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农村的脱贫致富信息传播与现实困境

闵 阳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中国是一个以农业为基础而农业又不发达的大国，“三农”问题长期以来一直是困扰和制约着国家经济全面发展的主要障碍。回顾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经济发展变迁的历程可以发现，我国农村的经济发展实际上是由国家政策强力推动和市场导向、调节作用的过程。无论是普遍实行家庭承包经营制、大力发展乡镇企业，还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城镇化提速、农民进城等，都是以利益为导向的发展结果。进入21世纪以来，我国农村经济发展已从解放生产力，以土地为核心的经济制度改革向现代农业、农村的现代化方向转变，市场经济与政策性的调控和博弈，使农村经济现代化的任何一个议题本身都涉及到经济信息传播的有效性问题。

经济信息的概念外延十分广泛，根据当前西部农村的实际，我们的研究将经济信息传播定位在致富信息类型上，这不仅是因为致富信息本身属于经济信息的一部分，也是因为其更切合西部农村经济发展的需要，更具有现实意义。致富信息的内涵比较宽泛，凡是能够加以利用并从中获得经济效益，改善原有生活方式，提升生活经济水平的信息，都可以认为是致富信息。它通常包括:国家对农经济政策、农业科技信息、农业市场信息、农民就业信息、农民保障信息、农民创业信息等。

我们于2013年1～3月对西部十二省、市、自治区农村各类对农信息传播的有效性进行了问卷调查，共发放问卷2400份，回收有效问卷2024份，有效回收率为84%。调查地域涉及了西部各省区76个市、212个县(区)、761个村。调查显示，由于自然环境、财政投入、政策制度、产业结构、人力资源等多种因素的制约，西部地区农村经济发展缓慢。农村仍以传统的粗放型农业为主，农业生产主要是解决生计问题，农村工业不发达，不能充分利用具有优势的农牧业产品加工增值;第二、第三产业的比例较低，农村城镇化建设滞后，商品经济不发达等等，依然是西部农村的真实写照与发展困境。对广大西部农民而言，致富信息的闭塞与传播的阻滞，是制约他们摆脱贫困、走上致富之路的一个重要因素。［1］

一、西部农民的经济观念

伴随着改革的进程，农民这个庞大的群体已开始了激烈的阶层分化，由于土地收入已经无法满足农民的基本生活需要，多数农村劳动力投向非农产业，真正传统意义上的农民已经不多，农民这一特定的“躬耕土地”的角色内涵已开始有了较大的迁移，呈现出农村社会主体角色多元化的现代特征。

农民传统的经济观念与土地紧密相联，过去依赖土地为生的农民将其视为安身立命的根基。但是伴随着农村的普遍副业化，大批青壮年农民进城务工，以土地为核心的农村经济格局已被完全打破，真正意义上的农民已不再成为农村的主体，所以西部农民的经济观念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基于致富欲望之上的信息需求也不断扩大。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对于土地的态度最能反映出当前西部农民经济观念的变化。大多数50岁以上的农民认为，“农民就是要种地，有了土地就有了保障”，或者“虽然种地不赚钱，但至少能吃饱”。而大部分青年农民却认为，“进城务工或做小生意比种地赚得多，来钱快”、“有没有土地无所谓”。由此可见，在西部农村，长久以来形成的以土地为经济基础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土地经济、土地价值实现等问题上已经分化为带有历史遗留的保守经济观和充分利用劳动力价值、获取最大经济收益的现代经济观两种观念。两种经济观并存，相互交织，构成了今日西部农民经济学层面的群体特征以及经济观念。

我们通过对西部农民是否了解现代经济名词或术语的调查，可以考察其是否具有现代经济观念(见图1)。

图1:现代经济名词或术语了解程度的统计

调查中可见，对诸如“股票/期货”、“投资/理财”、“通货膨胀”和“经济危机”这样一些现代性很强的名词或术语，均有超过五成的农民表示不了解，反映出其现代经济理念相对薄弱，也较少参与如投资理财之类的经济活动。但对于“经济危机”一项，却有56．2%的人表示有所了解。这是因为自2008年开始的全球性经济危机也通过各种方式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了西部农民的经济生活，比如农民工的“返乡潮”、工资性收入和经营性收入的下降等等，使他们感同身受，也必然使他们通过各种信息渠道去关注和探究原因。虽然很多农民并不了解那些经济名词、术语的含义，但相当数量的受访者有主动获取和了解现代经济知识的意愿，以期学习和形成现代经济观念。要达到这一步当然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但毕竟是西部农民在经济观念上的一大进步和提升。

二、西部农民的脱贫致富意识

在与西部各省区农民的交流中，如何尽快脱贫致富是他们最愿意参与的话题。他们普遍对未来家庭生活和经济条件的改善有着更多期待和愿望，这既是一种急切的需求，也是农村民生的重点议题。

通过何种方式脱贫致富，农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致富途径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如图2的统计所示，有41%的农民愿意通过寻找收入更高的打工机会来赚钱;38．2%的人想以个体经营做小生意的方式实现家庭致富;28．7%的人想要自己创业，投资办厂;16．9%的人想承包更多的土地，扩大种养殖规模提高收入。而通过家庭作坊、农产品加工、风险投资或经过学习某种专门技术来获取收入，实现致富的比例则很小。可以明显看出，农民们认为最现实的致富途径是外出打工和个体小本经营，也是最容易实现的致富方式，其所占比例要明显高出其他致富方式的选择。这是因为，首先，外出打工和小本生意的经营风险很小，投入的资本不大，不会超过一般农民能承受的风险范围;其次，不需要获取和了解大量信息，只需通过亲朋好友的聊天交谈和简单观察就能得到信息;其三，无需专业技术和市场营销经验，只需要有体力劳动和少量资金就能实现。据此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西部农民的致富意识十分明确和强烈，致富需求也极为迫切，但是实现致富的途径不多，致富信息贫乏，而自身的致富能力也较低，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西部农民强烈致富需求上的现实困境。

图2:关于农民希望致富方式的统计

三、西部农民的致富信息渠道

我国农村实际上存在着丰富多层的信息传播体系，既有以政府行政管理部门为信源的组织传播系统，也有以大众传媒为信源的大众传播系统及日益兴起的网络、手机等新媒体传播，还有以民间个体信息服务为信源的人际传播系统，在这些不同的传播系统中还有着极其复杂的传播互动现象。

在调查中，有35．6%的农民表示曾经获得过致富信息，而64．4%的人表示从未获得过，这与他们对于致富信息的强烈需求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表示曾经获得过致富信息的对象中，如图3所示，50%的人源于电视，31．9%的人是从网络获得致富信息，通过村里能人得到信息的有27．7%，26．6%的人通过报纸杂志;而从标语横幅、宣传栏/宣传单、村委会/乡镇单位、专业合作社/专业协会来获得致富信息的人群比例分别只有4．3%、6．4%、5．3%和2．1%。可见绝大多数农民是通过大众传媒和人际传播的方式获得致富信息，其中电视仍然是主渠道，但是网络等新媒体在信息传播与利用中的角色也越来越显重要。

图3:关于致富信息获取渠道的统计

1．政府组织传播的缺位

各级地方政府在传播农民致富信息，引导和组织农民创业，开展农业新技术和职业技能培训，提供就业信息、农产品市场信息服务等方面负有重大职责。但总体来看，西部很多地方的情况并不理想。对地方政府提供的致富信息服务满意度调查统计数据显示，只有不到15%的农民表示了满意，而有45．4%的农民则表示不满意或很不满意(见图4)。

为什么如此之多的农民对于政府提供的致富信息服务满意度如此之低?从访谈中了解到，首先是地方政府没有提供这种信息服务，许多农民无法从政府传播渠道获取致富信息;其次是一些地方虽然也开展了这方面的信息服务工作，但常常是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形同虚设，被农民看作是形象工程;其三是政府提供的信息内容本身不实用，与当地实际情况相差较大，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因此农民并不买账。这样的信息服务与农民的实际接触和感受之间形成巨大的反差，组织传播的缺位和不尽如人意十分明显，农民对此的评价不高也就当然在情理之中。

图4:关于对政府提供致富信息满意度的统计

2．大众传播的效果有限

在经济领域的致富信息传达上，以电视和互联网为代表的大众传媒无疑占有相当的优势。通过对农民经济类节目的收视调查统计可见，有53．5%的人喜欢看农民致富故事，他们对电视报道的农民致富典型和致富经历很感兴趣。除了农民致富故事，也有46．5%的农民关注国家的宏观农村经济政策，包括农业补贴、税费改革等。此外，30．2%的人关注农业科技信息，29．6%的人比较注意地方政府的惠农举措，对于农民创业、农民就业和保障、农业市场等信息也有相当数量的受访者关注(见图5)。

图5:通过电视获取经济信息的统计

虽然西部农民对电视所传播的致富信息关注度很高，但是有相当多的受访者认为对于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不少人说:“看过也就看了，没啥用处”。如在农民中很受欢迎的中央电视台财经频道的《生财有道》，其宗旨为“专注于农村致富专题的制作，挖掘最具指导性的致富故事，为农民朋友学习交流致富经验提供更多的实际帮助”。［2］每期都讲一个农民通过自己的努力，历经挫折，战胜重重困难，终于致富的故事。其表现手法轻松活泼，情节曲折，使观众在愉悦中获得致富信息、学习致富经验。我们连续跟踪收看了自2013年8月28日至9月17日播出的16期《生财有道》节目，其中涉及种植业的5期，养殖业的10期，但无论是通过养鳄鱼、娃娃鱼、藏獒、野鸡、大王蛇，还是种蔬菜、水果、茶叶，或是开发旅游观光农业来实现致富梦想，都有两个关键问题必须解决:一是初期投入资金量很大，少则三五十万，多则上百万;二是需要大片土地进行规模经营，而对于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的西部农民来说，这种“生财之道”距离他们太过遥远，只能望洋兴叹，其娱乐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又如陕西农林卫视，它依托被誉为“中国农科城”和“中国农业硅谷”的国家级农业高新技术产业示范区杨凌雄厚的农业科技资源而开办，本来是全国2000多个电视频道中首家真正意义上从事农林科技推广的专业卫星频道，覆盖了华北、西北两大区，在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等10个省(市、区)的城镇和农村地区落地。［3］但因为地理环境差异悬殊，农户很难从中找到适合自己情况的致富信息，同时又由于提供的经济类供求信息不够及时与准确，在传播农业经济类信息方面没有发挥出其应有的效力，很难达到预期的传播效果。

脱贫致富作为西部农民内生性的强烈需求，大众传媒上的致富信息对于农民的影响主要是完成了到达层面，对于信息的理解和利用则非常缺乏，无法在行动层面起到推动和指导的作用，而且具有明显的娱乐化色彩，在很大程度上成了农民消遣娱乐的内容。由于多数农民不能通过自身的认知和加工完成对信息的消化和应用，于是普遍的到达率与有限的效果就成为大众传媒致富信息传播的典型特征。

3．人际传播的“亲友效应”

正如前文中调查统计数据中所显示，27．7%的被调查农民表示其致富信息来自亲朋好友，而且信任度较高。比如在关于致富信息来源的可信度调查中，有53．6%的农民表示比较相信亲朋好友提供的致富信息，因为亲友不会说瞎话损害自己的利益。而19．2%的人比较相信专业人员提供的信息，包括农业科技、法律、医药健康等方面的专业人员，因为他们在这些方面具有权威性。15．6%的人表示来自农民企业家的信息可信度更高，由于这些人的致富能力比较强，所以在致富信息的获取上渠道更广，信息更真实，可用性更强。但也有部分农民认为，这些乡村的经济精英只顾自己的经济利益，一般不会或很少向邻里乡亲提供有用的信息。有14．4%的人表示相信村干部提供的信息，因为这是其工作的一部分且具有官方背景，应该相信。12．0%的人表示相信专业合作社或协会带头人，8．4%的人会相信种养殖业大户所提供的信息。虽然有一部分仍在务农的村民对于专业合作社和种养殖业大户提供的致富信息表示认同，但由于西部农村中大多数农民离开乡村进城务工，所以这部分人所占比例较低。调查中有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就是有22%的人选择了相信其他人提供的致富信息，其比例仅次于对亲朋好友的信任，这表明农民们对于可以获取致富信息的多种人际传播渠道的信任度普遍较低(见图6)。

图6:关于致富信息来源的可信度统计

调查可见，选择“亲朋好友”选项的比例远远高出其他选项，反映了多数农民在致富信息的可信度上高度依赖自己的亲朋好友，而对其他信息来源的信任度则较低。这种现象表明，在当前的农村社会中，虽然传统的地缘、血缘纽带已不像过去那样紧密，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发挥其功能，但是亲朋邻里关系仍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对于亲朋好友的依赖和信任仍是乡村社会信息传播的交往核心。

从西部农民获取致富信息的渠道来看，广播电视网络等大众传播媒体的有限传播效果，对于政府组织传播的忽视与不信任，以及人际传播的亲友效应，这样的传播格局与农民自身的需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因此，在对农致富信息传播中，如何围绕农民需要，充分发挥各种传播渠道的效能，使他们能够对媒介传播的信息产生浓厚的兴趣，同时重视组织传播和人际传播在劝服方面的作用，进而促成农民的决策，使用和确认，从而达到对信息的有效利用，是改善当前对农经济信息传播尴尬局面的迫切问题。

2000年开始实施的西部大开发战略，给中国西部地区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广袤的西部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后发优势进一步凸显，经济社会发展支撑能力明显增强，对外开放格局初步形成。今天的中国西部地区，正在成为中国经济重要的新的增长极，为中国的发展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空间。2013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在促进西部发展和扶贫工作座谈会上指出:我国经济发展最大的回旋余地在中西部。西部大开发在区域协调发展总体格局中具有优先位置，是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支撑力量。减贫是衡量发展的重要标志，也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点和难点。［4］

全国贫困人口一半以上和大部分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在西部农村，减贫脱贫是西部农村经济社会发展最重要最迫切的战略目标。而要实现这一点，不断提高西部农村地区的信息化程度和对农信息传播的有效性是十分重要的途径和手段，也是西部农村由输血模式向造血模式转变的重要前提条件。有效的信息传播应该成为西部农民脱贫致富的发动机，西部农业、农村经济发展的助推器，通过扩大农民接触现代化媒介的渠道，培养提高农民的信息能力，让广大农民有广播可听、有电影电视可看，有书报可读、有网可上，开阔视野，解放思想，增益智力，转变落后观念，使西部农民在智力、见识、思维上尽快地消除与现代农业文明和现代农村之间的差距，才能提高西部农村人口的科技文化素质，改善西部地区的人力资源状况，实现农业发展、农村脱贫、农民增收，促进西部农村经济社会更快更好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