部,每天做计划生育伤天害命的事,要不就是催粮催税得罪人。还是考低点,幼师就好了,到中心小学去当个老师,老师好啊,积善积德。”
我差点笑出声,还真当自己儿子是天才呢。
总之他们很开心,我也就很开心。回到自己房间,关起门来,然后从窗户上面取下那一堆情诗。
打开来看,却不禁脸红了。
确实很好笑,自己曾经那么傻,傻得好笑,傻得可怜。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书,我知道复习也没用了,还有几天就期末考试,越差越好。这不仅是对她的报复,也是对自己的报复。
第二天进教室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肿肿的,似乎没睡好觉。我懒得理她,冷笑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坐下来,忽然想做什么事情。
是的,我要做点什么。
我看到姚曼走出了教室。
我看着窗外,她快走进教室了,我赶紧离开位子,走上去。就在姚曼进教室的一瞬间,我猛地拉开门,姚曼开门的手摁在我的胸部。
我很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很享受很陶醉地仰头感受着。
姚曼又拍拍我的胸部,很放肆地笑。
我退后一步,严肃地说了句:“你干嘛拍我胸部?我也要拍你的!”
话虽这样说,但是举起手只放在半空,只是盯着她挺拔的胸部看。
“哼!”她哼了一声,昂着头,挺着胸部从我身边擦过去,我整个人被她的胸撞得移了位。
我嬉笑着转过身,全班同学都看着我。韩博哈哈哈大笑着说:“才子佳人哦!”
我哈哈了一句,瞥眼看到灵芳几乎变形的脸。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灵芳就出了教室。
懒得理她,我低头看自己的书。过了一会,老胡捣鼓我胳膊,然后抬头看教室前面。我顺着他看过去,灵芳快到位子上,红肿着眼。
我有点心疼,瞬间的。
“你是不是过分了点?”老胡低头问我。
“什么过分了?你在说什么?”我很迷茫地看着他。他摇摇头,低头去看书了。
到了放学时间,前面灵芳桂萍没走,我和老胡没走,姚曼也没走。
大家都没有说话,直到灵芳背起书包,我和老胡也开始收拾。我走出教室之后,从窗口看到姚曼还坐着,我一直讨厌这个狐狸精,虽然经常半夜想着她而满足自己。那天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但我想,这样的女孩子,不会往心里去的。我当时并不知道,很多年之后,她真的会横在我和灵芳之间。
两个女生走得很慢,我于是和老胡走快点。路上都没人了,雪花静静地落下。到了能看见任吴村,对面山坡的学生已经快走到家了。
我回头,看到两个女生还落在后面。
老胡似乎也有心事,不知道是关于我的,还是关于他的。在老地方,他站着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山坡。
我曾听同学跟老胡开玩笑,说三班的张媛越来越漂亮了。我也曾问过老胡,是不是真的和张媛有什么关系,他说张媛的父亲是小学老师,他是小学最优秀的学生,和张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那天我觉得老胡有心事,但是没去多想,我只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山坡好熟悉啊,但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了。西北的冬天,萧条而雄伟,单纯而美丽。树自然是枯了,但是底色好,白白净净的,只有雪的颜色。
我回头再看一眼灵芳,还是有点痛苦。是的,我掏出厚厚的手稿,那曾经蕴涵了我所有的爱的情诗啊,那本应该朗读给她听的我的心声啊!
我真的很怕自己手软,我看着两个女生渐渐近了。我不再犹豫,快速地开始撕扯,然后扔向天空,飞舞的纸片在雪花中飞舞,是那样的凄美!
老胡回过神来,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要来阻止已来不及了。
两个女生也走近了,很明显她们是小跑过来的。
她们还有机会看到飞舞的纸片。
“你?”那个我曾经深爱而让我心碎的女生,站在我的眼前,发抖着。
“我?”我很夸张地笑着瞪圆了眼睛逗她。然后忽然拉下脸来,扔了一句话:“我写给某个人的一百首情诗,都随着雪花飘散了!”
我说完回头就走,我分明感觉眼泪流了下来。
我在祭奠自己的一段感情,我在告别自己的一段人生。
老胡气喘吁吁地从后边跑来,一把抓住我说:“赶紧回去安慰她,会出事的。”
我挣脱他的手,径直往前走。
“程啸你太没人性了!”老胡很大声地骂了一句。
“你知道吗?她正在雪地里找纸片!”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就让它随风飘散吧,飘散在这纷纷扬扬的雪中!
第十九章
回到家时,我浑身瘫痪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甚至想扑在父亲肩上放声痛哭。但是我微笑了,我想我真的长大了。父母更加亲热,从前天的表现中,他们发现我变了,于是也更加殷勤,给我端饭,甚至倒好了洗脚水。
我很听话地吃完饭,洗完脚,说了声我回去学习了,就离开了他们的房间。
我好不容易爬上炕,炕头很热,父亲每天都给我烧得热热的。
我忽然很愧疚,对于父母,对于老师,对于老胡,甚至对于灵芳和姚曼。我陷入深深的自责。那一夜,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最主要的是,我明白了报答他们的唯一途径,那就是好好学习,创造辉煌的事业。
我半夜爬起来看书,我知道期末的考试已经没希望了,但是我要抓住每一天来认真学习。
第二天灵芳没来上课,老胡也不理我。
“帮我去问问桂萍,没什么事吧?”我心平气和地跟老胡说。
“自己去问!”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不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低头看自己的书。有些事情,我是管不了了。
“她受了太大的刺激。昨天晚上一直在山坡上找碎片,找到晚上看不到了,她说今天还要去找。你做得太绝了!”
我再叹一口气,继续低头看书,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我进入了专心的境界。
此后是一个周末,然后开始考试。灵芳来了,人瘦了一圈,精神有点恍惚。
我有点心疼,但已经不是爱怜了,我只是个局外人。
考试自然一塌糊涂,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答案和分数,考试完毕便提着书包回家了。
寒假很舒服,每天母亲做好饭,父亲暖好炕,我吃吃睡睡,中间只有看书,其他事情都不想。小珍有时候也上来,给我讲解一些女生的事情,什么男孩子的爱是冲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女孩子的爱是持久的,爱上一个人,每天都会茶饭不思去想念。
我总是笑着听她讲解,听完也就完了,我继续复习功课。
大年初一,要去二爷庙拜菩萨。老胡早早等在那里了,一起去烧香叩头,看着那个老婆跑了而精神失常的茂林,穿着她老婆的衣服要饭。
“你可别害得人家也发疯啊!”老胡看着茂林说。
“神经!”我笑着骂他一句。
“我不是神经,我是怕她变成神经。”老胡很严肃地看着我说。
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的,对我来说,那已经是遥远的事情了。
“领成绩单的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我干嘛去啊?反正倒数第一名。”
“她在学校等你,等了一天,没吃没喝,后来教室门也关了,她就站在外边的雪地上,冻得直哆嗦。”
我有点想哭的冲动!
我再次走进庙里去,跪地叩头,我祝福她,希望她能幸福。
“幸福需要你给她!”
我有时候真的恨死了老胡。
“老胡,你开始要我把握爱情,后来要我把握学习,说我没法给她幸福,现在又说要我给她幸福。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老胡叹口气,说:“你这人做事,怎么说呢?”他皱着眉说,“你知道过犹不及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总之呢,你处理事情太偏激了,也不是说你半根筋。恋爱了,就忘记学习,学习了,就忘记爱情。爱的时候,死去活来,不爱了呢?你看着别人死去活来,一点怜悯心都没有!”
“没办法,老胡,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对我来说,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唯一要做的,就是学习。”
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曾经希望头上三尺的神灵,能够把我的爱告知她。可是那天,在我年年都去叩拜的二爷庙,老胡告诉了我震撼人心的爱。可我只是感动了下而已。我回到家中,继续学习。
小珍有时候问起我和灵芳的事情,我原原本本都告诉她。她分析说灵芳和韩博那次,确实是想刺激我,让我好好学习,可是我真的和她疏远了,她又会无法忍受,深陷痛苦。她说你应该去看看灵芳,她现在肯定很痛苦。
“说不准人家和韩博或者杨荣在约会呢!”
“你这个没良心的!”她总是这样骂我,然后说:“你是猪脑子啊?你怎么就那么笨呢?你一点都不懂女孩子!我跟你说了,她那是故意的,想让你摆脱爱情,好好去学习!”
“对啊,我摆脱了啊,我好好学习了啊,她的目的达到了啊,她现在肯定很开心!”
“你,唉!”她摇摇头,很痛心的样子。
但是我不管,我甚至想起灵芳的痛苦来,有点开心。这倒不全是因为报复,而是因为,她越痛苦,说明越爱我。越爱我,说明我曾经对她的爱,都没有白白付出。
爱是这么来计较的吗?
我偶尔也这样想想,但不会多想,一个假期,几乎将初中的课本都翻遍了,我知道,成功一定是属于我的。
第二十章
新的学期开始了,我充满了信心。
班上同学似乎又少了,但是也无所谓,最后一个学期结束,大部分同学都要回家种地。
灵芳又瘦了一圈,我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近在眼前,我却感觉和她的故事,已经很遥远。我曾经以为遇到她,我不会再爱了,其实我发现,我好像根本就
没爱过。
同学的行为严重分化。韩博、康小权、老胡和我,还有几个同学,彻底进入了考前复习。每天都不说话,只是做题、背书,相互交流。但是更多的同学,开始合影、写留念,甚至男女生之间相互勾引。
我有时候也注意灵芳,在我学习累了的间歇,我抬头看看她。她似乎有点精神恍惚,总是在发呆,神情麻木。
后来逐渐忘记了,也忘记了不久前还发生的事情。也许男人就是这样吧,尤其是对于中学生来说,来了,就陷得很深,走了,也忘得很快。
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期间进行过一些考试,韩博第一名从来没动摇,就像我的第四名一样,变化的只是老胡和康小权,或者第二或者第三。
老师们都对我非常好。魏老师总是笑嘻嘻地看我,似乎是看自己的孩子。蔡老师也经常叮嘱我,你的文章写得好,以后一定要坚持。我的英语学得不好,因为我不喜欢英语,我喜欢汉字和汉语。其他物理化学也一般,我的特长偏文。
老徐已经不带我们课了,但是把我们都看成自己的孙子,我们也都喜欢他。他总是在自习时间笑嘻嘻地进来,嘿嘿笑着环视教室,我们也看着他嘿嘿地笑。老徐太老了,但他心情非常好。总是走到我身边来,说我就知道啸啸是考大学的料,哈哈,然后拍拍我的肩。有时候也去骂杨荣,说我看着你长大的啊,你条件这样好,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就是不好好学习。唉,我有时候也觉得你爷爷害了你,考大学没错,可是你有本事,考上中专的成绩,也可以不去。可是你呢,找了个考大学的借口,就压根不学了,唉。
他叹口气,又看看其他同学,尤其是韩博,又开心地笑,拍拍韩博的脑袋,说,这脑袋瓜子好使。
真要面对考试了,我还是有点紧张,复习也更加努力。但是比起其他同学,尤其是关瑾他们,也就差远了。我好几次看到她追着问老师题目。我们之间,依然是见面笑笑。
专心投入学习中,时间是那样的快。分别的时间临近了,每天都有同学拿着纪念册过来要签名、要留言。康小权总是很烦,越到最后他关系和我越好,说真俗气,有什么好留言的。
我完全支持他。但是我却没有想到,在很多年之后,我开始想念初中的生活,想念初中还记得起名字的每一位同学。
在临走的那一天,我出乎寻常的冷漠和平静。
很多同学都拥抱了。在我走出教室时,看到桂萍和灵芳站在教室的墙角看着我,我想我应该去和她们说几句话吧,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和几个男生拥抱送别,其中也包括老胡。
在我走出校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有点留恋,但只是瞬间的。
我回头看看,灵芳和桂萍一直在我后面不远的地方跟着。我停下脚步,桂萍前面走了,灵芳在不远的地方面对我站着,我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并不懂得珍惜。我只是叹了口气,朝自己家中走去。
中考去县城,母亲联系了一家亲戚。戚家有很多房子,有的租出去了,有的空着,我就住在空的一间。
人世间总有一些凑巧的,偶然的,但影响你一生的事情。比如我四年级期末考试和关晓娟坐一起,让我从倒数第一变成了第一,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比如中考时,我住在亲戚家,遇到另一个女生,又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我住的房子旁边还有一间,住着一个参加高考的女生。晚上吃饭时一起聊天,她跟我说想有一番作为,就必须上高中考大学。如果只想摆脱农村,在乡里谋个职业或者当个乡村老师,那就去上幼师或者中专。
她的话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此前我说上高中只是一时冲动的情绪,而她传递给我的信号,让我最终确定了上高中的意愿,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参加考试当天,康小权、桂萍紧张兮兮的,韩博充满自信地嘻嘻哈哈,老胡似乎有点想念我,过来抱着我的脖子也嘻嘻哈哈。
临考前,我忽然想起忘了拿钢笔。他们都很惊讶,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也忘记啊?关瑾于是借了我一支。
我记得老徐老师的一句话,有能力,你就考上中专然后不去读,再去上高中。但是我更知道,如果真的考上了中专,来自家庭、老师以及各方面的压力会非常大,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全村还没出现过一个中专或者幼师。于是我将语文作文和数学最后一道题都胡乱做了,然后出考场去逛街。
考试结束之后,和朋友们道别,然后和母亲一起回了家。那段时间属于农忙季节,家里准备割麦子了。
人在真正忙碌和劳累的时候,根本没时间去思考其他事情,晚上也睡得很踏实。父母从来不问我考试的情况,怕给我压力。其实我一点压力都没有,以至于结果出来,我很开心地跟父母说:“我要去上高中,考大学!”
“大学好!”母亲肯定了然后接着说:“你舅舅村就有一个考到长沙什么大学,现在毕业后去北京工作了呢。”
考试结果没有任何悬念。韩博第一名,全县前三。老胡第二,康小权第三,我第四。接下来是吴斌和桂萍。前三名具有考幼师和中专的资格,继续参加考试。我因此也没有再去看望老胡,而是去舅舅村借了一些高中课本,在家里开始自学和复习。当时,我是自我父亲之后,村里唯一的高中生。
老胡后来看望过我一回,于是我知道了大家最后的归宿。韩博考到了兰州一所中专,老胡考到了平凉农校,康小权考到了天水幼师。吴斌、桂萍和我上了一中,其他有几个同学上了二中,大部分都回家种地,准备结婚生子。
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结束了一个时代,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第二十一章
1994年的9月,我跟着父亲走进了秦安一中。父亲感慨良多,那时候他的精神分裂时好时坏,我也习惯了,只是苦了母亲。有时候忽然发作,就打母亲,我总是逃避着他,也因为有个疯子的父亲,我其实内心非常
自卑。我不恨父亲,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但是我从来也没想过我能帮到他什么。直到在秦安一中的第一天,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父亲说二十年前,他是一中非常优秀的学生,那时候生活很艰辛,但是也很充实,他有机会去北京上大学,但是,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个玩笑。
一中当时有八个班,我在一班。按照中考的成绩,我是全班第七名,放在全校,应该进不了前五十。当时的秦安一中升学率非常低,每年都只有少数几个能考上大学。但也有人创造了奇迹,甚至有人考上过北大。
这种奇迹给了我鼓励,别人能做到的,我应该也能做到。而更重要的是,我彻底明白了父亲精神分裂的根源,我要考到北京去,那样,父亲才会彻底摆脱疾病的困扰。
新的希望、新的生活开始以后,日子变得很快,也很充实。想起初中时的爱情故事,也许都称不上爱情吧,就觉得很好笑。有时候也想起灵芳。但是老胡去了平凉上中专,我找不到人来一起回忆。我和老胡一直通信,相互诉说彼此的学习和生活。
我的学习一直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平,似乎离大学还是比较遥远。生活也更加困难,住在8个人的宿舍里,每天自己擀面条,调料只有盐。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营养严重不足。尽管如此,到了第二学期时,我还是小有名气了。
当时文理科还没有分,班上有几个文学爱好者,其中以我和李珺最为突出。“清风明月”因此而得名,我俩以“清风”和“明月”为笔名创办了文学社团,并且定期出刊物。虽然是自己印刷,非常粗糙,但也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也有人传言我在和李珺谈对象,这真是莫须有。事实上,我还没有完全从和灵芳的感情纠葛中走出来,虽然已经结束,但是对于爱情,还是认为会影响学业。而如果学业不成,高中毕业回家务农,那么,我的一生将埋没在黄土里。
也有人反对我的观点,宿舍里晚上偶尔谈起。王峰就会驳斥我,说爱情只能促进学习,怎么会耽误学习呢?他真是说到做到。高一结束时,不仅学习成了全班第一,也把班花追了去,甚至有人看到他们晚上在操场拥抱。但是我比谁都更加了解自己。就算我尽力去读书,到了高一的期末考试,还是没有名列前茅。
从初中到高中,从乡镇到全县,自己的圈子完全变了,优秀者多如牛毛,如何出类拔萃脱颖而出?没有更好的办法。放学前,有同学嫌宿舍环境不好,晚上9点就关门,因此决定搬出宿舍。当时学校宿舍是一年15元住宿费,而外边的宿舍要高到上百,对我来说是不敢去想的事情。我一年除了学费等之外所有的花费估计也就上百。补习班的师兄们消息总是很灵通,知道哪个宿舍空,提前把被褥都搬了进来。我也就乘机借了高二的课本,带着回家复习。
英语一直是我的弱项。那个暑假,我边忙农活边背单词。堂妹小珍初中毕业了,偶尔也来坐坐,请教一些高中的问题。按照她的分数,只有上二中了。她开玩笑说,我也许能碰到灵芳呢。我也笑笑,并不多说。她却总是要重复她的理论,骂我没良心,又说女孩子陷入爱情之后就无法自拔,会茶饭不思日夜想念等等。我都笑笑,对我来说,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考大学,是我唯一要思考的事情。是的,我认为自己更加理智而成熟了。
等到开学时,我将高二的英语课本都烂熟于心了。加上表弟老孙也初中毕业来一中读书,他做得一手好饭。我于是从生活琐事中摆脱出来,学习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我的大学梦也更加清晰而坚定。但我的人生似乎注定没有那么安宁,就在这个时候,她,又闯入了我的生活。
第一个周末回家时,在路上遇到小珍。一中在东山脚下,走过南小河大桥进入秦安县城,走到和二中交叉的路口,再往前,到了西山脚下,有一元的三轮车去我们村顶。但是,高中我几乎就没花费过那一元,而是再往前走半小时,然后爬一小时的山路到家。
西北的黄土高坡看上去很雄伟,冬天满眼沧桑,但到了春夏,则漫山遍野都是绿色的麦苗或者果树。山坡像被斧头砍削过一样,一个山头一条路,一条路通往几个村。路是在山坡上挖掘出的,走的人多了,那路越来越宽敞也越来越光滑,只是落雨时节,都要被踩成泥泞。
山坡并不是悬着的,而是陡峭上升,因此从山腰和山顶看山下非常清楚。小珍肯定也是放学就回家,因此在半山腰看到了我。
我思考着复习计划,远远就听到有人喊:“没良心的,快点!”
我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小珍,于是加快步伐。
我微笑着看她,她冷笑着看我,哼了一声接着说:“你太没良心了!你和什么李珺在谈朋友是吧?”
“没有啊!”
“还没有。这是什么啊?”她从书包掏出一张纸来,不用看都知道是我和李珺办的所谓文学刊物。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有人把你的文章都摘抄了下来,一遍一遍地看。”
我再也笑不起来了,初中的很多事情,又浮上心头。她到操场来听我朗读诗歌,在日记里摘录我的文章,一切的一切。
“我们二中城里孩子多,大都不住校,因此宿舍空着,不同年级的都住在一起。我跟她住一个宿舍。她晚上做梦都喊你的名字。”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就是没良心。我给你说过的,女孩子陷入爱情就是这样,不像你们男生,说忘就忘。”
对于做梦喊我名字,我是不相信的,因为她从来都没叫过我的名字。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我的生活,又要发生变化了。而我也清晰地感觉到,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忘记过她。
第二十二章
小珍在路上还说了很多事情,但有一点,却让我难过。她说我应该去找灵芳,像其他谈恋爱的人一样,
甚至应该发生一些事情。我反驳说,灵芳不是那样的人。但她说,女孩子都一样,甚至比男孩子还需要。
不管是否喜欢灵芳,我都认为她是非常乖的女孩子,绝对容许不了我去抱她之类过分的事情发生。
尽管如此,那天晚上我还是失眠了。因为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还在高一的寒假,老胡从平凉回来,说中专学校里到处都是谈恋爱的,晚上在阴暗角落里卿卿我我,甚至去学校外边开房同居。
我说学生怎么能如此肮脏呢?跟社会上的人一样。老胡说其实也没什么,双方都开心嘛。我不以为然,我认为那是上了中专之后没了追求的表现。
但还有更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也是那个寒假,快过春节时,我到乡上去买菜,碰巧遇到初中同学杨弘。他在兰州摆了摊子,找了个同样在兰州打工的秦安女孩结了婚。问起徐珍珍,说估计也结婚了吧。毕业之后谈了一阵子,遇到生活琐事,大家合不来也就分手了。
杨弘也跟我说起杨荣的一些事情。杨荣到二中第一学期没读完就退学,因为实在读不进去。家里有的是钱,便给他买了出租车去开。这家伙不好好赚钱,却买了相机,找二中一些女生去野外拍写真。
“那家伙老是骗人家女孩子去车上乱搞。”
杨弘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说:“灵芳也在二中吧?杨荣其实很喜欢灵芳。”
我实在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让他说说兰州这样的大城市是什么样的。
“就是要有钱,有钱什么都好说。杨荣那家伙偶尔也到兰州来,还带着我去找小姐,那小姐说是兰州大学的,哈哈哈哈。”
实在没有共同语言,才不到十八岁,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说家里有事,便匆匆离开了乡镇。
此后我将这些肮脏的事情都撇在脑后,因为一想起就心痛。我真的不敢想象,杨荣会不会也用出租车带着灵芳去野外,然后露出野兽的本性说:我带你回去也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
灵芳不会的!
我一直这样安慰自己,包括那个周末的晚上。但第二天,我决定给她写封简短的信。
“吴灵芳同学:最近学习还好吧?既然上了高中,就要好好学习考大学!”
周日的下午和小珍一起回学校,我让她把纸条给灵芳。小珍说这是初中同学的玩法,你直接到二中去,我晚上给你约出去,你们到葫芦河边去散步。她是近视,你还可以扶着她抱着她。小珍说完嘿嘿嘿地笑,我却笑不出声来。
到了去二中的交叉路口,我确实有点想去小珍宿舍的冲动。是的,我应该去看看灵芳。小珍说灵芳现在比初中还要漂亮,是绝对的美人,不知道究竟美到什么程度了呢?
我在矛盾中挪动着脚步,却听见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音。我猛地转头,才发现从马路侧面开出一辆出租车,几乎就撞到了我。
我瞥了一眼,赶紧快走几步,直怪自己走神差点出了车祸。
但我脑子忽然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杨荣!
我猛回头,那出租车已经疾驰而去,连车牌号都没看见。
说实话,我有点自卑。一元钱的三轮车都坐不起,要走两小时的山路上学。我想灵芳应该也是这样吧。如果杨荣送她回家,然后又接她上学呢?
到一中时天都快黑了,老孙做好了土豆丝,和我分享了从家里拿来的饼子。正吃着,他却问道:“有心事?”
我抬头看他,忽然想起,原来自己正在吃饭。是的,我的心早飞到二中去了。灵芳也住这样的宿舍吗?也和我们一样做土豆丝?吃面条只拿盐做调料?
“家里没事吧?”老孙继续问道。
“没有。初中的一个女同学有了消息。”
“吴灵芳啊?在二中吧?晚上去找她好了。”
我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吃自己的土豆丝。
“还是别去了。”老孙抬头笑笑接着说:“以学习为重吧。你不适合边学习边恋爱。还有两年,考上大学,什么都好说。考不上,什么都完蛋。”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我有点怨恨小珍,要不是她告诉我灵芳的消息,我怎么会冲动到给她写信呢?
算了,还是继续自己的学习。吃完饭,我拿了书本去教室。灵芳的音容笑貌又会从书本中跳出来,并且有一个声音很清晰地跟自己说:“你其实一直没忘记她!”
我是个读书很专心的人,集中不了精力,我宁可不去读。于是到操场去走走。
我之前也一个人来操场散步,想着北京的天空,会和秦安有什么不同。但那天晚上,我却看到很多情侣。也许之前就有了,而自己没有去注意吧。但那天晚上,我清楚地知道,高中毕竟是高中,即使灵芳和别人在夜晚约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那个人应该是我!”
我发誓一样给自己说了声,便走回宿舍去。
老孙也在宿舍,看见我就说:“去你们班找你怎么不在啊?”
“我去操场走走。”
“不会是已经影响到你的学习了吧?”
老孙的话让我一惊,难道不是吗?我已经受到了影响,如此下去,我的大学梦将永远成为泡影。
我于是找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写上一句话:“好好学习,忘记其他一切!”
中学的我,自制力很强,说到做到。起码在那个晚上,我安然入睡了,没有再想关于灵芳的一切。
也许,只是因为路上走累了的缘故吧。
第二十三章
在矛盾中度过了一周,但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是的,我不能以自己的一生来做赌注。既然做不到一心二用,如果一定要放弃一方的话,我选择大学而放弃她。
如果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自然是假的。也许理智能说服自己,但感情总是不经得自己的同意就会泛滥。我往常都是一个月回一次家,那个周末,我一放学
就上路了。
远远看到小珍在山腰,我加紧脚步。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坐在麦地边上歇脚了。
“怎么感谢我啊?”她大老远就笑着喊了句。
我走近,看到她手里拿着个纸条。
“灵芳爱你也爱得太痛苦了。没有消息的时候思念太深睡不好,有了消息激动得太厉害睡不好。”她说着将纸条递给我。
我赶紧打开,两行娟秀的字映入眼帘:“程啸同学: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同学,我还活着!”
那一瞬间,我用理智筑起的防护墙霍然倒塌。
是的,如果她真的已经不在了,如果我真的永远失去了她,那么,留给我的,将是永恒的思念和悔恨。
“我还活着!”那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里,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痛苦和心碎。
“哥,一个女生能这样爱你,真的不容易,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
我长叹一口气,人世间,究竟什么最珍贵?爱情?事业?人究竟应该把握什么才对?究竟应该抓住什么才不会后悔?
“她处处为你着想。”我们边爬山,小珍边说。“她对你的性格很了解,知道你不能分心。还说是她害你没考上中专,现在上了高中,更不能打扰你了。”
“是我故意不去中专的,你回头跟她说声。”
“自己去说啊!就这纸条,我都不知道催了多少次,她一直都不写。有没有发现,这墨迹都是湿的?”
“连纸条都不写,怎么会见我?”
“你猪脑子啊!你要给她信心,她经受不住你的诱惑,你约她,绝对答应你!”
“然后呢?”
“这也要我教你啊?哈哈。”小珍仰天大笑,其实她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谈恋爱了,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你这么俗气啊?我倒一直没发现。”她鄙夷地看着我。
“不是。如果我回到咱村来务农,要人家跟着我,不是害了人家?”
“你真糊涂!贫贱夫妻也可以幸福啊,难道灵芳嫁做商人妇就一定会幸福?”
我无言以对。
“有情饮水饱。你和灵芳认识也很多年了,彼此都没有找其他人,灵芳更是从来都没改变过对你的爱。时间已经证明,不管你是否贫困,她都爱着你,只要和你在一起,她就会幸福。”
“初中的杨弘你知道吧?”
“知道,我经常和萍珍一路走呢。”小珍接着说:“不一样的。他们只是一时冲动,而你们是真正的喜欢对方。”
我沉默了。小珍却忽然大声说:“哎,我就奇怪了,又没要你现在娶她。去看看人家不行啊?”
“没有结果,暂时的快乐换来长久的痛苦,有什么意思?”
“人迟早都会死的,你现在活着干吗?从悬崖上跳下去算了。”她说着用手指路边的悬崖,又加了一句:“每个人的结果都是死亡。”
我似乎真的被她骂醒了,不自觉就说了句:“是啊,很多相爱的人,结婚了,也会感情破裂闹离婚呢!”
“明白了吧?”她似乎胜利了,笑着说:“人能把握的只有现在,今宵有酒今宵醉。”
我忽然有种舒畅的感觉,其实我一直想这样说服自己。毕竟,我曾经那么深刻地爱着那个女孩。是的,我一直爱着她,不然,我真的早和李珺有进展了。
语文老师下午不在学校,就把办公室让给我和李珺去编刊物。有次我累了,躺在老师的床上睡觉,迷糊中感觉她走了过来,把老师的一件衣服披在了我身上。
我当时有种冲动,第一次和女生这么接近。以我对李珺的了解,她平时经常和我身体接触,有意无意的,如果我翻起身,也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但很奇怪,我就想起了灵芳,甚至很快就忘了李珺给我披衣服。
“好!”我终于大声说出口,“不写情书了,下周我去找她。”
“哦,还有个事情。我们都没住学校了,一起在外边租了个房子,在饮马巷里,知道吧?从一中走小路到二中,正好位于中间,哈哈。”
饮马巷,偶尔经过,但不确定她们住在什么地方。我想起了灵芳的家,任吴村山顶往下看,第一户人家,朝南的第一个房间,我曾经那么痴迷地看过那个房间,想象过那个房间里她睡觉的模样。
当我决定去找她再续前缘时,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似乎遥远的一切,又近在眼前了,似乎就在昨天,深刻而清晰。
第二十四章
我的骨子里并不理性,因为我的冷静都是在事后。当我忽然有了想法,我就完全被这种想法控制,并且为之痴迷。当我决定去找灵芳之后,我的脑子便只有她。晚上失眠了,想起初中发生的一切,想起那个大雪天,她害羞地站在我面前,是的,四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给她朗读过诗歌;想起自己无数次到山沟去远远望着她的身影;想起无数个夜晚,整个身心都被她占据,充满着激情地为她写赞美的诗词;也想起那个落泪的黄昏,将自己所有的爱都抛洒在山沟。是的,她在雪地里找我写给她的情诗的碎片。一切的一切,遥远又清晰。
曾经,我以为我把所有的激情都给了她。后来,我否定了这个想法,甚至觉得自己很傻。可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呢?
事实就是,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她,也不可能忘记她。第一次那么深刻地爱一个女生,第一次那么幸福,也第一次那么痛苦。这种幸福和痛苦究竟有多深刻?当时并不知晓,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深刻地影响了自己的生活。是的,我为什么总拿其他女生跟她比呢?而比较的结果,千篇一律,都不如她好。
其实我一直不敢去深入思考这些事情,而更加不敢承认的是:其实我很俗!我没有胆量为爱情付出一切!
男人是否应该有更多的事情去做?或者这是男人的借口?总之,事实就是男人容易陷入爱情,也容易摆
脱爱情。
我想出了无数的理由,鼓励自己去找她,和她投入一场爱情。几乎是急不可待的,在周日的下午,和小珍一起上县城了。
秋收都已经完成,地里散落着一些玉米杆子之类的东西。想起一首诗来,似乎是花该折时直须折,不然就凋谢了。
“女孩子很容易就老了,唉!”
我很奇怪,为什么我的朋友都和我这么灵通呢。
“乱说什么啊,你们都是小姑娘!”
“十八岁是女孩子最好的时期。咱们农村的女孩子,过了十八岁,就不好看了,不嫩了。”小珍摇着头很悲伤地说。
我才忽然想起,那一年,灵芳正好十八岁。如今是她最美丽的时候吗?
“女为悦己者容。你今天见到她,然后下周再来看她,就会发现,她越加漂亮了。”
她的漂亮容不得怀疑。
饮马巷是过了二中,然后到秦安新华书店的地方转弯朝东走。径直往前是到一中的小路,小巷进去就是他们的宿舍。
我不只是激动,我简直就是害怕。是的,我忽然很害怕,我忽然感觉自己很寒碜。
“进来啊!”小珍看着站在门外的我笑着说。
我有点想逃离。灵芳心目中的我是什么样子呢?而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样子?
管不了那么多,拼一回吧。我于是跟在小珍后边进去。那是一个西北平常人家的布局,一个主屋,几个厢房。小珍走过去的一个厢房很不一般,因为挂着一个漂亮的门帘。
“那是灵芳亲手做的呢,漂亮吧?”
我很生硬地笑笑,我不知道面对我的是什么。
小珍推门,进去,我以为要打招呼了,屋里只传来一句:“应该回来了啊!”
我跟了进去,房间摆设很简陋,却非常干净,绝对不像男生宿舍。
我几乎一眼就分辨出了两张床的主人,一屁股就坐在灵芳的床上。
“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小珍笑着说。
人不在倒好,我自然多了。于是去翻枕头,直觉告诉我,枕头下面有东西。
日记本!
我真为自己的聪明而高兴,刚翻开日记本,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有什么权利看我的日记本?”
我猛地抬头,又听到一句:“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我惊呆了!
美人如画,这是灵芳吗?
应该是吧,这两句话她曾经给我说过的,那是在初中,也是我偷看她的日记本时。
小珍轻轻带上门出去了,我傻坐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就那么看着她。我几乎要发抖了,我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回到了初中时代,又似乎眼前这个美女不是她。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而她也看着我。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我只听到桌子上时钟的滴答声。
从初二到高二,似乎也就这么滴答了一下!
她的脸忽然红了,似乎要笑,却转过头去。我也回过神来,赶紧将日记本塞到枕头下面。然后站起来,很窘促地站着。
她回过头来面朝我,只是低着头,脸上泛着红晕。
“你怎么老是找骂呀!”她轻声说了句,似乎是在笑。于是我自然了一些,还是傻站着。
“坐啊!”她几乎不看我,眼睛老是瞅别的地方,又似乎不是看别的地方。
于是我机械地坐下。
“我刚去打水了,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我赶紧站起来。
“你坐吧。”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红着脸移走了眼神。然后找个杯子,用开水冲了几遍,倒满了开水。
“这是我的杯子,不嫌弃吧?”她端到我眼前,双手递给我。我出神地看着那双手,白嫩、细巧。她却忽然收回手去,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轻轻走过来,坐在我旁边的床板上。
于是,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盯着地板看。我思绪有点恍惚,我想起了初中很多事情,我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可是,我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没话说啊?”她轻轻说了句,那温柔让我心碎。
“不是。”我支吾了一句,接着说,“你也没话说啊?”
她低头笑笑说道:“我,本来想骂你几句,现在不想了。”
她这么一说,扑哧笑出了声。于是,整个空气都缓和了,我终于敢转头认真去看她。
而她,肯定感觉到了,低着头微笑着,很幸福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美女如花,坐在身旁,我又想起了那首诗,叫什么花须折时直须折,不然就凋谢了的意思。是的,十八岁的灵芳,就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窗外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很明显小珍溜达回来了。灵芳笑笑站了起来去开门。
“这诗是你念的吗?”灵芳害羞带笑地问小珍。
“哥,听说你朗读文章很厉害啊,读一首咱听听。”没等小珍说完,灵芳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强忍住没笑出来,摇头晃脑、古色古香地朗读:“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一读完,我就忍不住仰天大笑,因为我想起了方世玉的妈妈朗读这首诗的样子。
等我笑完了,才发现两个女孩子都很迷茫地看着我,而灵芳的眼里充满了哀怨和凄美。
“这是你第一次给我朗诵诗!”她看着我轻轻地说。
“你们没看过《功夫皇帝方世玉》吗?”我很惊讶地问。
她们面面相觑。我这才明白了,电影的情节就这样被我演绎在了生活中。我再也感觉不出可笑,我甚至感到可悲。“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原来不只是怨情诗,更不是电影的搞笑片段,而是生活真实的写照。
“本来不想打扰你们,我饿死了!”小珍边说边拿出饼子来嚼。
“哎呀,我刚打水来做饭的,你们进来我却忘记了。”灵芳赶紧从桌子下面拿上砧板来准备做饭。
“就做个土豆丝吧,我从家里带了饼子来。”我说着把随身带的口袋打开。
“我也带了,我自己做的饼子,你不尝尝吗?”灵芳边洗土豆边转头跟我说。
“嗯,今天晚上我不动手了,交给你一个表演了!”小珍哈哈笑着坐在了自己的床板上,和我一起看灵芳做菜。
和西北大部分女孩子一样麻利而勤快,刷刷刷下刀,只听见刀切到砧板上噌噌噌的声音,一堆细长匀称的土豆丝就摆在了砧板上。然后煎油、切葱花、下锅,一气呵成。我喜欢吃不加水的土豆丝,只在锅里用文火烤。而灵芳的做法,几乎像我亲口说过一样。
土豆丝翻过几遍之后,把煤油炉子的火拧小,盖上锅。她在脸盆里洗了手,和小珍并排坐下。
“怎么样?手艺好吧?”小珍笑着对我说。
“真没想到!”
“女孩子都会啊!”灵芳笑靥如花。
“谁要是娶了咱灵芳做媳妇,那真是一辈子的福分啊!”小珍说着去搂灵芳的脖子,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倒在了床上。
我考大学干吗啊?我有病啊?
灵芳却忽然翻起身来,很严肃地对我说:“咱乡里的女孩子都会做菜,咱乡里的男人每天都能吃到土豆丝。”
“可是你做得不一样啊,他喜欢吃啊!”小珍打断她的话,用下巴点着我说。
“吃不了几天就厌烦了!”灵芳有点伤感地说。“偶尔做做是艺术,每天做就变成了琐事。”
大家都沉默了。
“你的文章写得越来越好了。还有个叫李珺的女孩子是吧?她文章也很好啊!考上了大学,会有更多文采好的人和你在一起。”她笑着说,我却感觉到她在哭。
快乐那么容易就消失了,她脸上的笑容褪去。咬咬嘴唇,起身去看土豆丝。
土豆丝也能那么好吃,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而饼子更是不用说了。
“每天能这么吃就好了!”我笑着说。
“这还不容易啊?回去让我爹给你提亲啊!”小珍笑着说。
“你别再来这里了!”灵芳忽然拉起脸对我说。“除非你考上大学,我再给你做饭吃。”
我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变了,因为吃完饭后,她说要和小珍去上自习,这不明摆着赶我吗?但小珍提前走了,于是,灵芳送我出门。
“你回去好好学习吧!”到了门口,她还是这句话。“不要重复初中的悲剧,考不上学,一切都完了!”
我很想问一句你会等我吗?我没敢问,我想,我也没必要问。
我顺着小路回一中,夜风从田野里吹来,我稍微有点清醒。
提亲?结婚?
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能怎么样?和她约会?滚床单享受男女之乐?
没那胆量。
快到一中时,我远远就看到教室里灯火通明。是的,那么多优秀的学生都在努力。高中毕业,究竟等待我的是什么?
我终究是个俗气的人,如果我没有成功的事业,我拿什么养活自己心爱的女人?
是的,我唯一要做的,还是继续努力学习,考个好大学!
第二十六章
高二开学和灵芳的见面,对我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内心处于极度的矛盾中。
我无法忘记她的美丽和温柔,没法忘记她含情脉脉的眼神。上课的时候,她的笑脸会忽然从书本里钻出来,我有时候害怕翻书,我知道打开一个新的页面,她又会笑着跳出来。夜半的时候,也想起她的美丽,那对我是致命的诱惑,但我只能想象,只能在想象中满足自己。然后我觉得我玷污了她,我悔恨、我自卑。越是这样,我越是感觉她的美丽容不得侵犯,甚至拥抱、亲吻等等行为,都是对她的玷污。但我有时候觉得,她也许会宽容我吧,也许会害羞地低下头,纵容我去拥抱她。但是我没有任何经验,是的,我没有抱过哪个女孩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问她,比如说:“灵芳我可以抱抱你吗?”在征得她的同意后再付诸行动。或者,我应该什么都不说,直接从后面抱住她,任凭她如何挣扎我也不放手,她终于还是挣脱不了我,于是就轻轻靠在了我的怀抱里。
在这种矛盾和幻想中,我辞去了文学社团的一切事务,我不再与李珺合作。是的,我希望这样能让灵芳开心。
期间听说了一件事,使我稍微有所改变。这件事是关于王峰的,他本来和我住一个宿舍,但有段时间却不见人影了,我也没去多想。直到一天晚上和老孙去跑步。
“你知道王峰去哪儿了吗?”
“怎么了?”我以为老孙要请教王峰化学问题呢。
“他搬到学校外边去住了!”
“很正常啊!他现在是我们班第一名,又不是全校第一名,住外边清静点。”
“什么呀!”老孙嘲笑我一样摇着头说,“人家搬出去和女朋友一起过小日子了!”
我停止了跑步,定定地看着老孙,我以为我听错了。
“人家幸福得蜜罐似的!”老孙似乎羡慕极了。
“不会耽误学习吗?”
“你觉得呢?”老孙歪着头问我。“你觉得王峰的学习成绩下降了吗?”
我无话可说,王峰不是下降了,是成仙了。那时候教化学的老师姓周,出了本《高中化学大全》,所以我们不称他周老师,称周大全。周大全每次来上课都带着他的大全,每次来都写一道化学题在黑板上,然后说我大全里有十种解法,然后就开始一个一个讲,一个比一个复杂。等讲完了,非常自豪地朝教室说:“也许,我们同学还有其他解法,呵呵,呵呵!”
王峰一句话都不说,走上讲台,在黑板的角落,只三行,就把题目解出来了,反正我看不懂。我看不懂也很正常,关键是周大全也看不懂,盯着王峰的三行解答,看十分钟。然后说,哎呀,这个办法好,简单,真简单!
后来我们比较厌烦周大全,就怂恿王峰说,下次周大全来讲课,你千万别客气。
就在老孙告诉我王峰和女友在外同居的那天,周大全又习惯性地写了一道题目在黑板上,然后说:“这个题目很难的!”
没等他说完,王峰就喊了一句:“答案是XXX。”
周大全盯着王峰看了三分钟,然后说:“这个题目你刚做过?不会啊,这是我创造的一个题目啊!”
“套个公式就出来了!”王峰又走上讲台,写了一个公式,然后推出答案。
“这公式咱们高中没学过啊,大学才学的!”周大全很迷茫地看着王峰。王峰说我在一个复习书里看到的,然后就回到位置上。
周大全接着说,我们还是用高中学过的公式来讲啊。
我再没听进去,我对王峰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我万万没想到啊!
和老孙回到宿舍,我怎么也睡不着。我侧头看王峰空荡荡的床,我想象着他晚上会怎么和女友一起睡觉?相互拥抱着?都没穿衣服吗?
我于是想起了灵芳,她晚上睡觉也不穿衣服吗?戴胸罩吗?应该戴吧,不然被子摩擦着那么柔软的胸部,肯定不舒服。
禽兽!
我骂了自己一句,把头捂起来睡觉。
第二天晚上吃完饭,我就往饮马巷赶去。到了灵芳他们住宿门口,我却不敢进去了。
我来干嘛呀?总得找个理由吧?
急急忙忙赶了一路,这么重要的问题却忘掉了。我有点扫兴,转头往回走。
可是走了几步,我还是回转身了,就说找小珍给家里捎个话吧。
我心跳得比较厉害,做贼一样敲她们房间的门。
“她们去上自习了!”主屋传来一个声音。
我长吁了口气,浑身轻松了很多。
要不去二中吧?我于是出了饮马巷,大街上比较热闹,和一中的清静不一样。这里是秦安县的繁华地点,人来人往,尤其是新华书店门口,摆着很多小吃。
到了二中门口,我却不敢进去。事实上,我进去也找不到她。但是,我知道,她就在这里读书,这会儿,我和她离得很近。
我停顿了片刻,再走回头路,再到饮马巷,到她们住宿门口驻足,我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希望能听到她的声音,即使是骂我的声音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我于是回一中,路上比较阴暗,这里算乡间的小路,偶尔有情侣经过,低声笑着,甚至有的相互拥抱着。
我忽然心头一惊,灵芳不会在和别人约会吧?
我赶紧停步,想再走回饮马巷去,一直等到她出现。是的,如果她在和别人约会,那个人一定会送她回宿舍。
我快步走了一会,可是又一想,如果真的有人和她约会,我又能怎么样?打架?我打的哪门子架啊?人家又没许诺我什么。再说了,如果人家约会了,我又何必去打扰呢?人家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肯定有很多人在追。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回了一中。是的,明天晚上,我要继续来找她!
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晚上放学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然后慢跑到饮马巷去。一路上来回的学生很多,我想今天晚上肯定不会错过了。
到了她们住宿门口,却发现有学生刚放学回来。我又有点迟疑,来太早了吧?就在我犹豫的当儿,小珍却走了出来。
“哈,知道你要来,却不知道来得这么早!”她哈哈笑着说。
“你们知道我要来?”
“对啊,所以我提前吃完饭上自习去了。抓住机会哦,嘿嘿!”她嬉笑着从我身边走过。
反正人家都知道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径直走进去。灵芳在洗碗,一看到我就问:“晚饭还没吃吧?”
“吃了!”我笑笑。
“昨晚你刚走,我就到了!”她看着我笑。小珍说得没错,灵芳又漂亮了很多,焕发着青春的娇艳和明媚。
“最近怎么看不到你和李珺的文章了啊?”
“我不跟她合作了,我找你合作。”
她扑哧笑出了声,却很甜蜜地看着我:“我可不是才女,写不出什么文章来。”
“你现在还看书吗?我记得你初中那会,每天看小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啊!”
“现在还是看。看一些杂志,《读者》《青年文摘》。我喜欢看小说,但是感觉当代小说都没什么看头。”
“那些杂志都带有娱乐性质,给大众看的,算不上真正的好作品。看就要看经典,经得起时间和历史考验的书,上百年的书,上千年的书,那肯定是经典。当代小说我比较喜欢路遥和霍达的。明清小说读起来太累,白话文学最好就是鲁迅那一代了。”
“《平凡的世界》和《人生》我都看过,霍达的书我倒没看过。鲁迅的文章不适合女孩子看吧?”
“不要看鲁迅的杂文。看小说和散文,《故乡》《社戏》等等。”
“我还记得你初中的时候朗读《孔已己》,真是太美妙了!”她很陶醉似的说。
“那时候很多东西我也不能理解,现在再去看,理解又深刻了很多。”
“是不是要理解当时的历史和政治什么的?”
“不是。不要拿老师讲的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去看文章。要从人性出发,好的文章,真正用心去体会,才能读出味道来。”
“你倒是给我推荐几本书看啊!”
“《穆斯林的葬礼》看过没?”
“好像写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吧?你有没有,借我一本看看啊!”
“好的,明天晚上就给你!”
她莞尔一笑,笑靥如花,我看得都要醉了。其实我根本没有这本书的,不过省吃俭用也要买本送她。
“对了。”她忽然皱了眉说道,“很多外国名著,为什么我看不出哪儿好啊?”
真正的美人,一笑一颦都是美妙到了极点,我出神地看着她,几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又扑哧笑了声,将头扭过去。
我也一下子脸红了,赶紧解释说:“一方面,外国文学翻译过来就有问题。比如说唐诗吧,你翻译成英语,意思是过去了,但是那意境过不去。另一方面,名著一般来说,不只是文学作品,哲学、历史、人文都包括进去了,要真正理解了外国作家的情况和风土人情等等,才能读透。”
我说话的当儿,都感觉不是自己在说话了,随口说出来,精力却怎么也集中不了。
她似乎什么都看得出,是的,我在她面前,感觉自己的内心都赤裸裸地暴露了,所有对她的思念和幻想,似乎都暴露无遗。她却忽然严肃了说道:“我听说会考每门课都A的话,可以保送上大学,你可以试试。”
说到学习的话题上,我有点泄气,于是叹口气跟她说:“那是不可能的。我做了一个很残酷的决定。我理科几门课,包括物理化学都很好,但是我喜欢读书,我想读文科。最近,我几乎放弃了对物理化学的学习,我希望自己理科成绩差得一塌糊涂,这样就没有余地报理科了。”
“你是应该学文科,但是也不必那样做啊,不管什么样的大学,能进一个都不错的。现在我们秦安的文科学生,一年只能考上3个左右,你除非做第一名。”
“你自己怎么打算?”
“我?”她有点好笑似的指着自己的胸,我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我的眼睛肯定透露了什么,然后她刷的红了脸,迅速将脸扭到一面去。我也很不自然,只能将眼睛移开。
“我,我混个毕业证回家呗!”
这肯定是大实话。事实上,那几年秦安农村的孩子,能混到高中毕业已经不错了。我于是也想起了自己,如果我也只拿了高中毕业证回家的话,我真的不敢去想。
“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她转脸直直地看着我说:“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把自己的才华发挥出来,我希望以后能看到你的文章!”
我叹口气,不再说话。什么才华,一中八个班,在本班都是中等学生,做文科第一名?那不是做梦吗?我忽然就想起了一中的学生,是的,这会,他们都在认真读书。很多人在谈恋爱,很多人在玩,但是,也有很多人在努力读书啊。像王峰这样的天才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同学,几乎不和女生说话,更不用说浪费时间谈恋爱了!
“好的!那本书,我找机会给你。那我先回去了!”我站起身来。
她也站起来,有点迷糊地看着我。
第一次,我们这么近地站着,注视着对方。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单纯,后来知道了。那只是一种幸福的注视,没有任何杂念。
她笑笑,侧过脸说:“你走吧!”
我也有点不舍,我也很想说几句贴心的话,可是我没有,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
我默默地出门,头也没回,我怕看到她在后面看我。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和老孙一起凑了不到十元。那时候家里很贫困,吃喝倒不缺,就是没收入,一年到头,卖头猪,卖点鸡蛋。父亲没等我小学毕业就辞去了民办教师,因为收入实在太低,从天水伯父那里拉来木料做木活。后来林场管理严格,木料不好倒腾,就只有种地了。在我上高中之前,我们家在村里算比较富裕的,但高中之后一切都变了,所有的收入加起来只够交学费。
没办法,跟宿舍同学先借点吧。我想一本《穆斯林葬礼》起码得要二十吧?别看二十元,那时候就是我和老孙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但值得!
我中午兴高采烈地拿着借来的钱,沿大路去二中,我怕走小路碰到灵芳。大路要先过南小河大桥,然后再步行半小时左右到新华书店。还好拿来的钱够了,手里喜滋滋地拿着本崭新的书去找她。
有了理由,这胆儿也大了,咣咣敲两声就进屋。只有小珍在,她说灵芳中午不呆在住处的,吃完就回学校去看小说了。
于是我把书递给小珍,嘱托她一定要转交灵芳。
“《穆斯林的葬礼》?”小珍惊讶地叫了声。
“怎么?你看过?”
“我倒没看过。灵芳前阵子在看,哭得跟泪人似的。”
“她说她没看过。”
“因为你猪脑子啊。这样吧,你给留个名,写上送给亲爱的灵芳,哈哈!”她嘻嘻哈哈地笑,我可没那胆量。
“灵芳其实很聪明的,要是把看小说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考大学都没问题了!”小珍叹息着说。
“这我倒没想过,那我得跟她说说去。”
“她自己知道的。按照她的理论,这考大学就跟科举一样,学那几门课,就跟八股文没区别。她说每天去做题目,这女儿的灵性都丢失了。”
我长叹一声,这曹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跟灵芳比起来,我实在太污浊了。
我没再多呆,出来后顺着小路回一中。天气逐渐冷了,树叶都已经凋落,天地间一股萧杀气。
心也有点悲凉了,是的,以考学的名义,以事业的名义,我放弃着自己的真爱和最爱。从初中开始,到高中。
人究竟应该把握什么呢?
我希望自己能爱情事业双丰收,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然后娶了她,让她每天呆在家看小说,顺便做饭。
一学期又快结束了,我自己在选择文理科方面也是思前想后,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的思想已经没那么单纯了,不再相信有情饮水饱。而更重要的是,我要有份好工作,报答父母。
真的回到了乡里做农民,她的灵性,我的追求,都将成为幻影。
我的思路逐渐明确,当下唯一要做的,还是努力学习。
送了那本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去找她。决定了选择文科,也知道了文科里高手如云,虽然王峰这样的高手都选择了理科,但是我也听说林欣的大名。八个班分成了六个理科班和两个文科班,而我分在五班,和林欣一个班。她的名气太大了,不仅功课好、成绩好,几乎就是什么都好。按照那几年的文科升学率,只有进入文科前三名才有希望。而我当时,也许三十名都进不去。分完班,才感觉真正面对高考了,压力也越来越大,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日记本上写一句话:“努力学习,不要分心!”
经过这样的心理暗示,效果还真好了很多,以至于快放学时,我都不想去找她。
“够狠!”老孙这样说我。
“够俗!”我还要加一句。
放假前,跟宿舍的老补们借了文科教材,我的思路非常明确。暑假农忙,没时间复习,寒假春节,很多同学都不复习。我只有利用高二的这个寒假来超越别人,等到高三开学时,我一定要信心十足。
放假那天正好下了雪,南小河干枯了,但是被雪覆盖着更加美丽。我很安静地走着,心头浮现出任吴村的山沟,几年前,我曾经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很遥远。可是,她就在前面啊,就在二中或者饮马巷,只要过去就能找到她。是的,就能和她一起去看雪,像初中第一次在操场说话,今天,我一定给她朗读诗歌,朗读好多好多诗歌。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到了走二中的岔路口,我站着来决定,究竟是回家还是去找她。
我看到很多二中的同学都背着书包回家了,于是我想,人家早回家了吧。
终于找理由说服了自己,继续往前走,一个多小时之后,到了回家的山下。
整个山路都给雪覆盖着,往常爬这山用一个多小时,下雪了非得三小时不可。不过也好,我可以好好回想和她的故事,也可以计划寒假如何复习。
边爬山的当儿,我脑子忽然冒出个念头,寒假要不要去找她呢?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决定,暂时忘记她。
思路明确之后,一切事情都好办了。于是加快速度回家,没要三个小时就到了。母亲早做好了饭,吃完立即回到自己房间睡觉。
迷糊中听到有人声,我躺着,还是听清楚了,是小珍。
没等我爬起来,她就进来了,我看到了门外的雪,也知道肯定很晚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
她拉着脸坐到炕沿上,我没吭声,听她下文。
“人家等了你几个月不说,今天可完全是等了一天啊!”
我还是不说话,揉揉眼睛听她的下文。
“你不知道她在等你吗?”
“不知道啊!”
“那你寒假准备去找她吗?”
“没准备啊!”
“人家可说了,寒假她等你去拿书呢!”
“我当送给她!”
“你送给她干嘛不写清楚啊?”
“我听她的话,我要好好学习考大学!”
“唉,”小珍叹着说:“我早跟她说过了,她会后悔的,催着你考上大学,你们的事情肯定完了。你这么没良心,肯定到外边找其他女孩子了。”
“你想得太远了吧?”
“唉,缘分天注定。你既然决定了,就好好学习吧。她现在口口声声说希望你考上好大学,我希望她别后悔。”
小珍说完走了,我还真没仔细想过,如果我考上大学,我还回来吗?
我想我不会的!
但是我可以带她出去啊!
第二十九章
西北的寒假非常热闹,杀猪宰羊、社戏社火,初一到十五,走亲戚串邻居,喝酒划拳,这都是必然的。我知道大部分同学寒假都不会复习。要复习,也会复习很多课程,比如文科班同学还要复习物理化学准备会
考。
那么我反其道而行,一个寒假几乎不出门,并且把精力都花费在英语和数学上。作为文科生,我认为历史和政治都可以临时抱佛脚,而英语,尤其是数学就是难点。语文一直是我的强项,不在话下。
西北的被窝别提多舒服了,暖暖和和的,还有母亲做饭。我每天一起床就靠在热炕上读英语,从初一的开始,一本一本读,读到高二。然后做数学,先把课本的公式记熟,然后做课后习题,再做复习书的题目。
春节过后,我复习得差不多了,我只要认真起来,进入那种氛围,进步就非常快。接着把从补习班同学借来的下学期的课本都过一遍,忽然发现,虽然老师还没教过,自己看着已经很简单了。
我就知道,我又跨过了一道坎。
小珍有时候也来,看着我满炕的书,不再提灵芳。当时我们村没有一个大学生,看着我这架势,估计她也觉得考上大学比什么都重要吧,起码,她觉得我能如此投入学习,就不应该再打扰。
直到和小珍一起去县城上学,她都没有提。到了二中的分路口,她忽然说:“我也想了想,其实你们现在在一起也不能怎么样,分了班,竞争很强,你还是好好学习考大学吧。”
我很感激她的理解,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信息也会灌输给灵芳。
我从一班转到了文科五班,新的教室、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李珺自然也来学文科了,除了林欣之后,还有一个叫陈强的男生,据说记忆力超群,成绩也很好。其他同学有的认识,有的陌生,对我来说,盯住前三名就够了。初中同学关瑾和吴斌本来在八班,关瑾继续读理科,吴斌转到六班读文科。大家都只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寒假过后的校园,还洋溢着春节的热烈。老朋友新同学免不了寒暄问候,如果下了雪,更是要玩疯的。我在这种热闹中保持着冷静和寂寞,我继续学习英语和数学。
喧闹过后,会考一个接着一个来了。于是,大家都开始忙着应付会考,考化学了,赶紧看化学一门,考地理了,赶紧复习地理。老师也很理解,毕竟考大学是少数,大部分同学能过会考拿到毕业证就非常不错了。我依然不理睬会考,每门课能考到及格,我还是有把握的。事实证明,很多同学一些课程考了A,一些考了C,我基本都保持在B和C。是的,即使考了D,也算及格啊。但就在很多同学应付会考的时候,我已经将高二所有的课程自学完毕了。
期间也回过几次家,小珍说灵芳情绪很好,也很忙,主要是会考应付不过来,怕拿不到毕业证。
这就好!
在别人复习会考时,我复习高考,我觉得简直就是在占便宜。而更让我欣喜的是,林欣和陈强也在努力会考。我知道,我每学一分钟,就超越别人一点点。因此,我忘记了生活的艰苦、忘记了感情,几乎是忘记了一切,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自学中。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五月份,我听到一个很震撼的消息。有几个高二同学要参加高考,都是理科班的,有几个不仅高中课本自学完了,连大学课本都看了一点。
这才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班主任也来问林欣了,你有胆量去参加高考吗?林欣说没有,我都在复习会考,高三的课本都没怎么看过。
“我敢!”陈强接着说:“文科的东西嘛,一个月就能把政治历史背会。”
经过了这个事情,我又清醒了很多。高考已经离自己这么近了?于是我更加拼命地学习。那时候营养严重不足,晚上偶尔也会有冲动,我都懒得去理。专心到了什么程度?连做梦都在做数学、背单词。
我是一个感性的人,我崇尚感性,但我偶尔也理性。虽然这种理性可能很俗气。几个月之后,我几乎要忘记了灵芳,我的所有心思都围绕着高考转了。
快到期末,会考也结束了,我明显感觉自己进步很大。因为很多同学拿起一学期的课本来非常生疏,我还是一个沉默的人,也不去问别人问题,也没有人来问我问题。但是偶尔我也会观察,前排有人问林欣一些问题,我想想我也会做。但林欣偶尔也说,哎呀这个公式我有点生疏。
我开始期盼期末考试了,是的,高二最后一学期的考试,我在文科班的定位将如何?
考试前,教室忽然安静了很多。很多同学都像我一样了,一整天不说话。
考试很顺利,历史和政治不太满意,数学的难题不会做,但是我想,别人也许更差吧。
等待成绩的日子,我有点冲动,想去看看灵芳。但老孙说,算了,冷处理吧。既然一学期都没去,现在也不要去了,不然又影响情绪。
如果她真的爱我,会考结束,又该想我了吧?我这样美美地想着,有种很满足的感觉。我希望保持这种甜蜜和满足的感觉。
结果出来了,我第十名。林欣第一名,接下来八个女生。前十名里只有我一个男生。再下来是陈强、李珺、吴斌这些。
“女生学文科是强啊!”宿舍的老补这样说。
“但是坚持不到最后,尤其身体各方面原因,到高三你就知道了,比不过你的。”
我知道他们是在安慰我,但其实我不需要安慰。我已经够好了,我这样对自己说。
第三十章
回家前,跟老补们不仅借了高三的课本,连高考复习书也借了好几套。其实暑假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复习,农村的孩子,都要回家干农活的,暑假里是一年最繁忙的时节。但我可以晚上看书,我这样鼓励自己。
从一中出来我就犹豫了,究竟去不去找她?我顺着大路走,到了南小河大桥,终于决定去找她。也许人家早回家了呢?不管,去总得去一趟。
进了饮马巷,思绪忽然回到以前,想起她那让人颤抖的美丽,有点后悔这一学期为什么不来找她呢?不就见几次面吗?应该不会打扰学习的。
进门时就听见了小珍的声音:“人家不会来的,咱们走吧!”
我好开心,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等我。
“你还活着啊?”小珍一看到我就喊。“我们都以为你没了呢!”
“小珍!”灵芳笑着瞪了小珍一眼,然后有点幽怨地看着我。那时衣衫真单薄,她穿着短袖的衬衫,白净的手臂露在外面,诱人的躯体裹在里面。我定定地看着,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感觉比以前更漂亮呢?并且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我很爱她。
“恭喜你啊!”灵芳歪着头对我说。
“恭喜什么啊?”
“你考得那么好啊,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大学!”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开心,不知是因为我考得好,还是因为我来看她。
“也不算太好,我假期还得复习,要考上大学,肯定要到前三名。”
“嗯,学习那么辛苦,要不要找人给你做饭啊?”小珍嘿嘿笑着说。
灵芳的脸一下子红了。
“老孙在给我做饭呢!”
“啊?”她们俩同时啊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的东西早收拾好了,于是我把三个人的东西都提着,向西山走去。一路上两个女孩子在前面唧唧喳喳的,我跟在后面当佣人。她们偶尔也回头看我,然后或者哈哈大笑或者低声窃笑。
到了西山脚,小珍回头喊了句:“今天别爬山了,我们一起坐三轮车吧!”
“好!”这可有点奢侈啊。
“要不我们走回家吧?”灵芳说了句。
“那你们俩走吧!我坐车回去了。”小珍说着来拿她的包。
“天不早了,一起坐车吧。”我把三个人的东西放进三轮车,然后自己先进去。小珍毫不客气地伸手让我来拉她。完了,我不知道是否还要伸出手去。
“拉她上来啊!”小珍在车里喊。
于是我伸出手来,灵芳也在下面伸出手,就在这个时候,车下面有人说了句:“娟娟你也回家啊?”
于是灵芳回过头去和人打招呼,我只好缩回手来坐下。她接着转身,把手撑在车架上说:“我可没那么柔弱,我能爬上来的!”
灵芳上来坐到了对面。三轮车太窄,对面的两个人腿和脚肯定要碰撞,我轻轻将自己的膝盖靠近她。她也没有挪开,我不知道是她根本就没注意,还是注意到了而没在意。但是我很紧张,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我偶尔也偷偷看她,她一直看着车子外面,但是两个人的膝盖一直靠在一起没分开。这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到了杨家大湾村,这里有小路通往任吴村。
灵芳起身的时候,深情地看着我,轻声说了句:“我先过去了!”然后很灵巧地跳下了车。一起下车的还有几个人,应该是他们同村的。
“路上小心!”我喊了句,其实我心里有点难过,我看着她的背影,很想下车陪她回家。
“有他们村的人一起,路上安全的!”小珍说了句,接着说:“要是没有村里人,你可以陪她回家了。”
三轮车继续走半小时,到了我们村的山顶,还要步行20分钟回家。于是小珍讲起了灵芳一学期的事情。会考的时候,她也很紧张,并且因为看小说的原因,眼睛严重近视了,上课根本看不见老师在写什么。晚上总睡不好觉,两个人就聊天。经常说起我,灵芳总是强调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开始小珍也附和她,后来总算明白了,原来灵芳其实在说服自己。她也知道的,我考上了大学,我们之间,距离就更加大了。
“唉,可她还是为你着想啊!”小珍叹口气接着说:“你也够狠心的,一学期都不过来一趟。”
“我情绪很容易波动,每次去见她回来都魂不守舍的。”
“性格决定了你们的悲剧!”小珍总结性地说了一句。
回到家时,父母还没从地里回来。于是我蹲在门口看书,也看不进去。思绪有点乱,我必须得理理顺。
考进前十名,对我来说是不错的成绩。开学就高三了,高考近在眼前,我绝对不能再分心了。老胡每次假期都回来,我们偶尔也见面,说他到了中专,才知道了还有专科和本科,才知道了上大学是多么重要。人就是这样吧,总是走走看看想想。如果我考上大学的话,老胡也许会觉得自己上中专是失误,可是,如果我什么都考不上,高中毕业补习三年五年,然后回家种田了呢?
是的,这就是我面临的现实。我的性格决定了我做不到王峰那样,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爱情。
父母回家后听说我的成绩,都很高兴。但他们过于劳累了,还说你假期不用跟着去干活,就呆家里做饭、看书。我说没关系,要劳逸结合,白天干活,晚上看书,不耽搁的。
事实上,辛苦干一天活之后,哪儿有什么精力来看书。尤其打麦子的时候,要一整天背着火热的太阳挥动手臂,经常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先吃一碗,歇会再吃。晚上一上床就睡着了。
但人的潜力真的无限。有了具体的目标,有了远大的理想,人的精神也好了,精力也足了。在那样辛苦的环境里,我依然坚持每夜都读书到很晚。因为我知道,城里的孩子白天黑夜都在读书。前一个学期我那么努力,也没有比得过女生,我必须付出更大的辛苦来赢得高考的胜利。
第三十一章
一个暑假匆匆就过去,实在太忙,连小珍也没有来看我,只是偶尔路上碰到打个招呼。
高三了,父母也想着给我加点营养,就把面粉炒熟,里面加上鸡蛋,也就是所谓熟面,拿到学校早晨当城里孩子的奶粉泡着喝。
学校里很喧闹,主要还是讨论前一年的大学录取情况。1994年秦安出了个北大之后,连续几年都无人超越。期间,文科班出现过一个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但是录取人数依然非常低,1996年一中只有三个人上线。这是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我总在想,要是韩博那样的人上高中,人聪明,加上家境好,请得起老师来辅导,也许能创造一个辉煌吧。据说和我同届的同学,有两个理科班的提前参加高考,也过线了,还听说陈强真的参加考试,考了三百多分。
但我的性格决定了,我不喜欢解释,也不喜欢找理由。我不怪自己不够聪明,也不怪家境不够富裕,我尽自己所能吧。
高三一开学,老师就加快了速度,要在第一学期把全年的课程学完,第二学期开始高考复习。选择文科的同学有两种,一种确实爱文科,并且记忆力好;一种是实在学不进去,数学物理实在太差,也跑到文科班来混。
总之很热闹,一大帮同学每天在后面打打闹闹。而前排好学的同学都厌恶地看他们,我却厌恶地看那帮好学的同学,虽然不打不闹,但也坐在后排,谁叫我个高呢。
严重的营养不足在高强度的学习下终于有了反应,小腿经常在半夜抽筋。那应该是最阳刚的时候,可是身体总是发软。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不温不火的,也不知道学的怎么样,就是感觉很疲劳,总想找点什么额外的事情来做做。
是的,应该去找找灵芳了吧?
“男人,只在需要的时候找女人!”老孙在后面说。
那天飘着鹅毛般的大雪,我无精打采地走到饮马巷,进去看到她们房间的灯亮着。于是敲敲门,就听见灵芳喊了句:“谁啊?”
“我!”
听见有人下床的声音,门刷地打开了。灵芳笑嘻嘻地站着看我。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她已不再是那个小女生了,成熟了很多,虽然是初冬,但是宿舍里有火炉和热炕,她穿着淡薄的线衫,人显得清爽而秀气。
“进来吧!”
我走进去,看看只有她一个人。
“小珍去自习了。我最近都没去了,考大学也没什么希望,自己看看书,等着明年拿毕业证回家。”
我叹口气坐下,她也笑着坐在我旁边问道:“叹什么气啊?”
“搞不清楚,反正没什么精神。”
“学得怎么样?”
“不知道。”
她看着我笑,似乎有着母性的温柔。我也看着她。经过了这么辛苦的一段学习之后,我忽然感觉,自己憔悴了很多,连心都疲劳了。
“哥,你很憔悴!”她说着脸上显出了心疼的模样,这模样,也让我心碎。
就在这个时候,灯忽然灭了,院子里有人喊:“停电了、停电了!”
我们静静地坐着,黑暗中,我忽然有种冲动,我大胆地侧过脸去,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我看得清楚她的胸部,由于呼吸急促而起伏着。
“哥。”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的心跳得太厉害,我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我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的手从炕边上移近了她。我几乎发抖了,犹豫着,我害怕她知道我的冲动,我害怕她骂我流氓,我害怕她拒绝我,我各种害怕,我赶紧将脸转过来。
我脑子几乎空白了,等到我再次扭头看她时,她刷地跳到了地上,几乎是跑着冲出了房间。我也追出去,她站在走廊上,在旁边的走廊上,还站着其他同学。
一阵风吹过,我脑子清醒了很多。
我有点失落,痛苦的失落。
“我先回去了!”我低头说了声就走了出来。
等我出了饮马巷,我感觉浑身都很骚热,但是失落之极。
我几乎是跑着回了一中,宿舍里没有人,我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失落和痛苦。
“我连流氓都做不成吗?”
我这样问自己。是的,我不能堕落一回吗?我于是,闭上眼睛,想象她,想象她的美丽,想象她的丰满,想象她起伏的胸部。是的,我应该那么做,我应该放纵自己的冲动,我应该去抱她。
我抱着她,然后呢?我一个人在被窝里发抖。虽然之前,我无数次地在想象中释放青春和过剩的精力。但从来没有那夜般快乐而痛苦。
我在疲惫中睡去,直到半夜被抽筋的腿弄醒。
“妈的,昨天晚上出去撒尿,看到有一对在操场拥抱!”
“那算什么?人家住在学校外边的,还带着女同学过夜呢!”
宿舍里有人在说话,不管学习压力多大,不管生活如何贫困,青春啊,是那么的无法阻挡。而这些男生,都和我一样,只有通过想象来满足自己。
我蹦直了两腿,然后猛地瞪了几下,这是治疗抽筋的万能方法。
“在干嘛呢?想女人啊?”
旁边床上有人喊着我说。
“抽筋了!”
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我继续睡觉。
男女之间的感情,不进则退。
那一夜过后,我忽然感觉我疏远了她,有意地疏远。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直到有次回家,小珍帮我找到了答案。
“你是不是男人?”她开口就骂。
“我怎么了?”
“你到底喜不喜欢灵芳?”
“喜欢啊!”
“那天晚上那么好的条件,人家都冲动了,你怎么不上?”
我没话说了。
“或者你不喜欢她,或者你不是男人!”
我没有理由抗议。
但我只能叹口气,是的,我不敢!
我不知道有些男生怎么那么早就学会了很多事情,我发育比较早,可是领悟力太差。对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很多事情,我是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有所了解的。
总之自那以后,直到学期末,我都没有再去找过灵芳。
第三十二章
得失之间,是那么的微妙!
如果那一夜,我放纵了自己的冲动,如果那一夜,她宽容了我的放纵。青春啊,又将是如何的激情而难忘。
可我终究没有在十八岁将自己变成男人!
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肯定为之痛苦而且失落。这种感情上的痛苦和失落,都变成了学习的动力。不过我算比较正常的,也有很多非正常的。宿舍经常有人在晚上说,别看我现在穷,等我考上大学,有钱了,我每天晚上找一个女人。我想想,这样的男人应该不少吧?有了钱,有了权,有了资本,就会去靠金钱和权力找女人。对于他们来说,如何得到女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他们也许很幸福,能够简单地得到很多喜欢的女人,他们也许很可怜,只能靠自身以外的东西来征服女人。
人都是俗气的,有人俗得彻底,有人俗得可爱。我自然也是俗气的人。那一夜,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是一个胆小的男生。我的俗气就在于,我在爱情上的失败,通过学习成绩来寻回了自信。
是的,高三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成了文科第二名,仅次于林欣。
拿着试卷,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之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失落,都得到了回报。
她肯定在等我!我这样跟老孙说。
“真俗!”老孙鄙夷地看着我说:“女人靠什么来征服?靠冲动,靠侵略!不是靠成绩单。”
他说着刷刷刷解开衣服扣子,露出胸肌抖了抖。
“外面好大的雪,赶紧扒光衣服跑出去,很多女生会爱死你!”
我说完裹紧了衣服,背起包回家,包里装满了高考复习书。这个寒假,将改变我的一生。
又是南小河大桥,我在风雪中驻足了几分钟,看着来回的同学。几多感慨,青春岁月,就这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饮马巷里有同学唧唧喳喳出来,我敢肯定灵芳还在。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她,穿着大红的棉袄。
每次看到她的瞬间我都十分爱她,并且相信自己一直深爱着她!
那一刻,我脑子又是空白,几乎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初一,她也是这样站在风雪中,含羞带笑地看着我。
我们连招呼都没有打,就这样站着看对方。直到小珍从屋里出来,看看她看看我,嘿嘿嘿地笑着说:“这风雪夜归人,柴门不让进啊?”
灵芳回过神来,笑着朝她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转过来跟我说:“进来喝口水吧!”
“不了,赶紧回家吧!”我说着进屋去,东西照例收拾好了。我提着三个包朝外走,她们跟在后边。
“哥,你准备考哪儿的大学啊?”小珍问我。
“早呢!”
“西北师大好!”小珍这样说了句。
“是啊,毕业回来做个老师。”灵芳接了一句。
“我想去北京!”我转头朝她喊了句,然后继续走路。
后面嘀咕着什么,我一句都没听到。
到了西山脚下,等车的人实在太多了,年底了,卖鸡的,卖菜的,挑着担子的,扛着麻袋的。好不容易挤上一辆车,因为下雪了,那车累得吭哧吭哧的还一路冒黑烟,呛得我们眼睛都睁不开了,两个女生更是用袖子堵住了嘴巴。
终于坚持到了杨家大湾村,我抬头看看灵芳,她又该下车了。
“我从大路走!”她很甜蜜地笑着说,眼神,是那么的缠绵。我也笑笑,大胆地看她,她却红了脸,笑着低头不再看我。
车上人太多了,我也不敢这样盯着女孩子,心里却很甜蜜。直到乡镇上了,车子停住,很多人下车,灵芳说我要下车了,却并不起来。
“你也该下车了!”小珍推了我一把。
我赶紧站起身来,自己先下去, 然后把灵芳和我的包头接下来。
三轮车带着黑烟走了,镇子上人比较多。我本来想问她走大路还是小路,她却已经朝大路的方向迈开了步。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她家应该是朝东边的,她却一直朝西边的马路看。西边是初中学校。
我猛然醒悟了!
“进去看看吗?”我轻声问她。
“不了!”她摇摇头,似乎有点伤心。
“时间过得真快啊!”
“也很慢!”
“初中的很多同学,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可是很多人和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说着到了初中学校的门口,我们站住,朝校门看过去。
有几个学生走出来,两个女生,两个男生,都是小孩子啊!站在学校两边,其中一个男生说:“放假了,一起去走走啊!”
“想冻死啊!”一个女生的声音。
“我抱着你就不会冷了!”
“死相!”女生骂了一句,然后朝乡镇热闹的地方走去,两个男生也跟在后边。慢慢的,四个人走成了一排,说着笑着。
“哥,你知道吗?”她看着学校,头也没回跟我说:“你知道我多少次在学校门口等你吗?”
“放学了我也经常跟着你!”
她回头微笑着看我,眼神充满爱意,包容和幸福。
“老胡现在还好吗?”
“嗯,还好吧!明年毕业了,可能到乡政府来工作!桂萍呢?”
“准备嫁人了!”
“不会吧?”我很惊讶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关心这种事情,咱乡里女孩子在家待着,还能干吗?她不上学了,自然要嫁人的。”她说着低了头,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们都要面对的!”
“不!”她猛地抬头说:“你不需要面对!”
“你呢?”
“我?”她冷笑了一声说:“我现在都不敢回家
了。回去就有人提亲。”她说完直直地看着我。
我有点心虚,是的,我根本没考虑过这些事情。
“回家吧!”她说完转过了身。
“我送你吧!”
“不用!”
“我知道怎么走了,下次好去找你!”我嬉笑着说了句。
“真的吗?”她忧郁的脸忽然显出了甜蜜的笑,眼睛也发光了。
“真的,假期我去找你!”
“有你这话我就满足了!”她忽然有点伤感地说:“好好学习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路上很滑,并且总有来往的人,我很想去扶住她,可是我终究没敢。从乡镇走大路到她们村其实不远,很快就能看到村庄了。
“你回去吧,我们村快到了!”她笑着说。
“好!”我也笑笑。我知道,在乡村里,有男孩子送女孩子,被村里人看到,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你先转身走!”她笑着说。
“我们一起转身走。”
我说完,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们靠得很近,很近,近到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
“哥,记得想我!”她说完扭过了头,朝家里走去。
于是我转过身,一直往前走,走到快到乡镇上时,我才回头看看她们村庄。
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大红的衣服,还站在原地。
我将自己的外套解下来,拿在手里挥。
那边也开始挥手了。
我的眼泪下来了,我很怕自己控制不住,会再跑过去看她。于是我转过身,朝自己家跑去。
第三十三章
从初一在操场看到灵芳的红棉袄和甜蜜的笑脸,到高三,六年过去了。
六个春夏秋冬。
“你只是偶尔想起她,可她时刻都想着你!”小珍这样对我说。
整个寒假我又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家里埋头复习。小珍偶尔也来,整个村就我们两个高中生,跟别的孩子也没共同语言。
“真难受,有人来给我提亲!”小珍耷拉着脸说。
“不是吧?还在读书的学生呢!”
“不是什么啊?初中时候,班上很多女生都订亲了。”
我于是想起了灵芳。
“快过年了,给灵芳来提亲的人肯定排成队了。”
于是,在过年前,我真的准备去找灵芳了。
“去吧,你会在冬天带给她春的暖意!”
我顺着大路走,事实上不用到乡镇,直接穿过田野,有条近乎笔直的路通向她们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找女生,有点怕。毕竟这里是农村啊,别说什么自由恋爱了,结了婚的夫妻,在路上,还要一前一后离开10米距离呢。要是让人家发现我和灵芳约会,她恐怕一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怎么会呢?那么漂亮的女孩子!
于是我加紧脚步,加上天气太冷,几乎是慢跑着到了村顶。
我站在她家上面发呆,正南面那间小屋就是她的房间了。我起码站了半小时,可是不仅没见到她出来,几乎家里就没人影。
我总不能喊吧?
还是叫别人去喊比较好。
于是我下了坡,做贼似的在村口闲逛,终于碰到一个小女孩了。
“哎,你认识吴灵芳吗?”
她歪着头看我,像防贼一样。待了会,终于开口说:“娟娟姐去她舅舅家了。”
“啊?”我有点发蒙。“你去她家看看好不好?”
“昨天去的,明天才回来。”小女孩说完跑掉了。
真扫兴!我耷拉着脑袋慢腾腾地回家。雪越来越大,心情忽然很不好,像几年前在山沟里撕情诗一样。
“大冬天的,我这样找她,她不会知道的。”
我在大风雪中回到自己村里,径直去了小珍家,劈头说了这句话。
“哎哟,您受累了!”小珍点头哈腰地说了句,然后冷笑着说:“人家日日夜夜想你,想得发疯了,时时刻刻为你着想,你知道吗?就你跑去找人家一次,受了点风吹,这就了不得?”
我无言了。
“你当没人喜欢她啊?多的去了。这女人啊,就要嫁给喜欢自己的人,千万别嫁自己喜欢的人!”
想想再待下去还要挨骂,我赶紧回家去。
快过春节了,村里热闹异常,鞭炮声、猪叫声,都混合在一起。我蜷缩在被窝里,感觉自己有点傻,傻乎乎地找什么女孩子嘛。还是读自己的书比较要紧。
轮到我家杀猪了,小珍的爹杀完之后在我家吃晚饭,就说起读书的事情。
“女孩子上什么大学啊?”她爹咽了口大肉接着说:“找个人嫁了才是正事。”
“女娃娃喜欢读就让人家读。”我妈妈还是比较偏向女性。
“读不成。读成了也是人家的事。啸啸也好提亲了,过两年,附近村子的好女娃都被人家挑光了。”
“还小呢!”
“小?小个屁,你真当小屁孩啊?啸啸一起的孩子,人家娃都好上小学了!”
他们还在讨论,我的心却缩了起来。灵芳她爹肯定也在这样计算自己的女儿。不行,我还得去找她。
西北农村的风俗,正月里,初一到初三,女孩子是不能进别人家门的,这三天,灵芳一定在家。
初三中午吃完饭,我跟母亲说去乡镇榨机器面去。母亲自然很开心,我是属于那种赶也赶不出家门的孩子,母亲怕我憋出毛病来。于是我提了几斤面去乡镇,放在了榨机器面的店里,然后去任吴村。
远远就听见村里的鞭炮声,奇怪,我怎么就想起了结婚的鞭炮呢?
真是幸运极了!又看到那个小女孩和一帮孩子在玩。没等我开口,她刷地跑开了。
不会真当我是贼吧?我赶紧朝村顶走去。
我边走边看,约莫过了十分钟,看到一个红棉袄在后面走来。
那个甜蜜啊!
我继续在前头慢慢地走,很快就听见灵芳的脚步声了。
“上次我去舅舅家了!”
“还以为你去相亲了呢!”
“嗯,快了!”
我刷地回头,眼睛瞪圆了看她。她扑哧笑出了声,笑靥如花,如盛开的玫瑰,娇艳而不轻浮。
“你会紧张吗?迟早的事情。”她继续笑着,却叹了口气,接着低头说:“找个没人的地方去吧!”
这是我能理解的,毕竟是农村,怕人闲话。
“那边是我们家苹果园子,我们去吧!”灵芳指指侧面,那里是围墙,有个小门。
园子里苹果树很多,我们又往里面走了很深,四周的苹果树虽然光秃秃的,却覆盖着积雪,也非常漂亮。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自己先坐下,灵芳靠近坐了下来。
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却感觉都很多余。是的,和她在一起,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什么都不用说。可我总得表达表达什么吧?
“这样坐着真好!”我轻声感叹了一句,接着说:“永远这样就好了!”我说完自己脸刷的红了。
“哥,我冷,”灵芳低头说。
“你冷啊?”
“我都快冻死了!”她抬起头,我看到她的脸红红的,不会是被冻得吧?
“那我送你回家吧!”我刷地站起来。
“啊?”她抬头啊了一声,很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又低头去笑,却并没有站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别冻感冒了!”我很关切地说了句。
她继续笑,几乎是大声地笑了,似乎遇到特别好玩的事情。然后站了起来,前面走了。
出了苹果园,她却并没有回家,相反朝我家的地方走。
“你复习得怎么样了?”她前面问了句。
“还好!”我跟上去说。
她又叹了口气,似乎心事重重。
我们就这样默默走着,我估摸着,离她家已经很远了,就跟她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了!”她看着我说:“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早点回家,别冻着!”我饱含深情地说了句,然后转身朝乡镇走。我一路没回头,她到底冷还是不冷呢?说冷肯定是想赶我走,可是又不像。
搞不清楚,快到乡镇时,我再回头,她依然站在原地。
第三十四章
“傻瓜!”小珍笑着骂我:“人家是要你抱她!”
“陷得越深,痛苦越深!”老胡说了句。
“说得也是!”小珍无奈地叹口气说:“毕竟咱们农村啊,又不会去提亲。”
“你去看她都是错误!”老胡接着说:“你这样给她更大的希望。倒不是说你不爱她,或者不会娶她。而是,你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期。考不上,你一辈子完了,她也不好过。考上了,起码三年五年你们到不了一起。所以,还是要冷处理!”
每年初一我去二爷庙拜菩萨顺便看望老胡,老胡每年初四来我家喝酒。以前总是和小珍意见比较一致,但是,那次他坚决认为,我应该冷处理。
“以前,你们稍微走近点可以。一方面,她也许受了你的影响而好好学习,另一方面,你习惯了和她在一起而不影响学习。可现在事情不是这样发展。你们现在亲热点,对双方都不好。”
小珍也没话说了。
于是我决定,高考之前,不再去见她。
最后一学期开始了,到了高三,才知道高考的压力是多么大。稍不注意,连老师的课程都跟不上,我依然按照旧的学习方法,把政治和历史搁一边,重点放在英语和数学上。
偶尔也想起灵芳来,面对高考复习,忙的人忙死了,闲的人闲死了。我忙得顾上不想她,而她肯定很闲,希望空闲的时候没太想我,这样我罪过少点。
第一次测试临近了,我也进入了忘我的学习状态,每天埋头在学习中。老孙给我做好了饭,吃完就看书。晚上回到宿舍点起煤油灯来继续看。
测试题果然很难。考完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宿舍的老补说,这很正常的。
结果出来,考了第五名。林欣依然第一,八名女生都落后了,陈强和李珺却超过了我,还有一名男生。陈强的政治和历史分别考了130多分,我只有80多分。
“啸啸,要像我一样学习!”陈强昂头看着我说。
我干涩地笑笑。政治和历史,我得开始背了。于是跟老补借了复习书,每天背一页撕一页。
到了五月份,不知道被我撕掉了多少书。
第二次测试,我全校第一,不仅超过了林欣,还超过了补习班同学。
于是我去找灵芳。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她。
“你稍微吃好点啊!”她一看到我就说,深深地皱着眉。
我太疲惫了,一屁股就坐在她床上。
她倒了杯水端过来,站在我面前。
我长叹一口气。在她面前,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累得要散架了。
“再坚持两个月,大学就是你的!”她轻声说。
“但是,你不要再来了!”她的声音有点严厉,我第一次听到她这样对我说。于是抬头看她,她真的没有一丝笑容,似乎经历过深刻的痛苦一样。
“别再来了!”她近乎哀求地说。“如果你再来,我就退学!”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我明知她不会,只是想发泄自己内心的苦闷。
“是的!”她大声而明确地说出口。
我站起来就走!她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我也狠狠地看她。我知道她不会喜欢别人,也许,我们都很可怜,只是想让自己更狠心一点。
我绕过她的身子,大踏步朝外走去。我明显感觉,自己想哭了,而我也知道,身后她肯定在哭。
我就是那么俗气而狠心的男人,为了高考,我放弃了她!
我再次投入到学习之中,但是从那以后,我没有再超过林欣,我一直排在应届班的第二名,直到高考。
身体非常虚弱,心理压力也极度大,终于犯了致命的错误。在高考的前夜,严重失眠了。
老孙之前跟我说过,最好备几片安眠药。但是我不相信自己会失眠,我也不敢服用安眠药,因为我从来没有服用过。
失眠到第二天的五点,睡到六点起床。人晕乎乎的,第一门是数学,我在填写准考证的时候,连数字都看不清楚了。
第一门的失利,导致了后来所有课程都没有考好。那几天,是真正的炼狱。
全县的文科生都在二中考,三天我都没注意到灵芳的影子。考试完毕,回到宿舍,躺下,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三天估分,填写录取志愿。一切听老师安排,第一志愿西北师大,第二志愿兰州工专。
回到家又睡了一段时间,思路才逐渐明确,继续看书,准备复习。
成绩公布了,第一名不是林欣,后来才知道,是山东还是浙江的一个学生,到秦安报名考试。第二名林欣,应届班唯一上了本科线的。我也算不错,上了专科线。其他同学,全部补习。
亲戚朋友非常开心,全村第一个大学生!那时候,我都没听说过本科、专科这样的词语。我只知道自己能上大学了,只是很差的大学。
我的思绪一直很混乱,于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不见人。
这样一直持续到九月份,老孙带来了通知书,兰州工专,并且是三天之后报道,因为通知书拿到我手里已经太晚了。
父亲开始借钱,母亲开始给我缝衣服。我自己稀里糊涂的,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稀里糊涂的,1997年9月,作为全村第一个大学生,作为秦安一中文科应届班的骄傲,我离开秦安,到了兰州上大学。
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想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我很痛苦,痛苦到不想去回想那段岁月。
期间我给小珍写过一封信,她回信说灵芳没来补习,在家呆着。谁都知道这样的结局。
于是我给灵芳写信,写到任吴村,等了几个月都没有回音。
我学的专业是企业管理,最头疼的是制图,经常用一星期时间来绘制轴承。于是我逃课,开始没黑没明地看小说。半夜在兰州大街上闲逛,甚至跟着同学去看三级片。
偶尔也想起灵芳来,感觉很好笑、很遥远。
我整个都废掉了!
第三十五章
在这种颓废和堕落中,我熬过了漫长的一学期,期间还参加了几次婚礼。所谓婚礼,就是班上同学宣布谈恋爱然后请大家喝酒。
兰州工专也有省外的学生,我们班就有个四川女孩子杨海霞。她本来是我同桌,我根本无心去注意女生。直到有一天晚上,全体男生在我们宿舍聚会,说有重要事情商量。
“我们班男生本来很团结,现在因为一个女生而闹矛盾,甚至有人打架。不管怎么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班的美女,还是归咱们班男生。我们文明一点,用抓阄来决定到底属于谁。”班长宣布了聚会的意义。
出乎意料的,几近一半同学因为喜欢这一个女生而参加抓阄。结果,我们宿舍的石头抓住了,他那个开心啊。
没过几天,石头宣布结婚请客。婚宴上男生女生都喝得一塌糊涂。本来和我没关系的事情,一个女生眼神迷离地走到我身边,对我说:“男孩子要主动!”
“主动?我不会的!”
“那你就等着吧!”她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神经病!”我骂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我离开了酒场,继续到大街上游荡。
寒假到了,我却不敢回家。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朋友。我感觉自己是这么的肮脏,虽然没有和别的女生发生过任何事情,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了。
但我实在太想家,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并且过着非人的日子。我的心极度疲惫,很想在热炕上睡三天三夜。
回到家后父母自然很开心,老孙、老胡、小珍都来看我。问起大学的事情,我只能摇头,说太烂了,什么都没学到。我都不敢说自己学了什么,做了什么。
“还记得志恒吗?”老胡接着说:“他初中毕业又回到初一去读,后来也考到我们学校了。”
“和灵芳一个村的?”小珍问道。
“是的。”
“我们去志恒家玩吧!”
一拍即合,第二天,我就和老胡去了任吴村。志远的孩子都两岁了,人看上去老了很多,还在兰州摆摊子。志恒也成熟了不少,感觉有点流里流气的,像极了
我大学的同学。
“提亲的人太多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志恒说起灵芳来。
“灵芳在家吧?”我很胆怯地问了句。
“在的,上午还看到她在村里榨机器面呢!”
吃完饭,他们几个打牌了,我便走出志恒家。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是送灵芳走出这个门的,可是,时易事移啊,物是人非。
我顺着村里的小路蜿蜒向上,一直走到村顶,然后在灵芳家上面的坡上站着,也许,她会从靠南的小屋走出来吧?
真的出来了!是她,围着围裙,端着一脸盆肉,走向侧面的厨房了。
我浑身都发抖了,每次看到她,我都深刻地感觉到,我真的很爱很爱她。
我跑步到她家门口,等了好半天,才看到有小孩子出来。
“哎,你帮我叫声娟娟姐姐出来好吗?”我很温柔地对她说。她看了看我,刷地跑开了。
我等了等,终于等出来了。小孩子说:“娟娟姐姐不在家!”说完又跑开了。
没道理啊!
我想想该去志恒家了,于是下去。他们都笑嘻嘻地问:“约会怎么样啊?”
“我分明看到了,让小孩子去叫一声,却说不在家。”
“你当是在兰州啊?”志恒接着说:“灵芳也不小了,比你还大吧?在咱们农村算老姑娘了,经常有提亲的人,要是看到你们约会,那还了得?”
“她父母现在管得非常严。”志远加了一句,接着说:“上次你写过一封信吧?都是她弟弟拿到手的,后来灵芳被她爹打了,我们才知道的。”
后来我和老胡回家时,又从灵芳家门口走过,和第一次一样,站在村顶望她的小屋。
“她肯定还是喜欢你的!”
“我混成这个样子了,她肯定不再喜欢我了!”
“你混成什么样子,总比咱村里的粗人好吧?”老胡又叹口气接着说:“关键是你是否真的喜欢她,你现在也可以来提亲啊!如果你不来,等你大学毕业,这几年恐怕她日子不好过!”
回到家之后,我思前想后,我始终感觉自己太肮脏了,配不上她。她是那么单纯而干净。但是,我要再见她一面。是的,我要告诉她,去嫁人吧!
初三的下午,我继续提了面粉去乡镇榨机器面,然后顺大路去任吴村。我低头边走边想着如何表达自己,等我抬起头来,却远远看到一个红棉袄在慢慢移动。
我赶紧跑起来,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到了面前。
她笑得那么甜啊!
“哥,你真的来了?”不知对视了多久,她终于开口了。
我本来想去拥抱她,想去亲吻她,想去做很多事,说很多话。
但我只是站着,在兰州游荡的场景,看三级片的场景,喝酒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晃过。
“还记得这本书吗?要不要还给你啊?”她走近我,那么近,近到我抬手就能触摸到她。
我慢慢抬起手,慢慢伸过去,她也拿着书慢慢把手伸过来。
冬天里,那手是那么细腻白嫩!
但我抓住了书,往自己这边拉,却没拉动,她用力捏着书,似乎不想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用足了力气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
她惊慌地看着我,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似乎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
是的,我就是陌生人,我已不再是当初的自己。
我抬头再次看她俊俏的面庞,再次看到他清澈的眼睛。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
我内心充满着肮脏的念头,我恨自己!我的内心都死了,我拿什么爱你啊?
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雪花呢?掉在我鼻子上,我去摸,却触摸到面庞的冰冷的泪水。
“我心未死!”
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是的,痛苦和挣扎,这痛苦和挣扎,表明我心未死,我要东山再起,寻回自己的内心,我不能如此堕落下去。
当我回到以前,寻回自己的内心,我一定还会来找你,我亲爱的人!
第三十六章
新的学期开始,我更加不合群了。总是一个人发呆,彻夜失眠,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什么叫抑郁。就是知道愧对自己,愧对灵芳,愧对所有的人。
我要寻找出路,可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能做什么,小说也没兴趣看了,对什么都没兴趣了。
经常想起灵芳来,我也不再去游荡,不再去喝酒,不再出去鬼混。但那时候没有电话,连信都不敢写,怕又被她家里人拿到而引起事端。
1998年5月份,我在彻底的绝望中,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我面对自己的内心,知道了自己究竟需要什么,是的,回家做农民,和灵芳结婚。
五·一放假了,我办理退学手续,背起铺盖回家。
父母非常开心,毕竟半年没见面了,父亲说没钱你写个信,我们借点给寄上去。我说不读了,回来做农民。
父亲笑笑,说:“不读就不读了,天下那么多农民!”
母亲也说:“去年你上学,借了很多钱,不过也没关系,你瞅瞅,有中意的姑娘,让小珍她爹给你提亲去,不上大学了,该准备结婚了。”
但是我没有立即去找小珍她爹,是的,我得考虑怎么去赚钱,我拿什么养活灵芳?
到了周末,小珍来了,老孙也来了。
“你这样去,灵芳不把你骂出来才怪呢!”小珍
接着说:“她是喜欢你这样的农民吗?”
“下周高考报名了,跟我去报名重考吧!好大学多的是,你去年没发挥好,所以上了个烂工专。”
“要不再去考一次吧!”父母也劝慰我。
于是我跟着老孙去一中报名,被拒绝了。冒雨赶到二中,班主任蔡老师收留了我。
于是,我和灵芳的很多老同学,开始在一起复习高考。
如果灵芳没退学,我们又可以并肩作战了!
再次回到高中,我似乎变了一个人。虽然大学没怎么学专业课,但是看了很多书,想了很多问题。整个人有脱胎换骨的感觉,经历了痛苦的折磨和炼狱,我长大了。
看着高考的很多问题,都非常简单。我把课本重新复习了一遍,然后参加测试。
二中文科班第一名。
北京!
“你就报北京华北电力大学,”蔡老师接着说:“二中每年一个,今年非你莫属了!”
我很平静,我经历过成功,也体验过失败。应届班时,我也创造过辉煌,可是结果呢?
做完十年真题,参加高考。估分,填报志愿。按照蔡老师的意思,第一志愿报华北电力大学,第二志愿西北师范大学。其他学习好的同学都报了西北师范大学。
那几年甘肃文科的重点线是470多分,我估了490分左右。
于是我去找灵芳。
我站在她家顶上喊她名字。
她从南面的小屋出来了,朝上看了看,然后回了屋。
好,够绝情!
我头也没回,朝乡镇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后面有人喊:“哥,你走慢点啊!”
我一回头,灵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边。
“跑那么快干嘛啊?”她笑着跟了上来。
“你不是回屋里去了?”
“我,”她红着脸,说道:“我回去打扮打扮啊!”
我这才注意到,她似乎不再年轻了。难道真的过了十八岁,女孩子就要变老吗?
“每天干家务活,怕你看到被吓跑啊!”她胆子大了很多,直直地看着我边笑边说。
“我重新参加高考了。”
“我知道!”她还是很甜地笑着说:“报了什么学校?”
“第一志愿北京华北电力大学,第二志愿西北师范大学。”
“西北师大其实挺好的!”她小声地说。
我惊讶极了!
“别去北京了,去西北师大吧!”她抬头大声说,我忽然发现她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想再去兰州了,或者回家种地,或者去北京。”我很坚决地说。
“西北师大挺好的啊,毕业可以回咱一中来当老师。”她声音越来越小。
我心里有点烦乱,也有点不理解她。我说我该回去了,考完试还没回家呢。
她直直地看着我,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眼神和那些泪水。
但是真正理解那个眼神和那些泪水,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
我就那么看着她哭,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很烦乱。
我说你别哭了,早点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我转身往自己家里走,头也没敢回。
回到家里,父母也不多问。呆了几天,老孙来了,说去打工吧。于是到县城去拆楼修楼,搬砖头。直到分数公布了,489分,全县第十名。
“到了西北师大,好好学习考研究生。”蔡老师也在看榜,顺口对我说。
又去兰州?我还是去打工吧。
“西北师大?”我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幸灾乐祸地在我后边说。
“我不会去的,我去打工赚钱。”
“赚了钱娶你!”老孙加了一句。
“好啊!”我听见后面灵芳大声说了句。
我转身,看到灵芳的笑脸,可是你知道吗?我心里在哭!
我什么都没说,直接回了家。
到兰州上大学,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也欠了一屁股债。这次,我还得问家里的意见。
父母很支持我去西北师大,于是又借钱,我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报的是什么电力大学吗?”那个下午,从县城回来的母亲这样问我。
“华北电力大学?”
“是的是的!”
上天真的很眷顾我,那天我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像小时候一样哭。我告诉父亲,你的大学梦在儿子身上实现了,儿子代你去北京上大学。父亲也流泪了,在高中几年,父亲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知道儿子要上大学,他要打工供儿子上学。
西北师大的学费很低,而华北电力大学就高了很多,于是又借钱,母亲还特意给我做了件西装。
“不去看看灵芳吗?”小珍这样问我。
我的心里只有北京!
1998年9月,作为秦安文科唯一一个重点大学考出甘肃省,并且是到了北京的学生,我第一次去了天水,第一次看到了火车,那火车,将带着我和我的梦想,到遥远的北京去。
列车启动时,我向窗外的父母挥手告别。
我的泪水流了下来,我的心碎了!
因为我看到了她,穿着红衣服的灵芳。
我把自己的头捂在衣服里,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十多个小时之后,火车进入河南境内。火车忽然
倒着开始走,并且是顺着原路,车上很多学生都惊叫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又拉回甘肃去啊?
“傻样。这火车的尾巴换了头,现在倒一段路,再北上到北京。”
车厢内哄笑起来,我也笑了。
从小学的倒数第一作弊成第一,从初中到高中,多少朋友、同学都中途掉队了,而我,走向了一片新的天地。
后面的十多个小时里,我已经忘了老家,忘了老家的一切。我的心里只有北京,和北京的新生活。
第三十七章
北京的一切是那么的新鲜,在经历了兰州的一段痛苦时光之后,我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贫穷一直陪伴着我,但是没有歧视,同学之间非常友好,并且都是比较优秀的学生。
我埋头读书,读各种书,上网,写文章,发表作品。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顺利到我几乎要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人,就是这样的吧。
偶尔给家里写封信,知道老胡在乡政府工作,但似乎都离我太遥远。
第一年,为了节省车费,没有回家。留在北京打工,看书,写作。
2000年的元旦,我到河南南阳见了一位笔友,她在杂志上看了我的文章,然后和我通信,见面之后,很默契,很自然,拥抱、上床。我被她引导着,第一次,体验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欢乐。
回到北京后不久,寒假到了,父母写信说,两年了,回家一趟吧。
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我依稀想起了两年前的一些故事,依稀还记得八年前初中的操场,操场上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
曾经,我以为她是我的所有。
后来,我第一次躺在其他女人的怀抱里,我才明白了,原来爱不仅要说,更要做。做过之后,爱才是那么的激情而深刻,让人终生难忘。
老孙和小珍也都已经补习考上大学,都过了专科线,老孙因为报了煤矿方面的大学,所以加分,算本科。小珍上的是兰州中医学院。
老胡照例也来了,大家变化都很大。意气风发,说起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很好笑,连痛苦都变得可爱而可笑。从他们口中,我也知道了,关瑾和吴斌都补习考上了大学,关瑾在甘肃农业大学,吴斌在兰州商学院。
“还娶灵芳吗?”小珍笑着问我。
“她还没结婚吗?”我问问老胡,老胡应该知道。
“嗯,我听志恒说,提亲的非常多,她都不答应。”
“人家在等你呢,真的!”小珍很严肃地告诉我。
“去志恒家喝酒吧!”
第二天,我和老胡去了任吴村,志远的孩子都很大了,志远成了真正的西北男人,也不和我们说话,只是笑,然后说志恒你陪着喝酒吧,我去挑水。
我不知道志远是否因为我们的到来而想起了初中的生活,想起了初中的浪漫往事。
“去灵芳家喝酒,大过年的!”志恒这样说着,提了自家的酒,和我们一起去灵芳家。
西北人都很朴实的,灵芳的父亲很热情地叫我们上炕,灵芳的弟弟也在,考到了天水师专,准备出来当老师。
灵芳进来了,围着围裙,看着我们笑。
“嫌我们家穷啊?酒还是有的喝的!”她说着,从地上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白酒来。非常麻利,和西北大部分女孩子一样勤快。身上也穿得很朴素,应该还没来得及为我打扮吧。整个人感觉成熟了很多,身上散发着女性的魅力。不过有一点没变,面庞还是那么俊俏,眼睛还是那么温柔。
灵芳的母亲在做菜,父亲说我不喝酒的,你们孩子们一起吃好喝好,我出去打牌了。
灵芳的母亲很快就端来了菜,催着我们吃,搓着手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啊,一个一个都有本事,都考上学了!”
“我们是废物!”志恒嘴里叼着肉,一个手指着我说:“啸啸是人才,到北京上重点大学,会写文章,会打电脑,咱秦安县有几个这样的人才啊?”
灵芳的妈妈看着我,叹了口气出去了。
酒也没喝多少,志恒提议去灵芳的房间打牌,于是我们都撤过去。
房间很简陋,但很干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我刚脱了鞋上炕,灵芳就问:“花鞋垫谁做的啊?”
老胡踢了踢我的皮鞋说:“哎呀,还是大红喜字的!”
“我妈做的!”
“难怪做得这么好。”灵芳笑着说:“还当是哪个小姑娘做的,手艺这么好!”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做这个?”我摇摇头。
“北京的女孩子不会做吧?咱乡里的女孩子可都会。”灵芳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堆来。
“这么多,给我一双!”志恒说着就去抢。拿到手里一看,说:“这么小?都给你自己做的?我还当给男人做的呢!”
“男人也有脚小的啊!”老胡嘿嘿笑着,拿起一双塞进我的鞋里说:“刚好吧?”
“哎呀,我这都忘记了。”志恒过来拍拍我肩膀说:“咱班上还真有这么一位啊,个子高,却长着女生的脚。”
我盯着灵芳看,想证实是不是给我做的,因为初中的时候班上男生比脚,我的是38,37的运动鞋都可以穿,而很多男生都要超过40。
但她并不理我,等老胡和志恒上了炕,她坐在炕边上,四个人开始玩牌。
“你还看小说吗?”我顺口问灵芳。
“等着你写小说给我看呢!”她嬉笑着说。
“嗯,写你们的故事!”志恒也嬉笑着。
“你们几个,都是咱班上的骄傲,是不是挨家挨
户地吃饭啊?”灵芳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老胡抢先回答了。
“那我很荣幸啊!”
“这都是啸啸的意见!”
老胡说了这么一句,志恒跟上说:“班上别的女生,孩子都大了,不敢去找。”
这家伙!
本来欢乐的气氛,一下子降温了。也许总要面对吧,可是我们都在努力躲避着,或者,只有我在努力躲避吧。
总之我说了其他话,然后匆匆告别。
回家的路上,我以为老胡会说什么话,但是他也没说,似乎也躲避着关于灵芳的话题。
订亲?结婚?
没想过!
如果不喜欢她,那肯定是假的。
如果给她承诺,那也是不真实的。
之后小珍也没多问,大家各有各的事情。我走了几家亲戚,然后匆匆回了北京。老家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是那么的陌生了!
第三十八章
那次见面,对于她,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是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几乎都没怎么用心去想,毕竟,那和我的生活有差距。
大三,我有了女朋友文莉,我已经完全融入了都市的生活。
大三寒假之前,老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你回来吗?我说回。老胡说,我们几个初中同学商量了一件事,需要你来才能办成。我说什么事。老胡说你还记得孝华吗?当然记得,一个很老实很俊俏的男生。老胡接着说,我们想把灵芳介绍给孝华,孝华家境不好,但是人肯定靠得住。我说肯定靠得住。老胡说,就是等你回来,我们正月初八去灵芳家,由你开口说。你可以不答应,但是,我们肯定不能开口去说。
挂了电话,我觉得这个事情有点搞笑。
我曾经的女朋友,也许不算吧,或者是一个爱着我的女孩。肯定要结婚,我又不会娶她。那么,她肯定是嫁给别的男人。
都没错,可是让我告诉她说:“灵芳,你嫁给这个男人吧!”
我做不出来!
但我还是决定和他们去灵芳家。
到了正月初八,一大早起来,下着好大的雪啊!院子里、墙上、山上, 都积着厚厚的雪。
他们应该不会去任吴村了吧?
肯定不会去了!
也许,我压根就不想去。总之,我是决定不去了。初九,我回了北京。
我的生活还是很正常。
又是一年之后的寒假之前,我和浙江电力公司签订协议。我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我已经讨厌了北京的一切,我要去江南。
回到家父母亲戚都非常开心,去供电局工作了,终于盼出了头。
年前和老孙去县城吃凉皮,老孙边吃边看着大街上的女孩子,却忽然说:“喂,你看!”
我转头一看,灵芳!
我赶紧站起来,笑着走过去,远远就喊了句:“灵芳,是你吗?”
她也转过头来,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哎呀,你看我,眼睛不好!”
她说着从手提的袋子里去拿东西,原来是橘子,递过来说:“我买了几个橘子,你拿去吃吧!”
我伸手递过来,看到她的手,已经略显粗糙了。
“你快毕业了吧?工作找好了吗?”
“好了!”我非常开心地告诉她:“我找到浙江电力公司了!”
“浙江?”她皱着眉思索,似乎要确定一下浙江在中国的哪儿。
“西湖知道吗?”
“西湖知道啊。有一出秦腔叫《游西湖》,白娘子的事情啊!”
“对啊!”
“那肯定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她轻轻地笑着,似乎在想象。
“灵芳你跟我去浙江,给我做饭吧?”我嬉笑着对她说。
她也笑了,笑得很开心,说:“有人给你做饭吧?”
“浙江女孩子不会做散饭,我要找个咱秦安会做散饭的女孩子,哈哈哈哈!”
我老是跟别人开这个玩笑,说要找个会做散饭的女孩子。
“哎,灵芳你结婚了吗?”
“订亲了!”她笑着说。
“哦,那好,那好!”我真的很开心,听到她也订亲了。然后跟她告辞,说老孙在那边等我吃凉皮呢。
“她骗你的,她没订亲。”
一个声音从身边传过,我转身,却看到一个女人,走过去,和灵芳并肩走了。
“桂萍?”
我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是的,就是那个初中和灵芳同桌的女生。
“没定亲?”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再抬头,人来人往,已经没有了她们的身影。
“她结婚了吗?”老孙问。
“搞不清楚。”我胡乱答了句,继续吃凉皮,老孙也没再问什么。
那个春节,每天喝酒,喝得晕晕乎乎的。老胡有次喝多了,举起一个酒瓶子砸碎在桌子上,拿破碎的酒瓶指着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回事?说好初八去她们家,你怎么能失约呢?”
“雪那么大,我以为你们都不去了。”
“雪大?雪大有人命大吗?”
老胡眼里冒着火,拿着破碎的酒瓶子一直在我眼
前晃,恶狠狠的,看得出,他很想砸破我的头,或者划开我的脸。
我又何尝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哥你去看戏吗?”小珍对我说:“演的陈世美。”
我低了头,我无颜面对这一切!
后来从老胡口中,我知道了,他们那天都去了。在灵芳家喝酒,灵芳也喝,并且喝了很多。最后都吐了,灵芳家的炕都被他们吐遍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提孝华的事情。
事情也就这样结束了,我回到北京,继续自己的生活。
2002年7月份,我从北京南下浙江,生活又有了新的转折。
工作之后,每年春节回趟家,呆不到一周。正月初一去老胡家,初二自己家,初三老孙家,初四准备走人。年年如此,岁岁如此。
偶尔也跟老胡问灵芳的消息,老胡也不了解了,毕竟大家各有各的生活。
而我,赚钱、旅游、上网,在江南这片温软的土地上,看着桃红柳绿,品着灯红酒绿。
终于有一天,我玩累了,想要有个家了。
于是,我把父母从西北接过来,定居在浙江。
于是,我躺在一个女孩子的怀里,跟她说,要不咱结婚吧,快奔三的人了。
于是,打电话给老胡,老胡说初中的几个朋友,康小权,当小学校长了,志恒,也在乡政府工作,孝华,当老板了。这几年,大家都走得比较近,大家都想顺便到浙江看看。
我说好,都过来吧。
老孙自然是少不了的。
于是,2006年国庆,我的婚礼隆重举行了。
于是,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了更多的事情。那次跟灵芳开玩笑,说跟我去浙江做饭吧。我纯粹是开玩笑的,她回家之后却疯掉了。
如今,她也早结婚了,嫁做商人妇,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对于这个说法,我不敢确定,因为,说给我这话的人,也是听了别人的传说。
姹紫嫣红看遍,在红灯酒绿的都市里,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爱情。我再回过头去,怀念那贫困岁月里,未曾牵手的爱情。
那幼稚的年岁,那单纯的岁月,永远地离我远去了。
我不知道,她如今生活得是否幸福,她是否还看小说。
有次我跟老胡说,我写了部小说贴在博客里,你要是碰到灵芳,告诉她地址让她去看。
老胡说,算了吧,何必还要去打扰,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再说,我到哪里去找她?!
是的,过去了!
可是,很多事情,真的永远都过去了吗?
2014年6月,我的心理咨询师督导来了宁波,作为他最得意的心理咨询和催眠的学生,当他看到我的样子时,和其他几个我的同学一样,都吃惊不小。
那时候,我已经抑郁了半年之久!
作为一名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国际催眠师,我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但是,我无法走出来。
我老婆一直很不理解这个事情。直到《催眠大师》上映,她才知道,原来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是那样的难以自愈。
“啸,此前的几年,你都是非常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蔡老师顿了顿接着说:“对于你目前的情况,你应该比我们谁都清楚。”
他盯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想让我开口,但是,我不想开口,因为,一切都毫无意义。
“啸啸,我相信你内心还是充满了正能量,你的QQ签名还是浑身充满正能量这句话啊!”
我都懒得转头看这帮同学,每个人都穿着灰暗的衣服,和外面的天空一样,我也懒得告诉他,那个所谓的QQ签名,我只是懒得去改动而已,因为,一切都毫无意义。
“老公,你看你的老师同学都来看你了,他们都是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他们啊!”
我很想冷笑一下,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懒得去冷笑。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谁张口我就知道他下一句是什么,谁跟我分析我都知道他用的什么方法什么方案。
“啸,”蔡老师还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说:“我知道什么对你都没有意义,但是呢,我听说你晚上失眠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一直坐到天亮。就像你以前经常说的,人要直面内心。你也应该直面内心,你知道自己想写东西,对吧?”
我抬了下头,动了下眼睛。
也许蔡老师的话是对的!
那么,我将我从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变成抑郁患者的故事,讲述给大家听。
第一章
2014年春节前夕,宁波有个小范围的催眠圈子召开沙龙,其中有专业人士,也有爱好者。沙龙很成功,结束之后,有人提议说快过节了,我们AA制去畅饮一番吧。大家都很开心,海边人的豪爽和酒量在酒会上展示得淋漓尽致,我自己也是红酒黄酒白酒一起来。喝到最后,称兄道弟,都不知道跟谁在喝。
直到那个从一开始我就特别注意的女孩子走过来。
她约莫22岁,小清新,小可爱,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留着齐眉的刘海,一笑就露出小酒窝。她从一进场就笑嘻嘻的,见谁都很热情,似乎浑身充满了阳光。是的,是似乎。这就是我特别注意她的原因,在阳光和热情的背后,我看到了她的清高和寂寞。
“程医生您好!以前看过您的一些小说,写咱们
秦安的。”
“这么说你也是秦安的?”
“是的,我刘坪的。”
“是吗?我也是啊!”
“我知道,您是树庄村,我是周湾村,我叫周婷。”
这个叫周婷的邻村女孩,深深地吸引了我。作为心理医生,看到了美女内心的寂寞,这没什么大惊小怪,更谈不上吸引。吸引我是因为她像极了一个人,我初中一个同学,吴灵芳。
所以当酒会结束,已经醉得扶墙而走的我,正在揣摩去哪里休息时,还不忘观察这个女生的去向。
她的去向是,我的方向。
“程医生,喝这么多不能开车了啊!”
“唔。”
“有朋友来接你吗?”
“没!”
“附近有家咖啡馆,要不去坐坐?”
咖啡馆里放着班得瑞的轻音乐,让我想起了刚学会催眠那会,到处去找小白鼠,没有专业的催眠音乐,就拿手机放班得瑞的曲子。我笑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昏昏欲睡。
“程医生,我看过你一部小说叫《未曾牵手》,是2006年写的,在文章里你说灵芳基本失踪了,那么这么多年下来,还有她的消息吗?”
我摇摇头。
“恕我冒犯,我知道您的父亲曾经精神分裂,并且您写过文章,说自己学习心理咨询师和催眠,是和父亲有关的?”
“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也和灵芳有关吧?”
她笑了笑低了头,恍惚,我看到了曾经的灵芳,也是这么清新漂亮,也会这么笑着笑着就低了头。
“灵芳?”
“什么?”
“灵芳?真的是你吗?”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再错过,那些年未曾牵手的遗憾和疼痛,我何曾忘记过?
“放松,听话,你转下身,到沙发上躺下来,做个深呼吸,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是的,我不会再放手,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舒畅,在班得瑞的轻音乐中,我渐渐睡去。
当我醒过来看手机时,时间已指向晚上9点,同时看到一条微信:“程医生,您喝多了!”
我翻身起来,灌下一杯柠檬水,逐渐清醒了。
对于我的失态,我不知道如何去定位。我能做的只有道歉,于是我发了条微信:“对不起!”
很快有了回复:“没事,其实你今天的状态,对我可能也是帮助。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我自己有点心理问题。”
“可以说说吗?”
“没问题。你也该回家了吧,我用微信语音告诉你我的状况,你有空了集中听一下。”
又喝了两杯柠檬水,上了趟洗手间,确定酒劲已经过去,驱车回家。
之后我了解了一个大概。周婷是一名小学老师,从甘肃考大学到宁波,然后在宁波工作,业余时间也学习了心理学、催眠方面的知识,所以那天面对醉酒的我,她很容易就让我睡了过去。但是最近三个月以来,她情绪非常低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那天参加聚会,也是想看看能不能调动起自己的情绪来,所以她笑嘻嘻地热情对待每个人,但是,完全没用,不仅如此,回去之后她更加郁郁寡欢,已经影响到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我也问过情感方面有没有问题。她说目前的男朋友是自己的初恋,高一就在一起了,虽然期间分分合合也有曲折,虽然男友在深圳自己在宁波,但是现在男朋友对她特别好,胜过之前任何时候,隔三差五会飞来宁波陪她。
同事当中应该有心理医生吧?有的,但是不能理解我。
“为什么?”我对这个问题忽然有了兴趣。
“因为他们不能理解我的童年,他们不能理解我的母亲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不能理解我的家人为什么觉得我多余?”
我也不能理解!
你能,其实那天,我是特意去找你的。
这个叫周婷的女孩和她的心理问题,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决定,以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医生与病人的身份,展开对她的咨询和干预。
第二章
“你确定你的工作和感情都很顺利?身体没什么疾病?”
“这两年工作一直很顺利,身体也很好,感情上,我和初恋的男朋友有四年没见了,半年前吧,我们偶然相遇,然后他和女朋友分手了,重新追我,呵呵,我也不介意啊,因为他还是对我特别特别好,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三个月前,我莫名其妙开始抑郁,感觉自己很无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你怎么知道自己是抑郁?”
“因为我曾经抑郁过,17岁那年,我服安眠药自杀,再说,我现在也在学习心理咨询和催眠。”
“自杀?”
“你觉得一个母亲会想着把亲生女儿活活饿死吗?”
“我需要细节!”
“行啊,我从头给你讲起。”
那个周末我正在读MBA,以为中午吃饭能结束的一场对话,到了晚饭时间还在继续,准确地说,不是对话,是她在说,我只是忠实的倾听者。
周婷出生在秦安县姥姥家村子旁边的窑洞里,离我家很近很近。
周婷的父母在天水市工作。
从周婷记事开始,她就跟姥姥生活在一起,在山村长大,在山村读书,父母几乎没来看过她,她甚至都从来没叫过一声父亲。
周婷的高一也在秦安一中就读,只是比我晚了十年。那时候的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学校广播站的广播员,写得一手好文章,学习也名列前茅。男生的情书通过各种方式传递到她手里,她都懒得看,但是作为青春的纪念,她都放在了宿舍的抽屉里。但是也有她感兴趣的男生,那个隔壁班高高帅帅又沉默不语的男生。隔壁班有个变态男几乎是死缠烂打地追她,每天放学了都叫来一帮男生起哄,沉默男也站在男生堆里,但是每次只是看看,然后就扭头回去了。
父母不在身边,周末也没人管束,于是她和其他县城的同学一样,喜欢去泡网吧。那个沉默男忽然加了她的QQ,她一阵兴奋。对方说能要张你的大头贴吗?她开心死了,但是故作清高说你要我大头贴干吗?沉默男说:“我们班不是有个男生追你吗?他打赌,说我要是能要到你的大头贴,就说明我够帅。”周婷说:“你够帅,其实我喜欢的是你!”沉默男走过来说:“咋不早说呢?”
“其实我们之间很单纯,就是放学了送送我,一起上网,他连我宿舍都没来过,我和一个女生住在校外,那女生周末都回家。后来我男朋友就来过一次我宿舍,却救了我的命。”
“你为什么会自杀?”
“高二的期中考试,学校用了文综卷和理综卷,我没适应过来,考试一落千丈。我妈妈从天水赶到了秦安,在我宿舍抽屉里翻出了我的情书,还拿到我们学校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我早恋,是骚货。”
“……”虽然做了多年心理医生,但是听到这样的妈妈,我还是有点吃惊。
“其实这没什么,我妈妈回到天水后,断绝了我的生活供应。”周婷顿了顿接着说:“那个周末我记得很清楚,我身上只有两个硬币。我知道两个硬币只够打一个电话。事实上,此前我已经每天饿着肚子了,我男朋友知道我不要男人给的钱,跟我说你把钱交给我,我管你的吃喝,其实他也没多少钱,只是把自己的生活费余给我而已。”
我没说什么,我轻轻点了点头,鼓励她说下去。
“那天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跟她说我没生活费了,能给我打点生活费吗?”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你知道吗?我妈妈在电话里大笑,她说你这个骚货,你来家里拿呀。我说我没车费了,她说你到车站去,随便坐个车,过来了我给钱。”
周婷冷笑了一声接着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攒了几个月的安眠药,我那个电话就是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周末宿舍的另外一个女生回家了,我吃掉了所有的安眠药,静静躺在床上。”
她摇摇头,又很温馨地说:“我男朋友后来跟我说,他那天忽然很焦虑,那时候没电话,他就是想飞奔着来看我,他家里人不同意,但他还是骑着他爸爸的自行车赶了过来。他敲门,里面没反应,他那时候已经身高一米八了,一脚就踹开了门,叫不醒我,用衣服把我背起来,用自行车送到了医院。”
这么好的男朋友。
“是的,是他救了我的命。后来我妈妈来了,看到医院里病床上的我,瘦成了一把骨头。我在迷糊中向她倾诉,我一直是个好孩子,你们为什么不爱我?”
如果说前面的故事对她是个悲剧,后面的故事则更加悲哀。
她被母亲带到了天水,休学在家。那个家里还有个姐姐和弟弟,都怪异地看着她。她和姐姐睡一个房间,晚上姐姐会跟她说,打水去,我要洗脚。
她默默地去打水,默默地去倒水,直到那年冬天的晚上,她发火了。“你没长腿啊?我是你家丫鬟啊?”
“你牛什么牛啊?让你打水是给你面子。”她姐姐横着出门,水洒了周婷一身。
“谁要你给面子?”周婷扯住姐姐的衣服,两人扭打起来,身高马大的姐姐,将周婷直接推到了院子里,门咣地关了起来。
她一直在院子里站着,父母和奶奶房间的灯都亮着。
到了后半夜,她实在冻得不行了,去敲父母的门。父亲在里面问:“什么事啊?”
“能不能给我把其他房间的钥匙?”
她躲在其他房间里哭了半夜,她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父母,哪里得罪了奶奶,哪里得罪了姐姐。她一直努力地维护着这一切,她一直努力地做着好孩子。是的,做个好孩子,从她记事起,她就明白自己要做个好孩子。其实她内心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母亲不能在医院生下她,也不能在姥姥家生下她,按照当地的风俗,这样的孩子,要在野外生下来,然后从墙头送进去。
第二天她一出房门,奶奶就在院子里骂:“自从你来了我们家,我们家就到处不得安宁!”
家里所有的人,都当她是外人,她变得更加自卑、孤僻,每天唯唯诺诺做着好孩子,但是始终得不到家人的接纳。等到她准备去复读高二了,家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她奶奶甚至说,你不搬出去,我搬出去。
于是,她住进了条件极差的学校宿舍,学校离家只有5分钟,老师和学生都很奇怪,家里那么多宽敞明亮的房子,为什么会住到学校来,她无言以对。那个时候,他的男朋友还偶尔来看她。后来逐渐生疏了,尤其是她视为唯一亲人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姥姥去世,更加给了她致命的打击,但是,那期间男朋友都没来看过她。
直到男朋友考到深圳大学去,送别相见,但是两人的感情已经很平淡了。
她笑了笑说:“我在秦安的故事讲完了,之后我考大学来了宁波,想离家越远越好。你能相信和理解这些故事吗?”
我看看手机,我的MBA课都快放学了,于是对她说:“时间关系,我今天不给你讲太多道理,其实我也不喜欢在心理咨询过程中讲太多道理,道理大家都明白,如果你觉得放心,我可以给你做个催眠。”
她笑着说:“你喝醉了我都不怕你,现在还会怕你啊?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关掉手机,上个洗手间。”
于是,在咖啡馆这并不太合适的地方,我决定给她做第一次催眠。
第三章
“请你以最舒服的方式坐着,深深地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请你感受自己呼吸的节奏,我会给你做一个全身的放松。”
当我从她的头皮开始引导放松到手臂时,她的手臂明显地摊开了,脸上也漂浮着放松和舒适的模样。我知道,她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之后我又做了数数深化。
“当我从20数到1的时候,你就会进入深度的催眠状态。”
事实上,我还没数到1,她已经彻底地放松了。
“好的,你已经进入了深沉的放松状态,现在,请你发挥自己最大的想象,你来到了一个地下室,你顺着楼梯往下走,一步,一步,一步,你到了地下室,看到一个黑屋子,你轻轻地走进黑屋子,里面堆积着你童年、少女时期所有的不愉快的往事和情绪,你能够看到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和情绪都摆在屋子里。”
我看到她锁紧了眉头,头很痛苦地开始晃动。
“黑屋子堆积着你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和情绪,现在,需要你走过黑屋子,用力地推开那扇通往美丽花园的门!”
我停顿下来,观察她的反应,直到她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我知道她自己走了出来。
“你的前面是一座美丽的花园,花园里鸟语花香,你回头,看到那个黑屋子里堆放着你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和情绪。你用力关上门,会看到门边放着汽油和火把,你将汽油泼洒在黑屋子上,用火把点燃黑屋子,你会看到火光满天,烧毁了黑屋子,一点痕迹都没有了,黑屋子上长出了鲜花,和整个花园融为一体。”
这个催眠,事实上并不能解除她以往的负性事件带来的情绪,同时,我还没有找到她三个月前开始抑郁的引发事件,但是考虑到她童年和少女时期受到的非人待遇,我觉得有必要和过去做一个决裂,而这个决裂,也是基于我对她目前病情的判断。
“请你继续发挥你的想象力,你顺着这个美丽的花园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一扇大门,那个大门的外面是美丽宽广的大草原。”
我停顿了下,等她跟上来,继续说:“你轻轻打开大门,你看到了美丽的大草原,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蝴蝶翩翩起舞,你抬头,会看到蓝天白云,你也很想飞起来。等下我会从5数到1,当我数到1的时候,你就会变成天使飞上蓝天。”
由于催眠一直在深度进行,她很快进入了状态,甚至两个胳膊都以飞翔的姿势在动,嘴角还展露了笑容。
“你自由地飞翔,你是美丽的天使,你就做你自己,自由地飞翔。”
此后又给她做了个美丽场景的潜意识植入,然后唤醒。
她一直笑眯眯的,我知道她清醒了过来,但是舍不得睁开眼睛。
我喝了口水自己笑出了声,于是她也笑着睁开了眼睛。
“程医生,太谢谢你了!”
我笑笑,并不说话,观察她的状态。
“程医生,你是不是该回家了?像上次一样,你回家,我发微信语音给你,你集中再听?”
我起身离开,我知道我需要给她时间和空间。
我回到家,听到了她无比激动的语音。
“你走了之后,我又哭又笑。我一直期待有这样一次过瘾的决裂,太过瘾了,我自己放火把那些不开心的往事都烧掉了,太爽了。我哭是因为我觉得以前的委屈都离我远去了。”
“不过,我并没有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变成天使,但是我真的飞的很开心,很自由,是的,我要做自由的快乐的自己。”
作为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我不是一个喜欢讲道理的人,我不喜欢和别人讲大道理去说服人家,就像我不想浪费时间告诉她,你要忘记过去,等等等等。同时,我对她三个月前为什么会忽然改变,有了大致的思路,但我还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一周之后,我给她做了第二次催眠。
“今天有没有特别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
“这周有没有特别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
“三个月前有没有特别不开心的事情?”
“没有。”
“半年前有没有特别不开心的事情?”
她停顿了。
有了第一次的催眠,第二次更加顺利,她很快就进入了深度催眠状态,我决定给她做个时间回朔。
“我和我男朋友偶遇!”
“这是开心的事情。”
“他追我!”
“这也是开心的事情。”
“不是,以前是我追他的。”
我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给她做了美好场景然后唤醒。
我不喜欢解释,可是不能没有分析。
“由于你小时候被父母抛弃,所以你一直想做个好孩子,不管对姥姥、对父母,对姐姐弟弟,还是对男朋友,你想着做个好孩子乖孩子就能得到别人喜欢。所以,你这是被抛弃导致的心理情结。”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除了那次被逼自杀,我一直很坚强。可是为什么三个月前我忽然抑郁了?”
“最早你是主动追你男朋友的,他高大帅气,你只是一个小丫头。半年前,当他再次看到你时,你已经是高傲的小公主了。”
“你怎么知道?”
“咱们秦安的女孩子上高中长啥样,我还不知道?上次见到你时,我根本没想过你是刘坪中学和秦安一中出来的,因为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清高的气质美女。”
她笑了笑说:“如果2002年,你没考上大学,而灵芳考上了大学,你们偶遇了,你会怎么样?”
“我只知道我会很土气,她会很洋气。”
“你会想和她上床吗?”
我沉默了,我极力想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遇到她,就没想到和她上床。
“六个月前,我和男朋友在上海偶遇,我去参加一个心理学培训,他正好也在上海,在微信里看到了,他来看我。”她很高傲地点着头笑笑说:“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都绿了,冲上来就抱我。”
“我相信!”
“我说你女朋友呢?他说分手了,鬼才相信,前几天他还在微信里晒幸福照呢。”
“然后呢?”
“然后他要跟我去开房,我答应了,不过我告诉他,别有太大的期望。我们睡在一个被窝里,我看电视,他讲我们以前的故事,当他讲到我自杀时,我确实流泪了,但是他始终都没敢碰我。”
“不是和好了吗?”
“他飞到深圳,第一时间和他女朋友分手,然后邀请我去深圳,说他带着我玩。我当然要去,看他玩什么花样,他牵着我的手在他前任女朋友前招摇而过。然后我们去了厦门,然后,我答应了他。但是……”
她忽然歪头看着我说:“这跟我抑郁有什么关系?”
“你从甘肃来到了宁波这个自由开放的城市,你读大学,你工作,你一切都很顺利,但是,你还是个好孩子,那个想要讨别人喜欢的好孩子。”我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呢,事实上你已经变了,你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知道了自己真正的需要。你男朋友的出现呢,让你看清了现在的你。现在的你,不需要讨别人喜欢,只做自己喜欢的自己。”
“这就是你为什么给我做自由飞翔的天使?你其实已经知道问题了。”
“我需要确切知道半年前的引发事件,今天催眠中问到你半年前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说遇到你男朋友。恕我冒犯,你男朋友现在可能确实更加爱你,但你可能已经不是那个依赖他的你了。”
“遇到我男朋友之后,我确实感觉到自己变了,我也知道了,我的家人,我的男朋友,都已经不是我的依靠了。所以我很害怕,也很寂寞,因为我看不到依靠,也看不到未来。”
“原谅别人就是原谅自己。其实从一开始你找到我,说我能理解你的童年,说明你自己其实也知道答案。我给你做了一个和过去的决裂,但是,我还需要你去原谅你的家庭。你也知道你的家庭为什么这样对你,是不是?”
“重男轻女的思想做怪,我妈妈是农村出来的,非常封建,生了一个女儿,在家里抬不起头来了。所以生下我之后,就把我扔给了姥姥。但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所有的情绪都指向自己,你妈妈也是。你妈妈之所以对你那么过分,其实是针对她自己的情绪,一方面,她要做出样子来给家人看,让自己在家里有地位。同时,她也厌烦,甚至憎恨自己为什么生了两个女儿。”
“你是说,她对我的讨厌,其实是讨厌自己?”
“对的。”
“我有点理解了。但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男朋友的出现引发了我的抑郁?”
“你和他的初恋也伴随着你少女时期的负性事件和情绪,所以看到他,尤其是他给你讲述以前的故事,事实上唤醒了你当初的负性情绪,让你的情绪重新回到了过去,强化了你妈妈给你的无能的定位。但是呢,另一方面,你发现你不需要依赖男朋友了,甚至是,他反过来要仰视你了。你其实看到了现在自由的独立的自己,但是你还没有和过去做个决裂,在这种挣扎中,你回不到过去,你也看不到未来,你的抑郁就出现了。你和他那些美好的事情其实只存在于记忆深处,如果我再次看到灵芳,我们之间的,也只是回忆的维护。现在的她,和现在的我,在不同的时空里,因为不同的阅历和生活模式,我们不可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幸福。”
“是的,我和他在一起,就是因为过去的感情,他一遍一遍诉说过去的感情,感动了我。但是,我已不再是那个中学的我,他也不再是中学的他。现在的我们,其实很陌生,各有各的生活方式。甚至,后来当他为了感动我而诉说救了我的命时,我几乎觉得那就是他掌控我的筹码。而我,在他的每次诉说中,都要回到那个时候,去重新体验那些负性事件和情绪,他为了自己一直在唤醒我的负性事件和情绪。我明白了,是他的诉说导致了我的抑郁。”
我长吁一口气,催眠,都是对自我的催眠,心理咨询,都是对自我的理顺。她已经理顺了自己。
“做自由的自己,做独立的自己!”
“程医生,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就当是朋友跟你聊了几次而已,也不是什么规范的治疗,就是聊聊而已,呵呵。”
“聊聊就解决了我这么多问题啊?程医生真是医术高明,无所不能啊!”
我话还没说完,电话响起,我看都没看是谁,就接通了。
“喂?请问是哪位?”
“请问是程医生吗?”
“你是?”
“我是你老同学,我叫吴灵芳,还记得吗?”
我一下子惊呆了,我的呼吸瞬间急促,初中、高中的画面在脑中急速地切换。十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灵芳,竟然给我打来了电话,一时之间,激动、冲动、思念、悔恨、自责,各种情感和情绪,都瞬间涌了出来。
“你在哪里?”
“我在乌鲁木齐精神病院,你能治好我吗?”
我的手几乎颤抖到拿不稳电话了。
第四章
我几乎是摇晃着走到了洗手间,电话那边的声音,我真的无法确定是不是吴灵芳。
“灵芳,真的是你吗?”
“我是吴灵芳啊。”
“灵芳,你记得我们初中的事情吗?”
“记得啊,那时候你很喜欢姚曼,姚曼也很喜欢你。”
“你到底是谁?”
“我是吴灵芳啊!”
“你真的记得初中的事情?”
“我……我其实想不起来了,都是姚曼告诉我的。”
“你怎么会跟姚曼在一起?”
“我记得我在县上要饭,姚曼把我带到了乌鲁木齐,送我去了康复医院治疗。”
“治疗得怎么样?”
“我听姚曼说,你爸爸以前也有精神分裂,也是一会好一会不好,我现在也是,有时候好点,有时候不好。”
“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不好?”
“吃药的时候好,不吃药就不好了。程啸,你知道吗?姚曼真的很喜欢你。”
“打断一下,我们能不能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对姚曼没兴趣。”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我就是听说你现在是心理医生,问问你能不能治好我?姚曼救过我的命,我们班那么多同学,那时候都知道我得精神病了,被老公打破了头,打断了胳膊,我家里人也不要我,我在县上要饭,很多同学都见过我,但是都没帮我,姚曼知道以后,专门从乌鲁木齐赶来,救了我,带我去宾馆洗澡,我发疯的时候咬破了她的胳膊,抓破了她的脸。人家现在是大明星,你还没兴趣,人家一直喜欢着你。”
我承认,这是我成为心理医生以后,遇到的最难分析的事件,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
“灵芳这是你的号码?”
“是我的。”
“你用的什么手机?”
“姚曼给我买的苹果。”
“非常好,你可以打开QQ或者微信,我给你看一篇文章,关于我们初中生活的。”
“我不能上网,我也不会上网,我看到新东西就头痛。姚曼说网上都是坏人,都是骗子,让我不要上网。姚曼对我太好了。”
我脑子里一片迷茫,我说我这边有事情,空了我给你打过去,我挂了电话回到咖啡馆包厢,周婷刷地站了起来。
“程医生您没事吧?”
“没事。”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来表达。
“程医生,虽然我也是刚学习心理咨询和催眠,但是,你现在肯定有事,也许你说出来会好点。”
“我接到一个电话,”我忽然不确定那是不是灵芳。
“是什么电话?”
“她说她是吴灵芳,在精神病院,问我能不能治好她。”
“吴灵芳,确定吗?”
“不确定,声音、口气完全不是我认识的她。”
“有什么能帮到你吗?”
“谢谢,我得回去了,我要跟老胡去沟通下这个事情。”
“有需要联系我。”
我开始筹备回甘肃老家的事情。由于父母十年前就搬迁来了宁波,后来外婆也去世了,全家就很少回去。我给老胡打了电话,老胡告诉了我一些他所知道的事情。班上几乎一半的同学都在乌鲁木齐商贸城,有四五个女生跟着姚曼去了,据说在娱乐场所,还有四五个男生在商贸城摆摊子。
“去年班上有过一次聚会,乌鲁木齐很多同学都来了,包括和姚曼在一起的女生。听他们的口气,说姚曼是明星,身价百万。没有灵芳的消息。对了,姚曼联系过我们班很多同学,男生女生都有。”
我忽然一惊。
“老胡我想起来了,姚曼每隔两年左右会发我短信,问我过得好吗,你知道我很讨厌这个女生,所以没去理睬。”
“关于姚曼救走灵芳这个事情,我倒是相信的。有次我下乡,看到一个女的,长得像极了灵芳,就在路上碰见的。我上去就问她,你认识吴灵芳吗?她说她是吴灵芳的姐姐。但是口气很不好,说灵芳就是一个疯子,早都没联系了。”
“姚曼联系我们班男生女生是什么情况?”
“不少女生跟她去了乌鲁木齐,男生嘛,有些我也不想说了,有些男生初中就喜欢她,现在更加痴迷她。”老胡停顿了下接着说:“那次聚会,乌鲁木齐来的女生说,姚曼每年可以赚到上百万,我们班几个男生脸都绿了。我倒不是特意打听,只是听到在乌鲁木齐的男生证实了这个说法,说姚曼经常请他们吃饭。”
“我也听村里摆摊的人说过,姚曼初中毕业就去了乌鲁木齐,他家里人都在那边,说她在歌舞团,没想到现在发展得这么……”
“姚曼有没说过喜欢你?”
“灵芳说姚曼很喜欢我。”
“你有没认真考虑过这件事?”
“神经。”
“我们可能都小瞧了姚曼,当然,这跟你,跟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单纯从初中同学来讲,都小瞧了姚曼,她在乌鲁木齐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事业,当然,是什么事业就不知道了,但是起码很成功。而她只上过初中,很多感情停留在初中阶段。所以,她特别想通过现在事业的成功来证明当年的自己。对我,她可能没兴趣。但是对你,她肯定很有兴趣,也许,你是她现在最想征服的同学。”
“你说灵芳是她手里的筹码?”
“这个不好去猜测。我们班那么多女生都愿意追随她,这其中,肯定有更大的隐情。”
我们俩都停顿了下,老胡接着说:“啸,其实吧,我说说我的心里话,你没必要再插手这些事情。是非对错,只属于那个年代。你没必要自责,也没必要去干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老胡我知道的,这些年我已经很少去想这些事情了。但是那天接到她的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觉
得很讽刺,我成为了心理医生,而她还是精神病人。”
“你确定那是吴灵芳吗?”
“这就是我要回来的原因。”
第五章
2014年春节,全家一起回了甘肃。树庄村的老屋已经破败不堪,家里做饭什么的都不方便,到祖坟上添了把土,父母去亲戚家住,我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县城的老胡家。
老胡家住在秦安县城新华书店后面,新华书店前面是广场和商场,右手就是秦安二中。妇女儿童带着孩子在逛街,我和老胡晃荡在广场里。
“我带你去见几个人。”老胡很诡秘地说完,朝着商场走去。到了商场门口,他说你进去,朝左手看。
这里算是秦安比较大的商场了,我走进去,商场的通道两边也有小店铺,左边是一个小电器之类的店铺,一个矮矮瘦瘦的女的站在柜台后面玩着手机,我走过去,她抬起头来。
“桂萍?”我惊叫出来。
她似乎也认出了我,只是表情淡淡的,说了句,老同学啊,你好。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不知所措地站着。幸好老胡走了进来,靠着柜台说:“哎,桂萍,这几年有灵芳的消息吗?”
“没有。”
“一直没联系?”
“没有”。
老胡估计也没想问出什么结果来,说你忙着,我们去逛逛。
桂萍还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继续去玩手机了,我有点失落。同样是老同学,多年之后,天南海北,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情感。
“你呢,到二楼去,顺着右手走到最里面,我呢,就不上去了。”老胡说着这话竟然很扭捏。
我按照他的指示来到了二楼的最里面,是一家童装店,我莫名其妙地走进去,里面走出一个笑靥如花的美女,说:“哎呀,老同学,您来了!”
我定睛看看,还是没认出来,我啥时候有过这么漂亮的同学?
“贵人多忘事吧?”她边倒水边奚落我。
我想起老胡刚才的表情,瞬间石化了,传说中三班的张媛?
“没有,怎么可能忘记呢?你是咱刘坪中学的校花啊,人见人爱的。”
“哎呦,”她惊叹了一声,接着说:“果然见过世面的,当年你要是这么机灵,你和灵芳就有不一样的故事了。”
“有没碰到过老胡啊?”
她很不屑地看着我说“你当别人都是白痴啊?老胡肯定是在商场下面,是他让你上来的吧,你还来问我老胡?”
我哑然,歉意地笑笑。
“灵芳是在新疆吧?”
“你怎么知道?”
“姚曼带了很多女孩子去新疆,有些我认识的,告诉过我。”
“有什么细节吗?”
“没有,她们都很神秘。”她停顿了下说:“你孩子几岁了?”
“女儿8岁了。”
“生活很幸福,这是你应得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我们回不到从前。”
我很惊讶,她竟然说了和老胡一样的话。
“老胡为什么躲着你?”
“你不了解他吗?”她笑笑说:“其实我们经常碰到,但是他经常躲着我,跟小时候一样。”
“说实话,对老胡,我是很有歉意的,当年我耽误了他很多时间,但是没去关心过他。”
“他大你两岁吧?那时候他确实比你成熟,但是感情方面吧,估计跟你一样,都比较白痴。”
我挠挠头,感觉很委屈。
她笑了笑说:“不好意思这么说高材生啊。不过我说的是实话。他现在过得很好,工作好,老婆漂亮儿子乖。我经常看到他带着儿子在广场逛。他跟我老公也认识,大家都生活得很好。”
我点点头,这是最重要的。喜欢一个人,不一定有什么结果,可是,知道对方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他有时候也打电话给我,打通了什么都不说。我说你没话说我挂了,他说,就是问问你挂了没。”张媛说着摇摇头。
我笑笑,那是我认识的老胡。
说话间进来一个男人,张媛站起来说:“这是我老公。这是我同学,大名鼎鼎的程啸。”
我跟他握手寒暄,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告别了张媛夫妇,带着一些宽慰,我回到了广场,回老家看到以前的同学生活这么好,让人很开心。
“老胡你跟张媛谁先结婚的?”
“忘记了,差不多吧。”
“你们结婚前有联系吗?”
“屁大一个秦安,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没想过?”
“怎么说呢?其实我跟她的感觉是停留在小学的,你懂吗?”
我不懂。
“上了初中基本就没联系过,所以说,我跟她是因为出生在一个村,而不是像你和灵芳,是长大后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对了,就像你和关瑾,明白吗?”
不明白。
“因为你是猪头嘛。那个时候我在很偏远的乡政府工作,她在县上开小卖铺。说实话吧,她那个时候的状态挺好,我有时候在广场碰见,能看出她过得很好。”
“可是你为什么躲着她?”
“我躲着她吗?我躲着她吗?开玩笑。”老胡说着前面走了。
我笑笑,第一次发现,老胡其实真的比我懂得爱,只是,他把未曾牵手的爱,保留得更深。
第六章
志恒在县交警队上班,在老胡家吃完晚饭,我们三个到外边的小摊子去喝酒,一直喝到了深夜。
“志恒问你件事,现在如果和灵芳打电话,你能听出她的声音吗?”
“开玩笑嘛,当然能听出来。”
我拨通了灵芳的号码,没人接听,有点扫兴。
没过几分钟,我的电话响起,一看是灵芳的号码。
我接通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传来个四川女子的声音:“你找哪个?”
“这是姚曼!”志恒跳了起来。
“姚曼?那个明星啊?她去韩国了。你找哪个?”
“我找吴灵芳。”
“你找小吴什么事?”对方质问的口气。
“我叫程啸,是姚曼和吴灵芳的同学,你可以问问灵芳。”
电话里比较嘈杂,有人在说是小吴的同学,说认识那个大明星姚曼,那你给小吴接通下。
几秒钟后,电话传来了一个声音。
“喂?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吴灵芳吗?”
“是的,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程啸……”
“我知道,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就是看这个电话能不能打通。”
“你是找姚曼的吧?她去韩国了。”
“我找你。”
“你刚才不是说找她吗?”
“我听错了,以为是她的声音。”
“那个是四川女孩子啊,后面你说话的是我们班的姚金梅,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
“都是姚曼帮忙的,姚曼对我们太好了。你打电话来,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没有啊!”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没有,没有。”我边接电话边看着志恒,他皱着眉,摇摇头,意思这不是灵芳。
“那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记得志恒吗?”
“记得啊,我们班同学,我一个村的。”
“就是的,我们在一起,他想跟你说几句。”我直接把电话给了志恒,轻声跟他说,问问村里的事情。
“灵芳吗?”
“志恒啊,你们听到我什么闲话了吗?”
“没有,没有,那次我们去你们家喝酒以后,就没有任何你的消息了。我们村小六子你还记得吗?最近结婚了。”
“小六子记得啊,住我们家下面的。”
“对,对,对,那小六子他爹叫啥来着,我忽然忘记了。”
“吴大有吧?”
“哦,对对,吴大有。”
“志恒我跟你说,我在新疆的事情我们家里人都不知道。我老公打断了我的胳膊,打破了我的头,是姚曼救了我,带我来了新疆。我们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听说我老公找过我。你回去不要乱说话啊。”
“灵芳你放心,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好。”
“你还要啸啸说几句吗?”
“不了,我要上班了。”
对方急匆匆挂了电话。
我们面面相觑。
“确实是灵芳,”志恒深深吸了口烟说:“啸啸,你说姚曼给灵芳做了潜意识植入,让她脑子里只有姚曼,甚至改变了灵芳的记忆,这些我都相信。但是,我们村一个老头的名字,总不是姚曼给做到潜意识植入吧?”
“半夜两点,女声嘈杂,电话传入,还要上班。”
老胡揽住我的脖子说:“别想多了。”
“没想多,这就是娱乐场所。”
“你的目的是确认这是不是灵芳,现在确认了。”志恒接着说:“其实做什么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这是她的命运。”
“啸啸,这不是你的错。”老胡也安慰我说:“你刚才听到了,姚金梅也在那边,我们班不少女生都在那边。就算你和灵芳没什么关系,就算她没有精神分裂过,也许,她依旧会是现在这样的生活。”
“但是她发疯跟我有关系。我只是不确定,她老公为什么那么打她。”
“只有一种可能,”志恒指着我说:“当初灵芳第一次发疯,是半夜起来哭,喊着谁的名字,这个消息是确定的。我们这样假设,如果喊的是你的名字。再如果,结婚以后,还是半夜会喊你的名字。”
“志恒别瞎猜,”老胡打断他的话说:“咱这里男人打女人很正常,不需要什么理由。”
“来来来,喝酒!”志恒举起杯子敬我,我摇摇头,我没心情喝酒。我拿出手机给灵芳发了条短信:“工作空闲的时候回个电话,我和志恒彻夜喝酒。”
半小时后,电话声再次响起。
“程啸啊,你跟志恒在一起?还有谁?”这次灵芳的声音很轻松。
“还有老胡。”
“你是一个人回县上吗?”
“全家回来的。”
那边顿了顿,接着说:“你老婆孩子呢?”
“在老胡家睡觉,我们三个在外面喝酒。我就是想问问你,你现在病情怎么样?”
“程医生我给你汇报下。我经常会失控,情绪紊乱,姚曼会带我去康复医院开药,吃了药我就很安静。程医生,听说你现在心理咨询和催眠技术都很好,你能治好我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
“姚曼告诉我的啊,她什么都知道,她在你微信
上看到的。”
“我没她微信啊!”
“哈哈,傻瓜,我们一起好多女孩子都有你的微信。”
“你有吗?”我冷汗都快出来了。
“我没有!”
“那你记得我们中学时候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姚曼救了我的命。姚曼救了我的命你知道吗?程啸,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讨厌姚曼?”
“我没有讨厌姚曼。”
“你不诚实,我告诉你,我不许任何人说姚曼的坏话,包括你。”她说完挂了电话。
“这确实是灵芳,这又不是灵芳。”志恒喝了口酒说了句废话。
“心理医生觉得她是什么问题?”
“精神分裂我确实不太专业,虽然我爸爸以前精神分裂过。”
“这一听就是脑子有问题的,”志恒接着说:“就是你说的潜意识植入,姚曼似乎在她脑子里动了手脚。”
“催眠有这个效果吗?”老胡歪着头问我。
“有。”我很肯定地告诉他。我虽然没有,也不能治疗精神病,但是我知道,当人在精神错乱的时候,给她一个暗示或者潜意识植入,就会改变她的意识,甚至改变她的记忆。
“这不是一个暗示,或者一个潜意识植入,”老胡慢腾腾地说:“这是无数次持续的暗示。”
我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灵芳发疯,有我的原因,而现在的我,作为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更应该去帮助她。
“你们心理学是不是讲能量问题?”老胡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他审视般看着我说:“我知道你能量很大,但是呢,一个精神病人的负性能量有多大,啸啸你比谁都清楚吧?”
我当然比谁都清楚。我父亲在我高中毕业就没有复发过,但是,他的人格和性情已经完全改变了,面对父亲的某些情绪,我完全手足无措。
但是,我不能不管灵芳。
第七章
我将前夜与灵芳的通话情况告诉了老婆,想征求她的意见,我是否应该帮灵芳一把。
“精神疾病不是心理咨询的范畴,再说,她的情况很复杂,吃药吃到什么程度,发作的频率和程度,你都很难把握。”
“我曾经成功做过电话催眠,如果我给她做个时间回朔,让她回到中学时代,然后让她做个了断,放下中学的感情……”
“这不现实,也太危险,”老婆看着我说:“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我也知道你的心情,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阻拦你。问题是,这是你自己的感情问题,你现在已经不是在理性地思考你的心理咨询技能和操作了,我觉得很不安全。”
她说得没错,我完全没有把握,也没有准备合适的评估。
但是,我心不忍。
回到宁波后,我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我不再接诊心理咨询和催眠,我埋头研究精神分裂。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两个精神分裂患者,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初恋。但是,治疗精神分裂不是心理咨询的范畴,虽然我对于药物治疗一直很排斥,但是我从来都没机会,也没胆量去实践对精神分裂的咨询治疗。
不能说破罐子破摔吧,我只是想给灵芳做个年龄回朔和潜意识植入,毕竟这是我的特长。我的方案是这样的,我会在深度催眠之后,带她回到中学时代,然后将2002年最后一次见面,做成告别仪式的场景设计,再做个潜意识植入,让她彻底忘记那个男人,做自由的、独立的自己。
跟灵芳做了几次电话沟通,确定她一般是上午比较空,尤其是10点到12点的时候,可以单独躲起来,不会有人打扰。
我找了个周末的上午,电话打给她,确定她两个小时之内肯定不会被人打扰,而我自己也是关在办公室里。我让她去下洗手间,然后把门反锁起来,把电话调成外放模式,我还特意在办公室电脑上播放了催眠音乐,确保她能听见。
“你静静地躺下来,我会花两个小时,给你讲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好的,我配合。”她在那头笑嘻嘻地说。
“好的,轻轻闭上你的眼睛,以最舒服的方式靠在躺椅上。”我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打开了通话录音功能,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传到那边,也能听到她的声音。电脑里的催眠音乐响起,我也以最舒服的方式靠在了躺椅上,闭上眼睛开始做催眠。
“请你做个深深的呼吸,深深地吸气,然后长长的吐出来。在你深呼吸的同时,我会给你做个全身的放松。”
电话对面没有任何声响,我为了确保催眠的深度,在全身放松之后,又做了米勒法、数数法、上楼梯法等各种深化,来确保催眠的深度。
这是我学习催眠之后,做得最长的一次放松和深化,我带着深深的歉意和感情。在我确定深化到位之后,我开始了漫长的讲述过程。
“现在你已经进入了最深的催眠,你可以张口说话,但是你依旧在最深的催眠中。现在,请你发挥自己最大的想象,你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力非常好非常好,过去的所有往事都历历在目,当我带你回到以前,以前的所有场景和情绪,你都能深刻地感觉到。”
“首先,我会带你来到初中的操场,那天下着大雪,你穿着一件红棉袄,手里拿着一本《唐诗三百首》,我拿着一本地理课本,在操场上我们面对面站着,你可以开口说话,但你依旧在深度的催眠中。现在,你能想起初中我们面对面的场景吗?”
“我想起来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声音,这正是我需要的效果。在催眠音乐和闭目回朔中,我也已经完全进入了催眠状
态,我似乎就和灵芳面对面坐着,我们一起回忆初中的场景。
“时间推移,又是一个大雪天,我们在你家村子上面的苹果地里一起坐着,你说你很冷,想的起来吗?”
“想的起来,傻瓜,我说我很冷,想让你抱我,你说你送我回家,你怎么那么傻呀?”
“我?”我一时语塞,感觉自己的脸憋红了。我完全回到了那个场景,想起了起初不经意的她,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时间推移,又是一个大雪天,我们在饮马巷你的宿舍里,停电了,我们一起坐在床边,想的起来吗?”
“想的起来,傻瓜,”那边停顿了下接着说:“那天你为什么不拥抱我?”
“我?”我更加语塞,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了。我又回到了那个饮马巷的夜晚,我看着她起伏的胸部,我的手轻轻沿着床沿探过去,但是,我太害怕了。
“哥!”
我整个人都融化掉了,我已经分不清是在电话里,还是在十多年前。十多年来,那一声“哥”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每次想起都让我心碎,每次想起,都让我充满了思念、悔恨和自责。
“哥,”我终于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她接着说:“哥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从初中第一次听到你朗读,我就深深爱上了你,我日日夜夜思念你,多少个夜晚,我的枕头都被我的眼泪浸透了,我哭得累了才会睡去。多少个夜晚,我喊着你的名字惊醒过来,多少个夜晚,你知道吗?哥!”
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我曾经无数次问老胡,你知道什么叫情不自禁吗?我以为那个情不自禁的人是我,可是真正几十年情不自禁的,却是灵芳。
“哥,你记得吗?那个大雪天,我们在县城相遇,那是2002年春节,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想的起来吗?”
对面停顿了片刻,我的脑海里浮现着2002年在秦安和灵芳相遇的景象。
“想的起来。”
“哥,你说你要带我去浙江,让我给你做饭吃。我天天等,我相信你会来接我走。我爹打我,让我嫁人,我不愿意,我知道你会来接我走。”那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哥你知道吗?我是硬生生被父母嫁出去的,就在我走进他家门的时候,我还是相信你会来接我,我还是夜夜喊着你的名字惊醒过来。”
我的心都碎了,我能感觉到灵芳就坐在我的身边,她俊俏的脸上写满了委屈,我能感觉到她为了等我而肝肠寸断。
“哥你知道吗?那个男人每夜都打我,因为我每夜都喊着你的名字惊醒,他打断了我的胳膊,打破了我的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会呼唤你的名字,哥,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听见自己的哭声,和她的哭声混合在了一起,我伸出手去,很想紧紧地拥抱着她,我的灵芳!
“哥,我头都被打破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被扔在了大街上。就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每天,我都会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男人慢慢地转身,消失在了人海里。我告诉自己,这个男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无情,不值得去爱。我想彻底忘记你,彻彻底底忘记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那边传来声嘶力竭的声音,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以为我真的忘记了那些往事吗?姚曼跟我说,你有老婆有孩子,我不应该打扰你。我是一个精神病,但是我从来没有打扰过你。你说你会写书给我看,你写了《未曾牵手》,我确实看到了。我看到了,写得真好啊,写得真浪漫啊,我一生看过的最浪漫的故事,以我的精神分裂作为代价的故事!”
我感觉胸闷,可是没法醒过来,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我依然在最深的催眠状态,我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但是我根本醒不过来。
“程啸,我就是被你害成了精神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这就是你的催眠吗?这就是你的心理治疗吗?哈哈哈哈,我看你什么都不会。”
电话那边忽然没了声音,我跌坐在了地上,泪水流到了嘴里,汗水湿透了全身。
我脑子里忽然出现一幅画面,我第一次参加催眠师培训,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有些精神分裂患者不能被催眠,”老师指着黑板说:“大家牢记这句话。”
我就是一个无情的人,是我害的灵芳发了疯,根本不值得别人来爱。我也是一个没用的人,我根本不是成功的催眠师,我压根就不懂得催眠,更何况是心理治疗。
我的眼前一片灰暗。
我知道,我严重抑郁了。
第八章
这就是2014年6月,我的心理咨询师督导来了宁波,看到我的样子。
他在宁波做了三天的国际催眠师培训,按照往常,我都会去复训,但是那次,我没有去,因为我已经远离了催眠和心理咨询,那根本不是我懂的行当。
但是在飞机场的送别,我还是去了。
很意外的,周婷也在,她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更加像灵芳了。她过来跟我打招呼,说她也参加了蔡老师的国际催眠师培训,效果特别好,她现在很自信,知道自己已经是催眠大师了。
我想冷笑一声,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懒得去冷笑,没意思。
蔡老师没跟我聊什么,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开口,他倒是跟周婷聊了很久,周婷说了很多话,偶尔还看看我,蔡老师一直在点头。
送别结束,周婷走近我说:“以前,我们是校友,现在,我们是同学了啊?”
这次我确实想笑一笑,同学,我和灵芳也是同学,现在和长得像灵芳的周婷也成为了同学。
“去咖啡馆坐坐?”周婷歪着头微笑着对我说:“上次你把我从抑郁中挽救过来,我还没好好感谢你
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无力拒绝周婷。
那个熟悉的咖啡馆,甚至就是我喝醉酒的那一间,这里,我给周婷做过催眠和心理分析,那时候,我是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
“啸,我记得半年前你给我做催眠的时候,跟我说过一些对心理治疗的想法,你说你不喜欢讲道理去说服别人。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不是认知疗法的ABC理论。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半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点点头,我喜欢配合这个漂亮的女生。
“我觉得不是同一个你。”她以少有的严肃盯着我说:“半年前的你自信,意气风发,风度翩翩。现在的你颓废,情绪低落,不修边幅。”
我看了看自己,好像真的是。
“我知道你现在觉得自己不是合格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但是我呢,我和你相反,我就像半年前的你,我自信,我相信自己就是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
她挑战一样看了看我,却接着说:“要不这样吧,你好人做到底。当初,是你通过催眠治好了我,现在,我自己成为了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你能不能做我的第一只小白鼠?”
我不置可否,她又接着说:“我知道你觉得什么都对你毫无意义。既然毫无意义,做也毫无意义,不做也毫无意义,也就是说,做和不做,都一样,对吧?”
我点点头。
“非常好。那我坦白地告诉你,我想给你做一次催眠。不过,我要确定,灵芳是不是已经不联系你了?”
我点点头。
“你确定她以后再也不会联系你了?”
我点点头,那次的催眠,灵芳喊出了她的心里话,从那以后,她再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联系过我。我知道,当她喊出对我的恨,她就已经走出来了,她真的可以忘记我了。
“我知道你会配合我,所以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的催眠方案。你上次对灵芳做的催眠录音,蔡老师给了我,我听了很多遍,我全部都能背下来。事实上,当时你完全进入了深度催眠,而灵芳自始至终在清醒状态,所以,她最后的几句话,相当于在你最深沉的催眠中做了潜意识植入。今天,我会带你回到那个催眠场景,然后给你潜意识植入灵芳对你的原谅,同时暗示你是一个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
她停了停说:“我知道你现在对我的催眠不置可否,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确信灵芳在上次的催眠之后,不会再联系你,或者说,当你接到灵芳的电话时,不要去接听。因为,上次你进入催眠太深,灵芳无意识地给你做了深刻的潜意识植入,当你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时,那个植入会被重新唤醒,那样的话,我估计你就彻底没救了。”
我点点头,不是因为相信她对我的催眠,而是对她的分析表示肯定。
我很配合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关掉了手机。
“请你轻轻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深深地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愿意配合她,作为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催眠方法,我熟悉所有的语言和过程。
可能是由于第一次给别人做催眠,她就如同当时我给灵芳做催眠一样,做足了准备工作,将几乎常用的所有引导深化都做了一遍,然后才进入正题。
“啸啸,2002年那个春节,下着大雪,我看着你慢慢地转身,消失在了人海里。我告诉自己,这个男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要彻底忘掉这个男人,我要做自由的、独立的自己。”
“啸啸,我忘掉你,不是因为你无情,不是因为你不值得我爱。我想忘掉你,是因为,那只是那个时代的我们,那个时代结束,那些故事自然也就结束了。其实,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因为你完全没有错,你根本不需要去自责,你没有任何错,没有任何错。”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是的,那只是那个时代的我们,那个时代结束,那些故事自然也就结束了。
“啸啸,你知道吗?那次你给我做了催眠之后,我没有再分裂过。我精神分裂的原因,就是想忘掉你而做不到,就是想向你发泄我的情绪,而我做不到。那天,因为你的催眠,我全都做到了,我向你说出了我的委屈,我向你表达了我的压抑,我胸中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啸啸,谢谢你,你彻底治好了我,你是最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
我再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我憋闷了半年的抑郁,终于释放了出来,是的,我是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
“当我从五数到一,你就会带着这种释放的情绪苏醒过来,你已经知道了,灵芳对你没有怨恨,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任何错误,你根本不需要去自责。你也已经知道了,你就是成功的心理咨询师和催眠师。”
我带着这种美好的情绪醒了过来,我抬头看看,我看到了咖啡馆美丽的颜色,我看到了古色古香的墙纸,我看到了精致的茶杯,半年了,我终于看到了颜色,我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灰暗。
“谢谢你!”我很感激地向周婷表示我的感谢!
“你终于开口了!”她也很激动地看着我,是的,我开口了,我还恨不得去拥抱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子。
我满脸微笑,看着周围美丽的一切,我顺手打开了手机,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我想都没想就接了。
“程啸,我就是被你害成了精神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责任编辑 刘冬杨)
程啸,本名杜亮亮,1979年生于甘肃天水,现供职于浙江电力公司,心理咨询师,国际催眠师、宁波作协会员,在《中国青年》《小说月刊》《时代文学》《青年作家》《参花》《鸭绿江》等杂志报刊发表散文、小说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