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润泽
瘪嘴家住在农机公司对面的黑砖房里。砖房看上去颇狭,但其实是一栋三进大宅。前门院子长着一棵老柿树。院门髹黑,钉一个绿漆邮箱。清晨,邮箱斜插一卷报纸,门槛上搁一瓶鲜奶。阶前半米宽的小渎淌着水,浮着雾。瘪嘴的弟弟黄博士结婚前,拿报纸、温牛奶都是瘪嘴的活儿。报纸要呈在瘪嘴的爸爸黄伯伯的书桌上,牛奶则要连瓶放进铝锅,和几只白壳蛋一起煮,煮开的水还要用来洗脸刷牙。牛奶是为瘪嘴的弟弟黄博士准备的。黄博士并非博士,但他戴一副半寸厚眼镜,的确良衬衫上总是别一支永生牌钢笔,皮肤白嫩。若听见有人当面叫自己“黄博士”,瘪嘴在银行当柜员的弟弟必缓缓摇头道:“不敢不敢!见笑见笑!”
身材孱弱的瘪嘴一早就忙开了,碎花棉衫通常被汗湿透,辫子也湿漉漉的。但瘪嘴的妈妈吕阿姨仍不满意。吕阿姨粗犷的骂声隔很远都听得见,尤其是寂静的早晨。吕阿姨皮肤很黑,出门要搽很厚的粉底,白里透黑,活像一只大乌鸡。她常用嫌弃的口气数落女儿瘪嘴长得丑。可瘪嘴并不丑,她只是牙齿发育得不好,显得嘴有些瘪。她皮肤白皙,眼睛又黑又大,人看上去干干净净,性格也很好。
瘪嘴比黄博士大3岁。黄博士26岁时订婚了。未婚妻要求瘪嘴必须搬出去住。她说自己对付婆婆吕阿姨就很够呛了,再加一个小姑肯定要吃亏。自此瘪嘴就搬到农机公司宿舍去了。瘪嘴在农机公司当会计,中午才上班。早晨她做些雪菜粑粑到街上卖。邻居们都喜欢她做的粑粑,因为瘪嘴这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干干净净的。瘪嘴把卖粑粑的收入都存入了自己的账户。吕阿姨很不高兴。她挑了个人多的时刻,当着买粑粑的邻居的面对瘪嘴说:“你兄弟结婚,借了不少钱,你怎么不贴你兄弟几个?你存钱干什么?你以为你能嫁得出去?你以后还是要靠你兄弟的!”说着,她就把瘪嘴的钱箱翻开,收缴一空。瘪嘴卖了两年的粑粑,八成收入被吕阿姨收走了。吕阿姨每次来收钱都记账。她怕瘪嘴把钱藏起来了。有时,她根据瘪嘴的生意兴隆程度,增加自己的提成。两年过后,瘪嘴31岁了,仍孤零零的一个人。吕阿姨问瘪嘴要钱时更加心安理得了。不仅来收钱,她还把两岁的孙子带来吃粑粑。她的理由很堂皇,她对瘪嘴说:“你以后还不是要靠你兄弟一家?”瘪嘴听了这话,默默流泪。
有一段时间,农机公司的仓库存储了大批新农具。络绎不绝的蓝色卡车在农机公司进进出出。大约是5月下旬的一天,吕阿姨来瘪嘴宿舍收了提成,回去的路上被卡车撞倒了。再强壮的女人也经不起钢铁的磕碰,哪怕是乌鸡似的吕阿姨。她在医院躺了几天便去世了。丧事过后,收提成的任务落到了黄博士的老婆身上,可她连一分钱都没收到。这个女人沮丧地发现,没几天工夫,瘪嘴竟跟那个代表运输队处理事故的英俊主管“搞上了”!瘪嘴与英俊的主管很快结了婚,一同搬到更大更繁华的城市去了,只春节回来一次。几年后,瘪嘴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男孩,嘴略有些瘪,但仍然很漂亮。
(万宫荐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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