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英海
炮兵轶事
◎罗英海
29岁那一年春天,我接受上级的任命,去一个高炮团担任营教导员。高炮团驻扎在靠近北海一个叫桃花村的地方。桃花村当然是个桃树遍地的村子,就连部队营房两侧都是齐整的桃树。开春的季节到处开满一簇一簇粉红艳丽的桃花。战士们生活在满是桃花的海洋里,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我原先在师政治部当干事,如今赶在这样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来高炮团任职,心情当然是异常激动和兴奋的。可是上任后发生的事情却让我非常郁闷纠结。因为我比较年轻又没什么带兵经验,初来基层连队,营里的干部对我都有一些误会,都认为我是有点背景来头或是来“镀金”什么的,就连我的搭档老营长看我都是一种怪怪的眼神。老营长是比我的兵龄大10年的老同志,四川人,一副雷公般严肃的面孔,给人一种恐惧冷漠的印象。因为他在营长的位置原地踏步6年了,因此都称其为老营长。至于营部的其他干部,比如副营长和副教导员对我就更是“敬而远之”了,似乎都与我有一种无形的隔阂。
记得我新上任那天中午,按惯例营部的中午饭是要加餐的,起码也会给营部干部餐桌加几个菜,以示对我的迎接。但那天我们同战士一样都是白菜豆腐汤。饭后副营长一再跟我道歉:“不好意思教导员,营部的‘驴吉普’坏了,没有办法去集市买菜啦!”。其实我明白,这是营长给我的下马威。显而易见营里的领导都在抵触我的到来,对我都心存芥蒂。那个年代部队的军费不足,我们营部的干部们出门乘坐的都是驴车,所以称为驴吉普。我的内心虽觉得尴尬郁闷,但细想一下,处于我这个职位或是副营职的干部他们的兵龄都比我多了十几年,他们心里不平衡是太正常的事了。这么一想我的心里就觉得好受些。
我上任后,召集全营干部开第一次见面会,老营长又给我一个下马威。他根本没有介绍我,反而在会上大放厥词。似威力威猛的火炮,对上级组织部门攻击一番,说上面简直不把基层连队当回事,这样搞下去会让基层干部没办法安心部队工作,这年头有后台有路子的人就能当官,等等。言外之意就是我的到来占了教导员的位置,原来,营里向上边推荐的人选是廖副教导员,却因为我的空降把副教导员给顶了。我当时很不是滋味,在会上如坐针毡。我本想在会上当着全营干部的面澄清一下我来上任的情况,可是转念一想,先忍耐一下吧。
我来报到之前,师组织科长找我谈过话,他说,三营的老营长是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的英雄,虽然文化低,可带兵还是有一套的,比较耿直,让我多支持他的工作,一定与他配合好,多动脑筋处理和协调好干部之间的关系,并一再嘱咐我说这是对我的考验等等。晚上躺在床上,我仔细回想起白天开会时的情景,又想到组织科长对我说的话,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如何在这个营里站住脚,扎下根来开展工作? 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调查清楚,解开老营长的心结。
我叫上通讯员小李,让他陪我到营区随便转转。李小是四川兵,入伍也快到三年了,这在部队也算是老兵了,因为他们家有6个孩子,上有5个姐姐,所以他叫李小。我们信步走到一处平房院落,李小告诉我,这是营部的炮仓库,怕我不懂,补充说,就是放炮弹和火炮零件的地方。我们来到值班室门口,小李推门先进去了,我听见他对里面的两个人说,宋技师、小洛,教导员来看你们来了。随后见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忙不迭地起身迎出来,寒暄敬军礼!看到这两个一老一少如此客气,我几天以来积累的郁闷一下消去了一半。
仓库值班室很整洁。尽管是在仓库值班室里,也没有见到两个人躺在床上,两个人都端坐在小板凳上,叫小洛的兵个子不高,体型匀称,就好像体操运动员那样。他的五官搭配得很耐看,尽管不苟言笑,但一瞧就招人待见。那个炮技师老宋,个子瘦高,好像是小时候营养不良,给人刮一阵风就会被吹倒的感觉。本来就瘦高吧,老宋还长着一副“鞋拔子”脸,表情倒是很灿烂,真是让人过眼难忘。老宋非常健谈,也很直爽。我和老宋闲聊起来。原来他也是四川人,当兵已经18年了,因为是业务干部,因此级别提升得很慢,现在还是连级干部,两地生活,爱人在农村老家种地。几句话后,老宋就告诉我:“教导员你这次上任,可把副教导员给坑了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很好奇地问。
“廖副教导员的老家在湖北农村,家境非常困难,结婚已经10多年了,就因为职位不到随军职务,一直是两地分居。副教导员要是扶正了,就可以带家属了,随之而来他的很多家庭困难就会自然而然地解决了。毕竟副教导员已经是22年的老兵了。”老宋一股脑对我说出了营里干部对我的不理睬的症结所在。老宋说得吐沫星子横飞,也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吧!
值班室的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屋里寂静无声。我的心也好像压了块大石头,我一时喘不过气来……一直缄默无语的炮工小洛央求道:“教导员,您一定要帮一下廖副教导员啊!他可是一个好干部啊!”
回营部,躺在床上,我毫无睡意,回想炮技师老宋的话,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很多……
几天以后,我回了趟师部,我要向上级反映这里的情况,为老廖争取提升的机会。但我没有把握,所以对老营长告假时也没明说。
师部距离我任职的三营50多公里,我直接去了政治部。我喊了一声报告,随后给罗主任打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还没等我说话,罗主任就操着一口天津话说:“好吗?小纪,你回来干嘛?刚要通知你呢,明天我们先到你们一团,之后和一团政治处的同志一同到你们营去宣布几个任职命令。”之后,罗主任就把他手里整理好的文件递给我。《关于一团三营营长张大庆升任一团军需处长的命令》《关于一团副教导员廖忠明升任一团政治处付主任的命令》《关于一团三营副营长孙德启升任三营营长的命令》。看过一团三纸批复命令,我先是惊讶!后是激动!“罗主任,您太伟大了!我代表三营谢谢您!”说完话,我激动得又给罗主任打了个潇洒的军礼。
几天后,老营长、副教导员相继上任。原来的副营长被提拔为营长,成为我的新搭档。而我在营里的地位,也一下子得到了改变。两位炮兵也像自己得到了提升一样,格外欢畅。
一年一度的全军实弹打靶演习开始了。接到上级命令的第三天部队就开拔了。来到黑水子靶场,部队搭帐篷,安营扎寨。各连的火炮就位。第二天,就要开始演习的前两个小时,那个不愿说话的炮工小洛找到我。在临时指挥部的外面,他喊了一声报告,我说进来。小洛进到屋里给我打了一个军礼,还没等我回礼就火烧火燎地向我说出了来意。原来他是说全团拖运火炮的卡车安置的位置不对,距离火炮阵地太近了。我急忙和小洛来到现场查看。我目测了一下,这些卡车离火炮阵地的距离也就50米,有的还近一些。因为我是炮兵指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的专业就是炮兵指挥。对于安置火炮的距离与阵地的确是有规定的,一般规定阵地外的附属物必须安放在100米以外,不然在火炮发射时就会受到巨大的冲击波冲击而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因为火炮发射时的声音分贝很高,人在炮位上或是附近,都必须往耳朵里面塞上医用药棉,火炮临近发射的瞬间还必须张大嘴巴。这样才不会被火炮声波振伤,作为炮兵来说这已经是常识了。
“小洛,你先回去,这件事我来解决。” 我说。
还有一个小时火炮就要击发了,倘若开火,全团停在那里的大卡车挡风玻璃都将都被震碎,这样给全团带来的损失将是巨大的!大卡车安置在距离火炮阵地这样近的距离,一是团里负责车辆的首长是外行,再者就是他疏忽大意所致?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只能是到各连汽车班命令那些汽车兵赶快将车辆开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要求更改实弹射击演习时间了,因为演习是全军区统一部署的,军区的首长都在现场观摩,不会因为一个团的特殊情况而改变整个靶场布局的。再者各团的演习时间是跟空军部队联系在一起的,飞机一般在演习前10分钟起飞进入阵地,我们炮兵演练射击的目标是飞机后面的脱靶。还有一个情况需要交代的是,各团的车辆安置后,一般是绝对不允许再挪动的,倘若要是挪动卡车必须请示团部,车辆一般都由团付参谋长主管。
我来到汽车排以后,见到汽车排长李田。向他说明了情况。
“教导员我真的是很难从命啊!没有副参谋长的命令我是不敢动车辆的,时间还来得及,您还是请示一下上级首长吧。”李田这样回答我也是有道理,我没有难为他。我看了一下时间,离火炮正式发射时间还有40分钟。我没再废话,回到临时指挥部,直接告诉话务员:“给我转接团副参谋长的电话。”不到一分钟,电话接通了。
“喂,你是哪里?我是副参谋长郎彪。”
“你好郎副参谋长,我是三营教导员纪良伟啊!向首长汇报一个情况。”
“说吧,小纪。”
我用最简练的语言,以最快的速度向副参谋长阐述了情况。这时听筒里传来副参谋长那极具特色山东腔调。
“小鸡(纪)子,你一个政工干部,你懂个屁啊!你,别没事找事了你……”我再也没有心情听副参谋长在电话里对我的训斥,啪的把电话摔了!我心里在骂:“你个山东棒子,老油条,真他妈的对牛弹琴。”我一看时间,离演习开始还有32分钟。
“通讯员,再给我接参谋长的电话。”我快速地命令通讯员。
“参谋长电话忙音,无法接通。”通讯员告诉我。
参谋长和团长都属于军事干部,作战演习前他们都是在前沿阵地亲临指挥。他们是专线电话,在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在向上一级指挥部门汇报情况,想这个时候接通团长和参谋长的电话是不可能的。这时候,时间已经只剩下20多分钟了。情况可以说十分紧迫,我的内心十分焦急,当然我知道即使是产生了后果,责任也不在自己,可是我怎么面对那个缄默无语的炮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来不及多想了,就是挨处分了也不能让部队的财产受到任何损失。再者,因为停车的位置不对,造成了经济损失不说,就在面子上也叫其他部队笑掉了大牙,难免成为日后部队的一些人讲笑话的笑料!我再次来到汽车排,见到李田,我用命令的口吻,下达了我的命令!汽车排的兵们还算是利索,以最快的速度跑向车场。启动、挂档、前进非常连贯一气呵成!不到10分钟我们三营26辆德国制造的CGH大卡车就全部转移到100米以外的安全地带。还有另外两个营的52辆大卡车怎么办?离实弹发射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其它两个营的汽车钥匙不可能在我们三营战士的手里,如果向他们去建议,一是来不及;二是即使建议了他们也未必采纳。这时候我集合三营的后勤人员,把各班的被子全部拿出来,战士们以最快的速度将被子围在卡车挡风玻璃上。
这时候,演习已经开始了,飞机就在阵地上方盘旋,后面都有一个很长的五颜六色的拖靶,我知道这就是炮兵射击的目标。只听炮声隆隆,震天的巨响把整个炮阵地化作一片硝烟尘土世界。五分钟过后,第一批火炮发射结束,举目望去,指挥前沿的指挥官们正在挥手庆祝!再看开到远处的卡车安然无恙,被士兵们围上被子的卡车也完好无缺,遗憾的是有2辆没有来得及围上被子的卡车玻璃被火炮的声波震得粉碎!两个小时以后,上午的演习射击结束了。当然,上级首长很快就知道了卡车玻璃被震碎一事。原来安置卡车的是新上任的团长做出的决定。团长原来是步兵部队调来的,当然对于火炮是绝对的外行,鉴于损失得不太严重,师部给予警告处分。然而,我对于请示副参谋长那段事儿,只把它烂到肚子里,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当然了,这是后话。
下午1点半,实弹演习继续。216架飞机分4列在空中一字排开,真的就好像北去的大雁一样,那情景蔚为壮观!尤其是每个飞机后面都拖着很长的拖靶,那拖靶颜色各异,在空中滑行时非常美丽壮观!当飞机变换队形呈“横一”字飞行的时候。炮兵最高指挥官下达了“击发”的命令。三个团216门高射火炮同时发射,那种场面无法用语言形容!只见空中那五颜六色的拖靶被炮弹炸飞后在天空之中飞舞着,真的好比天女散花一样令所有人心旷神怡!就在人们欢呼雀跃的时候,勤务兵李小快速跑到我的面前:“报告教导员,营长说出现一个“臭蛋”让宋技师和炮工赶快排除。”听到李小的陈述,我的心被一根弦狠狠地拉了一下。当过炮兵的都知道,所说的“臭蛋”就是没有打响的哑弹。这种炮弹倘若不及时处理排除掉,极有可能再次发生爆炸!我带领宋技师和小洛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赶到出事地点。原来发出“臭蛋”的火炮是二连一班的,我当即命令二连的战士们赶快疏散到阵地外围,只见炮工小洛,一个鱼跃跃到三炮手的座椅上,一个70度的打轮,将火炮筒停放在稍微倾斜5度的位置上。这时我和老宋也没闲着迅速打开工具箱,只见小洛又一个翻身从炮位上跳到地面上,取出一些工具,三下五除二在人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把那个“臭蛋”从炮膛里拽了出来。
老宋健步上前,双手抓住炮弹,只听“唉哟”一声就把炮弹撒手扔在地上,他一个趔趄,被工具箱绊倒,扑通一下,结结实实地撞到火炮上,头部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小洛上来了,扛起那个滚烫的“臭蛋”飞奔而去。我看见60多米以外的阵地旁正好有一处水坑,忙对小洛喊:“小洛把‘臭蛋’放在水坑里!”然后我指挥战士们七手八脚地将老宋抬去临时医务室。
当我赶到水坑旁的时候,看见小洛的两只手已经被炮弹烫得全是白皮了!因为烫伤较重已经不敢伸直,再看扛炮弹的右肩膀,军装上一个拳头大的窟窿。这时候又上来几个战士,搀扶小洛去临时医务室。一下子三营的两个人都挂了彩,我的内心无比地失落。仔细想来,假设小洛没有及时把“臭蛋”卸下来,假设“臭蛋”不及时降温爆炸了,那么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啊!真是后怕啊!我回到医务室的时候,军医正在给两个人进行处置。军医告诉我,两个人都没有大碍,只是老宋流血比较多,需要补养,休息几天才能痊愈。
吃过晚饭,我和营长交流了一下,决定马上召开营支部扩大会议。在会上我总结了演习第一天的工作,尤其表扬了炮工小洛。
演习结束后,全师召开了演习打靶总结大会。总结教训,找出差距,表彰了先进。师长对我进行了表扬,并宣布三营的炮技师老宋荣立三等功!炮工小洛只获了团嘉奖。为什么批复下来是颠倒的呢?回到三营驻地,我当晚召开全营大会,宣布了上级的表彰决定。散会后我来到火炮仓库见到老宋和小洛。为了这件事我真的不太好意思去见小洛,怎么向他解释?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见到他们怎么说呢?老宋快人快语打破了尴尬。
“教导员这个三等功不该给我啊!应当给小洛啊!我没有做什么啊。我觉得心里有愧啊,这叫啥子事吗!”
“教导员、宋大哥别为这件事烦恼了,我还年轻以后立功的机会还有很多嘛。”一旁一直无语的小洛突然说道。
我内心轻松了一些,对这个不善言谈的东北兵又增加了几分敬意。
训练到了盛夏,炎热的天气成为官兵们的天敌。还有两个月就到全军大比武的日子了,上级命令各连必须加大训练量。自从上次实弹打靶结束以后,我对小洛发自内心地爱惜!他似乎对于名利看得很淡,只知道默默地工作,不计较个人得失,关键的时候冲到最前面,军事素质过硬。对老宋,我每次去见他,他都躲躲闪闪的,好像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
本来小洛的专业是维修火炮,从一炮手到4-5炮手的训练科目他样样精通。有时候各个班之间火炮训练竞赛的时候,一旦哪个炮手临时缺席,都由他来当替补队员。训练场上战士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太阳像一团火,在炮位上进行操作的战士们,就好像坐在火盆里一样。摄氏35度以上的高温下,空气就如火焰,呼吸到喉咙里就如火燎一般,但小洛甘愿吃这种苦,自愿地跑到太阳下受煎熬。
全军大比武临近了,我们部队突然接到上级命令,我所在的师要组建一个加强团开赴边境参战,随时准备收复被邻国占领的山头高地。我也因为是炮兵指挥学院的高材生,又一次幸运地被师部点将,提拔到加强团政治处主任的位置。这真是难以想到的事情,一年之内连续提拔二级,在全军也是很罕见的。
在我去团政治处报道的前一天傍晚,通讯员李小从外面急匆匆赶回来对我说:“教导员,出事了,你快去炮仓库值班室一趟吧,炮技师老宋在那里耍酒疯呢!” 我当即赶到炮仓库值班室。还没有进屋,老远就听到老宋的哭声和一些人的劝慰声。进到室内,见用几张小课桌拼成一张大桌子,桌子上七扭八歪的白酒瓶子和啤酒瓶子,桌子上的菜大部分是从军人服务社买来的罐头……桌子周围坐着七八个战士,老宋双手拉着小洛正在哭诉着。看见我进来,战士们都站了起来。因为是周末嘛,战士们聚在一起喝酒也属正常,我也没有推辞,一个战士递过来一套餐具。老宋看见是我来了,停止哭泣。一下子拉住我的手,哽咽着说:“教导员我对不起小洛,我不是人,我一定要求到前线去参战,将功赎罪!”
老宋要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没想到我还没有点破这件事,老宋倒是先觉悟了,这让我对老宋还真的是刮目相看了!实际上老宋忏悔的这件事,就是他立功的事儿。原来老宋的一个战友在团政治处组织股当干事,老宋立的三等功就是他这个老乡做的手脚。当时老宋运作这件事也是出于想进步,也没有想到会把小洛替换掉,可是营里上报三等功名额只有一人,给了老宋,小洛只能落选。我知道这事的内情,是在上级宣布表彰大会结束后不久,从政治处侧面了解到的。因为此事的性质比较恶劣,当时我全面想过,倘若把此事捅出去,一是老宋和他那个老乡一定会受到全军通报处理,这样对于他们个人的前程将是致命的打击;二是我之所以没有说出来,也考虑对自己所在的营会带来管理上的不利,从个人角度上说也是一种私心作怪吧!再者,自己也感到老宋立个功不容易,再说小洛还年轻,立功的机会还有……
没多久,我们加强团就开赴到边境前线。炮技师老宋和炮工小洛也调到新编的修理所一同来到前线。修理所是加强团成立以后新组建的火炮及各种武器的维修单位,老宋和小洛因为维修技术在全师首屈一指,因此在我的提议下调到修理所任职,老宋被上级任命为修理所副所长(级别定为副营职),小洛被任命为火炮维修班班长。就在我们加强团战前训练第三个月,我们炮兵部队接到了配合其它部队进行收复“两山”的任务。
记得攻打“两山”的命令是凌晨4点上级传达给各部队的。这次战斗我们炮兵可过足了瘾,全团的火炮一起开火,不到20分钟,两个基数的炮弹全部打光,我们的炮弹可以说是地毯式地落到敌方的阵地上,敌方的阵地所有的树木都被炸飞!敌方的各种军用物资全部被摧毁,敌方的一个王牌师顷刻之间被我军猛烈的炮火打得七零八落。面对我军的猛烈炮火,敌人就像被打的疯狗一样,不顾一切地反扑过来。实际上就在我军对敌军阵地进行轰炸之前,敌方也开始实施对我军后方部队偷袭行动。他们偷袭的正是我们团的后勤修理所和火炮仓库。
在边境地区,地形极为复杂,植被茂密,大雾弥漫,800米以下多为竹林、灌木和杂草。人行其中,抬头不见天,俯首不见地。由于敌人已经摸到了我军阵地前沿,此时已是敌我交错,我方后勤指挥员下令用轻武器封锁阵地前沿。当然,小洛和老宋也在参与反击之列。据后来小洛和其他没有牺牲的同志回忆,老宋就是在这场反击战中牺牲的,他用机枪打死了六十多个敌人后,敌人一发飞弹打伤了他的左腿,此时他在烟雾中,看到对方有几个人影向他们这个方向扑来,为了保护战友,老宋拖着一条残腿,艰难地爬出壕沟,寻找最合适的射击点,这时候他的意识已经不是很清了,但就是他“爬上去,消灭对方”这个信念支撑着,身中数枪的老宋,在他倒地的同时扣响了扳机,打了很长很长时间的点射,哒哒哒哒哒哒……没有子弹了,枪也停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炮技师老宋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射向战友的子弹。在战友们清理老宋遗体的时候,他的食指还紧紧地扣着扳机。老宋就这样把一腔热血洒在了祖国南疆这块热土上!
这场战斗,小洛凭借他过人的智慧和全面的军事素质坚持到最后的胜利。作为火炮技工班班长,他得知敌人袭击我军后方后,带领全班的五名战士直奔向火炮仓库。因为这里不容有任何闪失,倘若弹药被敌人偷袭,那么损失将是巨大的。小洛和其他五名战士分别到弹药库外面的隐秘处,密切观察敌人的动向,只要敌人接近弹药库就开枪射击。因为小洛他们火炮维修班在暗处,他们一直采取反偷袭的做法,因此敌方很难接近弹药库。当他们的子弹接近用完的时候,小洛果断地命令其他战士近距离偷袭敌人。短兵相接可是小洛的拿手戏,因为他平时体能就好,再加上他从小就练就了一身非常了得的功夫,可谓练家子。顷刻间小洛就解决了八个敌人,其他战士也不闲着,各个偷袭得手。敌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有十多个人送了命,一时都吓破了胆,剩下的敌人一时不知所措,各个胡乱着开枪为自己壮胆,都龟缩在草丛里或是树下。其他地方战斗正酣,枪声,手雷声响成一片。这样僵持着,敌方恐怕会无功而返,敌人的指挥官在那里哇哇乱叫。小洛和几名战士收拾起敌人的武器,向敌人的指挥官一阵冷射。敌人醒悟过来一起向小洛他们几个反扑过来,小洛的四个战友在这场反击战中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这场战斗小洛也受了轻伤。当我方的增援部队赶到时,我部后勤物资仓库完好无损,可惜包括老宋在内的三十六名同志都牺牲了,副参谋长郎彪和李小也在其中。副参谋长临死之前还在叫我的名字……咳!李小真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的心无比的刺痛,为李小的死哀叹伤感。小洛是仅剩的三人之一,三个人回忆起当初的战斗场面,都伤感极了,他们为一下子失去这么多战友而悲伤心痛……敌人用一个营的兵力企图捣毁我军后勤物资仓库未能如愿,一个王牌师的覆灭宣告敌方彻底失败。一个半小时我军就收复了两山失地,可谓大捷!
部队凯旋而归。半年后,小洛被送往军事指挥学院深造。
两年以后,小洛从军事指挥学院毕业归来,自愿申请回基层连队当了一名排长,这时候我已经担任集团军高炮团的团政委了。小洛的归来让我欣慰无比。小洛见到我不再是缄默无语了,他变得非常健谈了,他说以前之所以不愿意多说话,是因为那时候父亲刚刚去世,是家境的困难使他不善言语。看到这个昔日的炮工变成英武的军官,我对小洛充满了希望,不由得又想起了老宋,想起了在炮团那段时间的那些事。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