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远志
编者的话:今年4月30日,是任弼时同志110周年诞辰。任弼时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卓越领导人,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集体的重要成员。任弼时1920年8月在上海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1922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共青团中央总书记、中共中央军委华北分会委员、八路军政治部主任、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中共中央秘书长、中央书记处书记等职务,是第五、六、七届中央委员。1943年3月,他与毛泽东、刘少奇组成中共中央书记处。1945年中共七届一中全会上,他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与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一起,被称为中共历史上的“五大书记”。
在这位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110周年诞辰之时,本刊特发表其长女任远志的回忆文章,以表缅怀之情。
我1931年在上海出生,而父亲任弼时在我出生七天前被调往江西。我出生不到一百天便因叛徒出卖同母亲陈琮英一起坐了牢,后被组织营救。母亲为了我能得到更好的照顾,把我送回了湖南老家。我在老家一直待到十五岁。
1946年7月11日,父亲派人将我和妹妹远征接到延安,我第一次见到了父亲。1950年10月27日,父亲因病溘然长逝,时年四十六岁。尽管这一生中,我从认识父亲,到父亲病逝,才仅仅四年三个月,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父亲的教诲让我受益终生。他为党、为人民忘我的工作精神和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影响着我;他和他的亲密战友的温暖友情,还有我亲眼目睹的他们的生死情谊,更是激励我一生的宝贵精神财富。
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情形。母亲带我进了延安城,在新市场——延安唯一的大街上,一辆中吉普在我们对面停下来,母亲忙告诉我:“快,去叫爸爸,那个刚下车的人就是你爸爸。”我看到爸爸果然像人们告诉我的那个样子,只是觉得他那身灰布军装不那么合体。我快跑几步,真想大声呼唤十几年来默默想念的爸爸,可终因从未叫过爸爸而没有张开口。这时,父亲伸出双臂,把我拥进他宽阔的怀抱,连连说道:“大女儿!你回来啦!大女儿,你回来啦!”
我扑在父亲的怀里,流着幸福的眼泪,感觉到自己再也不是孤儿了,我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亲爱的爸爸妈妈。当时,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当年,父亲把我送到延安中学读书。我们全部住校,吃延安当时规定的三种伙食标准的最低档。一次,我生病了,好几天吃不下饭,我的同学——刘少奇的儿子刘毛毛就向食堂要了点儿面粉和盐,煮成糊糊给我做“病号饭”。学校把我生病的情况通知了父亲和母亲,请他们接我回家治疗。可是父亲既没有派人来接我,也没有派人来看我。我很不开心。星期六,父亲派人接我回家了。一见面,父亲看我真病了,心疼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习惯陕北的生活,吃不了苦,所以你的老师通知我时,没有去看你、接你,原来你是真的病了呀!”我这才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怨气一扫而光。这次,父亲留我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我身体好一些了,又马上让我回学校去,并嘱咐我说:“要能吃苦,要好好锻炼自己,要努力学习,长大了才能为国家做事,为人民服务。”
我们搬到北京后,全家团聚了,尽管我们姐弟仍在学校住宿,但每周六都可以回家。父亲给我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他对我们进行的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和刻苦学习的教育。
家住景山东街时,住房是有电灯的,一搬来,父亲就告诉我们“人走灯灭”,并在每个房间电灯开关处写上“人走灯灭”的字样提醒大家。至今我仍未改这个习惯,并以此教育自己的子女。
有几次,母亲让我和妹妹把破旧衣服拿出来打袼褙做鞋底用,父亲走过来一一翻拣着,拿起这件说,领子破了可以缝缝,拿起那件又说,这件袖子可以补补穿,还时不时地自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嘛!”结果,我们那几件破旧的衣服总是挑来拣去舍不得毁掉。
受父亲的影响,读书时,我从不主动向母亲要一分钱。有时父亲和母亲忘记给我车票钱,我身上有三分钱就乘三分钱的车,其他路程就步行,遇上一分钱也没有时,就全程步行。成家后,经济比较紧张,我带着孩子度过了最艰苦的时期。国家还没有提出废水冲厕所时,我就用废水冲。这些好习惯,我又传到了孩子身上,孙女身上。我的儿子小时候穿旧衣服,军事博物馆的同事问:“你妈妈怎么把你打扮成这样?”儿子骄傲地答:“我向雷锋学习。”我的孙女考大学时,非要到湖南去读书,去她太爷爷生活过的地方。
我第一次见到毛主席是1946年7月11日,也就是我到延安的第一天。因为我不是孤儿,我也有爸爸妈妈啦,我高兴得实在吃不下饭,就独自跑到院子里四处张望。就在这时候,毛主席走到我身边,用浓浓的湖南腔问我:“你是谁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刚回答完,父亲就从大礼堂走出来,看到我和毛主席对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们跟前,对我说:“大女儿,我们延安有个毛主席和朱总司令,这就是毛主席,快点叫毛伯伯呀……”我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毛伯伯。毛主席抚摸着我的头嘘寒问暖:“你就是你爸爸常念叨的大女儿呀,一路很辛苦吧,这些年想爸爸妈妈了吧?”
后来到了王家湾,每次走过毛主席、周副主席他们办公住宿的地方,父亲都再三叮嘱我和妹妹:“这里是毛伯伯、周伯伯他们办公的地方,为了解放全中国,任务很艰巨、很辛苦,要保证他们休息好,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工作。你们住在这里千万不要大声讲话,更不能随便打闹,走路时,脚步一定要放轻……”
父亲不但这样告诫我们,他自己更是十分注意。有时,早上起得很早,他唯恐影响别人休息,索性就从我们住的窑洞窗口爬出去。当他要咳嗽时,忍得住,就走到离窑洞远远的地方咳嗽;实在忍不住,就用毛巾捂住嘴。父亲的行动深深地影响着我们。
父亲是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央领导层中第一位倒下去的创业者。我亲眼见毛主席满面戚容地扶柩送父亲西行。
他们曾是“校友”,但他们更是政治上的同志。在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而奋斗的几十年中,他们追求真理,服从真理。他们在为党和人民的革命事业奋斗的岁月中,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成为亲密的战友。
1949年,新年伊始,北平解放了,新中国就要诞生了,但年仅四十五岁的父亲动脉硬化、糖尿病及脑供血不足等病情却更加严重了。4月,中共中央书记处决定让父亲休息养病。
毛主席非常关心父亲的健康,在指挥解放全中国的伟大进军中特派专人给在玉泉山静养的父亲送来一缸金鱼,并附函:
弼时同志:送上红鱼一群,以供观览。敬祝健康!毛泽东
新中国开国大典后不久,毛主席专电斯大林,商量父亲去苏联治疗一事。父亲赴苏前,毛主席专程来我们景山东街的家中送行,并再三叮嘱父亲安心治病,尽早恢复健康。
这年年底,毛主席赴苏访问。当时,父亲正住在克里姆林宫医院。毛主席到医院检查身体,并看望了父亲和其他在此治病的中国同志。1950年年初,当父亲转到莫斯科郊外巴拉维赫疗养院后,毛主席又一次专程去看望了父亲。当苏联医生告诉他,我父亲的血压已有所下降时,他高兴地握着苏联医生的手说:“好得很!好得很啊!我代表中国人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一天,父亲征得医生同意,离开疗养院去看望毛主席。毛主席一心想让老战友换换口味,特吩咐厨师除做两样不放盐的菜外,还准备了一盘湖南家乡风味的辣酱烧黄鱼。可当毛主席听说医生不允许父亲吃刺激性的食物时,便又把那盘鱼端得很高,还幽默地说:“对不起啦,弼时,不是我不让你吃,而是医生的话我不敢不听啊!”父亲两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摇摇头,会意地笑了。
饭桌上,父亲向毛主席建议,应该赶快派一批有较高政治觉悟且有实干、苦干精神的青年到苏联来学习,培养建设新中国的各类专家。
毛主席很赞赏父亲的远见卓识。他不无风趣地说:“今后的大规模建设,没有技术专家是不行的,是得派人来取经。过去唐僧到西天取经,一路上骑的是毛驴,吃的是粗粮、野果,也没有人欢迎接待,还要同妖魔鬼怪们斗法,好艰难啊!现在我们派人来取经,有飞机坐,吃黄油面包,还有专人欢迎接待,碰杯祝酒,舒服得很哩!告诉那些来学习的娃娃,要学习唐僧那种坚韧不拔的精神,还要学习孙大圣那种战胜一切困难的精神,那他们就一定能取到真经。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啊!”
1950年5月底,父亲从苏联返回北京。本应继续静养一段时间,可是他却怎么也躺不住。经毛主席同中央商议,同意父亲每天工作四小时。但是,真的一恢复工作,父亲就把病情抛到脑后,先是把工作时间增至每天五小时,后又要求医生增加到八小时,而实际上每天他往往工作八小时以上。
对父亲的去世,毛主席十分悲痛。父亲逝世的第二天,中央即成立了以毛主席为首的治丧委员会。这天上午9时,毛主席来到家中亲视父亲入殓,并亲自扶柩,前往劳动人民文化宫。
毛主席亲笔题词:“任弼时同志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
毛主席还亲笔题写了墓碑:任弼时同志之墓。至今刻有毛主席手书的那七个大字的石碑,仍然屹立在八宝山父亲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