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庆华
1964年1月27日,中法两国政府分别在北京和巴黎同时发表联合公报,标志着两国将近三个月时间的建交谈判取得成功并落下帷幕,翻开了中法两国关系史上新的一页。与此同时,法国了断了同台湾的关系。
蒋介石在得知法国政府决定承认中共政权,特别是看到贝志高送来的戴高乐有关“在相当接近之将来,本国政府将与北京政府建立外交关系”的亲函之后,决定同法国“断交”。但是,由于美国政府的劝阻,无论是对戴高乐确认即将与北京建交,还是对中法发表建交公报及法国政府默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就中法建交发表的声明,台湾当局都只是提出抗议照会而已,只字不提与法国“断交”。更让法国政府感到费解的是,1月29日,法国外交部已经放话:“法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中国政府,不能让有两个代表中国的外交使节同时驻在巴黎。”暗示北京代表到巴黎后,台北“代表”就不再代表中国,以及1月31日,戴高乐在记者招待会上对中国共产党数十年来执政情况及法国承认中国并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的明确表态之后,台湾当局依旧不动声色。
鉴于中法互派代办在即,台湾当局既不提出“断交”,又不撤回驻巴黎“代办”,而北京方面对派先遣人员建馆之事又显得不如法国方面积极,戴高乐开始担心中法建交的正常步骤会受到影响和阻碍,遂于2月6日指示总理蓬皮杜及外长德姆维尔,设法让台北“代表”尽快撤出巴黎。他在书面指示中这样写道:
鉴于,从国际法的角度看,只有一个中国;而且这也是所有中国人认定的,特别是北京政府和台北“政府”认定的。我们同北京政府决定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并且是大使级外交关系。
从这些事实本身来看,我们认为,它(北京政府)是中国的政府。
那么,对于我们来说,有必要不承认台北“代表机构”的外交资格,尽快将此意通知该“代表机构”并对此事采取必要的相应措施。
1964年2月6日
戴高乐总统的指示下达凯道赛,法国外交部旋即通过驻台湾“代办”萨莱德将戴高乐指示的大意转告台湾当局。奈何,台湾当局仍然是泰然自若,镇静对待,当时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再次发表声明反对中法建交,并指责戴高乐的政策是分期投降”。
三天之后,即公历2月10日,农历腊月二十七,法国外交部在无奈之中,顾不得考虑蒋介石等能否愉快地度过春节,饬令驻台北“代办”萨莱德向台湾“外交部部长”沈昌焕转告:“一、关于法国与北京建立关系之实施事,法国政府认为‘中华民国政府对法国政府之立场,容或有所误会。二、吾人认为贝志高将军携来之函件已十分明晰,但关于法国政府之意图似尚有若干疑问。三、法国即将派遣代办前往北京,并将接纳北京派来之代办;双方将于本年1月27日公报发表之日起三个月内互换大使。四、此一步骤与戴高乐总统关于北京政府之本质及其对蒋‘总统之崇敬所表示之意见并无关系。五、一俟北京外交代表抵达巴黎,法国政府将视彼等为中国之代表,故而,‘中华民国之‘外交代表将失去其存在之理由。”
沈昌焕在请萨莱德重复叙述以上各点,并且认为文字准确无误之后,进一步强调并请萨莱德确认:“法国政府不顾‘我国(指台湾)政府1月24日及1月27日之严重抗议,兹已决定实施与北平政权建立外交关系。本人认为贵‘公使今晨所告,即为将法国政府拟于‘中华民国断绝‘外交关系之意图及准备通知‘中华民国政府。”
萨莱德回答说:“此语正确。”
接着,沈昌焕又说:“请将本人所告知贵‘代办者转报法国政府,并询明贵国政府有无进一步之澄清。”
萨莱德答称:“本人认为无此必要,亦将无何澄清。”
沈昌焕又问萨莱德是否接到法国政府有关撤馆的训令。萨莱德回答说,他虽然没有接到政府的有关训令,但他应该为此做一切准备。
萨莱德于2月10日上午10点半向沈昌焕转达的法国政府的通知,其措辞虽然仍旧比较含蓄、客气,但对台湾当局来说,基本上可以看作是一通“断交声明”,而对台湾驻巴黎“代办”高士铭来说,则不啻一道“逐客令”。所以,台湾当局再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无动于衷了。
当天下午3点半,美国“大使”赖特求见沈昌焕,称据美驻法大使提供之可靠情报,法国政府将迫使台湾当局主动“断交”。沈昌焕旋即向赖特转述了上午萨莱德传达的法国政府通知。沈昌焕指出:“此事已无拖延之余地,法‘代办已明确告知我方,中法(指台湾与法国)关系自此结束。”赖特仍希望台湾当局坚持不“断交”、不撤退的战术。沈昌焕则强调无法继续拖延,并说法国外交部已开始回避不见台湾“代办”,并视其为一中国普通侨民。因此,不能不采取行动,不能坐以受人摆布。沈昌焕之所以没有请赖特将台湾当局有关准备采取行动的决定转告美国政府,就是因为台湾当局不想、也不能继续受美国摆布了。
2月10日晚上,台湾“行政院”召开紧急会议,讨论上午萨莱德所转法国政府的通知。会议最后决定,立即照会法国政府并发表声明,与法国断绝“外交关系”。
台湾当局做出与法国“断交”的决定之后,即于2月10日午夜将“断交照会”副本电告驻巴黎“代办”高士铭,请其面交法国外交部并通知关闭“使馆”。同时,台湾“外交部”还指示高士铭请法国外交部同意将新闻专员改为“自由中国新闻社”,并在台湾“使馆”关闭后给予“馆员”一切保护和便利。最后,台湾“外交部”嘱咐高士铭,将馆舍及电本交“联合国教科文副代表”张兆接收和启用。
2月11日晚,台湾驻巴黎“代办”高士铭前往法国外交部递交“断交照会”副本。当时接待他的是法国外交部秘书长德卡尔博内。高士铭问法国方面对其行止有何要求,德卡尔博内告其应于最短期内返台,并称法国“代办”将在一周至旬日内离台返法。高士铭请求法国政府允许他在闭馆后多停留一段时间,并请求继续给予他“外交官”的特殊待遇。此外,高士铭也很想知道北京先遣人员抵达巴黎的时间。德卡尔博内为了催促高士铭尽早离开巴黎,答称:北京代表一周之内就到。高士铭闻听此言,留下两份照会和一份备忘录后即告辞。
2月11日凌晨2点30分,沈昌焕紧急召见萨莱德,首先把他上午与萨莱德谈话记录的英文本(已于两小时前与萨莱德电话逐句核对无讹)交给萨莱德备案,然后对萨莱德说:“自贵‘代办今晨(实为‘昨日上午)来晤后,我方对贵国政府之立场及对外态度已明了。‘行政院已于今晚(实为‘昨晚)召开临时‘院会,本人当将贵国政府态度提出报告,经过‘院会讨论,我‘政府鉴于贵国政府罔顾我方于1月24日及1月27日所提出之严重抗议,而仍决定实施与‘匪伪政权建立外交关系,并即将互换代办。此种行动已将贵我两国(指法国与台湾)间之既存关系破坏无遗,故决定与贵国政府断绝‘外交关系。本人今日执行此一不愉快之任务,心情至感沉重,但实由于贵国政府之不友好行为所致,使我‘政府别无选择,不得不采取此项措施。惟两国(指法国与台湾)人民间之传统关系,自将继续存在。兹面交此一‘断交照会,希即转报贵国政府。”
萨莱德表示将遵照沈昌焕所示,立即将照会转报本国政府,同时也表示“心情十分沉重”,但“对此事无话可说”。
接着,沈昌焕又向萨莱德口头提出了几点奉告:“贵‘代办及‘驻华大使馆人员可从容结束馆务,适时离境。我‘政府自将继续予以礼遇及一切协助,对贵国撤馆并无严格之时间限制。希望法国政府对台湾驻法‘代办及其属员亦予以礼遇及一切协助,使能顺利办理使馆之结束事务。”此外,沈昌焕还表示,将训令驻法国“代办”尽速闭馆。之后,萨莱德从沈昌焕手中接过了台湾当局的所谓“断交照会”。
2月10日(实为2月11日),台湾“外交部”就与法国“断交”一事发表声明。2月12日,中国的大年三十,沈昌焕即电令驻法“代办”高士铭立即下旗、闭馆。就这样,随着农历癸卯年的结束,国民党台湾当局同法国的“外交关系”亦告终结。
2月11日巴黎时间深夜11点,法国外交部电示驻台湾“代办”萨莱德:“请向沈(昌焕)先生保证,我们会给高(士铭)先生准备离法所需必要时间。然而,鉴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代办本周末即抵达巴黎,高先生驻留巴黎时间碍难延至旬日以后。”
法国驻台北“代办”萨莱德接到本国外交部训令,应该是2月12日的清晨。或许是急于请高士铭迅速离开巴黎的缘故,或许他和巴黎外交部一样,丝毫没有考虑当天正是中国的除夕,中国人都在准备过年,上午刚一上班,他就请求“外交部部长”沈昌焕接见。然而,台湾当局既没有安排立即接见,也没有安排沈昌焕接见,而是安排外交“次长”杨西崑于次日,即2月13日,大年初一的下午三点一刻予以接见。双方互相拜年之后,萨莱德说:“前次本人拜访沈‘部长时,曾谈及高‘代办离巴黎时间问题,沈‘部长希望高‘代办能获必需之时间俾便办理结束后离法。北平政权所派遣之代办将于本周周末抵达巴黎,预计于星期六或星期日可以到达,高‘代办可自‘中法两国(指台湾与法国)断交之日起在巴黎停留10日(至本月20日),余将于与高‘代办在巴黎停留相同之时限离去。”言下之意就是,请高士铭于一周内离开巴黎,而我也不会在台北逗留。接着,他又说:“关于高‘代办前曾请求准予设立新闻机构将由陶宗玉君主持事,现正由法政府有关方面审查中。”杨西崑表示,当将萨莱德所告几点转报沈昌焕。由此可知,法国是何等地担心高士铭滞留巴黎,打乱中法建交步骤、给两国互派先遣人员建馆制造麻烦。
2月14日,台湾驻巴黎“代办”高士铭致电台湾“外交部”:“本日遵令闭馆,正赶办结束事宜。职暂定2月20日离法。”
台湾“代办”高士铭如期于2月20日偕眷乘飞机离开巴黎,并于26日经香港回到台北。法国“代办”萨莱德也于2月20日乘飞机离开台北,并于24日抵达巴黎。至此,法国与台湾的“外交关系”断绝,中法关系发展道路上的一大障碍最终被法国政府清除,美国企图破坏中法建交的阴谋彻底破产。
众所周知,新中国成立伊始,美国即阻拦西方国家与之建交,因此,台湾当局与法国政府“断交”的消息不仅成了台北和巴黎报纸的头条新闻,更引起了美国新闻媒体的热议。法国驻华盛顿大使阿尔方在给本国外交部的电报中说:通过今天(2月11日)上午美国报纸对巴黎—台北“断交”的评论,他们可以看出,美国人普遍对法国摆脱了“中华民国”有意为法国制造的尴尬处境感到怨恨,“《纽约时报》在评论这件事时,明显地在冲我们发火,认为是共产党中国的一次胜利和戴高乐将军的一次勉强可以掩饰的失败。《纽约先驱论坛报》社论撰稿人的评价则是,(蒋介石)元帅为了不失脸面却丢了脑袋”。
中法建交过程中,华盛顿—台北—巴黎—北京之间围绕法国政府与台湾当局断绝“外交关系”问题展开的一场智斗,其结果是,最后真正的赢家是北京。此外,这一事件不仅揭露了法国有关中法建交不存在巴黎与台北“断交”及承认北京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之前提的谎言,而且有力地证明了中法建交确实是有条件的。
(摘自《中法建交始末——20世纪40—60年代中法关系》,黄山书社2014年版,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