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涛,王凤荣
(山东大学经济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招商引资已经成为各地方政府发展属地经济的优先策略,这在一定程度上强调了资本流动的重要性。而事实上,一些地方政府会依据既定的经济目标对属地资本流动进行逆市场力量的管制,如选择性拒绝或补贴某些资本的流动。相较于市场配置的自由资本,包含过多管制信息的资本流动是否会影响经济潜在发展能力成为了值得思考的问题。
从资本流动影响经济发展的机制来看,资本流动能够给所涉及的国家(地区)带来除实际资本以外的知识、技术以及经验等其他要素,促进所涉及地区的经济发展。这被称为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效应。一些研究注意到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绩效存在一些差异,然而既有的文献多将技术外溢绩效异质问题归因为工业基础、科技水平以及产业结构等因素的差异却少有考虑地方政府对资本流动进行管制而导致的流动不均与配置扭曲。包含地方政府保护主义管制信息的流动资本与依托市场力量配置的流动资本是否会对经济发展产生异质的影响?本文旨在对政府管制资本流动的动机与后果从理论上进行梳理,并进行实证分析。
MacDougall(1960)首先研究了FDI的技术外溢现象,并关注到了吸收差异问题[1]。Dahlman和Nelson(1995)将外溢技术的吸收能力定义为当两个国家(地区)发生资本流动时,一个国家(地区)学习另一国家(地区)所拥有的先进技术的能力[2]。Sinani和Meyer(2004)认为外溢技术的吸收差异来源于企业规模、产权结构以及对外贸易特征等因素[3]。国内有学者以FDI为视角总结了造成技术外溢吸收差异的原因:李杏(2007)将其归结为人力资本与经济开放程度的差异[4];张建华(2003)将技术外溢机制归结为示范模仿效应、竞争效应、联系效应与培训效应[5]。
Liu(2002)利用深圳不同行业的数据,发现国外对华投资显著影响了以制造业为代表的若干行业的技术利用率与产出增长率,认为对不同行业而言这种影响存在差异[6]。Chuang(2004)利用95年以来中国第三产业的企业数据发现外国直接投资对中国的技术溢出是显著的,但技术溢出对于不同产业的作用存在差异[7]。Liu和Zou(2008)发现只有不同产业间的跨国并购能够产生技术外溢,并非所有的资本流动都会产生技术外溢[8]。
陈涛涛(2003)认为充分的竞争是产生技术外溢效应的有效机制,竞争关系会推动企业积极利用外溢技术提升技术水平,同时他也提出两企业间发生资本流动时,技术差距越小的企业俘获技术外溢的能力越强[9]。Sjöholm(1999)则认为科技差距与吸收能力成正向相关,但他认同竞争促进外溢技术吸收的观点[10]。从微观角度来看,Wang和Blomström(1992)认为资本的充分流动加强了本地企业的竞争,促使企业不断提升自身硬件水平,并更加努力俘获外溢技术以提高自身收益[11]。
资本流动又对地区经济、产业等因素产生着影响。喻美辞(2013)认为资本品进口能通过互补效应显著提升劳动力的边际产出[12]。王凤荣和董法民(2013)利用Krugman专业化指数证实中国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的竞争行为与保护主义行为会对地区产业专业化进程造成影响[13]。王文剑(2007)认为地方政府间的竞争造成了我国东部、中部、西部利用FDI提升经济增长水平潜力间的差异[14]。
综上所述,地方政府对资本流动的管制可以分为两种:(1)顺市场力量干预,即政府努力降低所有资本流动成本,积极促进属地资本按市场规律流入流出的干预行为;(2)保护主义管制,指地方政府逆市场力量选择性的对资本流动设置壁垒或进行补贴的行为。政府对资本流动进行顺市场力量干预会使市场在资本配置中发挥更大作用;而政府采取的保护主义管制则会使资本选择性的流动或固定在某些特定的部门,这会影响到地区不同产业间的资本积累进而影响产业结构、工业基础等因素,最终反馈影响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吸收,导致资本流动对产出效率改善的异质。
中国式分权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发展奇迹”的出现[15](周黎安,2007),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滋生了地方政府“为了GDP而GDP”的不良冲动。一些地方政府在实现本期(任内)GDP最大化后,有冲动将负债、环境等问题留给下一任,一些绩效在长期才得以体现的发展要素就在本期内被轻视。地方政府依据GDP目标逆市场力量对外补贴融资上项目,或是为控制本地经济而选择性阻止资本流入流出也延续这这样的行为逻辑。但逆市场力量的资本流动管制可能会导致资本与地区的扭曲配置(例如农业地区上重金属冶炼)甚至是产业的发展滞后,伴随而来的外溢技术要素要么没有相关的技术积累,要么没有完整的产业支持,对经济的正外部性会被空耗。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是从技术外溢到推动经济发展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地方政府在进行收益-成本的权衡时更偏向于短期的GDP最优,因此会出让部分发展潜力而换取本期GDP膨胀。
基于以上分析,提出研究假说:
假说1:国内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特性只在长期得以体现。
假说2:国内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效应存在区域差异。
假说3:地方政府对资本流动的顺市场力量干预与保护主义管制影响了属地对资本流动外溢技术的吸收,在一定程度上使单位流动资本对经济增长的绩效出现了异质性。
(一)模型。本文使用Stochastic Frontier Model进行实证研究。引入:
式(1)中f(·)为理论生产函数,在实证中用典型的C-D生产函数替代。exp(vit(r)-uit(r))为技术非效率项,令误差项ε=(vit(r)-uit(r)),其中vit为误差干扰项,服从参数为(0,σ2v)的 i.i.d正态分布,代表来自模型外的因素对产量造成的冲击。uit(r)刻画了生产中的技术非效率效应,用来衡量技术外溢对产出效率的改善。令
假定wit(r)服从将一个 i.i.d N(0,σ2u)在-zit(r)φit(r)处进行截尾的半正态分布,那么
uit(r)就服从i.i.d均值为zit(r)φit(r),方差为的半正态分布。在模型中uit(r)与vit(r)相互独立。zit(r)为技术溢出的元素向量,如果估计其系数φit(r)为负,即说明这一变量与总体产出效率的改善具有正相关性。
(二)数据。本文数据窗口为2003-2010年。本文使用实际国内生产总值来刻画产出Y;劳动量L采用三次产业就业人员总数;使用固定投资的实际值作为当年的资本增量,对缺少的数据采取线性回归直至当年的实际固定投资为0的办法获得,再进行5%的折旧后累加得到资本存量。考虑到重庆建立直辖市较晚,因此将重庆的数据合并至四川,又剔除数据较少的西藏自治区。以上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
本文使用中国上市公司股权并购数据来刻画国内资本流动。股权并购是资本流动的一种典型方式,与实体经济关联较强;此外,并购活动往往受到政府的管控,政府管制较为明显;同类的一些研究也使用并购活动指标作为资本流动的代理变量,如Liu和Zou(2008);在实际规模上,中国总体股权并购活动足对经济发展造成一定影响。此外,不同地区的企业间并购会推动两地资本的持续流动。本文将并购事件分为主并与被并购,主并数据归口至主并方所属省份,被并数据归口至被并购企业所属省份,所有并购事件均以发生控制权转移为标准,以交易现金的流动方向为资本流动方向。在短期,使用当年并购金额的实际值,以及并购发生起数这两个变量作为衡量短期资本冲击的指标;在长期,使用并购活动的资本积累作为指标,处理方法是将交易总额的实际值按5%折旧后加总。相关数据来自《中国企业并购年鉴》。
本文使用地理空间距离加权的方式考察政府在区域内的相对实际税率以衡量政府的顺市场力量干预行为,即使用地区省会城市与其他地区省会城市的公路距离为原始权重,对其取倒数并进行标准化处理,用标准化之后的权重对其他地区的实际税率值进行加权平均。另一方面,开发区的设立也意味着地方政府有意愿为所有流动资本降低流动成本。因此,本文用国家级开发区的相对存量值加强实证结果的稳健性。相关数据来源于《中国税务年鉴》、《中国统计年鉴》、中国公路信息服务网以及中国开发区网。
对于政府的保护主义管制本文采用政府财政收入占GDP比例以及政府消费占GDP比例两项指标来描述。一般而言,财政收入及政府消费占GDP比例越高的地区,政府越有动力保护地区内市场,维护既有的收入格局。进一步的考虑稳健性,同时使用国企产出占比来衡量政府保护主义管制强度。相关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
既有文献表明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工业基础以及人力资源也能够影响到技术外溢效应,因此本文分别选择中国各省人均GDP、各省区国有及规模以上非国有工业企业的产出占比以及各省大专以上学历人口占比作为其他控制变量。相关数据来自《中国统计年鉴》。
本文的所有实证工作均使用stata12.0软件完成。首先将资本流动的短期冲击与长期资本积累变量加入技术非效率项进行回归。表1是基本回归结果。
模型(1)-(4)中长期流动资本积累变量的估计系数均为负值,说明国内资本流动在整体上降低了出资地区与资本流入地区的技术非效率性(即提升了总体产出效率),证明资本流出地区能通过资本联系继续提升本地技术效率。但对于短期冲击而言,两个估计项的符号与显著性均不统一,因此没有稳健的证据支持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效应能够在短期得以体现。换言之,国内资本流动对产出效率的改善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表1 国内资本流动与产出效率在短期、长期的改善
考虑到“外溢效应只在长期体现”结论的稳健性以及原假说2,本文依照国家对东、中、西部省份的划分对模型进行了分区样本回归,表2报告了检验结果。从东部地区检验结果可知,在长期资本输出和资本流入能够改善其总体产出效率;但在短期无论是资本输入还是资本输出均没有对总体产出效率造成显著影响。从中部地区的检验结果来看,应对中部地区资本流动显著推动了当地产出效率提高的假说予以拒绝,这说明中部地区具有较差的外溢技术俘获能力。从西部地区样本的检验结果来看,在长期无论是资本输出或是资本流入均显著的提升了当地的产出效率;在短期资本输出并不能引发效率的提高,而资本流入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效率的提升。资本流动在我国东、中、西部的技术外溢效应存在差异。
表2 中国国内资本流动与产出效率改善的分地区检验
本文将流动资本积累引入技术非效率项对其进行控制,再引入刻画政府行为的变量后进行了回归;为提高模型稳健性,引入了第二组刻画政府行为的变量;为防止模型产生变量遗漏并解释政府管制影响资本流动技术外溢效应的作用机制,引入了经济发展、人口素质以及工业基础三个变量来观测其对技术溢出效应的影响。
表3 地方政府管制对资本输出的技术外溢效应影响
表3报告了地方政府管制对资本输出技术外溢效应的影响。检验结果中顺市场力量干预的估计系数为负、地方保护主义管制的估计系数为正说明对于资本输出而言,政府促进资本自由流动的干预行为显著的提高了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而地方保护主义管制则阻碍了技术溢出的吸收,稳健性检验的结果进一步支持了本文的假说。对于控制变量而言,实证结果说明经济发展水平、工业基础对技术外溢效应有正向的影响,但没有证据显示人口素质会对技术溢出效应产生显著影响。
表4 地方政府管制对资本流入的技术外溢效应影响
表4考察了政府管制下的地区资本流入与产出效率的改善。在长期,政府的顺市场力量的干预会提升资本流入的外溢技术吸收,稳健性检验的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在同样控制了资本积累及政府行为后,发现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工业基础会对资本流入的技术外溢效应产生正向影响。实证结果同样表明,人口素质对外溢技术的吸收并无显著影响。
从资本流入流出两个不同角度的实证中本文得到了较为稳健的结论。而这样的结论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东、中、西部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效应的差异?从图1和图2不难看出在促进资本自由流动方面,东部地区地方政府具有最高的正向干预力度,中部与西部相对较弱。考虑到中部地区GDP总量大于西部的事实,中部地区的实际顺市场力量干预水平小于西部。弱的顺市场力量干预意味着政府有契机、有更为宽松的资金约束对资本流动进行保护主义管制,可见由本文理论分析、实证检验所得出的结论能够很好的符合实际情况。
图1 东、中、西部国家级开发区存量
图2 东、中、西部距离倒权重相对税率
在引入经济发展水平与工业基础变量后,实证结果中的部分政府干预变量系数的符号与显著性发生了变化。这说明就总体而言,地方政府顺市场力量的干预通过降税、建立科技转化平台、大力提升基础设施建设等措施降低了资本流动的成本,使资本流动能更贴近于市场配置,促使地区产业结构受市场的调节而自我变化,因而促进了属地对潜在外溢技术的俘获能力。而地方保护主义管制则使地方企业缺乏竞争意识,地区产业结构、工业基础出现强粘性,因此使属地缺乏对于潜在外溢技术的敏感性与承载能力,降低了流动资本的技术外溢效应。不同的政府管制行为下,等量的流动资本会对地区经济发展产生异质的影响。
本文从考察资本流动改善产出效率的角度出发,利用Stochastic Frontier Model以及2003-2010年的中国分省数据,对中国国内地方政府管制下的资本流动与属地总体产出效率改善间的关系进行了经验研究。认为产业结构、工业基础、经济发展水平等因素能够显著的影响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绩效,合理的资本-地区配置十分重要。由于资本自身也在追求回报率最大化,因而通过市场配置的流动资本相较于受政府强管制的流动资本能更好的改善属地总体产出效率。然而,由于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特性只在长期体现,短期GDP偏好得以刺激部分地方政府对资本流动进行保护主义管制。这种管制行为通过影响产业发展、工业基础等因素又反馈影响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效应,造成了等量资本流动对产出效率改善的异质性,长此以往,会加剧资本流动对产出效率改善的区域差异。本文的发现在一定程度上支持黄文军、荆娴(2013)关于“资本流动只能解释中国经济增长中很小一部分[16]”的观点,就本文看来,过多的资本流动管制会空耗资本流动对经济发展的正外部性。
本文建议地方政府应该从长远利益出发,在一些非经济核心部门更大程度上的放松资本流动管制,促进资本的自由流动,以更大程度上利用资本流动的技术外溢性,实现属地经济更好更快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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