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曙
时光之翼,翩然远逝。微寒之中,晨曦和暖,街树已挂有新绿,溢满祥和之气。素日,北方候鸟者,或金发碧眼的,悠游市衢河畔,吟笑于草坪亭榭。而今行踪稀有,了无声息。哦,过年了,候鸟北翥,碧眼金发者亦远渡重洋,与家人团聚了。
小时候,家乡人过年甚有风味。
那时,年前已备好柴火,养肥小猪备齐蔬菜、鸡鸭鱼之物,以为年物。廿七,年味渐浓。小孩听家人吩咐,到山上砍小山树,剥其皮撕成条状,为包粽子之用。割几条“避鬼草”,插在浸有糯米的大木水桶中,以避邪。
廿八,吃苦菜,忆苦思甜。上午,队长派人到田间,摘取苦菜根叶,越老越好。午后,煮一大铁锅苦菜叶,取一床旧麻被铺地,为忆苦思甜之物。黄昏时分,村人络绎前来,无论男女老幼,以碗舀之,吃“忆苦思甜”饭,味如苦药。
到年廿九,妇女包长粽和方粽,家庭条件好的,可在方粽中掺有猪肉,其味甚香。男的慰劳耕牛。此日,鸟雀唱晚,余晖溶金,牛羊归栏。小牛哞哞,擦擦母腹,甜滋滋地吮吸奶汁。公牛,摇摇尾巴,拍打虫蚋。母牛,侧侧身,扭扭头,舔一舔身边的牛犊,额头上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一眨,泛着慈爱的目光。不多时,主人提一只木桶,内有甜米糟,来到牛栏边。此时,只见主人托起牛嘴,用竹制的小圆筒,舀勺米糟灌入牛嘴中。喝后,老牛哞哞直叫,似乎感谢主人的慰劳。牛者,食草动物也,饮米糟,非牛所愿。村人不知所以,而灌老牛以米糟,令人忍俊不禁。而此举,足见村人的感恩之心拳拳。
古老的山村,山榕蓊郁,秀榔亭亭,翠竹娟娟,蕉绿椰甜。年三十,晨鸡声歇,薄雾蒙蒙,杀猪声四起。村人常说“穷节不穷年”“无猪不过年”,平时虽缺穿少食,但也要养一头小猪,猪不大不小,瘦肉多,好吃。杀好,给左邻右舍送几斤,以表心意,邻里又回送一些鸡鱼,青蒜白菜,互相往来,乐意融融。
围猎,是那时村人每年春节的娱乐项目之一。大年初一,村前的水井边,人头攒动,群情激昂,黄犬吐着舌头,喘着气,窜来窜去。九时左右,林风阵阵,寒阳轻照,村人向大山出发。午时,山谷枪声砰然,围剿野猪之战,喊声震撼林梢,喝声四起。林间禽兽四处奔命,有的倒在猎人的枪声下,有的仓惶逃走。黄昏,山风猎猎,林鹊叽喳,猎队归来。有的驮着黄猄,有的枪管挂着长毛的山鸡,锦色斑斓,走时山鸡一晃一晃,猎者甚为得意。有的筐里装有木薯、野果、螃蟹、溪螺等野味,满载而归。而引人注目的是,那两个小伙子扛的山猪,山猪色黑,皮厚毛长,嘴尖腚圆,小则几十斤,大则一二百斤,此为村人最自豪的战利品。到村头,村人燃起篝火,宰杀山猪,火声噼剥,烟火袅袅,村人或坐或站,笑声阵阵。火烧的猪皮冒油,香气四散,氤氲着喜庆的气氛。山猪杀好洗净,斩而分之。头枪者得半边,其余参猎者平分,不分老幼,各得一份。此分法,古已有之,参者有其份,古风犹存。夜晚,山月初升,村人围地而饮,欢庆山猎,对歌划拳,大醉今夜。
有一年,父亲与村人山猎,得一小野猪,重几十斤,食后,以下巴骨挂灶头。那时住的茅草屋,山猪下巴骨被火熏黑得发亮,而后建有瓦房,方取下。山猪下巴骨,为猎者荣耀。父亲以此为豪,有时酒后,与后辈闲聊,谈及此事,脸泛红光,豪气四溢。头枪者分有猪下巴骨,快活莫名。
大年初四,送“鬼神”。凌晨四时左右,村中鞭炮声四起。村人拎着食后粽子的长绳或一些杂物,点着爆竹,边走边喊“嗨唷①嗨唷:黎语,去了。!莫艾②莫艾:黎语,鬼神之意。”,而后把杂物丢于村后的垃圾堆。送走“鬼神”以期新的一年平和安康,此后,大年已过完了。
而今,古老的乡村,低矮的茅屋,有趣的年事,已渐行渐远,而其独特的韵味却遗落在脉脉的夕阳里,绵长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