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黄昏》的确定主旨与开放情节

2014-12-01 04:21洪思慧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4年11期

洪思慧

内容摘要:萨基短篇小说《黄昏》的主旨意图清晰明确——从小说人物的“黄昏人生”折射人性堕落的“黄昏社会”;但作品的情节构思则扑朔迷离,以开放的架构给读者预留了再创作的空间。本文通过分析《黄昏》的主旨与情节,探究萨基小说独特的艺术风格和精湛的写作技巧。

关键词:《黄昏》 主旨确定 情节开放

英国短篇小说大师赫克托·休·芒罗(1870-1916),笔名萨基。他的短篇讽刺小说《黄昏》带有强烈的悬疑色彩,以传神的人物刻画、巧妙的情节设计、富有戏剧性效果的“欧·亨利式结尾”而引人入胜;作品鲜明的社会批判意图和难以确知的故事情节走向,给读者带来独特的审美享受。

一.《黄昏》主旨意义的明晰解读

《黄昏》刻意描绘了一起在黄昏时分的欺诈事件,使小说的故事背景、社会环境、人物命运都涂染了“黄昏”的具象而富有强烈的象征意义。

首先,“黄昏”的基本意义是交代故事的自然时间——这一切都发生在日暮黄昏中。“三月初的傍晚,大约六点半左右的光景,在月光和众多街灯的照耀下,浓重而柔和的暮色笼罩了一切。”[1]自然界“一日一黄昏”本无价值可言,但小说开篇如此惬意的营造,体现出作者对大自然的黄昏景致充满了赞美。随后,作者笔锋一转,从自然环境的描写切换到对尔虞我诈的社会环境陈述,“黄昏”便具有了影射“失意者”形象的象征意义。“黄昏是失意者的时刻”,他们躲在昏暗的暮色里、黯淡的角落中试图与黑暗融为一体,以图掩饰自己没落的命运和破灭的希望,躲避世人带有嘲弄或奇异的目光。至于作者对所谓“成功者”的素描,则是暗示在“一生一黄昏”的人生世道中,亮如白昼的万家灯火终有黯淡之时,得意辉煌之人也有步入黄昏路的一天。最后,“黄昏”是小说人物的共同命运特征——先后同坐一条长凳上的三人同属昏暗暮色中的失意者。诺曼·格茨比失去了金钱,品尝着上当后的颓丧心境;老人因失落了一块香皂而四处寻找时,也彻底丢失了残存的自尊;年轻人不知进取沦落为骗钱的苟活者,则永远失去了心灵的光明。

透过“黄昏”的象征意义,不难看出小说的主旨在于揭露世道冷漠、批判“黄昏人生”。

其一、从格茨比的心理及言行中可以表现出世道冷漠。格茨比作为不算失败的失败者,在所谓“微妙的”抱负失败后感到伤心和幻灭,“便带着嘲弄的心情观察起那些同他一样,在街灯照射不到的阴暗处徘徊的人们,将他们分门别类以便从中得些乐趣”,反映出他冷漠的态度和扭曲的心理。当格茨比得知真相,丢失金币,尝到新的教训之后,他必然喟叹世道凋敝、人性冷漠,今后恐怕再难以听信任何人的言语。他只会在人性取舍之路上愈渐丢弃那些尚存的善意与良知,走向更加昏暗的人生夜幕。

其二、从对老人身世的猜想中可以体察到世道冷漠。“他是世界上最悲痛的人之一,却不能引来别人的一掬同情之泪”“格茨比猜想在他要回去的那个家里他一定备受冷落且毫无地位;或许在他所寄居的凄凉公寓里,别人对他的兴趣始终集中在他是否有能力付清每周的房租吧”。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造就了一大批这样的“失意者”,老人的生活境遇深刻反映出社会贫富两极分化的冷酷,已经尝尽世态炎凉的人们偷生于卑微的角落中对生活无可奈何的认命,俯仰呼吸间满是对冷漠世道的叹吁。

其三、从年轻人的欺诈行为中彻底暴露了世道冷漠。小说中的年轻人虽然“幸运地”骗得金钱和意料之外的香皂,但财富和物质对他的精神生命来说已完全丧失意义。年轻人过早步入失意者的“黄昏”之途,纵使其生理生命正值壮年,却在人格价值上彻底流于毁灭。

作者描写的这些人物是社会中真实存在的群体,他们具有精神上落入“黄昏人生”的共性特征。一个“格茨比”身后有无数个格茨比,一个失意的“老人”代表着一大批同样命运的群体,一个“年轻人”的堕落映射出多少青年人的失足。这些人生存在这个本就缺乏正义、公平的世界上,其所作所为将把世道冷漠推动到极致。作者赋予“黄昏”以特定的社会意义,并对“黄昏人生”背后的人性价值堕落给于了不露声色的审视与批判。

二.《黄昏》故事情节的延伸阅读

读罢《黄昏》,人们恍然大悟——原来是老人不慎遗失了香皂,骗子凭借这个道具上演了一场骗戏。然而,真相果真如此吗?从故事情节角度来赏析《黄昏》,会发现小说给出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局并非那么简单,背后隐藏着很多发人疑问的线索:诺曼·格茨比究竟是何人?当老人寻找香皂时他是否会陷入新的困境?老先生与年轻人难道是合伙诈骗?等等。于是,读者就被带入故事再创作、情节细解读的过程中。请您仔细思索《黄昏》文本的叙述语言和情节发展的逻辑关系,想想这一故事的展开会存有哪些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就是小说直接讲述的年轻人单独行骗。但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骗子如何知道那是一块香皂!如果是未经包装的物品,人们很快能够大致识别为何物,但那块香皂经过“考究地包装”,难道这位年轻骗子有特异功能能够看透物品的本来面目?显然,作者绝不会疏忽这个漏洞,他有意如此安排,让读者去怀疑和思索。那我们就来推测填补漏洞的另外几种可能。

第二种可能,年轻人和老先生合作的骗局,那是一块真正的香皂。当他们物色好对象后,“老先生”离开长凳时故意将其遗落,“他坐过的地方几乎立即就被一个年轻人占领了”。这便是合谋的明证——不能将空位让无关之人占据,否则骗戏如何开场。由于这种骗术的成功率未必很高,“老先生”退场后并不清楚行骗成功与否,香皂的下落何在,所以他必须返回现场查找行骗的道具(在通讯工具极其发达的今天不会出现如此情节)。

“先生,您丢东西了吗?”他问。

“是的,先生,一块香皂。”老人头也不抬,继续用手杖在长凳下探索。

第三种可能,老先生和年轻人合作的骗局,而且骗局尚未结束。诺曼·格茨比非常不幸,当格茨比满怀虚荣的做善心境而自我感受高尚时,寻找香皂的“老先生”打破了他的自以为荣。意识到不仅自己损失了金钱,还将他人的香皂奉送给骗子,格茨比内心充满惭愧,导致他陷入了更大的不幸。

“先生,您丢东西了吗?”他问。

“是的,先生,一块香皂。”

“上帝啊!”诺曼·格茨比不禁惊呼:“我多么愚蠢……不该自作聪明……”

格茨比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还没说完,老人已经踉跄着坐倒在地,紧紧揪住格茨比风衣的下摆,嗓音沙哑地抽泣道:“先生,那不是一块香皂,是我刚领的20英镑救济金!您怎能……”

作者在前文曾特意强调,格茨比观察到“老人身上有一种已趋消沉的桀骜不逊的气质”,但他认为那“只是一个不再对任何人或事构成挑战的人”。现在,大麻烦来了。这位具有桀骜不驯气质的“老先生”得知行骗成功,立即开始挑战,临场发挥继续行骗,要欺诈格茨比更多的钱财。从对“老先生”和“年轻人”字里行间的描述来看,骗局的主谋很可能便是这位“老先生”。

第四种可能,完全是年轻人在独自行骗,这是一块真实的香皂。当格茨比自以为抓住了骗子的破绽时,“年轻人急忙往前倾了倾身子,忙乱地在外套的口袋里搜寻着,然后跳了起来。”年轻人的一连串动作:向前探身,在大衣口袋里忙乱,跳起来——乘机将香皂丢落在地。欲擒故纵,骗子不当场拿出香皂而是将其丢掉,是想让人一旦找见后会立刻信以为真。香皂是“年轻人”故意丢出的,“我一定是把它给丢了”,这句话就是最明确的注脚。小说介绍过,从老人的着装上可以看出他生活并不讲究,无法想象“这套装束的主人会为了一盒巧克力而破费两先令六便士或是花上九个便士给自己的纽扣别上一枝康乃馨。”同理,他买香皂自用,根本不需要精美的包装,因而这块包装考究的香皂与老人无关。那么,结尾为何出现老人寻找香皂的场景,答案又有多种:

“先生,您丢东西了吗?”他问。

“是的,先生,一块香皂。”

“什么!香皂?”格茨比异常惊讶:“上帝啊,您在找香皂……”。

老人直起身,隐隐流露出一丝桀骜不驯的神色:“先生,您听差了!我能为一块香皂重返此地吗?”他摇晃着手中的钥匙,将礼帽低低的压向眉间,似乎对格茨比行了个举手礼,然后再一次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或者,结尾根本没有老人的出现。情绪激动、心存戒备、善于观察和联想的格茨比对自己一时的冲动之举左思右想,陷入了自我臆想的境界。他渐渐产生疑问,深深疑虑自己遇到了骗局,那结局是他想象出的一种苦果。

第五种可能,格茨比和年轻人都是骗子,甚至三人都是骗子,只不过格茨比是曾经的骗子。至于那块香皂,除了是块香皂,还能是什么!格茨比这个人扑塑迷离,小说没有交代他的身世背景,但通过其内心独白以及他与“年轻人”的对话,可以分析出他是一位谙熟世道冷暖、虚荣老练、曾有过暧昧“成功”经历的失意者。作者介绍说,格茨比其实并无衣食之虞,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站到成功者的队伍中。但是,他为何要降低身段,“把自己也归入失意者的行列。”一般人都是围绕着名利去奔忙、炫耀,格茨比不愿显露自己,显然他的所谓成功以及成功的手法恐怕难登大雅之堂。

我们看到,格茨比初见“年轻人”时,一眼就看出他企图引起自己注意。对方尚未说话,仅仅一个表情就使他立刻警觉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听完“年轻人”的故事,嘴上应付说“并非完全不可能”而内心已经确认对方是个幼稚的骗子,然后得意地指出行骗剧本中的破绽。为什么格茨比喜欢观察社会上形形色色之人,为何他对“年轻人”的言行有着准确的了解,只能说明他曾经的“职业”同样带有行骗的色彩(但不一定是低级的街头行骗),“他的抱负更为微妙,但是他失败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见多识广、深思熟虑的格茨比当然能嗅觉出同行的味道。在与“年轻人”的对话中,格茨比含糊地提及自己从前相似的往事,真真假假地暗示对方他是有着更离奇经历的人,懂得这一套。但是,那位年轻的骗子偏偏不如格茨比“懂行”,连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都不明白,缺乏先见之明!这令格茨比深为他惋惜,“他本可以成为他这一行当里的天才的。这一行当的天才毫无疑问都具备事先策划好一切的无限本领”。过分的自信和傲慢让格茨比丧失了理性的判断,忘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规律,导致武断的结论——“一定是年轻人一屁股坐下时从他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结果,大巫栽倒在小巫手中。

还有种种可能的答案。总之,作者运用象征性的背景渲染、模糊的故事情节走向,隐晦而多解的叙述语句,意外的悬念式结局等叙述技巧,使作品具有紧抓读者的艺术魅力。特别是小说的悬疑结局,它变化莫测,形成没有结局的结尾,令人掩卷遐思。这种开放式的故事情节设计,相信读者的思维能力,尊重读者的观赏心理,值得效仿。清代文艺理论家李渔曾说:“戏法无真假,戏文无工拙,只是使人想不到,猜不出,便是好戏法,好戏文。猜破而后出之,则观者索然,作者赧然,不如藏拙之为妙矣。”[2]虽然李渔谈论的是戏剧创作经验,其实小说写作也应如此,特别是短篇小说。王安忆说:“好的短篇小说就是精灵,它们极具弹性,就像物理范畴中的软物质。它们的活力并不决定于量的多少,而在于内部的结构。”[3]短篇小说不一定要有多么深刻的思想关注,只要能够吸引读者,启迪他们的疑问与思考,就是好作品;如果能够进一步调动文学接受主体的阅读兴趣,给他们开辟充分想象的空间,参与故事的创作,引导读者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就是更好的作品。萨基的小说就是如此,他的笔下总能写出生活中的意外和奇迹。而且他的小说结尾,往往能够形成“一种寻求缺失的连接的无言邀请”,[4]留出一片再创作的余地,调动读者去联想、补充,从而步入艺术享受的殿堂。

参考文献:

[1].小说引文出自《读者》2006年第16期,[英]萨基:《黄昏》,鲁刚译。

[2][清]李渔:《闲情偶寄·词曲部·格局·小收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407页。

[3]王安忆:《短篇小说的物理——“短经典”总序》,见上海文艺出版社“短经典”文辑《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2013年11月版。

[4][德]伊瑟尔:《本文与读者的交互作用》,中译文载《上海文论》1987年第3期。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