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飞 郭芳翠
自奥巴马政府推出“重返亚太”战略以来,中美关系中竞争的一面凸显。习奥“庄园会晤”达成“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之共识,为双边关系发展指明了方向,而且这之后中美关系也出现了不少利好消息。但是,中美之间仍然摩擦不断,战略互信若有若无,双边关系前景依然扑朔迷离。中美关系到底处于何种境地?中国应该怎样看待中美关系?在发展中美关系上,中国应当发挥什么样的积极能动作用?本文将试图对这些问题作一分析。
中美关系是一对极其复杂的双边关系,在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中既有令人欣慰的积极一面,也有不尽如人意的消极一面。正如习近平主席指出的,中美关系“历经风风雨雨”,“但总体是向前的”,并且“得到了历史性发展”。①习近平:“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在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和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联合开幕式上的致辞”,《人民日报》,2014年7月10日。
中美关系中积极的一面主要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双方达成建设“新型大国关系”之共识。2013年6月,中美两国元首在美国加州安纳伯格庄园达成了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共识;②“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and President Xi Jinping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After Bilateral Meeting”,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3/06/08/remarks-presidentobama-and-president-xi-jinping-peoples-republic-china.(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日)2014年3月,习近平与奥巴马在海牙会面时,奥巴马表示“愿与习近平主席共同推动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建设”;③“Remarks by President Obama and President Xi Jinping of China Before Bilateral Meeting”,http://www.whitehouse.gov/the-pressoffice/2014/03/24/remarks-president-obama-and-president-xijinping-china-bilateral-meeting.(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日)同年7月,习近平主席在“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和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联合开幕式”上的致辞中明确指出,中美两国已达成携手建设“新型大国关系”之共识;④习近平:“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在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和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联合开幕式上的致辞”,《人民日报》,2014年7月10日。2014年11月,奥巴马在北京参加APEC会议并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时,两国元首再次确认这一共识。尽管在中美两国国内都存在对“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质疑,但是两国元首的态度是明确的。
第二,两国政府保持密切往来,双边交流机制越来越成熟。一是两国元首会晤频繁。过去五年,中美元首进行了15次会晤,而上世纪则屈指可数。二是两国政府机构对话明显增多。2012年时有“60多个”①Wang Jisi,Kenneth G.Liebertha,l“Addressing U.S.-China Strategic Distrust”,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papers/2012/03/30-us-china-lieberthal.(上网时间:2014年9月28日),到2014年已增加到“90多个”②习近平:“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在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和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联合开幕式上的致辞”,《人民日报》,2014年7月10日。。特别是2006-2008年间的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和始于2009年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对促进两国交流合作,管控分歧、抑制冲突,发挥了突出作用。仅以2014年在北京举办的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为例,在这个框架下,中美经济对话在强化经济政策合作、促进开放的贸易和投资、提升全球合作和国际规则、支持金融稳定和改革这四个方面达成共识,并在此基础上在29个项目上做出机制性安排。③“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框架下经济对话联合情况说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14年7月11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dnzt_611382/dlldwl_668260/t11736667.shtml.(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与此同时,战略对话共取得116项具体成果,内容涉及8个方面,其中5个方面(地方合作、能源与气候变化合作、环保合作、科技与农业合作、双边能源环境科技对话)共73项与经济发展密切相关。④“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框架下战略对话具体成果清单”,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2014年7月11日,http://www.fmprc.gov.cn/mfa_chn/ziliao_611306/zt_611380/dnzt_611382/dlldwl_668260/t11736631.shtml.(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三是两国地方政府和民间交流越来越密切。到2014年,两国之间已有41对友好省州、201对友好城市。⑤王毅:“继往开来,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纪念中美建交三十五周年”,《人民日报》,2014年1月1日。两国之间人员往来,1979年“仅几千人次”,到2014年已“超过400万人次”。⑥习近平:“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在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和第五轮中美人文交流高层磋商联合开幕式上的致辞”,《人民日报》,2014年7月10日。
第三,两国经贸关系紧密,相互依赖度不断增强。中美双边贸易额1979年仅为24.5亿美元,2013年达到5200亿美元,增长200多倍。双向投资也从建交初期的微乎其微发展到目前的1000多亿美元。今天,中美两国已互为第二大贸易伙伴,中国是美国第一大进口来源地、第三大出口市场。⑦王毅:“继往开来,努力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纪念中美建交三十五周年”,《人民日报》,2014年1月1日。
第四,在全球性问题和地区安全上的合作日益密切。从反恐到防核扩散再到应对气候变化、金融危机,中美两国总体上是合作的,尽管在一些具体事宜上有分歧。在双方都关注的一些重要地区,如东北亚、东南亚、中东,两国虽有竞争,但也是以合作为主线。
当然,中美关系的成绩单还可以拉得更长一些。然而,看到中美关系中积极的一面时,绝不能忽视其面临的挑战。虽然自中美建交以来两国关系一直波折不断,两国战略界也一直充斥着“唱衰”中美关系的声音,但是挑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峻。正如有专家指出的:“从网络安全到海洋争端,中美关系紧张趋势在日益上升。”⑧Li Cheng,“U.S.-China Ties Remain Strong Amid Rising Disputes”,http://www.brookings.edu/blogs/up-front/posts/2014/07/01-us-china-world-order-li.(上网时间:2014年9月28日)
以网络安全问题为例。习奥“庄园会晤”达成“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共识没过多久,就爆出了斯诺登事件。围绕该事件,两国外交官员打起了口水战。双方从大局出发,同意在战略与经济对话的框架下通过网络安全小组谈判解决分歧,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2014年5月19日,美国指控五名中国公民为中国军方黑客,宣称他们在美国的企业和工会中从事网络经济间谍活动以获取商业机密给中国的竞争对手包括中国的国有企业。⑨“U.S.Charges Five Chinese Military Hackers for Cyber Espionage Against U.S.Corporations and a Labor Organization for Commercial Advantage”,Department of Justice,Office of Public Affairs,May 19,2014,http://www.justice.gov/opa/pr/us-charges-five-chinesemilitary-hackers-cyber-espionage-against-us-corporations-and-labor.(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同日,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就这一事件向美国国务院负责人提出严正交涉,指出美国的起诉乃捏造的事实,而美国对中国的网络窃密、监听则是路人皆知。这一事件迫使中国决定中止中美网络工作组活动。[10]“崔天凯大使就美司法部宣布将对中国5名军方人员进行起诉向美国国务院负责人提出严正交涉”,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美利坚合众国大使馆,2014年5月19日,http://us.china-embassy.org/chn/sghd/sghd/t1157559.htm.(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
近些年来,中美两国在台湾、西藏、香港、南海东海领土争端等问题上纷争不断。对此,中美两国学者有不同的解读。比如南海、东海领土争端问题,在中方看来,美国介入争端意在利用日本、菲律宾等国来牵制中国;而美国学者则认为,中国在海洋争端如中日钓鱼岛争端、中菲黄岩岛争端以及南海争端中“激进”的外交政策,意在打破地区平衡,并以牺牲美国盟友为代价,且这些争端突出了中国崛起给美国带来的挑战,是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极大威胁。①Sheena Chestnut Greitens,“U.S.-China Relations and America’s Alliances in Asia”,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opinions/2013/06/11-us-china-relations-asia-alliances-greitens;Jeffrey A.Bader,Kenneth G.Lieberthal and Michael McDevitt,“China’s Rise Presents Challenges in the South China Sea”,http://www.brookings.edu/blogs/up-front/posts/2014/09/02-china-challenges-south-china-sea.(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
在西方媒体中,中国经常被描述为“不遵守知识产权、生产含铅玩具、欺凌竞争对手、忽视人权、操纵汇率、攫取资源的巨兽”,甚至有人据此断言,“中美之间贸易和能源之战不可避免”。②Terry Lautz,“U.S.View of China:History,Values,and Power”,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Mutual Public Perceptions,edited by Douglas Spelman ,Woodrow Wilso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cholars,2011,p.15,http://www.wilsoncenter.org/publication/the-unitedstates-and-china-mutual-public-perceptions.(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时代周刊》宣称:中国力推亚太自贸区(FTAAP)对美国的“跨太平洋经济伙伴关系”(TPP)战略构成严峻挑战,而后者是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最重要环节之一。中国在APEC会议上给出的潜台词是,“这是一个新时代,我们要按我们的规则来玩游戏”。③Emily Rauhala:,“A Beleaguered Barack Obama Goes to Meet a Confident Xi Jinping at APEC”,http://time.com/3575422/apecbeijing-barack-obama-xi-jinping-summit.(上网时间:2014年11月16日)《经济学家》则认为:APEC“北京峰会虽有成就,但是大国敌对仍然威胁着太平洋。”④“The APEC Summit and the Pacific Rim: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http://www.economist.com/news/leaders/21632452-weeks-summit-beijing-helped-great-power-rivalry-still-threatenspacific-bridge.(上网时间:2014年11月16日)
对中美之间“日益上升”的“紧张趋势”,一些专家指出了原因所在。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兰普顿指出:“战略不信任是中美关系的核心挑战”。⑤David M.Lampton,“Power Constrained:Sources of Mutual Strategic Suspicion in U.S.-China Relations”,NO.93,June 2010,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ch,p.8.在中美两国都很有代表性的专家王缉思、李侃如合作撰写的一份报告也强调:“中美之间缺乏互信的问题日益严重”,且“不信任本身具有侵蚀性”。⑥Wang Jisi,Kenneth G.Lieberthal,“Addressing U.S.-China Strategic Distrust”,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papers/2012/03/30-us-china-lieberthal.(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可以说,战略互信缺失是中美关系继续前进的最大障碍。2012年2月15日,时任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在华盛顿发表重要政策演说时就指出,战略互信问题在中美关系的主要问题中占据首要地位。⑦Wang Jisi,Kenneth G.Lieberthal,“Addressing U.S.-China Strategic Distrust”,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papers/2012/03/30-us-china-lieberthal.(上网时间:2014年9月20日)
综上所述,中美关系中的积极面与消极面都很突出,两方面的动力都很强劲。那么,中美关系会走向何方?是冲突对抗,还是以合作共赢为基本面的“新型大国关系”?可以说,这两种前景都有转化为现实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中美关系正处在“十字路口”。
美国战略界对中美关系前景截然对立的认知,比较充分地反映了这种“十字路口”状态。一方面,悲观论调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大部分美国人认为中国对美国构成了威胁”,而且美国人越来越认为“日益强大和强势的中国是造成亚洲地区局势紧张的主要原因”。⑧Li Cheng,“U.S.-China Ties Remain Strong Amid Rising Disputes”,http://www.brookings.edu/blogs/up-front/posts/2014/07/01-us-china-world-order-li.(上网时间:2014年9月28日)甚至有人认为:中美在亚太地区的野心和中国军事实力的上升,中美在太平洋的新一轮冷战,有可能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⑨Jed Babbin, Edward Timperlake, Showdown:Why China Wants War with the United States,Regnery Publishing Inc.,2006,pp.1-3.另一方面,持审慎乐观态度者仍大有人在。有美国学者指出,“在某种程度上,中美关系就像一对老夫老妻,有不满有怨恨,相互指责,却相互依存”;[10]Terry Lautz,“U.S.View of China:History ,Values,and Power”,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Mutual Public Perceptions,edited by Douglas Spelman ,Woodrow Wilso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cholars,2011,p.10.“尽管中国的崛起对美国的地区和全球霸权提出了挑战,但中美并不必然冲突,合作仍是中美关系发展的主要方向”,[11]C.Fred Bergsten,“China’s Rise: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and Ce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Washington.DC,October 2009.“中美关系是合作而非冲突的”[12]卜睿哲:“中国复兴及其对美国的影响”,载门洪华主编:《关键时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70页。;“中美双方采取合作的方式,则全球问题容易管理,如果双方都寻求有损对方的方式,则全球问题变得更加困难”。[13]Kenneth G.Lieberthal,“Is China Catching up with the US?”Ethos,Issue 8,August 2010,p.13.
实际上,中美关系曾多次被认为处在“十字路口”。上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战略界曾激烈辩论美国对华政策应当是“接触”还是“遏制”,有学者预言美中冲突“即将到来”,也有专家认为中国实力尚弱,主要关注的是自己的安全。①遏制派的观点见[美]理查德·伯恩斯坦、罗斯·芒罗著,隋丽君等译:《即将到来的美中冲突》,新华出版社,1997年;接触派的观点见[美]安德鲁·内森、罗伯特·罗斯著,柯雄等译:《长城与空城计——中国对安全的寻求》,新华出版社,1997年。美国对华政策何去何从决定着中美关系拐向何方。本世纪头10年中期,美国战略界又针对中国能否和平崛起展开大讨论,2006年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称中国是“处在战略十字路口”的国家。②Department of Defense of USA,“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February 6,2006,p.29,www.comw.org/qdr/qdr2006.pdf.(上网时间:2014年10月20日)既然中国处在“战略十字路口”,那么中国何去何从,就会决定未来中美关系的拐向。
然而,当前中美关系处于“十字路口”却不同于以往,其原因在于中美两国的实力地位以及由之导致的中美关系定位发生了显著变化。以往中美关系处于“十字路口”时,中美之间的实力差距非常悬殊,美国是实力超群的惟一超级大国,而中国只是“多强”中的普通一员,两国关系只是超级大国与一般大国之间的关系。对美国来说,美中关系只是其外交布局中的大国关系之一,与美俄关系、美欧关系、美日关系在同一个档次上。在这样的双边关系定位下,美国更多地是从市场、地区安全、反恐、防扩散等具体领域来审视中国的地位与作用,两国即使走向对抗,美国也只是会在相关领域遭受损失,而不会有全局性、战略性的损失。现在则不同。中国已经超越“多强”中的其他几“强”,成为综合实力位居世界第二的大国,并且具备追赶甚至超越美国的潜力和势头。与之相应,当前的中美关系也转变成了崛起大国与霸权国家之间的关系。这时的中国,同美国无论是对抗还是合作,都具有战略性、全局性的意义。从历史经验看,崛起大国与霸权国家之间的关系,往往都难逃脱“大国政治的悲剧”或“修昔底德陷阱”。因此,此时的“十字路口”对中美两国来说都至关重要。如果拐错了方向,对中美两国来说都是致命的、其伤害是难以挽回的,而且肯定会两败俱伤,两国都极有可能丧失目前的实力地位;如果拐对了方向,中美关系则将迈上一个新台阶,合作的一面有可能压倒竞争的一面,如此也很难再出现中美关系何去何从的问题。无论哪种情况,中美关系都极少有可能再出现目前这样的关键时刻。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目前中美关系处于“最后的十字路口”。
对于这个“最后的十字路口”,美国学界与官方都有认知。卡内基基金会中国和东亚问题专家迈克尔·斯温认为:“中国经济社会的巨大发展、中国与世界各国日益紧密的经贸联系以及不断增强的国际影响力是美国在21世纪面临的最大挑战。”③Michael D.Swaine,“America’s Challenge:Engaging a Rising Chin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2011,pp.3-4.时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美国的太平洋世纪》一文中称:中国是美国亚太“新伙伴中最引人瞩目的国家之一”,“与中国的关系是美国有史以来必须管理的最具挑战性和影响最大的双边关系之一”,美中关系“利益攸关,不容失败”。④Hillary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Novermber 2011,p.6.
然而,认识到“不容失败”是一回事,将“不失败”变成现实又是一回事。实际上,一直有几乎是势均力敌的两股力量在将中美关系朝相反的方向推动。习奥中南海会晤再次明确共同推进“新型大国关系”构建,这使人感到中美关系正在拐向正确方向。然而,不确定性仍然存在,“拐向”还有可能发生逆转。一是两年后奥巴马的继任者能否坚持现行的对华政策尚难预料。2001年小布什共和党政府上台后,就一度完全抛弃了其前任的对华政策。二是奥巴马目前的对华政策仍然要受到国内政治的制约。共和党出于即将到来的大选的考虑,不会心甘情愿让民主党收获外交硕果;军工利益集团需要中美关系保持一定的紧张度,以便于推销“中国威胁论”。1999年的炸馆事件就是发生在中美实现元首互访并确立了“建设性的战略伙伴关系”之后不久。中美关系远未跨越“最后的十字路口”。
对中国来说,符合国家根本利益的战略是促进中美合作,而非对抗。在这个问题上,中国需要继续凝聚共识,排除干扰,坚定信念。
经过65年的建设,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35年的大发展,中国的实力地位已今非昔比。然而,中国距实现“中国梦”的目标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中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仍然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的贫困人口总量仍然居世界第二位。因此,中国需要继续埋头苦干,集中精力谋发展。正如中共“十八大”报告所指出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兴国之要,发展仍然是解决我国所有问题的关键。”①《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文件汇编》,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8页。只要国家的基本安全不受到威胁,中国就不会放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既定方针。而且,按照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即使将来步入发达国家行列,综合实力居世界首位,中国也不会对外扩张,谋求霸权。邓小平早就指出:“我们搞的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不断发展的社会主义,是主张和平的社会主义”;中国“不仅现在不称霸,将来发展起来了也不会称霸”。②《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28页、第94页。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这个大战略方向决定了,中国在国际战略上仍然要高举和平、发展、合作的旗帜,奉行“发展思维”、“和平思维”、“合作思维”,而不是“革命思维”、“斗争思维”。落实到对美关系上,中国要尽最大努力寻求合作,避免冲突对抗。
从中国国际战略视野来看,美国对中国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首先,美国是中国最重要的经济伙伴。中美经济关系有很强的互补性,这就使得美国这个经济伙伴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价值。金融危机后的复苏势头显示出美国经济的巨大发展潜力,比如制造业的回归、页岩气开发及与之相关的能源自给趋势,预示着美国这个经济伙伴的重要性将持续下去。
其次,美国仍然是中国最重要的开放对象。在全球化时代,对外开放是所有谋求经济快速发展国家的必然选择。当年邓小平启动对外开放时,非常重视对西方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开放。1979年1月29日,正值中国农历大年初一,邓小平启程访美。在访美期间,陪同访问的一位资深国际问题专家曾问邓小平,中国为何要开放,又为什么主要向美欧开放?邓小平回答说,跟着美国的那些国家都富强了。③袁明:“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美国因素”,《外交评论》,2005年,第3期,第78页。中国对外开放的目的,除了获取资金、市场、技术外,更重要的是学习管理经验、搞市场经济的方式方法,特别是创新精神和经验。经过35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经济发展取得举世瞩目的成就,但是同发达国家相比仍有很大差距。中共“十八大”提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虽然中国越来越强调自主创新,但是“自主创新不是闭门造车,不是单打独斗,不是排斥学习先进,不是把自己封闭于世界之外”,而是“要更加积极地开展国际科技交流合作,用好国际国内两种科技资源”。④习近平:“在中国科学院第十七次院士大会、中国工程院第十二次院士大会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年6月10日。美国作为公认的科技大国和创新大国,无疑能给中国提供许多可以学习、借鉴的东西。
第三,中国营造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离不开美国的合作。中国要集中精力谋发展,就需要有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这个国际环境,首先是世界总体和平局面。在这方面,大国负有特殊的责任,也一直发挥着特殊的作用,其中美国的作用无疑是不可替代的。正如习近平主席所说:“中美在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促进人类发展进步方面肩负共同责任。”⑤杜尚泽:“牢牢把握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正确方向不动摇”,《人民日报》,2013年12月5日。
第四,中美在推进全球治理上有巨大合作潜力。伴随着全球化、信息化,需要国际社会共同应对的全球性问题越来越多。许多全球性问题都在影响着中国的外部环境。随着中国更加开放、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更加突出,这种影响还会越来越明显。推进全球治理,需要国际社会特别是大国的合作。中美作为综合实力位居前位的两个大国,在推进全球治理上加强合作,既是履行大国责任的需要,同时也符合两国自身的长远利益。正如迈克尔·斯温所言:“中国同样受到恐怖主义的袭击、拥有核武器、同时是全球变暖的主要原因、全球性疾病的孵化器(庞大的人口数量、潜在的疾病的动物源),只有中美合作才能解决这些问题,没有中美两国的密切合作,要解决这些全球性问题是不可能的。”①Michael D.Swaine,“America’s Challenge:Engaging a Rising China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2011,p.7.
第五,美国是中国若干安全领域的重要伙伴。习近平在中央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了11个领域的安全。②《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01页。其中,有些领域,比如政治安全、军事安全、信息安全领域,美国是威胁因素;而有些领域,比如经济安全、资源安全、核安全领域,美国则是合作力量。经济安全作为中国国家安全体系的基础,对实现国家总体安全十分重要。在经济安全中,最为关键的是金融安全。美国作为世界头号金融大国,对国际金融稳定的影响力是别国不能匹敌的。中国拥有巨额美元外汇储备,两国金融关系极为密切。在刚刚过去的全球金融危机期间,中美两国在应对危机上进行了很好的合作,这种合作是互利共赢的。资源安全对中国这样人口众多、资源相对不足的国家来说,无论对总体安全还是可持续发展,都至关重要。中美在资源安全上有巨大合作空间——从控制油气价格到页岩气、核电等新能源开发等诸多方面,美国都可以提供可学习、借鉴的东西。核安全如果出了问题,会涉及国防、民生、环境乃至政治安全等诸多方面,甚至造成巨大灾难。对中国来说,核安全威胁主要来自于三个方面:一是中国的核设施遭受敌对势力的攻击;二是核恐怖主义;三是周边有核国家发生核事故导致核污染物扩散到中国境内。中美在防止核扩散和核恐怖主义、分享核技术和维护核安全经验上有巨大共同利益和合作潜力。总的来说,尽管中美关系中竞争的一面在上升,美国是中国诸多安全领域的最主要挑战力量,但也是中国发展及一些安全领域不可替代的合作伙伴。
发展中美关系固然需要两国共同努力,但对中国来说,更需要表现出积极的姿态,推动双边关系良性互动和正向建构。中国除了需要持之以恒地促进各领域的合作共赢外,当下需要在以下三个方面着力推进。
第一,推动两国战略界增强“构建新型大国关系”的共识。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理念提出后,虽然得到美国官方的响应,但是两年来,从学界的研究状况来看,美方显得沉寂一些,远不如中方那样热烈,双方明显存在温度差。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当初美方提出“利益攸关方”时,中国也是经过了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提法。更何况美国人习惯于自己提出概念,让别人去接受。不管怎样,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符合两国的根本利益,而且与时代潮流相契合。而几年前美方提出的“两国集团”就有点旧时代的“集团政治”味道,中国不接牌也是有道理的。对中国来说,应当利用各种机会就“新型大国关系”问题进行交流,促进双方形成更多的共识。实际上,有些美国学者已经对“新型大国关系”有所认识。哈佛大学的埃里森教授就撰文指出:“新型大国关系对两国元首来说是一种机会也是一种责任”,“新型大国关系的建设能让中美建立合作伙伴关系并避免修昔底德陷阱”,所以“两国应努力让新型大国关系成为现实而不仅仅停留在口号”。③Graham T.Allison Jr.“Obama and Xi Must Think Broadly to Avoid a Classic Trap”,The New York Times,June 2013,http//www.nytimes.com/2013/06/07/opinion/obama-and-ximust-think-broadly-to-avoid-a-classic-trap.html?_r=0.(上网时间:2014年10月10日)还有学者认为,虽然“新型大国关系这一理念目前充满了争议,但是对于中美两国寻找一条成功的相处之道是非常关键的”,“中美两国应共同致力于新型大国关系的建设”。④John Podesta,“Towards a New Model of Major Power Relations”,http://www.chinausfocus.com/foreign-policy/towards-anew-model-of-major-power-relations.(上网时间:2014年10月20日)清华-卡内基全球事务中心主任韩磊提出:为了建设具有发展力的“新型大国关系”,我们需要让民众相信,“新型大国关系”体现了两国的国家利益。⑤Paul Haenle,“What Does a New Type of Great-Power Relations Mean for 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http://carnegietsinghua.org/2014/01/15/us-china-relations-2013-new-model-of-major-power-relations-in-theoryand-in-practice/gyjm.(上网时间:2014年9月10日)
第二,增进战略互信,确保两国不冲突不对抗。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内涵的第一条就是“不冲突不对抗”。这是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的基础,也是提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理念的主要目的。要确保不冲突不对抗,就需要有战略互信。习近平主席提出从四个方面建设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其中第一条即是“增进中美相互理解和战略信任”,①习近平:“共创中美合作伙伴关系的美好明天——在美国友好团体欢迎午宴上的演讲”,《人民日报》,2012年2月17日。这其实也是含蓄地说明两国间存在战略互信缺失。随着中美关系升级为崛起大国与霸权国家之间的关系,“战略不信任是中美关系的核心挑战和最大的问题”。②David M.Lampton,“Power Constrained:Sources of Mutual Strategic Suspicion in U.S.-China Relations”,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ch,No.93,June 2010,p.8;Stephens Roach,“Why China and the US Need to Trust Each Other”,http://forumblog.org/2014/08/china-us-trust-hacking-cyber-trade/.(上网时间:2014年9月20日)前摩根斯坦利亚洲区主席史蒂芬·罗琦用“非常失望(major disappointment)”来总结第六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成果。他认为,中美第六轮战略与经济对话变成了“一系列的演讲和照本宣读的话题”,最主要原因是没有解决“中美关系日趋严重的、最大的威胁——战略不信任问题”。他进一步分析道:“投资协定对中美双方来说是共赢的”,然而“投资协定缓慢的谈判进程”是不争的事实,引起这一现象的原因则是“不断上升的信任赤字”即战略互疑。③Stephens Roach,“Why China and the US Need to Trust Each Other”,http://forumblog.org/2014/08/china-us-trust-hackingcyber-trade/.(上网时间:2014年9月20日)
中美之间的战略不信任或战略猜疑确实存在。从美方来说,尽管中方一再强调中国是和平崛起,不是一个谋求以武力“破坏现状”的国家,但是美国不愿相信中国的宣示,认为中国的战略意图并不清晰。从中方来说,美国的一些战略意图也是值得怀疑的,比如奥巴马政府的“重返亚太”战略、美国对中国周边问题,尤其是对东海、南海争端的态度以及TPP建设将中国排除在外等,都显示出美国要“遏制”中国的意图。
中美战略互信缺失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根深蒂固的权力政治思维。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具体因素也促成了两国之间的互信缺失。王缉思提出了三个因素,包括“自中国于1949年建国以来,两个政体之间就存在着截然不同的政治传统、价值体系和文化”;双方“对对方国家的决策过程、政府与其他实体的关系理解和鉴别不够”;“美国和中国之间的实力差距缩小”而导致的“心态微妙变化”等。④Wang Jisi,Kenneth G.Lieberthal,“Addressing U.S.-China Strategic Distrust”,http://www.brookings.edu/research/papers/2012/03/30-us-china-lieberthal(上网时间:2014年9月20日);王缉思、钱颖一等:“构建中美战略互信”,《国际经济评论》,2012年,第2期,第10-11页。兰普顿则认为“在中国言过其实的实力面前,美国对自身弱点表现出过分的担忧”。⑤David M.Lampton,“Power Constrained:Sources of Mutual Strategic Suspicion in U.S.-China Relations”,The National Bureau of Asian Reseach,No.93,June 2010,p.11.这些学者的研究是很有价值的,因为只有找到了病根才能对症下药。
第三,加强相互尊重和认知。将“相互尊重”作为“新型大国关系”的一条内涵,寓意深刻。旧型大国关系中的同盟关系,往往都以一方为主,很难有相互尊重。中美关系不可能走向同盟关系,这是由中国的社会主义国家特性和外交理念所决定的。中国一贯珍视独立自主,主张国家之间平等相待,强调不结盟、不搞集团政治。所以,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必须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之上。双方要相互尊重对方国家的核心利益、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发展模式、民族特性,乃至大国地位。加强相互尊重,除了双方强化意愿外,还要增强相互认知。“在中美两国关系中,认知也发挥着同样重要的作用。如果我们错误地认为中国将是我们的主要挑战者,坚信它是一股‘修正主义’力量,并将我们的外交和防务政策建立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之上,那它将成为我们的敌人,这是自我实现的预言。中国也将根据对我们的感知来制定安全政策,这将导致一场悲剧”。⑥卜睿哲:“中国复兴及其对美国的影响”,载门洪华主编:《关键时刻》,第170页。中美之间发生的看上去没有相互尊重的事件,许多都是由于认知不够造成的。正如有学者指出的:“过去美国对中国的两种认知——威胁、相互依赖,建立在美国霸权和文化至高无上的基础之上”。⑦Terry Lautz,“U.S.View of China:History ,Values,and Power”,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Mutual Public Perceptions,edited by Douglas Spelman ,Woodrow Wilso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cholars,2011,p.15.在这样的认知基础上,美国很难对中国有足够的尊重和信任。
推动中美关系发展不是任何一方的事情,而是需要中美双方互动。中国在这个过程中发挥积极主动精神和能动作用,无疑是释放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