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麟宴

李楚楚

当朝尚书张怅年过花甲，辞官回老家鹿城颐养天年。他有个女儿名叫张小娥，二八芳华，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时间，上门提亲的媒婆几乎将张家的门槛都踩平了。

张怅在众多青年才俊中，精心挑选了十位年轻公子，其中张怅最中意的是取得本城乡试第一名的牛鑫。

张怅逐一向女儿介绍了这些青年才俊的情况，特别是牛鑫，张怅还着重提了几句。张小娥是见过世面的女孩儿，并没有世俗女子的忸怩作态。

她听父亲讲完，未置可否，推开了楼窗，指着院墙外一家餐馆的招牌道：“爹，什么叫全麟宴啊？”

在张家正东有一家全麟酒楼，这家酒楼主打的美味便是全麟宴，张小娥想去尝鲜，张怅爱女心切，又怎会阻拦？

不一会儿，一身儒生装扮的张小娥便和父亲来到全麟酒楼。

酒楼的伙计刚刚将张家父女迎进酒楼，就听酒楼里面响起了吵架的声音。那个和酒楼王老板吵架的公子，名叫邱鼐。

张怅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二人吵架的原因。邱鼐用十两银子订了一桌最上等的全麟宴，他尝过之后连连摇头，这桌全麟宴，让他大失所望。酒楼的王老板认识张怅，他被邱鼐问得理屈词穷后，急忙对张怅打躬作揖道：“张尚书，您官居京城，遍尝了世间美味，您给评评理，我这桌全麟宴怎么样？”

张怅领着女儿来到那桌上等的全麟宴前，张小娥看着席面上的八个菜，差点儿笑出了声。

这全麟宴就是鹿肉做的菜，京城之中，制作鹿席的菜馆不下七八家，其中又以鹿鸣春做得最好，张小娥已经吃过鹿鸣春做的菜，看来鹿城的全麟宴就不必尝试了。

张怅碍于面子，只得拿起银箸尝了一口鹿菜，连连摆手，说：“小娥，你尝一下，然后给老板一个评价吧！”

张小娥尝的这道菜是茸血香鹿。这道菜是用鲜鹿茸血煽烧的鹿肉，不仅滋补，而且美味异常。可是鹿城的厨师手艺粗糙，这道茸血香鹿血腥气太重，难登大雅之堂。

邱鼐听完张小娥的评价，“嘿嘿”一阵冷笑，当即从袖口中取出墨盒和毛笔，边写边说，按照齐大人的命令，我要把这写进《鹿城县志》里去。

鹿城知县姓齐，齐大人最近领着十多名秀才，正在撰写《鹿城县志》，现在已经写到了美食这一篇。邱鼐为了写好全麟宴，就拿着齐县令给他的银子，到全麟酒楼品尝鹿菜来了，谁承想一尝之下，令他大失所望。

王老板听邱鼐讲完这话，当即慌了神，齐大人公正严明，要是邱鼐真将全麟酒楼这有失水准的鹿菜报上去，然后写进了永久流传的《鹿城县志》，那么以后不管酒楼的鹿菜做得多好，都将永无翻身之日了。

王老板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邱秀才，只要你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我就能让你吃到天下第一的美味鹿菜！”

邱鼐只是一个穷秀才，他哪里有那么一大笔银子呢？张怅在一旁接过话道：“王老板，真的拿出一百两纹银，便能吃上天下第一美味的鹿菜吗？”

王老板抱拳说道：“张大人，我敢骗别人，可我怎么敢骗您呢？”

张怅在袖口里一摸，取出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对王老板说道：“老夫今天就要和邱鼐一起，尝尝你这天下第一的美味鹿菜，如果确实如你所说，邱鼐不仅会在《鹿城县志》为你大书特书一笔，老夫回来，也要为你们的酒楼写上一块‘天下第一美味的牌匾！”

王老板银票到手，立刻开始准备。半个时辰后，张家父女坐在自家的马车上，王老板和邱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第三辆马车上放着一套灶具，三辆马车后面，还跟着十名伙计。这些伙计的手里，都牵着一头健鹿，健鹿的身上，都驮着重重的袋子，袋子里面装的全是黄沙。一行人直奔西山而去。

—个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了西山的半山亭，张怅坐在车里，正昏昏欲睡，忽听外面传来一片惨烈的鹿鸣之声。

张怅下车一看，当时就愣住了，只见那些身驮黄沙的健鹿们累倒在地，那些牵鹿的伙计纷纷抽出了尖刀，将鹿蹄全都砍了下来。

健鹿负重上山，鹿身上的力量，都集中在鹿蹄之上。这时候，切下鹿蹄，剥取里面的蹄仁，制成鹿菜，那自然是最好吃不过。

王老板从第三辆车上搬下灶具，生火烧水，很快一盘白氽麟蹄被他做好，给张家父女和邱鼐端了上来。

邱鼐听着周围群鹿的惨叫，顿时脸色发白，张小娥更是花容失色，张怅纵然久居官场，定力十足，也只是尝了一个脆嫩爽滑的蹄仁，便匆匆地放下了筷子。

王老板说这第二道菜要到西山山顶才能吃到。一行人来到西山山顶，张怅发现在山顶的四棵松树之间，竟空悬着一头大雄鹿。

雄鹿的四蹄分别系着四根绳索，绳索的四端直直地系在了松树之上，张怅看着这头万分痛苦的雄鹿，问道：“王老板，你吊悬一头雄鹿，这是什么意思？”

王老板神秘地说：“这头雄鹿每天都被悬在这里，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雄鹿白天被悬在半空，晚上则被放下来，经过这样的反复悬放，雄鹿身上的鹿筋，便会粗壮于别的雄鹿，这样鹿筋就更加美味了。

伙计们取出炉灶后，开始杀鹿取筋，随着一盘晶莹剔透的天丝麟筋被做好，王老板自负地说道：“三位只要尝了这道菜，京城的其他鹿菜，你们都可不用吃了！”

邱鼐和张小娥早已被血腥的杀鹿场面震慑住，哪还有心思品尝这道菜。

张怅尝过鹿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说：“王老板我问您一句，您这鹿菜虽然味道极美，但这残忍虐鹿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王老板“嘿嘿”一笑道：“张大人您别急，当您尝到第三道鹿菜的时候，就能见到这位高人了！”

一行人上车继续往山里走。在西山的山腹有一个大型的鹿场，全麟酒楼的健鹿，便是来源于此。张怅来到了鹿场旁边的精舍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只见鹿城的七八名富商士绅，还有外县的几名多金的财主，都眼巴巴地在这里等着吃第三道鹿菜——麟骨天髓。

傍晚时分，准备了三天的大菜终于被制作成功，一头极其健壮的雄鹿被窄窄的木箱夹住，它的脊髓骨已经被劈开，健鹿惨叫声不断，却没有丧命，随着厨师将一种秘制的热汤淋浇到鹿的脊髓之上，那头鹿才惨叫着死了。

富商们一拥而上，纷纷抄起小银勺，开始抢食鹿的脊髓。这鹿脊髓真是天下第一的美味，张怅虽然立在一丈之外，但那香气还是一个劲地往他的鼻孔里钻，撩拨他的味蕾……

张小娥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面无人色，躲在了父亲身后。这时，邱鼐拿出墨盒、毛笔和纸张，将制作麟骨天髓的过程和吃菜之人全都记了下来，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他也挥动毛笔，画下了那些人的相貌。

王老板站在一旁纳闷地问道：“邱秀才，你这是在做什么？”

邱鼐冷笑道：“如此虐鹿吃鹿，实在是有伤天和，我要将实际情况写进《鹿城县志》。”

王老板一听，吓出一身冷汗，真要是虐鹿吃鹿的情节被邱鼐曝光，那全麟楼就完了。

王老板一转身，急忙跑到后面送信去了，不大一会儿，全麟楼真正的老板牛百禄领着儿子牛鑫走了进来。

牛百禄正要和张怅打招呼，谁承想张怅劈头便对牛百禄父子一顿训斥。从牛家父子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出，他们必定是凶狠毒辣的恶人。

幸亏张怅没有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牛鑫，不然就要犯下一个天大错误了。邱鼐手中的记录被牛鑫抢了下来，牛鑫还当众扬言，如果邱鼐敢坏他的好事，他一定用刀子和邱鼐说话。

邱鼐坐在张怅父女的马车中下山，张怅在车中问道：“邱秀才，你回去准备如何将全麟宴写进县史？”

邱鼐道：“当然是详述事情经过，力求不偏不倚！”

张怅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好一个铁骨铮铮的秀才！”

张怅在不久之后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已经看好了这个邱鼐，张小娥让张怅带她去吃全麟宴，便是两个年轻人暗中定下的一个小计谋，目的是让他认清牛氏父子的卑劣面目……张怅虽然中计，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将女儿嫁给了邱鼐。

十年后，邱鼐和牛鑫同殿为臣，牛鑫贪赃枉法，最终锒铛入狱。邱鼐因为仗义执言，得罪了权贵，被丢官罢职。

可是百年之后，两个人在史书上都有记载，他们一个名垂青史，另一个却是遗臭万年！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总第355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