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崚+王岚
1981年5月中旬,我在北京陪父亲前往东城沙滩后街,去看望时任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和上海市人大副主任、西南运输总处的同仁刘念智。刘讲述了抗战中他受宋子良之托到上海浦东川沙寻找宋子良的“奶妈”和接生婆的一段史实。
那是在1939年初,时任军委会西南运输总处主任的宋子良亲自押运滇缅公路第一车回到重庆后,遇上正欲前往上海浦东的刘念智。当时上海已被日寇占领,刘念智的使命是偷拆偷运章华毛纺织厂的机器设备到大后方。章华毛纺织厂是刘念智的父亲刘鸿生于1930年8月在浦东周家渡创办的一家全能型纺织厂,拥有先进纺机近百台,纺、织、染各道工序技术和设备齐全,在当时上海的毛纺织业界首屈一指。
日寇占领上海后,蒋介石希望能设法将章华等工厂的设备运往重庆,为抗战出力。刘鸿生接任务后,决定挑选他儿子中排行第四的刘念智前往日占区执行这一使命。
宋子良说此事后便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刘念智,说拜托他到浦东后,一定到川沙去看望一下他的一个姓“倪”的接生婆,还有接生婆的外甥女(或是侄女,宋子良已记不清到底是外甥女还是侄女),这位外甥女当过宋子良几天的“奶妈”,最好能接她们到重庆来。
刘念智看着纸上写着的“川沙来紫桥”的一个门牌号,感到一点没有方向。宋子良见状就告诉他:“来紫桥离我出生的南市街内史第和外祖父的中市街老家都很近,南市街和中市街在川沙无人不知,到那里一问就知道了。”刘念智还是有点不得要领,就提出:“那里我较陌生,是否能叫杜月笙的人帮着找一下。”因为刘念智从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回国后,曾受杜月笙之托教过杜的两个儿子学英语而被尊称为“四先生”,所以讲这话还是有把握的。但宋子良却回答说:“不要他们找。”
刘念智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带着少数几个信得过的员工,设法通过封锁线,冒险来到上海。随后在日寇眼皮下对章华毛纺厂设备和机器进行研究拆卸和偷运,在这长达数月的日子中,没有少动用过杜月笙留下的人马,但对寻人一事却只字未提。
因在日寇眼皮底下拆运需要全神贯注,同时也是怕夜长梦多,一直到章华厂事宜接近完成,刘念智才叫一个他从重庆带来的、较可靠能干的随从前去川沙寻人。不久,随从回来报告说,在乔家浜附近找到了那地方,但门上挂了一把很大的锁,等了半天,直至天黑也没见到人。
又隔了几天的一个傍晚,刘念智亲自出马,带着该随从来到了宋子良写的那个地址。只见那把锁还是挂在门上。刘念智四下望望,就走进斜对过一家开着门的人家。听刘念智问过,一个长者告诉说,倪家那个女子回娘家去已有一段时日了。刘念智又打听她的娘家在哪里,长者说在小四灶。刘念智怕听不真,就掏出随身带着的一个小本,请长者写下“小四灶”这三个字。长者还告诉他们,那里其实离这并不远,走走半个多时辰就可到,但问题是这位长者并不知道她娘家的具体地址,只好作罢。
谢过那个长者,刘念智走到门外,想了想就叫随从就近去买一包较精致的点心,自己则从小本上撕下一张纸,也写了个姓名和地址。他们再次进到那家,递上点心表示感谢,同时拜托那位长者待倪家阿姨回来时转告她:宋家带过口信来,请她按纸条上面写的联系他们,还将随从身上带的钱都拿出来请长者代为转交。
刘念智偷运出的机器设备一路上历尽艰辛,一到仰光就要找宋子良,但始终没有等到。直到有一天听说宋子良过几天要来,而刘念智又要随车队回国内。在父亲他们为他饯行时,他就讨了一张仰光分处的公文纸,将此事前后经过简要地写了一张便笺,又将川沙城里那位长者写的“小四灶”那页纸从本子上撕下,一并交给我父亲和刘之国,请他们等宋子良来时交给他。
为了使他们能讲得清楚一些,刘念智还将一些前因后果也告诉他们:其实那位奶妈并非正式的奶妈,只是临时喂了十来天而已,不过好像那时节川沙一带这种现象相当普遍。一次那位接生婆带着两个年轻妇女到西摩路家里看望宋子良的母亲倪珪珍,他因在圣约翰大学未能见到。回来后,倪珪珍告诉他此事,并说看他的那位奶妈脸色不是太好,就格外送了她一点钱,并嘱咐宋子良有空去看望。
宋子良后来从香港直飞腊戍赶去云南遮放,没有经停仰光。又过数天后,仰光分处处长陈质平也要赴遮放和昆明,我父亲和刘之国就将这两张便笺和纸片一并请他带给宋子良。
1942年5月,我父亲从八莫带队取道秦代古驿道,夜渡怒江翻越高黎贡山成功突围回到保山,后又前往军委会兵工署本部所在的重庆。刘念智闻讯赶来硬将我父亲和刘之国、王春元几人从江北拖到江南家中。在那里他们第一次见到了刘鸿生。刘鸿生对刘念智受宋子良之托找接生婆和奶妈之事颇为赞许,还提及抗战之初蒋介石特意关照自己(蒋介石)的奶妈,即他的卫士之一蒋恒祥的母亲蒋毛氏之事例,说应当如此。
转眼已是近四十年过去了,笑谈之中,刘念智当年未能交出圆满答卷显露出些许遗憾,他对我说:“要是早一点着手寻找就好了。”当我站起拿着记录走到刘伯伯座前,对记下的几处感觉不清楚的地名人名,再次询问了,他又拿过逐一查看纠正或确认。将记录纸递还给我时,刘伯伯风趣地说:“看来你很适合搞外调,要不要我在上面签个字画个押?”大家都笑了。
(口述者为庄汉定之子, 整理者王岚单位为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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