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生无可恋了！怯怯潜伏的是亲妈

苏楠

孙士林、张振丽小夫妻家里的保姆患白血病后，不离不弃，不仅将不愿拖累他们的保姆找回，还发誓要将其病治好，堪称一对善良仁慈的爱心小夫妻。

然而，在保姆治疗一个疗程后，孙士林却悄悄将保姆赶走，致其坠楼而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爱心与嫌弃为何瞬间扭转？那高楼一跃又深藏着怎样的隐情和凄凉故事？

爱心小夫妻变了脸，“潜伏”的保姆成了妈

“奶奶，你不要走！”2014年4月的一个早晨，刚刚起床的孙士林、张振丽夫妇，听到儿子元元的呼喊，急忙来到保姆李玉敏的卧室，她正背起行囊，打算离开。小两口十分吃惊：“李阿姨，你这是干什么？你要走也得告诉我们一声啊！”李玉敏急忙回答：“我得了大病，做不动了，也不想拖累你们。”说着，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原来，李玉敏最近因为头晕，去资阳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结果竟患上了急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怕连累雇主，她打算悄悄离开。没等孙士林说话，张振丽上前拉住李玉敏的手：“你不能走，你在我们家做了这么久，有病我们不能不管你，我们带你看病去。”元元也抱住李玉敏的腿……

孙士林、张振丽小夫妇都是32岁，四川省资阳市人。两人都在张振丽的父亲张国强的公司、资阳市春生集团上班，张振丽做财务主管，孙士林做副总。

这一整天，孙士林都在忙着联系医院的事。当晚，他把从资阳市第一人民医院专家处了解到的讯息告诉了妻子：李玉敏已61岁，这个年纪得白血病很罕见，治疗起来也愈困难，医疗费保守估计得50万，以两人之力，很难承担。张振丽说了句：“再难也不能不管李姨，我向爸爸求助。”随即，她打电话给了张国强。张国强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慈善家，听说女儿女婿如此善待保姆，他非常欣慰，当即承诺承担李玉敏的全部医药费。

有了给力支持，小夫妇俩有信心了。虽然资阳离成都很近，但考虑到照顾起来方便，加上资阳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白血病也很权威，小夫妻决定让李玉敏就在那里治疗。面对这对爱心雇主的悉心安排，李玉敏感激得数次落泪。然而，当两人把一切安排妥当时，李玉敏却在第三天早晨悄悄离开了。小两口可急坏了，发动人四处寻找，一周后，张国强派出公司一个驻湖南的业务员在李玉敏的老家湖南邵阳县把她找到，带回了资阳。

一见到李玉敏，张振丽像亲人一样数落她：“你再这样就太伤我们的心了。我们把你当亲人，你怎么见外呢！”小两口的重情重义，令李玉敏热泪直流：“不走了，这就是我的家。我再也不走了。”

李玉敏返回资阳的第二天就入院。两人为李玉敏请了一个看护，他们还暂时把儿子送回娘家，下班后，轮流到病房里陪伴李玉敏。半个月后，李玉敏的病情有了很大起色。

2014年4月底的一天，孙士林晚上一个人到病房里看望李玉敏。她却把护工支走，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李玉敏真名叫高雅娟，是孙士林的亲生母亲。40年前，李玉敏初中毕业，经人介绍，从邵阳县来到了资阳市安岳县，在一个县领导家做了几年保姆后，她和安岳县机械厂工人孙江结婚，生下了儿子孙士林。孩子一岁时，她在一个工地做帮厨，和湖南老乡包工头好上了。疯狂的爱令她什么也不顾了，她在情人的怂恿下，扔下一岁多的儿子，私奔到了广州。怕老公追，她化名李玉敏，和情人同居了。

一年后，李玉敏在和情人回湖南老家过年时，在郴州出了车祸，情人当场死亡，实在无脸找丈夫儿子，她又返回了广州。不久，她又结婚了，男人对她非常不好，她没有再生孩子。此时，她已追悔莫及，曾悄悄回安岳，想看望儿子，但听说孙江非常仇恨自己，她每次都守在儿子的学校外，只偷偷见几眼。7年前，丈夫去世，李玉敏听说前夫也去世了，儿子在资阳工作，她“潜”回到资阳，做起了保姆，伺机靠近儿子。

李玉敏的叙述，令孙士林目瞪口呆，呆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看着李玉敏流泪的脸，回想起她对儿子元元非同一般的呵护，她患病后的反常表现，孙士林相信这一切，所言非虚。孙士林从懂事起，听得最多的，就是父亲孙江对母亲的仇恨，因为恨，父亲把母亲的照片全部销毁：“你就当她死了。”至今，孙士林不知道母亲长得什么样。受父亲的影响，提到母亲，孙士林也充满了耻辱和怨恨。而现在，母亲却用这样的方式出现了。这让孙士林如何接受？而且，让他忌惮的，除了父母恩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2008年6月，孙士林和女友张振丽一起从成都理工大学毕业后，回到资阳市，一起应聘到了博达广告公司工作。随即，张振丽就把男友带到了父亲张国强面前。张国强和孙士林是老乡，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从部队转业，先在安岳县下海经商，九十年代离开安岳，到资阳发展房地产，后来又涉及酒店、餐饮等行业，成立了春生集团。经了解得知孙士林成长在单亲家庭，孙母又私奔，他十分介怀，百般阻挠。张振丽个性倔强，寸步不让，发誓非孙士林不嫁。他只有屈服了。

随即，张国强提出一个条件：儿女婚姻，必须有父母见证。当时，孙江已去世了，母亲多年无音讯，准岳父是故意为难。孙士林没办法，只有四处寻找母亲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一年后，他只得谎称母亲已在广东病逝。准亲家不在人世，张国强只得同意了两人的婚事。2009年，两个年轻人结了婚。第二年，儿子元元出生。张国强让小夫妻进入了自己的公司。孙士林十分珍惜机会，工作卖力，3年后被提拔为副总。想不到，母亲居然化身为保姆……

儿子的纠结，李玉敏自然无从得知。她流着泪对儿子倾诉着感激和欣慰：“我本来没脸认你。可是，你对保姆都那么好，我想着，你或许能原谅妈做的糊涂事……儿子，对不起，妈对不起你……”

儿子的隐衷在争斗：“潜伏”妈妈不能认

母亲那苍凉的眼泪，痛哭流涕的追悔，令孙士林一阵心酸。从小，他没体味到母爱的滋味，现在，母亲就在他的身边，眼含热泪望着他，他才明白内心深处，他原来如此渴望母亲的爱抚，那会儿，他所有的顾虑，都被这压抑太久的情感冲淡了，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儿子的关心和询问，令李玉敏彻底打开了心扉——endprint

2009年，李玉敏得知儿子和资阳能人张国强的女儿结了婚，十分高兴。多少次，她想跟孙士林见面相认，但又怕他转不过弯，不会接受她。同时李玉敏也担心鲁莽行事，会给儿子与岳父老板的关系带来不利。最后她决定继续隐姓埋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为此，李玉敏开始千方百计寻找靠近儿子的机会。因为在安岳生活多年，能说一口地道的安岳话，而资阳的保姆以安岳籍的最多，很快，她就融入了那个圈子。不久，她就因此结识了张国强家的保姆李菊。李菊时年66岁，是张国强老家的邻居，已在张家做了15年保姆。李菊性格强势，但李玉敏谦卑真诚地巴结着她，只要休息，她就请李菊吃饭，还不时送她礼物。孙士林刚结婚时，和岳父母住在一起，通过李菊，李玉敏巧妙地探知儿子的一切。2010年初，得知孙子元元出生了，李玉敏为了能更多地了解其中的讯息，把母亲给自己的一块传家玉坠送给了李菊。两人关系日益密切，无话不谈。

2011年夏天，李菊被老家的女儿接回去养老。临走前，她向张家推荐了李玉敏。

一个月试用期过后，张家人对李玉敏十分满意。作为亲奶奶，虽然不能名正言顺地和孙子相认，但能寸步不离地照顾，对李玉敏来说，已是莫大幸运。她感恩老天的眷顾，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一家人，照顾着元元。令她欣慰的是，小夫妻俩对她十分尊重，元元对她也特别亲，晚上还经常跟着她睡。

来张家不久，张振丽的母亲因患上了神经性头痛，需要清静，另请了一名保姆照料。小两口带着元元和李玉敏搬到了位于雁江区艳阳花园的另一套住宅里。能以保姆的身份和儿子一家独居一处，又处得像一家人，令李玉敏十分满足。她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孙子带得健健康康。小夫妻不时感谢她，进入张家前，李玉敏声明自己死了丈夫，也没儿没女，因此她总是回答说：“我早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而现在，这和谐的主仆关系，被尴尬的母子相认打破了。在母亲期待的眼神里，孙士林没了主意。就在这节骨眼上，他的手机响了，是岳父打来的，他询问李玉敏的治疗情况。岳父的电话，令孙士林瞬间被打回了现实。他跟岳父汇报了一下治疗进度，挂断电话，心乱如麻地说了句：“你让我好好想想，这事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然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据案发后，护工对警方供述：孙士林离开后，李玉敏的情绪十分激动，她躺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睡不着。而当晚孙士林回家后，情绪十分低落，也没有洗漱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孙士林没吭声。这一宿，他几乎没有合眼。他翻来覆去地想，要不要跟妻子说出实情。最终，他担心妻子认为自己早就知道李玉敏的身份，更担心当初的谎言被妻子不容，最终，他忍住了。张振丽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心思细腻的她觉察到丈夫情绪不对。第二天晚上，孙士林有应酬，她一个人去病房询问李玉敏：“阿姨，你昨天跟士林说了什么？他有点不对劲。”大概张振丽的问话，让李玉敏想到了儿子的叮嘱，她若无其事：“我跟元元爸说，不要费力给我治病，我这把年纪了，死也没什么。你们有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张振丽如释重负：“李阿姨，你以后可别说这话了。”

这晚，孙士林很晚才回来，张振丽一直等着他：“我去看李阿姨了，她的病你别担心。这个疗程结束，如果效果不好，我们就带她去成都治去。咱必须治好她。”孙士林有点心虚，他不知道李玉敏有没有和妻子说什么：“你安心照顾元元。我这几天事特别多，等忙过这阵我办好就是了。”张振丽随口开了句玩笑：“要是你妈病了，你会这么忙吗？”

高楼一跃几多凄凉：一个母亲情断回归路

这句话一下捅到了孙士林的敏感处，他瞪圆眼睛嚷了起来：“我没妈！我妈早死了！”张振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上前搂住孙士林：“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也是为阿姨着急。”孙士林意识到她是有口无心：“这件事我来办好，我会把李阿姨当……亲人，你放心吧！” 小夫妻和解了。孙士林的心却始终悬着。

这之后，由于不知如何和母亲面对，孙士林很少再到病房里去，妻子去，他也想办法阻拦着。只有元元哭闹着找奶奶时，小夫妻才带着他匆匆去一下。那段时间，由于自己妈头痛病得严重，张振丽忙着照顾母亲，又要管孩子，并没有注意到孙士林的变化。

2014年5月中旬，李玉敏结束一个阶段的治疗，病情得到了缓解，医生要求她暂时出院了。

对于妈妈的去向，孙士林十分矛盾，他先是向妻子提议：“我们得另请一个保姆，给李阿姨另租个房子住吧！”张振丽马上否了：“房子这么大，即便再请保姆，也还是让李阿姨回来住。否则，她会多想的。”孙士林没办法，只得按妻子的话照做了。李玉敏此次回来，家里的气氛已不是以前模样了。张振丽在家时还好，只要她不在家，孙士林就一言不发。

几天后，元元突然发病得了肺炎，到资阳市儿童医院住院治疗。晚上，张振丽决定留在病房里护理，可元元非要李奶奶陪不可，李玉敏也坚持要留下。张振丽坚决不肯：“阿姨，你不能熬夜。”李玉敏抱着元元不松手：“我回去心也在这里，也睡不着，就让我在这里护理吧！孩子睡了我就能睡了。”孙士林坚决不肯。张振丽被李玉敏感动了，她一再对丈夫说：“我陪李阿姨留下来。我们不能辜负了她这片心。亲奶奶也不过如此了。”“亲奶奶”几个字，再度触动了孙士林的神经，他恼怒于母亲的情感外露，但又拗不过妻子，只得面露愠色地走了。

孙士林想和母亲再好好谈谈。但此后一周，李玉敏坚持和张振丽守护在病房里，他没有和她单独谈话的机会。在这一周里，孙士林掂量着关于如何安置母亲的各种方案。虽然这几年的相处，母亲声泪俱下的苦衷倾诉，让他对她的恨少了许多，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对母亲的芥蒂和误会，更没有减轻他对岳父的忌惮。相反，母亲越是和张振丽处得好，他越是担心一旦穿帮，妻子和岳父的反应会更强烈。

一周后，元元病愈出院，而李玉敏也要在两天后入院进行第二个疗程的治疗了。

2014年5月23日晚上，李玉敏和张振丽一起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张振丽举起了酒杯：“元元，奶奶要去住院了，我们一起祝奶奶早日康复！”听说奶奶要去住院，元元眼泪汪汪：“奶奶，你不会不回来了吧？”李玉敏也热泪盈眶：“奶奶怎么舍得扔下元元呢？”这句话又一次刺痛了孙士林，他联想起了母亲当年无情抛弃自己的往事。endprint

5月24日下午，张振丽带元元回娘家去了，孙士林轻轻推开了李玉敏的房门，他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是10万元，你拿着它到华西医院继续治疗，我会按时把钱打到卡里。只要你永远……不要再来了！”

孙士林艰难吐出的一番话，令李玉敏脸色大变，她顿时明白了一切，一边流泪，一边使劲地点着头：“我懂了！懂了！”她擦干眼泪：“就让我陪元元最后呆一个晚上吧！我明天一早就离开！”孙士林点点头，他没敢再看母亲，逃回了卧室。

晚上7点左右，元元和妈妈进了家门，李玉敏笑着迎了出来。从那一刻起，直到元元11点入睡，她都没舍得放下，一直抱着孩子玩着，逗着。平时，元元爱跟李奶奶睡，这天，李玉敏却哄他说：“奶奶明天要去住院了，想睡个安稳觉，元元心疼奶奶不？”元元爽快答应了：“奶奶一回来，我就跟奶奶睡。”李玉敏大声答应着。这一切，孙士林都尽收眼底。听到母亲的笑声，他的心倏地一疼，但随即又狠下了心来。

孙士林一夜未眠。2014年5月25日早晨5点多，孙家的门铃突然被摁响了，门外站着两名警察。他们是资阳市公安局雁江区公安分局的民警，二十分钟前，他们接到晨练的老人报案，声称有一妇女坠楼身亡。警方赶到后，有人认出是孙家的保姆李玉敏。

孙士林惊呆了，他急忙跑到李玉敏房间，果然，她的床上是空的。小两口随警察到楼下确认坠楼者果然是李玉敏，现场惨不忍睹。孙士林当即大哭起来：“妈！妈！都是儿子害了你！”张振丽听到丈夫的哭喊，震惊不已。之后，民警确认，李玉敏是从该单元顶楼平台上跳下，楼顶还有她的鞋子。孙士林如实对警方讲述了一切。在李玉敏房间的枕头下，警方发现了一封遗书：“我的死，和任何人无关，我惧怕疾病折磨，所以才这样离开……”

孙士林痛悔不已：母亲死前，该有多么痛，儿子能视保姆为亲人，却将母亲置之门外。她已生无可恋，才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归路，但临终仍在为儿子隐瞒真相。张振丽得知李玉敏是自己的亲婆婆，伤心地斥责丈夫不该瞒着她：“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会接纳她。”而张国强在亲家出事后，告诉女婿：他在女婿结婚前，确实对他不满意，找亲家也是为难他。但婚后，见女婿努力上进，他也早已释怀了。如果女婿在知道保姆是亲妈后，能及时和他说明，他完全可以理解并接受，也不至于酿成悲剧。现实中，很多人能对陌生人充满慈悲，宽容善待，对自己亲人的过错，却耿耿于怀。当保姆是保姆时，小两口将其视为亲人。然而，当保姆亮明身份为曾经劣迹斑斑的母亲时，儿子的迟疑，阻断了一个“负罪”母亲最后回家的路。高楼一跃，何其悲凉。

（李玉敏为真名）

编辑/陈宝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