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达
遵从自我,不是放任
今年4月,倪萍回归央视,主持一档名叫《等着我》的公益寻人节目。在此之前,她阔别电视荧屏已有十年之久。
倪萍第一次接到央视的复出邀请,是在2013年底。导演胡波把电话打到家里:“倪大姐,台里正筹备新节目《等着我》,大家想来想去,只有你当主持人最合适,你看……”倪萍赶紧打断:“我这把老骨头,革命意志已经消退了,你们趁早寻摸其他人吧。”
倪萍2004年最后一次主持春晚后,主动辞去主持人职务,把工作关系转到央视下属的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离开舞台的十年里,她每天四五点钟起床,送孩子上学,然后大部分时间在家读书、画画,过着老派文人的闲散日子。
“咱现在就是普通人。”这是她常挂嘴边的话,并为此得意。她厌倦了做公众人物。普通人多好,不必郁闷纠结。遵从自我,衣服越穿越肥,鞋越穿越软,不用照镜子,别人怎么看,都不在乎。
倪萍拒绝得彻底,但央视没放弃。几天后,来了说客朱军。面对老朋友,倪萍勉强答应再考虑。
对倪萍来说,她在乎的早不是名利,而是再到电视上待一段,是不是贴合自己生活的轨迹。
这天北京城难得摆脱雾霾,趁着好天气,倪萍吃完早饭上附近公园遛弯。
公园里,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认出她来,热情地要合影。老太太大声对老伴说:“你今天算圆梦了,见着梦中情人了。”拍完照,两人拉着倪萍的左右手絮叨开了:“我们从年轻时就看你的节目,现在你不上电视了,节目也不好看了,都是花里胡哨的选秀啊、搞笑啊,我们不爱看。你回来,那就好了。”倪萍这才发现,当前的节目多把眼光对准年轻人,曾追随她的粉丝因年纪增长,也被电视节目制作者无情抛弃了。
“我的观众没变,我得回去。”有了这个想法,倪萍心中豁亮。再一琢磨,到这个年纪,自己幸好对生活、生命、情感还保持敏感,心里積攒了大量普通人的情感,特别能发现很多美好的东西,对恶的东西也有态度。她很想与观众分享这些。
过去几年,因为儿子要学习,家里电视基本不开。那天之后,倪萍天天晚上搜寻各种谈话节目到后半夜,边看边自问会不会说话,能不能把平等沟通的愿望传递给观众。
“真正意义上的遵从自我不是放任。舒服一个人,难受所有人,是很可怕的状态。每个人骨子里都有底线。社会、家庭、团队,都是一张无形的网,纵横交错地网着你,你可以视而不见,却脱离不了它。”2014年元旦,倪萍拨通了胡波的手机:“这个电话有两个目的:一是祝你新年快乐;二是要告诉你,《等着我》,我接手了。”
内在不变,形式可变
假期一过,团队就着手《等着我》节目编排和制作。倪萍坚持来参加第一期策划会,第一句发言是:“能来参加实在不容易,我刚在‘大裤衩’里差点迷路。”
让倪萍头晕的不仅是央视新大楼,还有工作团队的变化。这次迎接她的团队成员平均年龄只有27岁,经验丰富的导演也不过30岁。开会时,有嗑瓜子的,有吃冰激凌的,轻松得不得了,好创意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倪萍不停感叹自己老了。
不过,要说倪萍老,年轻人一致摇头。他们原以为倪萍像电视上一样正襟危坐,见了面才知道,这大姐比他们还爱玩爱闹爱逗笑。她会自嘲:“我本来都在后厨了,现在又出来端盘子。”还会逗工作人员,“看到尚伟就不觉得自己黑。”央视大楼十几个演播室里,倪萍所在的那一个永远最热闹。
主持风格也大变,不煽情,更平实,还会添些自黑桥段。其实,现在的风格更接近倪萍本色。生活中她相当风趣,也喜欢一切幽默的人和事物。她和宋丹丹关系好,就是爱对方性格——不管被批评,被骂,梳理内心全是自己的宝。无论失败、苦难,内心都能游刃有余地拐弯。
工作环境和团队的变化,对倪萍来说挺容易适应。但是,新的营销方式令她无法接受。《等着我》正式播出前,设计了一系列宣传计划,包括在重要时段投放电视广告和奢侈品牌的服装赞助。
计划一出台就被倪萍否定了:“咱不玩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踏踏实实把节目做好,好馆子会有回头客。”胡波急了:“现在哪个节目不靠宣传?您这十年后复出多有看点啊,得把您好好打造一番。”倪萍摆手:“你们努力打造我,能打造成谁?姚明现在回去打NBA,还能当回十年前的姚明吗?时代变了,可我还是倪萍呀。”
在倪萍的坚持下,节目组放弃了华丽耀眼的宣传和炒作,让她一如当年,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地出场了。倪萍说:“能把心灵展现出来就好。”
她自有一套赚足眼球的方式。她恢复了写微博的习惯,更新频繁:有时炫耀炫耀厨艺,有时嘲弄朋友,有时调侃赵忠祥,美其名曰“帮赵老师涨涨粉丝”。
更多时候,倪萍在微博里讲述节目中的人物故事。在她笔下,一个个故事既引人入胜,又充满积极向上的能量。情节曲折处,她往往戛然止笔,顽皮地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每周二播出的《等着我》。”她的两百多万微博粉丝被这种“伎俩”撩拨得心痒,节目还未开播,就收获了满满期待。
活得越来越接地气,倪萍觉得,这缘于自己对社会、对人有基本的尊重和强烈的好奇,会说观众想听的话——未必多哲学,甚至有时是废话,但一定能入心。
不是付出,是被丰富
2014年4月5日,《等着我》第一期节目里,倪萍坐在一张长椅上,从地下缓缓升上舞台。灯光聚焦在那张经过岁月雕刻的脸庞上,她亲切地开口:“大家好,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倪萍。”这期节目创下同时段第一的收视率,一些上了年纪的观众事后说,光听到开场那句话,就激动得热泪盈眶。
《等着我》大受欢迎,倪萍又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中。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对她的回归抱有善意。某记者打听到倪萍当初开的一个玩笑,写了篇标题劲爆的报道《倪萍抱怨央视:找不到人了才想起我》。这篇报道带来不小麻烦,央视不少领导都打电话问:“倪萍啊,听说你对台里意见挺大?”
恶意不仅来自外界,也来自同行。一天倪萍正化妆,另一娱乐节目的女主持人进了化妆间。她最近两年刚上位,伶牙俐齿、年轻气盛,招呼着:“倪老师,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您过去红火时我还上小学,到现在您还发挥余热,真让晚辈汗颜。”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倪萍挺尴尬,但没过多计较。然而第二天,有网站在醒目位置登出文章《倪萍化妆间里欺压后辈》。明眼人一看就知这是女主持人自我炒作,可网友信以为真,一时间,非议不绝于耳:“倪萍倚老卖老!”“她早该退出舞台了,太老土!”
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遇上有理说不清的事儿,倪萍挺郁闷。这天录完节目,朱军来约倪萍,说几个老友一起吃饭。走进饭店包间,倪萍说:“嘿,这哪是我的老朋友,分明是全国人民的老朋友。”白岩松、敬一丹等人都乐了。
倪萍明白了,朋友们组团开导自己呢。白岩松安慰她说:“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是两个字:事实。”敬一丹说:“自己不倒,谁也推不倒;自己倒了,谁也扶不起来。”一顿饭工夫,倪萍收获了满满的正能量。
舆论风潮里站稳脚跟,才能自在地享受工作。节目中那些苦难故事,在倪萍看来,就是体味别人的命运,等于自己又活了几回。在他们面前,她学会了倾听、分担、分享。
她深深记得那个白头发、白眉毛、浑身上下白成一片的白化病女孩。
女孩说:“我走在大街上,回头率比你们名人高,有男孩为了看我,头都撞到树上了。”她一米四几的个子,顿时在倪萍面前高大起来了。女孩说她清楚地记得父亲是怎样抛弃她的。那时她7岁。那天,父亲领她上村里小卖部买了糖,接着向村外走,走到镇上小店又买了糖,继续往城里走。女孩害怕走失,死死扯着父亲的衣角。父亲领她上了火车站,说买吃的去,再没回来。半夜,她被警察带到派出所,后来又被送到杭州福利院,在那一待就是十几年。
倪萍问她恨父母吗,她说不恨。“想找父母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必须认我,我就是想告诉他们,他们的这个孩子不是那么糟糕。”女孩晃荡着挂在胸前的三枚特奥会奖牌。
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没有仇恨,如此豁达。倪萍很震撼。之后,女孩说要为她唱首《隐形的翅膀》。女孩一张嘴倪萍就哭了,哭得站不住,不是悲伤,是欢喜,是温暖,是力量。懂事的她说:“我抱抱你吧,倪萍阿姨。”强大的倪萍就这样被更强大的她融化了……
《等着我》仅录了三期,倪萍就知道了:“在这个栏目里,不是我付出了,是我得到了。”是啊,变化的是时代,不变的是内心。变化的是成功的形式,不变的是一路的成长。(作者声明:未经允许,本文严禁一切形式的转载、网摘。)
(编辑 赵莹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