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娜
故乡的老屋
◎姜 娜
故乡的那间老屋,就在进村东向的第三个胡同里,回门朝东、北数第七家。石砌的院墙,用白灰填充了石缝,勾勒出各种不规则的图案,朴素而大方。青色的砖瓦搭建出北方风格的门楼,使得木制的街门免除了许多的日晒雨淋。山村里的旧式民居,大多狭小逼仄,我却从来没有嫌弃过它,自小就生活在这里,我已经读懂它的温馨。
庭院四方四正,一条石砌的甬路直通向正门。屋里感觉有些阴暗,这是缘于窗户的设计,古旧的板棂窗,即便是糊了最薄的纸,也只能透进微微的光。春节的时候,姐姐们剪了窗花贴在窗纸上,阳光照射进来,红艳艳的好看极了。
室内有铺大炕,中以墙壁间开,分成东西两部。锅灶的烟火最先将西炕烧热,奶奶每晚都拥了我,安睡于此。在公社里教书的三叔三婶,若是有空回来探望,他们小两口就睡在东炕。每当他们回家,喜笑颜开的奶奶就多填柴草,把灶火烧得旺旺的,希冀烟火穿过炕洞能把东炕烘得温温热热。
闭塞的农村,夜晚总是那么静谧。如豆的煤油灯下,奶奶总是做着家务陪我学习。“乖,好好学习。”她叮嘱道,“有学问才能多做贡献,你六姨奶就有文化。”我的六姨奶,就是奶奶的小妹,早年读夜校的时候参加了革命,是建国前的老党员,在当地做过很多妇女工作。而我的奶奶,那时已经定好了亲事。大人们担心她接受了新思想就会退掉为她包办的婚姻,所以坚决不许她出门,奶奶也就没去成夜校。对于失去的学习机会,奶奶很是感慨,常常以身示教,直等到我满口答应,她才笑眯眯地结束这个神圣的话题。奶奶对我从来不舍得打骂。有一次,她剥着花生陪我写作业,看我铅笔用得太费,就在一旁语重心长地说:“你爷爷那时候,用铅笔可仔细了,到最后,铅笔头就剩这么大。”奶奶挑出一个不大的花生米给我打比方,有几分嗔怪地讲:“最后,实在是拿捏不住了,你爷爷才肯作罢。”我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花生米,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虽然奶奶一句批评的话也没说,可我的心还是扑腾扑腾地慌跳起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浪费物品,自觉养成节约的习惯。
奶奶说爷爷身材魁梧,不光摆弄庄稼是把好手,瓦匠、木匠活也都会干。那个年代,村里很多房屋包括我家的,都是爷爷带领工匠们盖成的。我家的碗柜、衣柜、方桌,还有几把木杌子,也都是爷爷亲手做的,奶奶总是把它们擦拭得干干净净。奶奶还曾给我念叨过东家的什么家什、西家的什么用具,很多很多都出自爷爷灵巧的手,可惜我都给忘掉了,不过奶奶说过人要好心眼的道理,我可是清楚地记得。奶奶说,爷爷性格正直仗义又乐于助人,深得村里人的尊重,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三叔、三爷,可惜他去世得早,连张照片都不曾留下。“你只要看看你爸爸就知道你爷爷长得啥样了。不光长得像,脾气也像,都是好心眼。人家有了急难事,咱哪能袖手旁观呢?该搭把手就得搭把手!”
每年,燕子都要回到低矮的屋檐下筑巢。对于这些远道而归的朋友,奶奶总是一脸欢喜,告诫我们要善待这些小生灵。她庆幸燕子不嫌家穷,又念道,喜燕不住犯愁的人家。言外之意,就是她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其实,奶奶出生在旧社会,饱尝战乱、贫穷;解放后,又经历过饥饿、政治运动。好不容易,70年代后期生活有点起色,爷爷又去世了。那时候,奶奶拉扯着五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得异常艰难。可是,她的心中却始终是一片光明,奶奶坚定地认为只要儿孙们认真做人、勤快做事,哪怕穷点累点,日子也是幸福的。
院墙下,曾有一块光滑的卵石,黑色、椭圆,谁也不知它何时何地而来。有人厌它一不能盖房二不能垒墙,光滑却无用,就要丢弃。奶奶不许,说它圆圆的看着挺喜人,放在那里做个装饰物件,也是个念想。于是黑石还待在院墙的角落里。我却喜欢那黑石,感觉与它有缘。因为,我从小就木讷得很,许多人都笑话我的傻笨,无用得恰如那块光滑的卵石。然而,这黑石一放这么多年,也成了老屋一道必不可少的风景。
离乡多年,我的老屋在风雨飘摇中依然屹立。父亲归家探亲带回好消息,镇里布置下来要进行旧村改造,建设现代化的新农村,说是不久以后,一片崭新的住宅楼就会拔地而起,承担村民的居住问题。村民们就要像城里人一样,享受到水、电、气、暖入户的生活。啊,太好了!这不正是我们老百姓所期盼的吗?可是,憧憬到美好的将来,我却越发思念故乡的老屋,思念它的白墙、它的青砖,思念我曾经的童年。我日夜挂牵,新楼若是取而代之,那我的老屋们该何去何从呢?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家乡会新楼林立,而我的老屋们,也仍然静静地居于我乃至无数家乡人的心底。
(责任编辑 张海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