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和生
今年4月中下旬和5月上旬,我抽出半個月时间,到郴州市的嘉禾、宜章、临武、北湖四个县区的乡村蹲点调研,实地查看新农村建设和县乡干部作风情况,召开座谈会7次,直接与百余名基层干部群众交流接触,并夜宿嘉禾县普满乡政府和宜章县廖家湾村农民邓宏亮家。这次调研进村入户,吃农家饭、睡农家床,感到特别亲切,收获很大。
农村的投入究竟够不够?
近年来,公共财政对“三农”的投入逐渐增多。于是有一种声音认为,“三农”投入已经够多了。到底财政投入是否满足了农村的基本需求?
从郴州市近三年的情况来看,市财政每年农林水事务支出增长18%以上,每年实施投资过100亿元的“民生100工程”,相当一部分项目投入农村。特别是抓了一批新农村示范点,各级财政都给予了支持,建设得很漂亮,农民特别满意。应该说,郴州对“三农”的投入增长较快,做得比较好。但尽管如此,我觉得从总体来看农村投入还是偏少。从调研的这四个县来看,普遍存在公共财政城乡分配不均的问题。据了解,四个县近三年城镇投入增幅超过50%,而涉农投入增幅不到20%,其中城乡教育投入差就超过2倍。从财政支出结构来看,农业投入严重依赖国家和省级投入,县乡预算内涉农支出比重一直维持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土地出让金用于“三农”支出还不足5%,乡镇基本靠上级转移支付。
由于财政投入偏低,有的乡村行路难、用水难、上学难、就医难的“老四难”还没有完全解决,又出现了公路会车难、设施维护难、环境整治难、农机推行难的“新四难”问题。宜章县平和乡12个村,近三年只有一个村争取到市级以上项目资金。该乡黄田村属石灰岩山区,“十年九旱”是该村的真实写照。村支书杨寿生说,不仅饮水困难,还有5个组未通水泥路。就连这几年烟水配套后农业基础较好的嘉禾县普满乡,也存在像向阳村二组基本没有水利维修,现在还是靠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旧水利设施供水的问题。当地种烟户雷源凤跟我说,“如果改善了水利设施,我们组里的烤烟能搞得更好!”
在调研中了解到,之所以财政对农村投入不足,关键是一些地方的观念有问题。现在有的同志热衷于城市大投入、大建设,修一个大广场、建一栋高楼、修一条城市快速干线,投入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都觉得很正常,但一个县一年对农村投入几千万、一两个亿就认为很多了。在嘉禾县盘江乡调研时,乡长说,“统筹城乡发展,首先要增加财政对农村的投入,否则会是城市像欧洲、农村像非洲。”在当前基层财政普遍吃紧的情况下,如何保证“三农”工作的有效投入?有的同志建议,各级政府应该规定一个数字,城乡投入比例应该倒过来,农村应该占大头。
赋予县、乡整合资金的权力,也是基层所期盼的事情。嘉禾县肖家镇辖34个自然村,去年财政投入农村基础设施资金有400余万元。但绝大部分项目投入是上级“戴帽”指定,分散在许多部门,资金安排撒“芝麻盐”,不能形成合力。镇人大主席分管农业,他提出“假如这400多万每年集中整合投入10个村,那么3年就可以从根本上改善全镇农业基础设施。”宜章县从去年开始,在不改变资金原有性质的前提下,整合涉农资金,如以三年城乡绿化攻坚项目为平台,整合上级造林项目资金5.2亿元、县本级奖补2.2亿元、社会资金18.5亿元,完成荒山造林和补植补造85万亩。这样既能调动有关部门积极性,又能形成集中资金办大事的合力,放大财政乘数效益。
通过直接倾听农民的呼声,我深深感到:对农村的投入还远远不够,重视“三农”首先应体现在增加投入上。在城镇做大、工业提速后,必须转变到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上来。尽管各级财政都比较紧张,但我们也具备了大力投入“三农”的基础和条件。特别要鼓励支持以县级为平台、乡镇为载体,推进支农资金整合工作,形成集中财力办大事的支农资金管理和使用机制,集中建设一批带动功能强的现代农业示范项目,增添农村追赶城市的动力。
农民的房子究竟怎么建?
建房子是农民一辈子的大事。很多农民兄弟在外打工多年就是为了回家建一栋房子。但一段时期以来,湘南地区农民建房无规无序,有的马路修到哪里,房子就建在哪里;有的责任田在哪里,房子就违规建在哪里,导致有新房无新村、有新村无新貌。
为改变这一现象,从去年10月开始,郴州市全面开展了规范农村村民建房行动,着手从制度上根治这一顽疾。规范农民建房成效怎样?农民有什么想法?也是这次蹲点调研的重点。
“规范农民建房抓得好,早一点抓就更好了”,这是我走进宜章县梅田镇车头村,村民建房理事长黄卫国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以往是想怎么建就怎么建,能搞多大就搞多大,大小、朝向、风格不一,无序建房导致道路狭窄、通行不畅,房前屋后污水横流,‘火柴盒式的房子既不好看,又不好用”,黄卫国讲起原来建房还是一脸的尴尬,“还有的建了新房,老房子还是留着,造成空心村。”
车头村位于梅田镇镇区北郊,下辖6个自然村、8个村民小组,共553户,2495人,村民比较富裕,每年都有二三十户符合条件的群众申请建房。去年底,车头村纳入了宜章县第一批农村集中建房“示范点”。
规划是最重要的一环。梅田镇在抓规范农民建房时,首先组织专业人员和村民反复讨论,选定地址,作好规划。梅田镇党委书记谈论规范农村村民建房体会时说,村民建房不搞规划,再过100年也是老样子,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过规划解决建在哪里的问题。
规划作好后,关键在实施。车头村充分发挥村民自治的作用,通过召开村民大会,成立村民建房理事会,负责拆除旧房、调整宅基地,监督工程质量。不用干部过多做工作,群众自己就动手拆除了23间旧房、杂屋和60多间“空心房”。这些天大的难事,居然全部是建房理事会自己“摆平”的。建房的其他重大事宜,也由理事会组织村民一起商量,公开透明,大家都没有意见。
在规范农村建房中,按照郴州市提出的“有规划、有审批、有图集、有绿化、有检查、有奖惩”的“六有”要求,车头村件件抓得实。目前,在原来拆除旧房的地方,第一期53栋具有欧式风格、布局整齐、规划合理、配套完善的“小康房”即将竣工。村里的老百姓都说,每当走过这里,都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对新的生活充满希望。
不只车头村,宜章县委副书记介绍,全县规划37个集中建房点,对符合规划、集中联片20户以上的建房示范点,县里每户配套1万~2万元的公共设施经费,同时,还对散户型建房也进行了规范,提供了16套住宅图集供建房户选择,让群众学有样板,建有样式,逐步规范。
车头村给予我很多的启示:第一,规范农村建房已经刻不容缓,如果再让农民无序建房,美丽乡村建设只能是一句空话;第二,必须坚持规划先行,适度集中,一户一宅,拆旧建新;第三,要严格农民建房审批,避免未批先建;第四,既要发挥政府的主导作用,也要发挥村民的主体作用,把二者有机结合起来。实践证明,如果做到了以上几点,群众就会真心拥护,党委政府通过办好这件实事,在群众中的威信也会越来越高。
工商资本究竟怎么下乡?
广大的农村有大量剩余劳动力,也有土地,为啥发展慢?我认为关键是缺钱。银行贷款难,政府投入“捉襟见肘”,农村发展亟需的资金、人力等要素却保持外流趋势,这成为了制约“三农”发展的关键性问题。如何破解这个难题?
在调研中,我发现了一个成功的典范,那就是北湖区华塘镇三合村成功引导工商资本下乡,推动土地流转。三合村的变化,缘于去年11月开业的“爱尚三合”生态蔬菜观光园。去年,郴州市出台了发展庄园经济的指导意见,在政策的鼓励下,河沙老板王硕丰回村通过土地流转,投资1200多万元建了一个占地1000余亩的生态蔬菜观光园,并成立股份合作社。由于蔬菜餐厅办得很有特色,加上村庄的秀美风景,迅速吸引了众多游客,让这个小山村迅速“火”了起来。据王硕丰介绍,村里客流最高峰达到每天上万人,即使是旅游淡季每天也有五六百人。“人多了,喝杯水都是钱。”公司总经理朱洁给我算了一笔账:每个客人餐饮消费一般为40到50元,回去时还会买30元左右的蔬菜、草莓、鸡蛋等,村里的土特产经常销售一空。
三合村的股份合作社给村民带来了实惠。村民不僅有农产品销售收入,还有土地入股、资金入股、务工等方面的收入。庄园吸收了村民土地入股、资金入股,每亩土地每年保底收入600元,去年虽然流转时间不长,每亩土地还分红280元。村民王和平乐滋滋地说:“做了20多年的木材生意,没赚到多少钱。去年6月投了11万元入股,年底还竟然分了4.4万元红。如今在庄园做个中层管理员,每月收入也有2000多元。”
通过“公司+合作社+农户”模式,全村已有105户加入合作社种蔬菜,村里的农家乐也发展到38家。在谈到村庄的变化时,村支书王道生说,我们有“三个想不到”,想不到出去当老板的人还会回来,做以前大家都不愿从事的农业;想不到跳出“农门”的20多名大学生,还会回到农村来工作;想不到一个庄园能有这么好的带动效应,今年三合村人平可增收2000元以上。
三合村的变化是郴州市农村变革的一个缩影。去年以来,郴州市出台发展庄园经济的指导意见,加快了工商资本进入农业领域的步伐,工商企业流转的耕地面积达8万亩,每年“万企联村”对接项目300多个,涌现了一大批上规模、技术新、产品好的现代农业示范园。全市建成国家级休闲农庄5家、省级生态农庄55家、全国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示范点2个,去年接待游客640万人次,实现休闲农业产值15亿元。
同样的土地,带来了不一样的效益。基层的创造告诉我们:当前要破解“三农”难题,就必须引导工商资本下乡,大力推进土地流转。有的同志担心,资本下乡、土地流转会使农民失去土地这道最后也是最安全的保障,从而有可能导致社会不稳定。三合村的实践证明,只要在资本下乡和土地流转的过程中注意保护农民的利益,不仅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而且恰恰能加速传统农业的改造,带来农业发展方式的新变革,真正地造福农民群众。因此,应该大力开展农业招商,要像抓工业园区一样抓农业园区建设。只有资金流等生产要素流向农村,农民从固守的“一亩三分”地上解放出来,农村才有光辉灿烂的前景。
基层干部作风究竟怎么转?
县乡干部驻村联户、吃农家饭、说农家话、睡农家床,曾是上世纪县乡干部的光荣传统。而今交通发达了,条件改善了,还要不要直接联系群众?又怎样直接联系群众?
常言道:“工作要上去,干部要下去。”这次下乡蹲点调研让我感受到,干部直不直接联系群众、住不住农户家,还是有很大的差别。走马观花式调研、雨过地皮湿式走访不能完全了解实情,只有与群众面对面交流、心贴心解忧、实打实干事,群众才会讲真话,才会真心支持我们。
临武县“干部床”重返农家作了最好的注解。在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我了解到临武县把县乡干部驻村联户,为民办事与“好作风建设年”相结合,要求县乡干部下乡夜宿农家,直接与农民交朋友。南强镇平天头、杉树、上板力三个村地处高山,离镇政府20公里,镇干部雷晓福、邝国善驻在这三个村,修路、造林、建新村样样活干在前,与村民建立了鱼水之情。由于邝国善常住村里,杨冬良夫妇还特意为他购买了一套新被盖,在自家铺设了一张“干部床”。全县289个村已在百姓家设置“干部床”200余张,举办“乡村夜话”200余场次,落实今年新农村建设项目300个,为群众做好事实事3500余件。
在调研与干部交流中,我也了解到基层干部对直接联系群众有困惑:有的干部“做客”思想严重,住农户家怕给群众添麻烦。在乡镇工作20多年的麻田镇党委书记也坦言有十多年没在农户家住过了;有的干部认为交通和通讯发达了,没有必要再像过去那样成天驻村,有事可以随时电话联系;有的干部整天忙于应付上级下派的各种任务、检查评比,根本无暇联系群众,有的虽然也常下村,但主要协调上级项目建设;有的干部认为自己没钱也没权,下到村组也解决不了问题,久而久之在群众中降低了威信,有的甚至不敢下村组。这样的状况应当引起高度重视。
群众需不需要我们联系?欢不欢迎我们住在农家?无论是直接与村组干部交谈,还是我这次夜宿的农户邓宏亮家里,我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希望干部就住村里,有事可以打个商量,干部在我们就有信心”“哪怕办不了什么事,干部来了,老百姓看得见人,说得上话,心里就很舒坦”“干部经常来,跟我们就是一样啦,吃饭就多双筷子而已。”有30年党龄的宜章县廖家湾村老党员罗继发说,群众对党员干部有三盼:政策不打折,有事不推脱,平时能上门。三件事做不好,大家就生气,小问题可能酿成大矛盾。
临武县“干部床”回归农家,让我更加切身感受到:联系群众是“传家宝”,尽管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但联系群众的作风不能丢。转变干部作风首先要深入群众接地气,干部衣带露水、脚沾泥土,才能了解群众所思所盼,才能密切干群关系。要让“干部床”扎根农村,既“下得去”,又能“帮得上”,进一步建立健全基层干部直接联系群众制度,以制度保障常态化、规范化,以行动真正达到“鱼水深情”。
(作者系中共郴州市委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