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俄罗斯：欧盟内部求同存异

鞠维伟

自2014年初以来，随着乌克兰局势不断升级，美、欧与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矛盾愈加激烈。针对俄罗斯在乌克兰问题上的“态度”，欧盟对其进行了多轮经济制裁，而俄罗斯也果断采取反制裁措施，俄欧双方的经济制裁战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克里米亚于3月“加入”俄罗斯后，欧盟提出限制“破坏乌克兰主权”的21名俄罗斯人在欧盟境内旅游并冻结其在欧盟的资产；4月底，随着乌克兰东部局势更加动荡，欧盟扩大制裁名单，涉及多名俄政界、军方高官；7月底，马航MH17飞机坠落事件后，欧盟拿出了号称最严厉的对俄制裁措施，涉及金融、武器以及能源等重要领域；9月，欧盟又宣布扩大对俄制裁的对象，包括俄最大的银行以及能源企业。

同时，8月份俄罗斯开始采取反制裁措施，禁止欧盟农产品和食品进入俄罗斯市场。俄罗斯政府也警告欧盟未来有可能对其航空公司关闭领空，禁止欧盟航班飞越俄罗斯。俄罗斯的反制裁措施，势必给刚刚走出债务危机的欧盟经济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面对与俄罗斯的制裁战，欧盟成员国的态度各有不同，存在一定分歧。

德国，付出勇气和代价

对俄制裁问题涉及德国重大的经济利益，同时作为欧盟核心成员国，德国又不得不顾及西方对俄政治态度的强硬一面。作为欧盟最大的经济体，德国约有6200家企业在俄罗斯投资，投资额约为200亿欧元，比其他欧盟国家的总和还多；德国现在消耗的石油和天然气约1/4来自俄罗斯；30万德国人的就业与俄罗斯有关。德国前总理施罗德早先表示，德国应该与俄罗斯就乌克兰问题加强沟通，经济制裁无益于解决问题。德国的东欧经济关系委员会主席厄克哈德-科德斯称：“对俄更多的制裁只会使得我们为这一冲突付出的代价更高。”马航MH17坠落事件之前，德国媒体统计表明，只有20%多的德国人支持对俄采取严厉制裁措施。

然而马航MH17事件之后，相关民调显示52%的德国人支持对俄采取严厉制裁措施，即使这会给德国经济带来困难。马航MH17事件以及俄罗斯军事力量干预乌克兰内战的说法使得德国不得不考虑欧盟的政治利益和安全利益，因此在对俄制裁问题上德国的态度愈加强硬。7月底德国政府表示，即使会影响本国经济，也要加强对俄罗斯的制裁。德国财政部长称：“经济利益不是一个国家的首要任务，维护和平与稳定才是首要任务。”9月初，德国在欧盟委员会力推对俄罗斯实施新一轮制裁的主张。德国总理默克尔更是表示：“必须准备对俄罗斯实施更多制裁，什么都不做只会加重商业风险。”德国在对俄制裁方面的转变，一方面是因为马航MH17事件以及美国认为俄罗斯军事干预乌克兰，另一方面，制裁俄罗斯给德国带来的经济损失是在其可承受范围之内的。德国与俄罗斯的贸易额占总出口的3.3%，这一数额虽然较大，但是对于德国来说还没到影响根基的地步。在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之间，德国作为欧洲大国不得不付出勇气和代价，放弃部分经济利益，选择政治利益。

英国，对俄制裁的急先锋

英国是欧盟中重要而又特殊的成员国。英国不仅是欧洲的政治经济大国，而且与欧盟的关系十分微妙，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英国对欧洲大陆事务的关切程度不如法、德等国家高，但是在制裁俄罗斯问题上，英国扮演了急先锋的角色。在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之后，英国政府催促欧盟尽快实施对俄经济制裁；四五月间，英国要求欧盟扩大对俄经济制裁的范围；马航MH17坠机事件后，英国呼吁对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金融、国防企业进行全面制裁；9月初，英国政府要求欧盟必须继续施压俄罗斯，冻结俄银行业在全球范围内的发展空间，以惩罚其军事干预乌克兰危机。

英国在这一问题上的积极表现，出于以下几个原因。首先，作为美国的铁杆盟友，英国在对俄态度上势必要紧跟美国的步伐。第二，英俄之间的经贸关系并不密切，特别是英国在石油和天然气上对俄罗斯基本不存在依赖关系，英国不怕被俄罗斯断气、断油。第三，有分析称，英国甚至可能从对俄制裁中获利。与英国关系密切的英联邦国家、自治领会吸收从俄罗斯流出的资金；伦敦作为世界金融中心，也吸引大量俄罗斯寡头巨富来这里投资、安家，即使制裁加强，俄罗斯的巨富们，特别是反对普京的俄罗斯寡头的资本也会通过各种渠道转移到伦敦。最后，英国考虑到国内苏格兰的独立公投事件，势必要对乌克兰东部的分离主义倾向采取坚决反对的态度，以此表明维护国家统一、完整的重要性。

英国在对俄制裁方面所显现出的强硬态度，并不代表其会与俄罗斯“血拼到底”，而仅是在不过多地影响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向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做出的一种“高姿态”。实际上，英国广播公司（BBC）在今年3月初爆料：英国政府官方文件显示，英国可能反对向俄罗斯实施制裁，因为这会让在伦敦的部分有官方背景的俄罗斯富豪和企业的资金逃离。文件称，“目前英国不应该支持对俄罗斯实施贸易制裁，或向俄罗斯人关闭伦敦金融中心的大门”。此种说法是否属实还难以判定，但是可见在英国的俄罗斯资本确实数量巨大，这也让英国不想舍弃这份利益。

举棋不定的法国与荷兰

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法国在对俄罗斯制裁的问题上没有亦步亦趋地跟随美国，而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在3月初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前，法国也以经济制裁来威胁俄罗斯，但是当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后，特别是西方国家与俄达成新的《日内瓦协议》，默认克里米亚的地位后，法国呼吁俄罗斯履行协议，以免遭到西方的制裁，同时强调以政治和外交方式解决乌克兰危机。2011年俄罗斯与法国签订购买两艘“西北风”级两栖攻击舰的合同，该合同价值16亿美元，为法国创造了约1000个工作岗位。目前第一艘“西北风”舰已经完成海试，而且俄罗斯也交付了相关费用资金，法国政府顶住美国的压力，表示要按合同将该舰交付俄罗斯海军。

以上都表明法国并不积极寻求对俄制裁。法国自欧债危机以来，一方面，国内经济恢复的过程举步维艰，法国预计2014年的经济增长率仅为0.5%；另一方面，到2013年为止，法国在俄罗斯的投资超过120亿美元，约有1200家法国企业在俄落户。法国在俄的经济利益以及俄罗斯对欧盟的反制裁措施使得法国不得不算“经济账”。但是作为欧洲大国，法国又有着“欧洲整体利益”以及“体现自身在欧盟内部独特作用”的考虑。总之，在制裁俄罗斯的问题上，法国既不会充当“带头大哥”的角色，也不会无所作为，但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对法国来说都是不易的。endprint

荷兰处境类似法国，一方面马航MH17事件中，遇难的荷兰公民最多（194名），荷兰政府在事件发生后强烈谴责乌克兰东部武装以及“给与支持”的俄罗斯，并且表示除非俄罗斯立即停止向乌克兰东部武装提供武器，否则荷兰将支持对俄罗斯的制裁。但是另一方面，据估计，俄罗斯对欧盟的反制裁措施将会给荷兰造成五亿多欧元的经济损失。实际上，如果没有马航事件，荷兰对俄罗斯的态度不会立即变得强硬，因为双方毕竟没有重大矛盾，但是马航MH17事件使得荷兰政府不得不做出对俄强硬的姿态。8月底荷兰首相表示，为了改变俄罗斯的行为，应采取更为强硬的制裁措施。然而进一步的制裁措施只能导致俄罗斯更加激烈的反应，这对荷兰来说不是好事。

自顾不暇的南欧国家

意大利、希腊、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南欧国家在对俄制裁问题上处境尴尬。一方面，作为欧盟成员国不得不跟随西方大国对俄进行经济制裁；另一方面，刚刚经历欧债危机的严重打击后，又要面临俄罗斯反制裁带来的经济损失。这四个南欧国家近年来经济一直难有起色，目前，意大利、希腊预计2014年的经济增长率仍是负值；欧盟的统计数据显示，西班牙和葡萄牙经济状况虽然已经有所好转，但经济增长缓慢，失业率居高不下。2013年意大利对俄罗斯的出口规模在欧盟范围内仅次于德国，接近110亿欧元，相当于英国的两倍，俄欧经济战将势必给意大利带来不小的损失；俄罗斯对欧盟的反制裁措施对希腊旅游业和农业影响较大，预计制裁给希腊造成三亿欧元的潜在损失。俄食品进口禁令使希腊的水果滞销，只能烂在地里；俄罗斯的反制裁措施使西班牙在农业方面的损失至少达3.4亿欧元。

在这种情况下，欧盟与俄罗斯的经济制裁与反制裁战是南欧国家十分不愿意看到的。据报道，今年5月欧盟委员会在讨论制裁俄罗斯政策时，南欧国家普遍持反对意见。希腊主要反对党在8月就要求政府解除对俄制裁，不要盲目追随欧盟和美国的“冷战政策”。此外，面对俄罗斯反制裁带来的损失，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等国纷纷要求欧盟给予相应的援助和财政补贴。然而，欧盟可谓“捉襟见肘”，受到反制裁影响，欧盟的农业损失将高达52亿欧元，而用于援助的资金却只有四亿欧元，欧盟只能呼吁各国尽可能多地消化本国农产品。南欧国家更加关心如何消除对俄经济制裁以及俄反制裁带来的损失，对于今后欧盟将对俄采取怎样的措施，这些国家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不会有太多的表态。

中东欧国家的不同选择

中东欧国家在地理位置上最接近乌克兰和俄罗斯，与俄乌两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些国家的情况千差万别，在欧盟对俄制裁方面表现出的态度有很大不同。

波兰是近些年来中东欧地区崛起大国。乌克兰危机以来，波兰在中东欧国家中对俄罗斯态度最为强硬，一直主张采取严厉的制裁，并曾多次对一些欧盟成员国反对扩大对俄制裁的态度表示不满。同时，面对俄罗斯的反制措施，波兰也毫不退让。俄罗斯从8月1日起限制从波兰进口水果和蔬菜，波兰全国便发起了“吃苹果运动”加以应对。历史上，波兰与俄罗斯关系并不融洽，波兰曾被沙皇俄国以及苏联侵占、控制，波兰民众一直对俄罗斯有一种不信任感。乌克兰危机爆发后，波兰认为俄罗斯大有向西扩张的态势，这让紧邻乌克兰的波兰很是担忧自身安全。从现实来看，波兰近些年来经济发展势头良好，同时也在积极寻求成为欧洲的政治大国。因此在对俄罗斯制裁问题上波兰要明确自身立场，在西方盟国中表明对俄的强硬态度，以凸显自身的地位。

但是中东欧地区的另一个大国匈牙利却与波兰的立场截然相反。8月中旬，匈牙利总理欧尔班明确反对欧盟对俄制裁措施，称此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求欧盟重新考虑其政策。匈牙利能源严重依赖俄罗斯，而且俄罗斯是匈牙利在欧盟以外最大的贸易伙伴，因此匈牙利不想因为欧盟的制裁措施让自身受损害。此外，欧尔班总理是“疑欧主义”者，与欧盟的关系并不好，他的政府在外交政策上寻求在东方获得更大的利益，所以一直与俄罗斯关系良好。他并不想把匈牙利绑在西方反俄的战车上，因此在涉及欧盟对俄制裁的问题上，匈牙利提出异议也就不足为怪了。

中东欧地区的小国普遍感到夹在东西方对抗之中进退两难。如捷克、斯洛伐克、克罗地亚等国在能源方面几乎全部依赖俄罗斯，而且俄罗斯也是这些国家机械和农产品的重要市场。欧俄的贸易制裁战让这些国家苦不堪言。但是作为成员国，在制裁俄罗斯问题上要与欧盟步调一致。9月，欧盟宣布要扩大制裁，捷克、斯洛伐克政府都提出反对意见：斯洛伐克总理表示，美欧的制裁措施“毫无意义”，却把斯洛伐克这样的小国拖入地缘政治争端中；捷克总理则强调，在获知具体的对俄制裁内容之前，捷克政府是不会同意制裁的。中东欧的小国面临这种困境，在对俄制裁上将会趋于保守，并向欧盟施加压力，希望不要刺激俄罗斯，并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解决乌克兰危机。

总之，在对俄制裁方面，欧盟成员国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从政治、经济、安全等多方面考虑着自身的利益。从采取制裁措施的过程来看，欧盟在制裁俄罗斯的问题上显得十分谨慎。随着紧张局势的缓解，再加上对俄制裁措施给自身带来的损失，欧盟成员国中反对制裁的声音将会高涨，恢复俄欧正常经贸关系仍然是欧洲各国所希望看到的。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欧洲所助理研究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