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楠楠
(山东大学 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山东财经大学 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文化人类学中,艺术是文化的表现形式之一,民间艺术不仅是民间文化传承的精髓,也是民俗生活的客观反映。作为民间文化的表现形式,民间艺术的传承发展状况取决于艺术形式所包含的实用价值和艺术价值,并且缺一不可。实用价值是民间艺术产生的首要条件,实用性是民间艺术得以生存发展的基本特性;艺术性是民间艺术得以传承的普遍意义,艺术价值的实现取决于文化审美的认同。产生于劳动过程并服务于劳动自身的劳动号子,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社会的发展、生产力的进步,在社会生活中渐趋消失。伴随着实用价值在劳动号子民俗生活中的消亡,许多研究者与艺术创作者也在积极投身于拯救与复原劳动号子的工作,但关于劳动号子及其文化传承的实质,仍是摆在我们面前值得思考的问题。
劳动号子虽是一种民歌体裁和民间艺术表现形式,但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存在和传统生产生活的写照,彰显出的思想内容、文化内涵与精神意蕴是独特的。劳动号子不仅具有独特的精神功能,还带有鲜活的场景性,是一种具有生活化的民间艺术形式。在人类社会的历史过程中伴随着劳动类别和劳动方式的发展,劳动号子的风格趋于多元,具有代表性的有工程号子、搬运号子、农事号子、船工号子、作坊号子等。不同民族不同地域和不同生产形式的劳动号子又体现出其明显的地域特色和艺术特征。
随着生产力的进步、社会的发展,机械化与自动化进程的不断加快,迫使各类劳动号子不得不走下民俗生活的舞台。在城市化进程中,现代与传统的强烈冲突,东西方文化艺术观念的激烈碰撞,对传统民俗文化产生了巨大的撼动,劳动号子面临的濒危现状有其必然性。曾经操持过号子念唱的劳动者尝试在一些固定的区域放弃工业化与机械化的过度“入侵”,依然保持着原始固有的劳作习惯与号子吆喝,他们也许为了自娱自乐情绪的自我满足,也许是顺应地方旅游的需要。但那种原始的紧密协调劳动形式与过程的号子已然渐渐逝去,而那些站在号子念唱旁边的欣赏者也难以体会劳动号子的精神实质,也许只有协调动作时的口令能让人们留下些许印象。
现存舞台形式的表演难以保持其原生形态,对劳动号子的传承问题的思考并非对其发展衰落的伤感,而是努力在客观现实的境遇下审视劳动号子传承方式的可行性、合理性,并对劳动号子保留、传承的内容与方式进行探讨。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生产活动逐渐实现机械化、自动化与信息化。但生产力的进步往往与艺术形态的发展相背而驰,劳动号子也逐渐淡出历史文化舞台。既然培育劳动号子的生存土壤已经不在了,其自身存在的合理性自然受到质疑。“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既是一种自然生态关系,也是一种社会生态关系。人类与自然生态的关系是复杂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因素也是多方面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内容和表现形式。民间文化和艺术创造中对自然生态的开发与利用是建立在对自然生态的认识基础之上的。”[注]唐家路:《民间艺术的文化生态论》,清华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2页。从生产实践过程来看,其艺术形式的消亡来自于劳动者主动性的丧失,劳动号子在现代生产方式中黯淡退出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人类的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由生产方式所决定,其内涵也随生产方式而变化。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82页。生产方式是通过劳动过程来实现的,人类在劳动过程中体现着对自然规律的适应和依赖,在劳动过程中实现了生产效率的提高甚至生产力的发展。同时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也基于劳动过程中对生产工具的改进和发展。对于劳动号子来说,其劳动环境决定了生产劳作方式,生产方式决定了劳动生产工具的单一性和落后状态。在生产技术低下的劳动过程中来提高劳动效率,只能靠增加劳动力成本。劳动者集体协作是劳动号子所特有的生产方式,劳动号子是劳动者集体协作过程中产生的,体现着劳动者的创造力和影响力,贯穿于劳动过程的号子使劳动者在劳动默契中所产生的愉悦情绪,有助于缓解劳动者的疲劳,提高劳动生产效率。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劳动号子作为一种特殊的“生产工具”,对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有着深刻的意义。
但生产工具的改进、机械化的运用、生产技术的不断提高,所带来的就是生产效率的提高和生产力的飞速发展。劳动者逐渐从繁重的劳动过程中解放出来,劳动号子也进而失去了生存和发展的土壤,随着号子使用的主体(劳动者)在生产劳动发展进程中的退出,劳动号子赖以生存的劳动生态环境逐渐缺失。通过生产实践活动,人类对自然界及自身的改造能力与日俱增。站在社会发展的角度,抵触机械化、自动化、信息化进程无异于阻拦生产力的发展,只为劳动号子的生存而放弃对生产力进步的渴求,无疑影响的是人类整体文明发展的步伐。因此,我们没有必要痛心疾首于劳动号子的消失,不仅是自然的法则,社会文化的发展同样需要遵循人与自然界及其社会关系的规律。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劳动号子逐渐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记忆中淡忘,倘若那些曾经吆喝号子参与劳动的人们依然保留传统的生产方式,换来的除了自娱自乐或者迎合旅游观赏的某种审美认可之外,生活经历已经伴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消失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不再重现。劳动号子在伴随着劳动生产形式逐渐消失,倘若将这种表演形式顽强地在生产方式中去体现,这不仅是不合时宜的,对观众来说也不易得到现实审美的认同。所以对劳动号子而言,“艺术中的自然不再是自然界的自然,而是被人的心灵所灵化、神话、诗化了的自然”[注]朱狄:《原始文化研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31页。。
经济基础决定意识形态,生产关系则是借由意识形态来反映。艺术的意识形态影响着社会生活,劳动号子在生产过程中体现了生产关系,一个时代的文化是历史发展的产物,区别于其它的艺术形式,劳动号子有着特殊的民俗生存方式。劳动号子即将退出历史的舞台,人们已经充分意识到对这种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性和紧迫性,开始在收集、整理资料的基础上,力图还原劳动号子协作劳动的画面,于是劳动号子被推向舞台并应用于表演,但舞台表演和预期效果的差异却令人反思。
首先,参与表演的演员自身并未真正参与过实践劳作,或者在实际劳动中使用过号子。作为演员,他们在努力感受并演绎劳动号子,通过自己的虚拟劳动过程去理解、诠释劳动号子,这种舞台表演与真实的生产民俗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个体演员本身对劳动号子的理解与实际劳作中协作的内涵有着很大的偏差,舞台表演过分依附于所谓的“演出意义”,难以还原劳动号子的原生态意义。
给予劳动号子舞台表演的空间进行艺术形式的展示往往出自于以下想法,或许是能够“传神地”勾勒出劳苦大众的艰辛,或许是“完美地”展现劳动者不惧艰难的豪迈气概。作为一种艺术元素被镶嵌在舞台表演之中也许对于表现情节、表达情绪具有积极的作用,但对于劳动号子本质的民俗文化意义却难以表现。因为这时的号子已经脱离了实际生产劳动而丢掉了自己的本质内涵,此时的“劳动号子”表演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民俗生活方式中的劳动号子。劳动号子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体现,如果脱离了所依托的特定生活方式下特定的劳动生产活动,仅把唱词、旋律单独抽离出来,从审美角度加以理解,只能是作为一种艺术形态被关注,而它在特定的民间场景中所发挥的功能、所承载的丰厚的民俗文化内涵却将伴随着民俗环境的消亡而消失。
民间艺术所存在的民俗生活方式,包括了民俗生产活动的内容,并体现着与民间艺术产生、发展的相互联系。劳动号子集中体现了生产活动的过程和形式,促使劳动号子成为民俗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为设置的表演场景还原劳动者在真正的劳动过程中的精神面貌和内心状态,表演的程式化源于缺乏生产、生活的真实体验。即便是曾经参与吆喝号子协作劳动的人们,由于周围环境的变化,当场景被局限在舞台而非现实生活中时,充满自然色彩的劳动号子开始走向刻板,艺术本体的人文气息也因此而丢失。现实中无疑要面对劳动号子与民俗生活逐渐脱离的现状,这种变化在社会生活的各方面均有体现。与纯粹艺术不同,民间艺术的核心特征恰恰表现在它作为一种人文现象存在和作为生活整体的过程,离开特定情景、民俗活动和传演者的民间艺术,无异于“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一种艺术形态的传承,势必遵循艺术发展的规律,这种规律是衡量艺术形式的审美尺度,决定了艺术接受者所期待的视听及内心感受“是满足、超越、失望或反驳。”[注][美]姚斯:《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1页。艺术的特性取决于“期待视野与作品间的距离,熟识的先在审美经验与新作品的接受所需求的‘视野的变化’之间的距离。”[注][美]姚斯:《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1页。在此意义上,我们评价艺术的表现形式应该充分考虑受众接受环境的现实性和接受能力的合理性。
在劳动号子民俗展演的过程中,我们可以体会号子这些看似单调的民间艺术,在仪式活动中传情达意,成为无言的诉说者。在表演者与接受者的生活中,他们的观念与心意,劳动者之间各种社会关系的交织,乡间评议的力量,传统文化的生命力,传统民俗性都淋漓尽致地得到充分的展示。当艺术的展示与受众所期待的视听感受不一致甚至产生冲突时,只有改变原本的艺术表现形式,艺术对象才能可理解、被接受。
由于观众缺乏劳动号子与劳动相关的生活体验,即缺少理解劳动号子内涵的基础。例如在打夯、伐木、采石时的工程号子,打麦、舂米、车水时的农事号子,水运、船务、打渔时的渔船号子的实践过程中,与现实生活存在很大距离和空间差异,大部分观赏者很难理解这些被吆喝着的劳动号子音调、唱词究竟包涵了怎样文化艺术内涵。对观众而言,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只是体现在特定历史时期,特定生产力发展阶段的产物而已。由此传统劳动号子的艺术表现形式与现代观众的审美接收之间存在着差异性就是必然的。
艺术审美的表现形式被受众所接受的程度,对其文化的传播有着直接作用,文化审美包含现实审美和艺术审美。对现实审美可以理解为客观存在的社会审美和自然审美,艺术审美同样是文化审美接受的客观对象,是劳动创造性的产物,虽反映客观现实,同时又是主观意识形态的体现。对劳动号子来说,这是通过生产劳动过程体现了社会关系和自然生态的客观存在,是劳动者客观实践活动创造了其艺术美的特质。
观众对劳动号子表演的不理解,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这种客观存在形式的不接受,使表演和欣赏的衔接、沟通存在一定困难,从而带给观众视听影响及审美障碍,使劳动号子所体现的生存方式、劳动者不惧艰难的劳动状态和所涵盖的文化精神对观众来说缺乏感染力。劳动号子由于劳动过程的缺失而流于表面,难以唤起人们更多的审美享受,换言之,人们的审美诉求与劳动号子表演之间缺少了必要的精神桥梁与纽带。
传统劳动号子内容的传达与现代观众审美接受之间的差异性,导致了劳动号子难以准确传达特定的文化艺术内涵。当某种艺术本身已经被曲解,而且迫使欣赏者建构了新的审美框架,那么这种框架的合理性有待考究,倘若建立在更多的幻想之上的时候,原本的艺术形式便失掉了更大存在的价值。与其让这种“转型”的民间艺术在已经不具备民俗生存的状态下存在,让失去现实存活机制的原生艺术形式被否定或淘汰,不如让这种艺术形态更多的遵循社会发展规律,在自然状态下存在并接受。艺术的发展需要生命力,民间艺术的生命力来源于社会实践者的创造和自然土壤的滋养。
对劳动号子的传承必须对现实审美过程进行抽取、提炼,才能保存其艺术元素的魅力,艺术表现只有通过社会意识形态的认同,才能达到更好的社会文化审美所接受。
艺术实践者与民俗文化保护者有义务对已经过存在过的民间艺术进行归纳、整理,作为配合集体劳动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劳动号子的整理也就变得必然与紧迫。但是,除了作为理论研究的价值之外,我们对待劳动号子的态度总显得过于“主动”,即迫不及待地想将展演形式展现在舞台上,以期通过这种保护形式获得艺术的共鸣。然而,很多时候我们对民间艺术的期望、预想与乡俗生活现实的反馈之间总是存在着差距,这种差距很多时候是对实践者的实践方式、内容的变相反叛,以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实践者个人的积极性。只能企图通过其他方式复活原始的艺术形式,这对于民间艺术发展而言,有一定意义但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劳动号子是为了配合集体劳动、协作生产,将劳作过程中分散的力量通过(有节律的)口令有机地凝结到一起,使其在提高生产效率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它产生在集体劳动之中,也服务于集体劳动,它是团体意识强烈彰显的外化音乐,更是对劳动精神的讴歌与颂扬。因此,劳动号子是对劳动过程的动态记录,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劳动,具有精神功利性。
艺术源于现实中的劳动生活,在劳动实践的过程中产生其艺术形式美的特质。这两者的辩证关系正如普列汉诺夫所言:“劳动先于艺术,总之,人最初是从功利观点来观察事物和现象,只是后来才站到审美的观点上来看待它们。”[注][俄]普列汉诺夫:《论艺术》,三联出版社1973年版,第34页。劳动是艺术起源的根本原因之一,劳动号子源于生产劳动实践是最好的诠释。
劳动号子作为民间歌曲的一种类别,“由伴随着需要互相协作的集体性劳动而产生。基本特征是紧密配合并完全依附于每一种劳动方式及其具体过程。”[注]缪天瑞:《音乐百科辞典》,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艺术创作源于生活,劳动号子的产生无疑也是受到现实劳动生活的启发,其艺术性源于对社会生活的纪实性和真实性的阐述。艺术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这其中不仅涵盖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劳动者的精神生活和情感生活同样也包含在内。劳动号子之所以具有强烈的视听冲击力,引起接受者的共鸣,保持艺术的感染力,正是因为这源于现实生活,符合艺术创作起源规律。对于民间艺术来说,要真实的反映社会生活,就必须真挚的表达出对社会生活的感受。
劳动者是艺术创造的主体。劳动号子更多的反映了当时劳动者艰辛的生活状态,也是社会历史真实的写照。劳动号子是一种群体艺术,号子的使用主体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劳动者,劳动号子所表现的场景也是艰辛生活的现实写照,在号子中我们听出了劳动者的艰辛和无奈。另一方面,劳动号子的坚定也强有力地反映了劳动者在劳作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积极、向上、乐观的生活态度,更是对未来生活的期望和现实生活的寄托。在生产关系中,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反映了劳动者对这种生活方式的无奈和坚持,也体现出劳动者在现有的生存条件下,希望改变命运的坚定信念。正是劳动者改变自然、战胜自我的信念的支撑,使得劳动号子在生产力低下的状态下能够得以传承,使我们在今天依然能感受这种音乐形式艺术魅力的本质所在。
劳动号子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起源于劳动,并通过劳动来实现自身的价值和意义。历史曾经赋予了其持久的艺术生命力,并留下了永恒的文化价值。文化艺术的价值往往体现在其功能性上,我们之所以说号子“实用于”劳动,一方面,在劳作的过程中,喊出的号子其强大的号召力,持续鼓舞劳动者的士气,使劳动者的体力得以调节,达到缓解疲劳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促进劳动生产效率的提高,有益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从此视角来看这种艺术形式的存在是顺应当社会发展规律的。另一方面,对劳动者而言,在集体劳作过程中,通过节奏和动作的统一,实现着内心力量的传递,感受着劳动个体和集体之间同呼吸共命运的生产关系。这种团结、互助、协作的精神也成为“劳动创造文明”最形象的诠释。
劳动号子功能意义是服务于生产力,传达一种对民俗生活秩序的依从。而劳动号子从民俗仪式到民间艺术的转化过程,也反映了劳动号子传承在不断适应民众的生活要求。作为服务于生活的艺术,劳动号子兼具精神功利性与审美性,而其审美性又是为功利性服务,承载着劳动者最质朴、最纯真的价值观念和思想情感。
艺术元素是艺术表现形式的构成要素之一,艺术的本质通过艺术形式与内容来展现。从生活与艺术内容的关系来看,艺术的创作源于生活,社会生活、自然生活、精神生活应该是艺术元素的主要组成内容。从艺术审美来看,艺术元素的构成则是对客观事物的反映,是主观意识的创造实践的结果,现实审美的时间与空间的客观差异性容易造成审美接受的距离,艺术审美是现实审美的提炼和最终接受形态,艺术形式传承的本质在于实现现实审美到艺术审美这一过程的的转化。对劳动号子来说 ,要真正做到科学的传承和艺术审美的合理接受,更多的从艺术要素中去把握。
劳动号子之所以能呈现出质朴粗狂的艺术特性,给予受众强烈的心灵震撼,使人感受到无穷的力量,体现出劳动者积极、团结、乐观的精神面貌,离不开对劳动号子传统艺术元素的传承。劳动号子的基本特征一如普列汉诺夫对音乐的描述,它“常常是极精确地适应着那一种劳动所特有的生产动作的韵律。”[注][俄]普列汉诺夫:《论艺术》,三联出版社1973年版。艺术元素是艺术特征的形式表现,只有科学掌握并合理运用其艺术要素,才能真正理解其艺术的本质。劳动号子的艺术构成要素,包含了歌词、节奏、曲式、旋律、演唱等。
从劳动号子歌词创作来看,在形式上大都运用了对称、反复的手法,使其创作具有了力量感,是劳动号子豪放、质朴、粗狂的艺术特性的重要表现手法;从劳动号子的音乐节奏来看,通常一致的特点是规整、有序,这是由劳动方式决定的。劳动号子之所以有其独特的艺术表现力,成为具有传承魅力的音乐体裁的代表,离不开节奏的律动性;从劳动号子的曲式结构来看,通常运用了在对比中寻统一,在变异中求平衡的创作手法,乐段之间的对称、呼应,乐句的整齐、一致,让乐曲在重复中体现了最简单的和谐,这便无意识的遵循艺术创作的一般规律,即音乐形式美的法则;从劳动号子的旋律来看,不同地域的号子带有明显的地域民间音乐特征,也就使其艺术审美具有了艺术个性或民族性、地域性。旋律是让受众最直接地感受到音乐形象的音乐要素,是唱词音乐化的手段。上扬的旋律使音乐获得更多的表情性和感染力,号子的劳作方式决定了其音乐表达的直接性和简单化,五声民族音乐性让劳动号子成为音乐形态传承和发展的历史必然;从劳动号子的演唱来看,“领唱”与“众和”的结合是号子展演的一般方式。通过这种演唱方式,使其音乐具备了力量感和号召力,同时增强了场景化。这两种演唱方式的交替,层次化的音乐处理方式,增强了节奏性,使其艺术形象鲜明,更富有感染力。从音乐构成上来讲,所有的音乐元素都要通过表演来实现,表演是音乐审美表达的唯一途径。
所以,我们需要在艺术要素构成中来归纳、提炼所继承的艺术元素,例如,国内不同区域的劳动号子代表着不同地域的艺术风格,往往与本地域其它艺术表现形式有着相似的地域特征,艺术元素决定着地域特征,不同的艺术元素又是通过不同艺术构成要素来体现。在世界区域范围内,劳动号子体现着不同的民族文化和艺术特征。我们是否能把握我们本民族号子的艺术性,决定了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元素的传承。
劳动号子是来源于劳动,并同时服务于劳动的艺术。我们可以在现代劳动力发展的基础之上,结合新的劳动特点创作、发展新的劳动歌曲。新的内容注定需要新的表现形式来阐述,但要注意的是“旧瓶”的容量是有限的,并不是什么样的“新酒”都可以被灌注进来,这是我们保护传承过程中需要谨慎实践的。我们在遵循劳动号子审美艺术特性的前提下对劳动号子艺术要素的传承,并非形式化照搬,而是在符合当代人审美诉求的基础上,经过加工、提炼并将其元素运用、转化为新的艺术形式,提升文化审美的接受程度,使之保持永恒的艺术魅力。
首先,劳动号子展现出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艺术创作的智慧。纵观世界劳动者的艺术史,在劳动生活中产生的众多艺术形式,有些纯属于劳动过程中的消遣,且形式多样,地域特征亦明显。但劳动号子与其有明显的区别,一方面,其本身作为劳动过程的辅助手段,通过劳动号子的鼓舞,劳动者的生产效率得以提升。从最初的劳动口号演变成一种独有的艺术形式,既可以达到缓解劳动疲劳的效果,又对劳动效率有着直接影响,其中渗透了劳动者面对困难的处世哲学。另一方面,劳动号子的艺术形式多样,题材广泛,这也充分体现了劳动者善于观察生活,提炼生活的能力。从日常劳动细节中提炼出脍炙人口、易于传播的艺术语言,无疑反映了劳动民众质朴的艺术创造力。
其次,劳动号子折射出劳动者不惧困难,积极向上的精神内涵。回望往昔的劳动人民,由于受制于当时的自然环境和发展水平,其劳作过程中的辛劳程度已无需赘言。特别是在中国古代小农经济的生产模式,一方面是生产力的低下的客观条件,另一方面体现的则是劳动人民的辛苦程度。但正是在这种较低的生产方式及环境影响下所产生的艺术形式,处处体现了劳动者积极乐观的一面。无论是语言表达,还是曲调表现,劳动号子处处表达出劳动者不怕累、不惧难的精神特质。
劳动号子所要表达的内容并非对劳动强度的抱怨,也不是对生活现状的不满,所传达的并非消极、负面的表现情绪,而是在劳动者团结协作的过程中充满了对劳动实践的激情,是最大程度地挖掘劳动过程中的愉悦情绪,也是对未来生活的乐观态度的折射。这种不畏艰苦、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不禁让人感叹,就是在这种恶劣的劳作环境和困苦的生活条件下,朴实的劳动过程中也能结出璀璨的艺术果实。
再次,劳动号子的艺术形式反映出劳动者刚柔并济的精神特质。从劳动号子的表现形式来看,总能给人铿锵有力的情感冲击,这无疑是劳动者刚强的一面。借由这种强有力的艺术语言,劳动者从中得到精神动力,最终又将劳动积极性发挥在劳动实践过程中。换言之,从劳动号子体现的豪迈和拼搏精神中隐含着坚忍不拔、不屈不挠,如果劳动号子给于受众的仅仅是一种刚强的感性冲击,必然会缺失另一种感染力。正是劳动号子让人感受到的那一丝平和与淳朴,才确立了其艺术柔性的一面,拥有经久不衰的艺术感染效果。传统劳动号子中融入了劳动者那种平和而坚韧的精神特质,使劳动者具备昂扬的斗志,且拥有持之以恒的韧性和耐性,从而在劳动过程中体会那份简单、平和的快乐。劳动号子所具备的这种精神特质是劳动者协作乃至民族凝聚力在艺术表现上的升华,不仅体现了一种社会劳作关系,更是此类劳动人民情感的寄托,传承这种民族特色的艺术元素,在民间艺术保护的进程中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
对于民间艺术的研究必须要考虑到多元文化因素,民间艺术必然随着社会生活的变迁而发展,其传承工作也演变成为一个精神凝聚、文化整合的过程。劳动者是民间艺术的创造者和使用者,劳动号子不仅作为一种艺术样式被关注,重要的是在特定的民间场景中所发挥的功能、承载的独特文化内涵与精神意蕴。劳动号子不仅仅是民间艺术的典型代表之一,也是民间文化特殊的组成部分。
劳动号子源于劳动,服务于劳作,衰亡于生产力现代化的进程和文化的变迁。艺术形式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生活的影响下得以传承,并留下明显的时代烙印。很多民间艺术在当前社会生活方式下,已经难以再现其艺术本质,劳动号子只是其中一例。无论探索民间艺术的传承方式还是保护措施,都必须遵循文化艺术形式存在、发展的规律,只有以此为前提,才能使民间艺术不再“盲目”传承,发展也更为科学。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民间艺术形式,发展文化精神内涵是文化人类学永久的课题,因此民间艺术的传承应该更加理性。本文所关注的劳动号子的现实境遇,并非是对此类民间艺术形式在现代生活中渐渐销声匿迹的遗憾,而是基于遵循艺术发展客观规律来探讨劳动号子的现实境遇和传承实质。民间艺术只有通过艺术本质、艺术元素和精神内涵方面采取合理化的传承方式,才能推动传统民间艺术的发展,起到真正弘扬民族文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