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12 15:08吕付平
延河 2014年12期
关键词:时刻表次列车邮筒

吕付平

一棵进城的树

一棵树,终于站在了城里

站在了繁华的街道

和雄伟的高楼之间

像一个模特

站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一棵农村的树,长途跋涉来到城里

很快就被卸下了

舒展的手臂、高耸的头颅

和无法安放的脚趾

从此它有了一纸城市户口

一棵拥有城市户口的树

站在城里,开始变得有教养

变得彬彬有礼

成为一种存在,成为了

城市的一份子

每当夜幕降临,喧嚣远去时

这棵树才可以稍稍歇息身子。让晚风

替她拂去满身的灰尘

只是一停下来,它头顶和四肢的伤口

就又一次痛疼起来

生命中那些舒缓的叠词

春风慢慢地吹。冰雪就慢慢地离开了

慢慢地,秋天就把夏天带走了

冬天就把秋天带走了

两个人慢慢地走。慢慢地相互靠近

慢慢地,就把一段青葱时光

走成了婚姻殿堂

日子慢慢地平淡。慢慢地,有的人腰肢肥大

皮肤松弛;有的人乳房下垂,褐斑暗生

慢慢地,爱情成了亲情

岁月慢慢地流逝。慢慢地,儿子变成了老子

老子也有了孙子。慢慢地腰弯了,背驮了

墓碑,一块一块增多了

如果时光慷慨,

我想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看着一群人,至爱的,至亲的,熟悉的

慢慢从身边离开。包括点头的,过路的, 陌生的人

也被我目送。我不厌其烦,平静而坦然

如果时光慷慨,我想做最后一个离开的人

不占用你们的眼泪,不索取你们的牵挂

看着你们一个个从筵席上站起来,说再 见,或者不说再见

地离开。目送你们的背影消失在时光深处

如果你们回过头,我就保持微笑,向你们 挥一挥手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没有遗嘱,没有悲伤

他慢慢地收拾狼藉的杯盘,慢慢地将时光 又拉长了一些

桌子终于纤尘不染了,直到照出他满意的 微笑

然后,他一点点拉长自己的背影,慢慢地 走进时光的深处

叫卖者

那个卖菖蒲和艾草的人

他的雨衣很旧,他的三轮车很旧

他黝黑的手掌很旧,他喉咙里挤出的

吆喝声很旧

雨水从天空来到他的雨衣上

再从他的雨衣钻进他的衣服里

带着他的体温、体味、体液

向脚下的大地洇染开去

他的菖蒲和艾草从早晨卖到中午

从三元卖到两元,再卖到一元

直至少人问津。雨

还是没有停下来

不远处一位中年妇女蹲在屋檐下

小声地叫卖着一盆粽子

她的声音也很旧,像是从时光深处

碎步走来的那种细腻和温柔

他们用余光相互鼓励

屋檐下的内敛和柔软正好修正了雨中的粗 粝和冰冷

五月初五的下午,雨还没有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读火车时刻表

十四点三十七分,这是K466次火车时刻 表上

最后的时间。此时,这列火车应该在古城 西安站

放下一声长长的喘息了吧?

这列被浙江、安徽、河南和陕西一点点分 割了

二十五小时零二十二分钟行程的铁器

终于可以伏在铁轨上休息了

在出站口,除了滚滚的人流,还有

瓢泼大雨。我的母亲,一位年近六旬的老人

先是被人流挤出车站,随后又被雨水包围

在断断续续的手机信号中,我遥控着

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妇人

踩着积水和茫然,寻找新的候车室

这个不识字,只会讲方言的老人

将乘坐K1032次列车,再用去四个小时时间

回到自己的小县城。离开车时间十八点 四十六分还早

这对于一个置身于陌生之地的老妇人

又是多么漫长!我早已无心工作

火车时刻表早已被手心的汗水浸湿

我继续读。读属于K1032次列车的

那些枯燥的表格和时间。等待二十二点 三十五分

它经过旬阳北站时那声短暂的喘息

等待接站的姐姐的一个短信

可是等待,总是那么地漫长——

漫长——

地址不详

直到将那封信投进邮筒

她内心翻滚着的浊浪才又一次平静下来

她腰椎、关节的疼痛,她剧烈的咳喘

才慢慢减缓下来。终于

可以撩起衣襟擦一擦

干巴巴的眼角了

这个有幸上过一年学的老妇人

这个村民眼中的精神病患者

这个老伴离世,儿媳出走,和孙子相依为命的

老太太,每隔一段时间

就要写一封信,从乡下跑到镇上

亲自投进邮筒

她用拼音写,用图画写,用别人

看不懂的符号写。写出来

寄到广东,寄到上海,寄到浙江,寄到江苏

甚至寄到西藏、青海、内蒙古

寄给那些

不确定的地址

那个没有确切地址的人

那个找不到故乡、找不到回家的路的人

是老妇人的独生儿子

十多年前出门打工,一直未归

并杳无音讯

期待彼时大雪封门,我们在乡下的老房子里

围炉,烤红薯,剥花生,抿红酒

听窗外松枝断裂的声音

偶尔回头,看看墙上的父母。再伸出手

抚摸对方额头的皱纹。在玻璃窗上画上各种

动物

然后在旁边写下心中念叨着的那个人的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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