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介视域中的经典阅读

2014-12-03 23:13何建良
江西社会科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媒介图像文化

■何建良

文化经典是文化记忆的载体、文化精神的积淀以及历史淘洗的结晶。它指向世界的本源和人性的本质,对人的处境有体己的关切,对人的命运有周彻的关怀,对人的感觉有鲜活的呵护。由文字构筑的经典作品,因为语言的线性、抽象、逻辑和反思等特性,令读者阅读时不得不咬文嚼字、凝神专注、理性反思,得到人性超越。阅读经典,可以从中汲取人文精粹,提高人文素养,培养读者的社会担当意识和悲天悯人情怀。然而,我们身处的新媒介时代却日益改变着这种阅读状况,经典阅读在当下遭遇了危机。

随着新媒介技术的不断进步,建基于声光电色等科技手段的“读屏”与“读图”趋势日益盛行,传统纸质媒介时期有韵味、有深度、超越性的阅读日渐式微,阅读遭遇了快餐式、娱乐化、功利性的危机。这种危机主要是就阅读的质量、品位和心境而言,并不是简单地指接触文字出版物的多寡。

由电视、电影、电脑、网络、手机等媒介构筑的时下生活使我们仿佛置身于由图与形、声与色、光与影构织的图像王国。随着电子、网络、信息等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文本不断以信息符号、光电粒子和比特速率为基本形式的电子媒介方式呈现——它体现为一种集文字、声音、图像为一体的视觉图像。可以说,“图像时代已经来临”[1](P213)。图像既可揭示语言之不能表达的世界,也可遮蔽语言所能暗示的丰富世界。一方面,图像以其拟真性、具象性、直观性可表现文字所不能传达的内容,读屏或读图变得更直观、轻松、便捷。另一方面,也正是读图或读屏卸载了传统纸质阅读那种因语言的含蕴特性而不得不凝神静思、反复回味的深度,使得图像阅读因缺失纸质阅读的想象、回味、反思而流于浅表化。“‘一晃而过’成为图像文化表达中的基本情形”[2],“语言成了图像的‘副号’”[3]。不仅如此,随着图像化表达的日趋盛行,传统的阅读方式和习惯也随之改变,建构在“数字技术”基础上的图像化阅读引发了经典阅读的危机。恰如赵勇所言:“视觉文化语境下的上网、聊天、发帖、读碟、玩游戏、看电视等等,构成了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又塑造了他们的思维方式、表达方式、快速浏览方式,让他们对纸质媒介上的印刷符号望而生畏,对文学阅读敬而远之。”[4]需要指出的是,经典阅读是一种对于“经典”的“深度”阅读,那些生活类报纸及时尚杂志、购物指南等纸质读物就属于不需深思、随手翻阅的浅阅读,而那些需要深度阅读的电子读物也可能是经典阅读。

视觉消费正成为消费社会图像化转型中文化消费的现实表征。日益扩延的视觉消费趋向是市场与技术合谋催生的结果。在市场以追逐利润最大化的当下,图像以其天然的信息传递优势铺天盖地地涌入日常生活,哪里有视线哪里就会出现图像,抓住眼球就意味着赢得利益。技术追求的目标是让生活更便捷轻松,新媒介技术的发展恰恰能营造出与现实世界逼真的“图像世界”来满足人们便捷轻松的生活愿景。从这个角度看,视觉消费是技术化图像表意的心理驱使,因为视听感官接受是比大脑想象思索更轻松快意的事情。这种视觉阅读因图像内在的动态性、多维性、愉悦性而变成了“悦读”,“娱乐”成了视觉消费的本质。然而,“眼见为实”和“熟视无睹”的心理却又让视觉消费欲罢不能。恰如周宪所言:“我们越来越依赖于眼睛来接触世界了解真相。一方面是视觉行为的过度和重负,另一方面则是对视觉行为的过分依赖。”[5]视觉消费给读者的“诱惑是不可抗拒的”[6](P66),一旦被图像捕获,则身不由己地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众多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沉迷于手机、电脑等新媒介的时尚阅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阅读,更多的是借助这些科技产品娱乐或游戏,进而获得一种感官享受。这种时尚化的“娱乐”消解了阅读的深度与品味,阅读日益呈碎片化、迅捷化、快感化,结果是图片遮蔽了文字,悦目取代了阅读,娱乐替换了思考。[7]

新媒介技术不断发展的背后其实隐含着认为技术可以无限进步且无所不能的技术理性,这鞭笞着人们不断往更高更好的目标挺进。获得这种进步目标的前提基于精确的计算与实用的考量,于是,算计与功利成了技术理性的外在表现。当这种功利意识伴随技术渗透于生活的方方面面时,阅读也就自然染上了强烈的功利色彩。在追求更好更快的功利驱动下,从学校到社会,读书都要求立竿见影,不能带来看得见摸得着好处的图书,自然无暇眷顾。对中小学来说,在“考分”的指挥下,“应试”成了不二选择,因此阅读围绕是否能提高考试成绩展开,那些与考试没直接关系的经典书籍则只能弃之不顾了。大学生虽没有中小学生的升学压力,但面临的就业压力又让那些“有用”的实用书籍成了多数大学生的首选阅读对象,比如英语、考研、公务员以及各种考级与考证的书籍。即便为了缓解学习、生活、就业带来的压力,不少大学生在休息时间也主要是阅读轻松休闲、娱乐消遣、时尚方面的书籍,很少阅读经典性、专业性或学术性强的书籍。从社会层面看,读者在时间就是金钱、速度就是效率的现代快节奏生活中,更喜欢花更少时间借助网络搜索或者视觉图像来快速了解梗概、即时获取资讯。此时人们阅读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获取自己想要的知识与信息以便适应环境、立足社会。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使得整个社会读书风气趋向快餐化、世俗化、功利化,凝神静思的经典阅读正日趋减少。

经典阅读不仅在调动和强化阅读主体的感受力、想象力、领悟力、创造力方面具有独特的优势,而且在培育、生成、壮大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化软实力与竞争力的过程中作用重大。无论是阅读个体的成长、民族文化的传承还是综合国力的强大,都需要在感悟和体味千百年来流传至今的经典作品中汲取养分。从这个角度看,经典阅读危机会带来一系列不利影响。

把文字转换成图像无疑是新媒介技术的华丽转身,但图像时代的到来却把许多读者变成了观众与玩家。我们常常会惊叹:哪怕是懵懂小孩也不需要任何启蒙教育或任何早期训练就能得心应手地“看”电视、“玩”电脑、“用”手机。因为电视、电脑、手机等电子媒介借助数字技术的便捷操作,不仅为人们提供了较之纸质文本更容易获取的图像化信息,而且为人们提供了更轻松快意的视听享受。在视觉文化声光电色的刺激中,读者的某些感觉可能会得到强化,但这种强化是以抑制和剥夺其他感觉为前提的。“看图”的语境省略了阅读的冥思苦想,“观众必须在瞬间内理解画面的意义,而不是延后分析解码”[8](P113),这使得人们似乎抹平了经典阅读背后的身份鸿沟,看者既获得了感官享受又拉近了彼此间的身份距离。而传统阅读需要全神贯注与沉思冥想才能把文字符号“能指”间的持续暗示转化成“所指”明确的意蕴,主体的感受力、想象力和创造力在这期间得到了激发和引导,但这需要长久的阅读体验与积累才能获得。某种意义上,经典阅读既代表一种能力,也暗示一种身份。而如今“电子图像和声音却是将自己注入到人们的环境中,接受信息几乎不费什么力气”[9](P78),当下一搜即可的互联网搜索使得人们不需阅读训练就能获得一种“知识”与“身份”的平等感,但这种平等感的获得是以付出阅读能力为代价的。当有现成的答案供搜索时,读者当然不愿再花时间去阅读和记忆。当观众接受了一套更容易的图像解码系统后,自然不愿也很难再操持更高难度的文字解码系统。这样,经典作家严谨的逻辑思维和遣词造句的功力往往就无法领悟了。久而久之,读者的语言能力会逐渐萎缩,其感知力、注意力、鉴赏力、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会日渐退化。

经典阅读是与伟大灵魂、永恒思想进行交流的过程。深思是阅读的意义所在,“阅读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当然也是一项理性活动”[10](P66)。当阅读主体以最大的能动性沐浴名家和大师们富含深刻哲理的思想光芒时,无不因阅读触发的理解与省思、回味与升华而受到思想的启迪、情感的沐浴与精神的拷问。这种阅读是一种灵魂的历险与人性的探索,能最大限度地唤出自觉意识,养成反省习惯,培养批判情怀。可以说,线性阅读的纵深感给人提供了情感生发和理性反思的空间。但令人担忧的是,图像化以其形象直观改变着人们的阅读取向并使读者失去阅读的广度和深度。新媒介正以快捷便利的方式把繁多的信息植入我们的生活,可过多的信息反而让人无所适从。市场化以优胜劣汰的竞争让人们想更多更快获取知识,可贪多的心理反而令人食而不化。这样一来,阅读总是处于一种喧哗与浮躁的心态之中。读者在浮泛躁动、追潮逐浪、急功近利的时尚阅读中虽然获得了形式上的快意与感官上的享乐,但传统阅读所带来的那种神圣与静谧却不能真正沉淀心胸。这种减少了思考过程、停留于对事物表层感知和认识上的观看,缺乏理性与思辨。久而久之,这种将阅读纯粹降为感官愉悦的行为,会导致读者缺乏自我反思和理性批判能力。正如布鲁姆所言:“没有经典,我们会停止思考。”[11](P29)

文化经典的超越性与恒久性有助于实现文化保护和传承的目的。文化是一个民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身份证”。这种身份是一个民族或国家对自身历史和民族文化知识进行文本化和经典化而形成的一种文化记忆。文化记忆形成的原动力在于书写文化,而书写文化的经典化又是文化记忆最后形成的标志。因此,要想使一个民族的文化得到长久的继承,就必须阅读经典。正如刘梦溪先生所言:“如果你不想完全抛弃自己的民族文化传统,那么阅读代表自己文化传统的典范性文本,是承继传统的一种必要的方式。”[12]阅读经典有益于读者思想的自由驰骋,身心的健康成长,而且可以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辟出一块清凉而虚灵的“自留地”,供自己不断回味与省思。其深层意义和价值在于:通过阅读经典,其中蕴含的永恒和超越性智慧不仅能陶冶人的性情、净化人的心灵、开阔人的心胸、熏陶人的品德、涵养人的精神,更能让民族记忆渗透到每个子民的血液中去,进而实现文化认同与文化传承的重任。当今在新媒介冲击下盛行的“浅阅读”显然难以达到这个目的。即使“浅阅读”中的“励志阅读”,意义看似很正面,但人们更多的是注意爱情、婚姻、事业等外在的物质成功,而非内在的精神成长。缺乏生存拷问和意义追寻的阅读最终会导致文化传统与人文精神的衰微。

在新媒介技术引发信息爆炸的社会,人生的有限性与知识的无穷性处于更深刻的矛盾之中,海量信息与快速攫取也就成了人们获取知识的现实困境。因此,要真正做到克服经典阅读危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既需要各方面的通力合作,也需要有目的有计划的学习指导,更需要每个人不断坚守实践。

随着世界一体化的推进,文化在国际上的作用越来越重要,而文化繁荣的最有效手段又是通过阅读经典来实现的。因此,在我国建设文化强国战略的过程中,各界都应该重视阅读经典的价值,积极为经典阅读创造有利条件。从政府视角看,应该加大文化公共事业的投资力度,把推广全民经典阅读上升到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战略高度,从各方面为民众提供有利的阅读条件。从教育视角看,学校要改革偏重应试的人才培养模式,从全面提升学生综合人文素养的角度,大力推进经典阅读,同时要鼓励家长率先进行经典阅读,然后力求通过其言传身教的榜样作用,引导孩子从小养成经典阅读的习惯。从传媒角度看,要重视文化产品的精神内涵和思想品味,要从自身源头坚持抵制传播“无害、无益、无聊”的信息资源,坚持传播文化经典。从出版角度看,要在信息提供多样化的全媒体时代,创新出版形式,以满足不同读者阅读经典的不同需求。内容上要尽可能多出深、宽、精的作品,下功夫提升出版物的内在文化品位,以增强阅读的经典性、教化性和深刻性,力争为大众提供优秀的精神食粮。形式上要针对不同读者的特点,出版经典作品的繁体字本、外文译本、白话文本、简体字本,从而培养读者阅读经典的兴趣,扩大经典普及受众面。

如果经典阅读仅仅停留在宏观层面的重视和推广,这只是解决了一个为什么读的问题,而读什么以及怎样读并未解决,因此,要推进经典阅读就有必要进行阅读指导。总体上看,不同年龄层次、不同职业教养、不同爱好兴趣、不同文化水平的人,有着不同的阅读目的及要求。应根据阅读的不同群体,不同取向和不同目的,将其进行分类,然后根据其所需进行阅读推介与有的放矢的指导。不可否认,除了新媒介的兴起对经典阅读产生了冲击外,经典作品自身存在的阅读难度也是令不少人怕读或厌读的原因,有些经典往往让人有心阅读却无法读懂。比如我国很多古籍经典,需要很强的古汉语知识才能理解,有时候甚至还需具备专业的音韵学、训诂学、古文字学等学科知识才能阅读理解。这样,对于那些中等文化程度的人来说,与其鼓励他们直接读高深的经典原著,不如因势利导地引导他们看一些由经典文本改编的精简本,争取循序渐进地提升读者的理解能力。这里的关键是要提高改编的水平,不能胡编乱改而把经典低俗化。对于正在就读的大学生,则要通过讲座、演讲、朗诵、征文等活动有目的、有计划、有步骤地引导并推进经典阅读。同时,针对学生喜欢上网的习惯,要把网络阅读当作阅读经典的有益补充方式,用传统的阅读精神对数字化阅读进行引导,以实现传统阅读与数字化阅读方式和谐共存与协调发展的目的。要把读书与读网当成不同的阅读方式,而不是不同的阅读内容。同时要用经典视野引导学生进行时尚阅读,因为今天的时尚可能就是明天的经典。对已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要提倡读原著,尤其对于外文经典,可能由于多种原因而导致误译或误解,更要从原著中细细体会经典的深厚内蕴。

无论有多么好的阅读氛围,也无论有多么好的方法指导,经典阅读最后要落到实处,还需要每个人切实地去读,反复地去读。因此,只有使经典阅读内化为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成为自觉自愿、自在自为的行为,才能真正克服当前经典阅读的危机。但经典阅读并不是轻松简单的事情,而是费时耗力的事情:它需要坐冷板凳、需要理性思考、需要背诵记忆、需要查阅资料……不仅如此,如今越来越复杂的叙事结构、修辞手法使得阅读不但需要训练,而且还需要不断积累和充实自己的阅读经验。从这种角度看,阅读是一件苦差,“即使对有文化的人来说阅读也是一项辛苦的工作”[9](P78)。这样,在每个个体践行经典阅读的过程中需坚持两点。首先,要破除功利心理。人可以带着目的读书,但不能太有目的性。真正的经典有时的确没有现实的功用,不能马上带来名利与金钱,但它往往事关情趣和理想。只要反复品读,最后一定可以从中汲取智慧,陶冶情操,提升品位,完善人生,进而帮助我们更好地生活。从这种角度看,非功利性阅读具有“无用之大用”。其次,要克服浮躁心理。经典作品里充满着前人对真、善、美的思考与探索,经典阅读是一种沿着前人思索轨迹找寻自身精神家园的沉思过程。因此,经典阅读要戒骄戒躁,要争取在日积月累的阅读中品味人生、超越自我、超越现实。

总之,当经典阅读遭到新媒介的冲击时,不仅意味着生活方式遭遇了挑战,还意味着文化传统遭到破坏。在新媒介技术引发信息爆炸的信息社会,人生的有限性与知识的无穷性处于更深刻的矛盾之中。要想通过学习达到长智力、增见识、明事理、懂处事的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阅读经典。不仅如此,要想国家繁荣发展及文化传承创新,最好的办法也是去阅读经典。因此,我们必须设法推广并坚持经典阅读。

[1](加)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2]张荣翼.图像文化的话语逻辑与权力关系——当今文学研究的语境问题[J].中州学刊,2013,(1).

[3]赵宪章.语图传播的可名与可悦——文学与图像关系新论[J].文艺研究,2012,(11).

[4]赵勇.媒介文化语境中的文学阅读[J].中国社会科学,2008,(5).

[5]周宪.看的方式与视觉意识形态[J].福建论坛,2001,(3).

[6](法)让·波德里亚.论诱惑[M].张新木,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7]欧阳友权.新媒体的技术审美与视觉消费[J].中州学刊,2013,(2).

[8](美)尼尔·波兹曼.童年的消逝[M].吴燕莛,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9](美)约书亚·梅罗维茨.消失的地域:电子媒介对社会行为的影响[M].肖志军,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10](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11](美)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和不朽作品[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12]刘梦溪.我们还要阅读经典吗?[J].招商周刊,20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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