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梅
朝花夕拾
——农村旧梦
◎陈 梅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他早已经不记得这是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已经有三十余年没有回过这里了,从他踏出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他认为不该和这个贫瘠的土地有任何关系。
在三十年的时间里,他去过很多地方,却在即将离世的最后时分回到了这片生养他的土地,这个在三十年之后依旧不曾有过多少改变的穷乡僻壤。
他走到那棵一如既往地歪着脖子的老柳树前。老柳树似乎正在注视着远方,如他当年离开这里之时,母亲也这般握着双手倾斜着身子,用一双已经不再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那张过早开始变老的脸庞始终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担忧。
作为一个快三十岁才准备从农村走向外面世界的男人,他自己也多少有些惶恐。
“孩子,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咱家还不到吃不了饭的时候,犯不着出去看人脸色。”和多少看着子女离开的母亲一样,他的母亲也一样不舍,可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他暂时忘记惶恐,然后毅然离开了他的生养之地。
他不要做那样一个死不了却活不好的人。他非常急切地想要脱离这个满是泥土味儿的地方,他厌恶这里!
刚开始他在城市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没有文化也没有熟人,就连年纪也比不上那些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他看起瘦瘦弱弱的,去工地打杂也被人嫌弃。他害怕他恐惧,但他更害怕回去面对那一辈子的泥土。
他很老实也很努力,所以他在一边给人打杂的同时也开始学习各种技能,没人愿意教他,他就用拼命节省下来的一分一毫去低声下气地求着别人教。技能学得很慢,但受得了苦吃得了亏,人也仗义大方,所以一点一滴地积累几年,也在工地上混出了些朋友和人脉。然后,机会就来了。之后他竟然一帆风顺,这一顺就是三十年。
“你是张家三小子吧?”他还沉浸在回忆当中,脸上保持着激动的潮红。回头一看,是一个满头白发,满脸褶子,但是似乎并不认识的老婆婆。
老婆婆身体佝偻得厉害,一张脸很是慈祥,看着他的脸上带着肯定:“三小子,不认识我了?也对,连你妈死了都不回家的小子,哪里认识我这个老婆子。”
小子?已经很多年没人这么喊他了,毕竟一个六十好几的老头儿,谁还会叫他小子?可是就是这么一声小子,他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他仿佛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在他离开之前,一脸惶恐地劝他窝囊地留在农村,在农村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出去过的无知女人——他的母亲。
他记得自己走前,似乎想过,以后有钱了,要让母亲过好日子。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渐渐忘了,有个女人一直等着他回去,不是为了过好日子,只是想看看他。
最终,他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为了那笔大生意,他放弃了和母亲最后的相见。他给了家里很多钱,他以为那个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女人,壮实得像头牛,哪里有城里人那么娇气,能生病就活不成了?
“婆婆,我……”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个一点儿熟悉感觉也没有的婆婆了!
婆婆还是带着他回了家,他最初还想着,就这么带着一个所谓熟悉的陌生人回家,似乎并不是明智之举。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这里不是他待了三十几年的城市,这里是生养他的农村。他已经是这里的陌生人,而这片土地却依旧记得他,尽管他从来都是想要忘记这里。
“刚回来吧,我给你煮个糖水蛋去。”他愣愣地望着那个佝偻的身影,好像母亲在世之时。那时他嫌母亲烦,他有钱了,谁还稀罕几个蛋!
但是此时他忽然想起这里的风俗来,远离家乡的人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要吃糖水蛋的。甜甜的饱满的糖水蛋,代表着团圆和归家的甜蜜,什么时候他竟然连这个都忘记了?
很快婆婆就端着糖水蛋回来了,他轻轻地咬了一口,终于忍不住低泣出声。他不知道这个味道和母亲所做的有什么不同,他不是忘了,而是再也尝不出来了!
这里是他一心想要忘记的地方,十分厌恶的地方。可到了此刻,他却害怕了!他不知道,如果连生养他的地方都忘记了他,那么他死后还有哪里能够刻画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开始大声哭泣,哭泣得像一个顽劣的孩子,他想,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开,如果……
这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他没有离开的梦……那里有金灿灿的油菜花,有偷偷跑进菜地偷吃菜叶的鸡,有赶走窗前扰他清梦的小鸟的母亲……
(作者单位:金寨县燕子河镇文化广播电视服务站)
(责任编辑 陈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