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儿子醒来了，恩人路窄如何存在

鲁越

冯斌的儿子冯含亮因车祸成了植物人。此前，冯斌因中风半边身子动弹不了，风雨飘摇的家全部压在了儿媳李春萍身上。

最艰难时，爱慕李春萍的同事曹光辉走来了，他和她一起赡养冯斌，抚养孩子，照顾冯含亮。这份恩情，令冯斌感激不尽，他默许了曹光辉对儿媳的追求，任由他们走到了一起。

儿子成了植物人，危难之时另一个男人来了

2009年11月15日，冯斌的天塌了。这天中午，儿子冯含亮开车去参加一个朋友聚会，在山东省临沂市三环路菜市场西门附近，为躲避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车子突然拐弯导致侧翻，因为惯性，他从挡风玻璃飞了出去，随即又撞到了路边一棵树上。冯含亮被紧急送往临沂市人民医院抢救。经检查，他的头部受到严重撞击，造成深度脑挫伤，颅骨骨折，碎片刺入脑膜，四肢也多处骨折。情况十分危险，医生为他做了开颅手术。晚上9点，浑身插满管子的冯含亮被推出手术室，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冯斌傻了，冯含亮的妻子李春萍也乱了方寸。事发后，因为被认定为酒驾，可以预见冯斌得到的赔偿将微乎其微。李春萍只有强打精神，开始到处筹借医药费。

冯斌时年57岁，山东省临沂市莒南县人，退休前是莒南县水泥厂职工，妻子和他是同事，10年前，妻子死于心肌梗塞，一年前，他因中风导致右半边身子行动不便，被儿子接到了身边。儿子出事，老人连死的心都有了，他把积攒了一辈子的15万元养老钱全部拿给了儿媳。

两个月后，冯含亮花光了妻子筹集的近30万元钱，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却始终没有任何意识。医生告诉李春萍，冯含亮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

李春萍1981年出生，也是莒南县人，和冯含亮是高中同学。2005年从苏州大学毕业后，她应聘到临沂市兰宝制衣公司做了一名设计师。

李春萍长得甜美，很招人喜欢。很快，销售部主管曹光辉就对她展开了追求。李春萍坦诚相告：“你人实在，厚道。可惜，我大二时就和高中同学冯含亮相恋了。”冯含亮复读了一年，正在杭州念大四，不久前，他已和临沂米诺实业公司签订了合同，一个月后就来临沂上班了。

人家爱侣情深，曹光辉不好再说什么了。2007年3月，李春萍与冯含亮走进了婚姻，他大度地给予了祝福。当年底，李春萍生下儿子端端，冯含亮也升为临沂米诺实业公司的技术部主管。

日子越过越好，没想到这时，厄运却来了。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冯含亮无意识的状态丝毫没见好转。此时，家里已欠下了十几万元外债，考虑到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医生安排他回家了。

李春萍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面对没有意识的丈夫，需要照顾的公公和孩子，她只有像个陀螺，每天忙个不停。从早上天一亮就起床，到了晚上12点，还没法休息。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公司准许她在家里工作，但每天身心俱疲的她根本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更谈不上设计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又像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丈夫经常发烧，要定期复查，每隔3天就要输一次营养液，花钱如同流水一般，她实在难以维系，她忍不住在QQ签名上写着：“累，累到不想活了！”绝望中，她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

就在李春萍觉得再也支撑不下去时，2010年7月的一天，曹光辉出现了。第一次，他拎着一篮水果，看望了一下冯含亮。过了两天，他又来了。这次，他进屋二话不说，抓起拖把就拖起了地，帮助清扫和整理房间。李春萍连忙阻拦：“小曹，你这是干什么？”曹光辉没有停下：“我没别的，就是来帮帮你，你别拒绝，就把我当普通朋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自从丈夫出事后，有人同情，有人冷眼，这么知疼知热又实在的话，李春萍第一次听到。她心头一热，眼泪差点流了下来。曹光辉十分细心，担心冯斌有什么想法，特意走进老人房间，一边给他做腿部按摩，一边解释：“叔，我和春萍是同事，以前她帮了我不少忙。现在她有困难了，我想出点力，回报她一下，你不介意吧？”儿媳的难处冯斌早就看在眼里，这样一个负累多多的家，多少人避之不迭，现在能有个人伸一把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感谢了曹光辉一番。

其后，曹光辉三天两头就来冯家帮忙。起初，李春萍觉得非常不妥，毕竟曹光辉曾追求过她，丈夫现在人事不省，他经常出入，担心让人误会。她几次要他不要再来了。可他我行我素：“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不怕！我凭良心做事，不怕人说。”曹光辉不但帮忙照顾冯斌，对端端也十分疼爱。更难得的是，他每天都给冯含亮按摩，擦身子，清理他的大小便。那份细致入微，每每令李春萍动容，连冯斌也感动不已。

由于有了这个帮手，李春萍心里踏实了，也重新捡起了工作。时间长了，她也认了，接受了曹光辉的相帮，也习惯了这份依赖。

2010年11月的一天傍晚，李春萍和曹光辉一起给冯含亮翻身，又给他做了按摩。看到曹光辉额头上都是汗，她随手递过一条毛巾。曹光辉却一把将她的手给攥住了。李春萍想抽回，他却更加用力：“春萍，这是命，让我和你一起照顾他吧！我不能眼睁睁看你一个人受苦。”泪水，顿时涌出了李春萍的眼眶。若非身在这种处境，很难体味她的苦，而这个男人，早已是自己的心灵支撑，若没有他，她早就垮了。可是，面对这种表白，她不能接受，她放不下丈夫，更不能连累曹光辉。她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以后不要再来了！”曹光辉情绪激动起来，他一把把李春萍拉到冯含亮面前：“除了你，我心里没有过别的女人。我和你在一起，不为别的，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他。这样你还怕对不起他吗？春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再累我也心甘情愿！”这铮铮誓言，雪中送炭般的暖，更是夯实的依靠，心力交瘁的李春萍再也无力抗拒，她轻轻地依偎到了他的胸前。

父亲默认的另类感情：另一个“儿子”撑起了家

作为一个单身男人，如此帮助自己的儿媳，冯斌很快就洞察到了曹光辉的心思。可儿子毕竟还活着，看到儿媳和曹光辉眼里的情，老人实在不好受。2011年2月的一天，他正心情烦躁时，曹光辉来了，他居然连招呼也不打，就径直推着轮椅回自己的房间。endprint

公公的态度，李春萍看在眼里。怕老人介意，她让曹光辉暂时不要再来了。

突然没有了曹光辉的照料，李春萍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家里简直乱了套。那几天，冯斌进行了深刻反思：曹光辉条件不错，完全可以过轻松点的生活，他如此付出，是多么难得的深情。儿子已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有什么可介怀的？于是，他主动跟李春萍提议说：“光辉几天不来了，你打个电话给他，就说我想跟他下棋了。”李春萍看公公一脸诚恳，连忙答应着。

2011年4月的一天夜里，冯含亮突然发烧。得知消息后，曹光辉火速赶到，按照医生教的方法，不停地给他用酒精擦拭手心、脚心、腋窝，进行物理降温。折腾到半夜，他的烧总算退下来。那天晚上，曹光辉没有回家，留宿在了李春萍的房间里。对曹光辉的感情变化，案发后，李春萍是这样描述的：我和含亮是初恋，我爱他胜过任何人。可是，厄运来临时，在我身边陪伴、呵护我的，是曹光辉。他从未问过我爱不爱他，只管照顾着我。我就是一块石头，也被他焐热了。

正是这份连李春萍都分不清是感激多一些，还是爱恋多一些，但在患难中相濡以沫的感情，令她重新迸发了对生活的希望。面对曹光辉的付出，李春萍也心怀歉疚，她终于打算勇敢地迈出一步：等时机成熟，就和冯含亮离婚，和曹光辉在一起。

有了李春萍的明确态度，曹光辉出入冯家更频繁了。他的做法，也被一些熟人不解，父母知道后，多次来临沂阻止。面对这一切，他丝毫未改变主意。

自从踏进了冯家，曹光辉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这个家里。几年间，冯含亮几次病危，都是曹光辉筹钱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2012年3月，冯含亮因膀胱炎引发高烧，从而引起了心脏衰竭等并发症，临沂当地的医院不敢接收，曹光辉和李春萍果断把他送到济南齐鲁医院，直到他完全康复。这一次，他一共花了近10万元，其中大部分是曹光辉筹集的。

曹光辉对儿子做的点点滴滴，冯斌都看在眼里。他对曹光辉也由感激开始，一点点把他当成了自家人，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而曹光辉也确实尽到了一个儿子的责任，把冯斌当亲生父亲一样对待。那几年，他只要不出差，每天都坚持带冯斌锻炼，带他去医院做各种康复治疗。冯斌感动之余，也极力配合着，想早一天能甩掉拐杖。截止2012年5月，冯斌的右下肢终于有了力量，他又坚持锻炼了半年，居然真的可以下地行走了。虽然右手始终没有彻底恢复，但已能自理，而且能照顾这个家了，冯斌十分知足。

一个人在家和儿子相守时，无数次，冯斌期待着儿子能突然醒来，但随即他就告诫自己，要认命，不要再做梦了。他常常忍不住对儿子自言自语：“儿啊！咱得知足。人家对咱那么好，咱得讲良心。等再过一段时间，爹就主动提出成全他们，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儿子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毫无反应，可隔着命运的沟壑，冯斌相信儿子听到了，也答应了。

就在冯斌打算找机会把一切挑明时，命运再一次捉弄了这个家……2013年7月23日晚上，李春萍在给丈夫喂饭时，突然发现他的手在动。她连忙喊来曹光辉，两人将冯含亮送到了临沂市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后，认为这很可能是恢复的征兆，建议把病人送到医疗条件更好的医院，请专家根据情况制订治疗和恢复方案。

得到这个消息，冯斌也兴奋不已。最终，李春萍和曹光辉经过商量，又筹措了10万元，把冯含亮送到治疗该类病症最权威的北京协和医院。8月初，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给冯含亮做了全面检查后，初步诊断他的颅脑神经组织仍有异物压迫，可考虑再次手术，虽然有很大风险，但术后康复的希望很大。

经过商量，最终冯斌拍板，决定给儿子实施手术。半个月后，冯含亮接受了第二次开颅手术。手术部位深，难度大，主刀医生经过6个小时的努力，才终于完成。随后，冯含亮被转入特护病房。

3天后的傍晚6点，冯含亮的手指再次开始动弹。又过了一周，他竟然睁开了眼睛。在场的人全都吃惊不已！李春萍走向前去，把脸凑到他的面前，流着眼泪问：“你认识我吗？”冯含亮盯了她一阵，眼角流下了两行热泪。李春萍激动得失声痛哭：“他有反应了，他认得我了。”又过了几天，冯含亮喊出了妻子的名字。那一会，李春萍激动得痛哭失声。她在电话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公公，另一端的冯斌不由得老泪纵横：“爸爸谢谢你，也谢谢光辉！”此时的李春萍根本顾不上考虑那么多，连连答应着。

虽然冯含亮醒了过来，身体的机能也在一点点恢复，但他的下肢却没有知觉，而且由于颅内受伤严重，他虽然意识恢复了，但经常出现狂躁等症状。医生说，病人的恢复是个长期过程，只要坚持，他就能彻底康复。10月3日，冯含亮出院回到了临沂。看到失而复得的儿子，冯斌激动得数次掉泪。

那段时间，曹光辉并没有露面。冯含亮手术后，他就先返回了，两人也未打过照面。冯含亮回家后，他也暂时回避了。李春萍再次向单位申请，在家里上班，以照顾丈夫。一个月后，在妻子和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冯含亮身体强壮了，虽然下肢没有力气，但能自己坐起来了。

儿子醒来纠结难解，老父灭子血案收场

冯含亮回家后，偶尔想和妻子亲热一下，她都本能地抗拒。一个女人的身体不会说谎，它不愿接受一个男人，就是没爱了！漫长的夜，她想念的，是曹光辉的温存和体贴。可毕竟自己曾深爱过冯含亮，他又是自己合法的丈夫，李春萍又实在狠不下心这个时候抛下他。纠结中，她只有回避着曹光辉。

李春萍的回避，令曹光辉终于忍耐不住。两个月后，他开始重新上门了。对不请自来的曹光辉，李春萍显得十分紧张，而冯含亮则凭着一个丈夫的敏感，意识到他和妻子之间有“问题”了。冯含亮的情绪变得异常烦躁，开始发脾气，出言谩骂。

这一幕，令冯斌不由暗暗悲叹。经过一番考虑，他把一切如实相告，并由衷地说：“儿子，咱凭良心说，当时你那种状况，连我都不对你抱希望了。春萍和光辉对你都是实心实意，没有他们，你也不可能醒过来。爸希望你能平静对待，妥善处理好。”

父亲推心置腹的一番话，令冯含亮不吱声了。冯斌继续劝解他：“春萍是端端的妈妈，你别为难她，让她自己选吧！你要是舍不得她，就把她的心拉回来。”endprint

父亲的最后几句话，令冯含亮动心了。之后，他的态度改善了很多。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又渐渐丧失了耐心。2014年3月，李春萍工作特别忙，但她只要晚回来，冯含亮就怀疑她又和曹光辉约会去了。妒火中烧的他开始狂躁地发泄着，谩骂着，随手抓起一个东西就砸向她。有一次，他居然趁李春萍给自己擦脸的机会，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撕扯起来。对此，李春萍痛苦不堪，但她从来不还手，只是一味躲避着。

冯含亮的疯狂和偏执，令李春萍对他越发失望，而冯斌越发觉得对不起儿媳。他一次次劝解、训斥儿子，换来的是儿子的变本加厉。对此，冯斌也没有办法，只有无奈叹息。这些，李春萍都瞒着曹光辉。那段时间，她已和他谈妥，让他给自己半年时间思考选择。其间，两人尽量避免见面，刺激丈夫。

2014年5月3日下午，因为李春萍避开冯含亮接了一个长电话，他再次发飙了。李春萍不想理他，他拿起茶杯狠狠砸向她，把她的额头砸出了一个几厘米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刚巧，冯斌从外面回来，看到满脸是血的儿媳，他连声哀叹：“造孽呀！孩子，苦了你了！”闻听此言，李春萍忍不住哭了起来：“爸，我受不了了，我想起诉离婚。”儿媳的泪，令冯斌一阵心酸：“我管不了他，我支持你！”

翁媳的对话，冯含亮应该都听到了。半个小时后，他嚷着要喝水，李春萍端到他跟前，没想到，他趁其不备，一下把水打翻在地，顺势抓住了妻子的头发，使劲殴打起来。李春萍连声尖叫，冯斌闻讯赶到，却怎么也拉不开儿子。他一声声恳求儿子：“快住手！你忘了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冯含亮充耳不闻，冯斌哀声阵阵：“儿子，我求你了。你快住手啊！”冯含亮打红了眼，依旧不放手。

冯斌生怕出意外，情急之下，他冲到客厅，抓住一个花瓶向儿子的头上砸去。一连几下，直到冯含亮头歪向一边，松了手。冯斌才发现儿子的后脑勺鲜血直流，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一摸，发现他已没了气息。（据法医鉴定，冯含亮因被击中后脑，颅骨粉碎性破裂而死亡。）冯斌和李春萍惊恐不已，过了好大一会，两人冷静下来，商定一起隐瞒。随即，两人一起清理了现场，伪造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假象，这才拨打110报了案。警方通过调查，排除了入室抢劫杀人的嫌疑，认定是熟人作案。由于翁媳俩相互做了不在现场的伪证，警方认定曹光辉有重大嫌疑。而案发时，曹光辉声称一个人在住处睡觉，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他证明，所有的证据都对他很不利。得知曹光辉受牵连，冯斌十分不安，他想到曹光辉对这个家的付出，最终投案自首。2014年5月15日，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冯斌被临沂市兰山区人民检察院依法批准逮捕。得知冯斌亲手杀死了儿子，曹光辉十分震惊。他后悔自己不够果敢：“含亮和春萍已没有爱了，我应该坚决要求她离婚。也许她离婚了，我们三个人还能找到一条更好的相处之道。”冯斌则无限凄凉：“亲手杀死了儿子，我不想活了。我唯一的愿望是不要追究我儿媳的刑事责任，她命太苦了……”

父亲杀死儿子，人世间最惨烈的人伦之祸，莫过于此。但此案背后，又充满了太多的无奈和苍凉。其实，曹光辉说得没错，植物人冯含亮虽然“复活”了，但他和妻子的感情已经死了，此时如果每个当事人能够理性看待，做出最本心的选择，而不是被世俗的道义、责任所捆绑，也许这出悲剧就能避免。

（犯罪嫌疑人为实名）

编辑/宗时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