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演员

◎山前老九

群众演员

◎山前老九

那天晚上，我正靠在沙发后背享受自制面膜的细心呵护，手机突然响了，孩子给我摁了接听键后举在我的耳畔：“你给我马上到市办！”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机就挂断了，把我和三岁的儿子吓了一跳。我略一思考，听出了是杨市长的声音。

“谁的安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新上任的杨市长还没等我喘上口气就拍着桌子喊，“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我被这突然的训斥吓懵了，站在那儿没敢动，但是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碎了一地。他背着手围着我转了一圈后又稍稍缓和一点语气说：“来来来，你看看，你看看这些视频！”

我怯怯地走近了一点，听见杨市长的电脑上正播放着Z市的新闻：“今天下午两点，我市市长杨杰明冒着40度的高温……”杨市长突然停掉了视频，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点上一支烟。整个办公室只剩下我的抽泣声，偶尔也会有几声夜蝉的惨鸣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挤进来。大约一根烟即将结束，杨市长又开口了：“小张啊，我不是在故意为难你，你看看！就你这样，不，就你们这样做新闻节目！哪个傻子看不出其中的猫腻？这可是我这上任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地出镜啊！半个小时的新闻，我就占了一半的时间！”说完，他的拳头又重重地擂在了厚重的办公桌上：“你们这不明摆着在造假吗？”没盖好的茶杯盖子在桌子上滚了几下后碎在了地上。我赶紧拿过来簸箕打扫，他一脚就把簸箕踢得老远。我呆呆地站住，不敢动弹，我可不想成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烧掉的第一堆灰烬。

“来，过来！你给我把那个老头叫过来！”他看我仍然不敢靠前，真的有点气急败坏了：“你看看，我的背后为什么总有个模糊的老头！啊？你讲啊？你今天不给我讲清楚，我明天就撤你的职！”他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说：“我到岗亭给交警交流，他在远处弓着腰给一位交警递毛巾；我向环卫处的领导表达谢意，他又举着脏兮兮地塑料垃圾桶帮助环卫工人倾倒垃圾；我跟一线的建筑工人拉拉家常，他又出现在镜头的一角，递给满手老茧啃着煎饼的老人一包榨菜；我来到人民医院了解中暑病人的治疗方案，他戴着口罩又出现了，来来来，你看看，他又给在角落里修剪冬青的老人递过一瓶矿泉水！”他又拍了一下桌子后，径直走到我面前：“抬起头来，看着我说，那个人是你爹，还是电视台台长的爹？你们是在做我的节目，还是在做谁爹的节目？啊？你们弄上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给我当这个群众演员，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低着头，闭着眼，满脑子在激烈地搏斗着……“你要是个男人，我早一拳挥到你脸上，你信不信？”杨市长的话一结束，整个屋子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空气里弥漫着烦躁以及我胆怯的心跳。忽然，杨市长办公室里的内侧小门轻轻地开了，走出来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把杨市长和我都吓了一跳。我虽然在白天里见过他，可也只是新闻里的样子；但杨市长愣了半秒钟就缓过神来：“怎么是你？爹，你怎么来了？”老爷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委屈你了！”然后转过头来凝重地看着杨市长：“市长大人，你觉得我这个群众演员演得怎样啊？”“怪不得，俺媳妇说，里面的老头有点像您呢！你们，你们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啊？”杨市长的目光来回地在我与老爷子之间躲闪。老爷子也点上一支烟后，用他那能攫取出任何人虚荣的眼光看了杨市长一会：“孩子，我只想让你记住：蜻蜓点水与走马观花，真的不如一条毛巾、一包榨菜，或者一瓶矿泉水更加实际啊！”然后，他抬头指了指他吐出的烟圈，“我不希望你像这烟圈一样，还没成形，就在人们的记忆里烟消云散！”

老人转过头来指着里间屋说：“把里面惬意的小床撤了，把这门堵了！你要是没人手，回头我还来！”说完，背起堆放在里间屋的“演出服”消失在闷热而黑漆漆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