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旭
拍摄谢晋导演的电影《清凉寺的钟声》时,剧组一行人到了太行山之巅的河南辉县。我和濮存昕住在当地农民堆粮食的仓库里,由于不能在仓库里生火,屋里冷极了。我们俩想喝点酒取暖,就大老远跑到镇上的合作社,买了最好的酒,拿回来坐在粮食仓里喝,越喝越头疼。我们以为是天气太冷冻得头疼,就每人吃了两片止疼片接着喝。喝着喝着越来越不舒服,就不敢再喝了。
到了第二天,剧组里有人告诉我们,那酒肯定是假酒。幸亏我俩察觉到异常没有再喝,不然搞不好真喝出毛病来。
我们的遭遇传到导演谢晋耳朵里,当晚收工后,他把我叫到房里拿出他带来的好酒,还摆着酒菜。谢晋上戏专时是焦菊隐先生的学生,他是个非常认真的导演。他有个小量杯,上面刻着刻度,每次喝多少倒多少。但每次和我喝酒的时候,喝够定量他却忍不住要再加一点,没一次按照定量喝。
一天晚上,酒过三巡,谢晋问我:“焦先生骂过你吗?”
焦菊隐排戏时非常认真,有时脾气很大。谢晋这么一问,我仔细想想,焦先生当真没有骂过我。剧院刚成立时,很多演员习惯了固定的表现套路。比如,演老头一定是“按五摇六”,一只手张开摆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摆成“六”放在身后,走路来还微微发颤。焦先生非常反对这种表演方法。焦先生对我们年轻人比较宽容,采取的方式多是耐心教导。
我问他为什么提这个问题。谢晋说,他是在寻找一种导演帮助演员提高表演能力的方式。有种说法叫“一个演员一把锁”,他在尝试寻找打开每把演员心锁的钥匙,他知道焦先生排戏的成功率很高,就思考是不是有时严厉一些会收到奇效。我听了很是感动。谢晋在喝酒聊天时还不忘自己身为导演的责任,这种精神也注定他拍摄的电影保持着很高的成功率。
在《清凉寺的钟声》拍摄期间,我还得出一个喝酒的经验。以后再去比较偏僻的地方拍戏,绝不喝瓶装酒,要喝就买当地零打的酒。后来我去四川拍《变脸》,剧组在一个边远的小镇住下,我去街上很简陋的小门面打酒。有七毛一斤的,九毛一斤的,最高级的卖一块五毛钱一斤,放在坛子里摆在柜台上。
我去打酒时,老板拿着碗在酒坛表面轻轻一撇叫我先尝尝。我笑着和老板开玩笑说,我懂你们这里的门道。酒比水轻,上面飘着的酒浓度就高;水比酒重,下面的酒浓度就低。要是来了熟客,店家就拿着酒提拉轻轻打上面的酒,要是来了生客酒提拉就咚地一下抄底喽。前者是酒里有点儿水,后者可就是水里有点儿酒啦!
老板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后来,拍摄《变脸》时,我临场发挥,把这段话用到了台词里。吴天明导演大喜,直说这段词加得好。
如今,许多老朋友先我而去,每当我端起酒杯,眼前总浮现出我们当年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借酒浇愁的场景。酒,让我这辈子结识了这么一群至情至性的朋友,此生足矣!
(楚天荐自《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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