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达
[摘 要]辛亥革命后至建国前,史学工作者为唤起国人对历史经验教训的注意,激发民族意识,加强对金宋关系史的研究,大力表彰具有高尚爱国精神、民族气节的英雄人物,大力宣传爱国思想,出版、发表了大量具有现实意义的专著与文章。
[关键词]建国前;金宋关系史;相关人物;评价;综述
建国前,学界多将宋朝方面涉及金宋关系史的人物分两派加以评价。
周谷城《中国通史》(上海开明书店,1939年)引赵翼《廿二史札记·和议》中的观点,认为凡反对和议的,可称之为义理派;凡赞成和议的,可称之为时势派。义理派大概为未入政府,而又常常批评实际政治的人。其所批评或指责,也并不限于和议一点。至于时势派,大概为入了政府,而又常因事实关系,不满于众的人。时势派是入了政府的地主。义理派是从地主阶级出身的一大批知识分子,凡正在求学的所谓太学生,或正在讲学的所谓道学家,乃至求官而未得,或去官而闲散的一切知识分子,都包括在内,他们是没有入政府的。入了政府的,自然成了时势派。而虽过问政治,又未能入政府的,自然成为义理派。两者固属于同一阶级,然既已分为两派了,其切身的利益,自不相同。因切身利益的不同,自不免常相冲突。于是义理派对时势派在言论上采取攻势。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延安新华书店,1942年)将忠义人士和致力于驱逐金寇、恢复国土的人民称为战守派(主战派);将以赵构为首的腐朽统治阶级,专主逃窜、议和、投降三个步骤,称为降走派(主和派)。认为降走派的主张全部实现,金必灭宋,战守派的主张全部实现,宋必灭金,两派相互斗争、相互制约的结局,造成半独立半附庸的南宋国。
吕振羽《简明中国通史》(光华书店,1948年)认为在宋朝,坚决主战的,主要是广大农民和手工工人及一切下层人民,其次是学生、市民和其他中间阶层的人士。在宋廷和宋军内部,主战分子都是中小地主、其他中间阶层以至农民、士兵出身。另一方面,皇帝等投降派分子,无一不是贵族、大地主分子。他们在残暴落后的奴主集团的暴力面前只是妥协、逃跑、投降,以至可耻的摇尾乞怜、甘作臣仆儿孙和走狗;对内只是无条件的害怕人民,在汴京失陷、徽钦被掳的生死关头,也不肯忘记去解散人民武装和压迫人民。在几次战争的严重关头,一面任令女真奴主武装长驱直入,任其对人民肆行烧杀、掳掠,对生产肆行破坏,使人民流离失所,一面却是要用大军去围剿钟相、杨幺、范汝为等的人民自卫武装和农民军。卑鄙、可耻、至此而极!
主战派人物,一面知道依靠人民力量,同时他们对契丹、女真、蒙古奴主的军事行动与主张,客观上也是符合当时人民的利益和要求的,所以他们能成为英雄人物。另一面,他们在政治上却是把屁股坐在宋廷,不敢大胆摆脱宋廷的束缚,完全依靠人民。所以他们事事受投降派和内奸的牵制、摆布,不能贯彻其主战方针,完成斗争任务;甚至像岳飞还接受乱命去围剿杨幺,韩世忠还去围剿范汝为等义军,这不仅是他们的莫大污点,且系其反动的一面。
主和派的行动勾当,不只破坏了人民和主战派阻止契丹、女真、蒙古奴主南下的事业,而又助长和扩大了这些奴主集团的残暴、落后的暴行,这根本与中国各族人民的利益相违反的。所以他们是历史的罪人。所以他们为当时人民所反对、痛恨和唾弃。宋廷主战派对这些残暴落后的奴主集团的战斗行动和主张,是正义的,是符合当时人民的利益和要求的,所以他们能依靠人民,为人民所支持。从这方面说,他们是起了进步作用的。但他们在政治上,由于其地位和绝对的忠君思想的支配,是依靠宋廷大地主集团的,所以对付宋廷后方的人民起义和农民暴动,基本上也与大地主统治集团采取了同样的行动,在这一方面,他们是起了反动作用的,是违反当时人民的利益和要求而为人民所反对的。
这一时期,学界评价岳飞的论著很多,内容多有重复之处。如孙毓修《岳飞》(商务印书馆,1917年)、顾一樵《岳飞及其他》(新月书店,1932年)、管雪斋《岳武穆》(白凤轩,1933年)、无梦、易正纲《中国军神岳武穆》(上海汗血书店,1935年)、范作乘《岳飞》(中华书局,1935年)、章依萍《岳飞》(上海儿童书局,1936年)、褚应瑞《岳飞抗金救国》(上海民众书店,1939年)、褚应瑞《精忠报国的岳飞》(上海民众书店,1942年)、自动生《岳飞》(重庆正中书局,1943年)、孙毓修编、郭箴一改编《岳飞》(重庆商务印书馆,1944年)、邓广铭《岳飞》(重庆胜利出版社,1945年)、彭国栋《岳飞评传》(商务印书馆,1945年)、孔繁锦《岳飞》(青年出版社,1946年)、李汉魂《岳武穆年谱附遗迹考二册》(商务印书馆,1947年)等专著,以及清流《民族英雄——岳武穆传略》(《春笋》,1930年1卷6、7期)、无梦《中国军神岳武穆》(《汗血月刊》,1934年4卷2期)、林子异《略论岳飞》(《人物杂志》,1947年2卷11期)、翦伯赞《论两宋的汉奸及傀儡组织》(《中国史论集(1)》,文风书局,1947年沪2版)等论文,都肯定了岳飞的历史地位,认为岳飞是抗战派的代表和民族英雄。
但是吕思勉《自修适用白话本国史》(商务印书馆,1923年)认为岳飞、韩世忠等武将已成为军阀,岳飞的抗金事迹全被夸大了。他只承认岳飞在郾城打了一个胜战,郾城以外的战绩,就全是莫须有的。朱仙镇大捷更是必无之事。《宋史·岳飞传》的有关记载,真是说得好听,其实只要把宋、金二史略一对看,就晓得全是瞎说的。最可笑的,宗弼渡(长)江的时候,岳飞始终躲在江苏,眼看着高宗受金人的追逐;《宋史》本传,还说清水亭一战,金兵横尸十五里,那么,金兵倒好杀尽了。周谷城《中国通史》(上海开明书店,1939年)认为岳飞最多是一位名将。
对于秦桧的评价,学界有不同看法。翦伯赞《论两宋的汉奸及傀儡组织》(《中国史论集(1)》,文风书局,1947年沪2版)一文,写于1940年3月。从吸取历史教训出发,认为秦桧不仅是投降主义的执行者,而且是首倡者。他在岳飞等抗战派在军事上走向胜利时,尽收诸将兵权,消灭抗战派的力量,以减轻敌人侵略的障碍,最后则以极无耻的手段,制造虚伪谰言,诬杀反对投降至为坚决的岳飞等民族英雄,毫无廉耻地大胆执行敌人灭亡中国的阴谋,作敌人的内应。号召反抗日本法西斯侵略,摧毁我们民族内部的汉奸、卖国贼汪逆等组织的傀儡政府。指出凡秦桧之所为者,今日汉奸皆尤为之,宋代的历史对于目前正在抗战中的中国人民是最好的教育材料。这是建国前学界对秦桧评价的主流观点,邓广铭、李汉魂等人皆持同样观点。此外,彭国栋《岳飞评传》(商务印书馆,1945年)认为秦桧是国贼、汉奸,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延安新华书店,1942年)、吕振羽《简明中国通史》(光华书店,1948年)认为秦桧是金朝派往南宋的大奸细。
吕思勉《自修适用白话本国史》(商务印书馆,1923年)持不同观点,认为宋朝南渡之初,最窘的便是盗贼的纵横与诸将的骄横。和议在当时,本是件必不能免的事,然而主持和议的秦桧,却因此而大负恶名,真是冤枉极了。认为秦桧是爱国的,不是金朝的奸细。当时金人怕宋朝什么?要讲和,还怕宋朝不肯?何必要放个人回来,暗中图谋?秦桧既是金朝的奸细,在北朝,还怕不能得富贵?跑回这风雨飘摇的宋朝来做什么?当时和战之局,毫无把握,秦桧又焉知高宗要用他做宰相呢?据此,他认为秦桧一定要跑回来,正是他爱国之处;始终坚持和议,是他有识力,肯负责任之处;能解除韩世忠、岳飞的兵柄,是他手段过人之处。
对于宋高宗的评价,学界亦有不同看法。金毓黻《南宋中兴之机运》(《责善半月刊》,1941年2卷1、2期)认为高宗中兴之途径有三:上之则恢复太宗太祖以来之故疆,驱逐金人于境外,如汉光武之光显故业,是其例也。中之则支持半壁,保聚一方,使中国全区,不致尽蹂躏于胡骑,如晋元帝之偏安江左,是其例也。下之则内无可恃之贤相,外无善战之名将,苟延残喘,偷息一隅,敌军近逼,随流澌灭,如明福王之溃于南京,是其例也。认为高宗上不能为光武,下亦不致如福王,终步元帝之后尘,以成偏安之局,是亦不幸中之幸矣。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延安新华书店,1942年)认为宋高宗是从头到脚满身污辱的皇帝。他建立怯懦昏虐的小朝廷,极度发挥对内压迫对外屈辱的事。他表现出统治阶级的彻底黑暗性,永远重用投降派,止有在最危急的时候,才允许主战派暂时出力。认为他和他的子孙一贯畏惧金人,而且不许中国人不畏惧金人,凡是不畏惧金人的人,他们认作最可憎恶的仇敌,必需杀死他,消灭他才安心。依靠投降政策,称臣称侄,偷安苟存了一百五十年。
吕振羽《简明中国通史》(光华书店,1948年)认为秦桧是金廷统治南宋的最高代理人,宋高宗只是秦桧的傀儡。
邓广铭《韩世忠年谱》(独立出版社,1944年)认为,南宋中兴诸将,举世以韩、刘、张、岳并称,就中忠贞之节,武穆为最;功业之伟,则当推蕲王(韩世忠)。明受之变,慷慨赴义以竟成复辟讨叛之大业者,韩蕲王也;黄天荡与金人相持,终使兀术仅以身免,金军狼狈遁去者,韩蕲王也;大仪镇重挫金军,建中兴以来之首功者,亦韩蕲王也。则谓南宋立国之基均为蕲王所手奠未为过也。
此外,为鼓舞抗日军民的斗争士气,表彰崇高的爱国精神与民族气节,这个时期,考证与歌颂金宋关系史相关的宋朝爱国人士,特别是辛弃疾、陈亮、王稟、李纲、宗泽等人的论著显著增多。如何格恩《陈亮年谱及<宋史>陈亮传考证》(中华书局,1935年)、童振福《陈亮年谱》(商务印书馆,1936年)、梁启超《辛稼轩先生年谱》(饮冰室合集本,1936年)、王国维《宋史忠义传王稟补传》(上海仓圣明智大学,1936年)、邓广铭《陈龙川传》(重庆独立出版社,1943年)、徐嘉瑞《辛稼轩评传》(重庆文通书局,1946年)、邓广铭《辛稼轩先生年谱》(上海商务印书馆,1947年)等专著,邓广铭《辛稼轩交游考》(《复旦学报》,1944年1期)、唐圭璋《民族英雄陈龙川》(《国衡半月刊》,1935年1卷6期)、成亚光《抗金护宋的民族英雄李纲》(《汗血月刊》,1934年4卷2期)、李仲融《南宋的民族英雄宗泽》(《教与学》,1936年2卷3期)、李旭《靖康时死守太原的王稟(上、下)》(《史地半月刊》,1936年1卷4、5期)、杨效曾《艰苦抗金的民族英雄李彦仙》(《文史杂志》,1942年2卷1期)等论文。这些著作除了宣扬民族精神、歌颂爱国志士以外,不少在学术上也有很高的价值。
最后,这一时期,日本学者外山军治还对金宋关系史相关金朝人物进行评价。其在《以山西为中心的金将宗翰的活动》(《东洋史研究》,1936年1卷6号)中,充分肯定宗翰的功劳,认为宗翰确保了河东,对于金朝控制华北具有重要意义。认为由于宗翰担当经略汉地的重任,金廷才得以专心致志地治理本土,完成国家机构的整备。其在《金熙宗皇统年间的对宋媾和》(《满蒙史论丛(2辑)》,日满文化协会刊,1939年)、《金朝的海陵王:中国古今人物评传(六)》(《东洋史研究》,1942年7卷4号)二文中对金熙宗与海陵王完颜亮进行评价,认为皇统和议签订后,金国将淮水以北之地与众多汉人纳入治下,他们的方针是:金帝应当按照汉制以中国式国家天子的身份进行统治,在军事方面,则使猛安谋克户移驻新辟领土并在那里维持治安。当时金室的保守势力,反对金帝以中国式国家天子的身份君临金国的方针,对于这一势力,熙宗则是欲制而未能,可是海陵王却彻底贯彻了在熙宗时代为适应议和以后的势态而制定的政策。熙宗在拥护他的宗室重臣辅佐下,朝着他们所指出的方向前进,但海陵王却按照自己的意志独断专行。他杀害大部分宗室,改定制度,成为独裁君主,在采用汉制和以汉人天子的身份行事方面,也远比熙宗彻底。他不仅停留于猛安谋克户的移驻,而且还把金室本身迁往燕京。金的版图扩张到华北以后,上京会宁府因位置过于偏北,从熙宗时代就感到很不方便。熙宗行幸燕京时已意识到燕京才是金国的统治中心,海陵王完成了熙宗未能实行的迁都。应当说,熙宗时代开始的各项事业,到海陵王时代才宣告完成,这就为皇统和议成立后维持二十年的和平提供了可能性。一言以蔽之,熙宗时代是由女真式国家向中国式国家过渡的时期。而完颜亮的政策及癖好表现了鄙弃女真固有传统、引进中国式文物制度的强烈倾向,顺应了时代的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