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华
一
上午,葛骁到城西的古玩市场,转了一大圈,从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一只明代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布袋里,准备回家。
到了小区楼下,他停好车,门口的街市依然热闹,烧烤摊、水果摊聚集街道两边,香味一阵阵飘来,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整个上午他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现在闻到食物的味道不由得加快步伐往家走。
他家所在的朝晖小区是在一个商城的楼上,当他经过小区棋牌室时,移动玻璃门半开着,看见妻子姚叶和小区的麻友在聚精会神地打麻将,他瞟了眼妻子,没有停留,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打开门,家还是自己那个熟悉的家,只是静悄悄的,偌大的客厅有点空旷,儿子住校,平时一个月回家一趟,这周没回家。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做了碗面条,狼吞虎咽地吃了。
午餐后,走进书房,坐在书桌旁摆弄起他的瓷碗来。葛骁的书房,既古典又优雅,柜子上,书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瓷器;文房中的砚台、水洗、笔架,就连那把太师椅也颇似古董。靠右的大柜上摆放着的都是书,他的书除了文学著作,还有历史,经济和社会学方面的。近年来他对年轻时喜欢的文学性很强的的东西有所疏远,更多关注的是中国的现实问题。
放好瓷碗,葛骁就歪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近几天积攒的报纸。报载山东多个养鸡场用抗生素、激素喂食速生鸡,速生鸡40天出栏,速生鸭只要28天。他忿恨地想,鸡出事了,鸭还会好吗,只是明知道肯德基用速生鸡也不是一两年的事,中国的少年儿童几乎还是乐此不疲地去品尝这种“食物”,真是悲哀的事。围绕着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有邪教的兴风作浪,有商人的趁火打劫,有哲人的寻天问理,有文人的悲情抒怀,有情人的缠绵悱恻,到了玛雅人预言的那天,玛雅人出来说话了,说他们的祖先不是预言世界末日,而是他们的一个纪年结束。一年纪年的结束,也意味着一个新的纪年的开始,2012年,俄罗斯换了总统,法国总统选举,美国总统选举,韩国上了个女总统叫朴槿惠,朴槿惠的竞选口号是:“我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国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务的对象。”葛骁想,如果是我,也会投她一票,因为这样的“三无”女人,即使是有私心,那私心也膨胀不到哪里去。
棋牌室的自动麻将桌还在洗牌,桌上的麻友们不知疲倦地玩着,姚叶的手气似乎不太好,输了近千元,总是那个叫吴翠仙的女人和牌,她知道今天的局势,自己已没有回天之力了,原来决定早点结束回家做午饭的,结果那麻将桌上的人都不肯走,她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提出散伙,玩了一上午,当时针走到近2点的时候,她们才奋战结束。
葛骁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更不知道姚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反正他也习惯了,如果儿子周末不在家,姚叶都要出去搓麻将的。以前葛骁也劝过她,可姚叶总是经不起诱惑,为这事他们经常冷战,一周或一个月不讲话,闹到后来分房睡,可姚叶走火入魔,一如既往地与麻将为友。
姚叶输了钱,也没有不开心,这么多年久经麻场,她已经练就了不以牌喜不以牌悲的高超境界,她在小区楼下吃了碗猪肠粉干,匆匆回家,换了鞋子,坐在葛骁身边看电视。
葛骁的手机铃声响起。
姚叶顺手拿来接了:“喂,谁呀?”姚叶的声音很大,风风火火。
“嫂子你好,我马奔。”马奔在电话那头说道。
“嗨,他在午休,这个点打电话,你不知道会妨碍人家休息啊!”姚叶的声音依然很大,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冒出火苗来。
夫妻俩平时交流不多,也极少有争执,如果儿子在家,俩夫妻都会在家里陪着儿子,葛骁呢,表现非常到位,下厨房炒几个儿子喜欢吃的菜,所以这个家在儿子眼里是完整的。
这时葛骁醒了,姚叶又开始了她的絮叨:“刚才马奔打的,一点时间概念都没有,电话被我按了!”
“你能不能淑女点!”葛骁脸色有些不好看。葛骁恼的是姚叶不但接了他的电话,而且出言不逊。
“我跟淑女不沾边,你嫌弃我了?”姚叶站了起来,扭动着微微发福的身子,从葛骁身边走开,径直往主卧走去,一双皮拖鞋把地板踩得噼噼啪啪响。
葛骁不再与她理论,也从沙发上站起来,泡了杯乌龙茶,进了书房,不再理她。葛骁想如果选择谦让,姚叶就越容易燃起熊熊大火,泪眼婆娑地责备唠叨,所以他总是选择一味地沉默或者说一两句敷衍了事,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种高姿态的忍让,只为了息事宁人,大事化小。
后来马奔发了信息给他,晚上五点老地方不见不散。
那天晚上,喝的是白酒,52度,能用打火机点燃的那种,几个朋友在一起,都被酒精摧残得有一定境界了。葛骁从酒桌边站起时酒劲上来了,舌头大了,走路歪歪斜斜,要栽倒的样子,女同事就上去扶他。他的手是搭在女同事肩膀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冷着脸的姚叶赫然出现在她面前,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女同事恭敬地叫师母好,说是葛老师喝高了,你来得正好。姚叶没有理她,仿佛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或者在她眼里都是让她鄙视的,充满着不屑,她只知道他的老公此时醉酒了,把手搭在一个女人身上,这让她受不了。
她死命地拽着葛骁,一阵谩骂声后,葛骁就被她用力塞进轿车,鸣了几声喇叭走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是生活压力还是感情疏远,谁也说不清楚,谁也不知道葛骁沉默时的“闭关修炼”修的是什么。
二
葛骁遇上尹舒,是一个偶然。早春三月,万物复苏,《瓯江边》杂志社组织会员和文学爱好者去绍兴进行为期两天的文学采风活动,葛骁是杂志社的主编,尹舒是杂志社的作者。
一路上,挡不住的花事繁忙,那花花草草,一丛丛的热烈妩媚。东湖的水生植物,圆圆的叶子一圈圈向水面平摊开来,摇曳着,拥拥挤挤的乌篷船接踵而至,葛骁扛着相机,不时地左转右跳,寻找恰当的拍摄视角,力图使拍摄画面的图新颖独特。
平静的湖面,水很清澈,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尹舒和飘雪偎依着坐在船头看风景,她们的彩色丝巾随风飘逸起来,葛骁在捕捉镜头,随即按动相机快门连拍了好多张。
乌蓬船从葛骁的镜头前飘过,尹舒和飘雪向葛骁挥挥手。叫道:“把我们拍美点!”
葛骁俏皮地答道:“关关睢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俩底子好,一定能把你们拍成明星一样好看。”葛骁嘿嘿笑着,有点器宇轩昂的味道。
船慢慢靠岸,尹舒和飘雪下了船,葛骁和尹舒她们沿着湖边一块往回走,边走边调侃。
“葛老师的诗一定写得很好咯?”尹舒扫了一眼葛骁说。
“当年我穷困潦倒的时候,梦想有很多钱,然后躲到乡间的小木屋里写诗,现在有点钱,却离诗歌有些遥远了,没有心情了。”
捕捉到这个中年男人洒脱背后黯然的眼神,尹舒心里闪过一丝悲凉,暮去朝来,有些美好的东西似乎正迅速苍老着。
在和葛骁的聊天中,大致了解到,葛骁,文联主席,《瓯江边》杂志社主编,擅长写作摄影,爱好瓷器收藏。
温婉的春风吹过,尹舒乌黑的头发随意地纷扬着,粉蓝连衣裙,领口袖口是精美的小荷叶边装饰,被腰间一条织锦瘦带将纤纤细腰松松垮垮束着,有一种说不出的天然风韵。
“你今天的衣服很好看哦!”葛骁耸了耸肩膀,脱口而出。
“谢谢咯,也是随意搭的!”尹舒微微一笑说。
她虽已30多岁,身材适中,体态婀娜,举手投足间散发出迷人的优雅气质。读大学时,尹舒学的是服装设计,加上天生坯子好,即使不是品牌的服装,她也能穿出成熟俏丽的韵味来。
一路上葛骁不停地拍照不停地说话,那张脸由于长期的“挤眉弄眼”,显得很有质感。
领略了东湖的魅力,大巴车又马不停蹄地载着采风团一行驶向乌镇。
下了车,天空下起了霏霏细雨。
绍兴的乌镇,一溪穿镇而过,小桥流水乌蓬船、拱型桥,幽深的古巷、粉墙黛瓦,一副柔和的动人心魄的绝妙画卷。临街的小商铺,绍兴名酒、土特产、土布、传统布鞋、臭豆腐等,烟雨迷蒙中的古镇更有一番特别的韵味。在那些流动的“活雕塑”前,像阿Q、祥林嫂、假洋鬼子、鲁四老爷等,鲁迅小说世界里的人物一个个闯入葛骁的镜头前,葛骁跑前跑后,捕捉他们的每一个有造型的动作,忽蹲忽站,乐此不疲地拍着。
青石板的地面,经雨水的浸泡显得光亮油滑,地面因为湿润折射着天空的光线,倒映着路人的身影。葛骁的镜头捕捉到撑着伞穿行在雨中的尹舒,低反差的散色光让画面变得柔和美丽,如一道凝固的音乐,忽然让葛骁有了强烈的前世今生的感觉,那悠长彷徨的青石板小巷,幽深、古朴、亲切。眼前如海藻般的秀发一闪一闪飘逸着,雨巷与倩影相互交织碰撞,葛骁想起当年读的《雨巷》,几乎被勾去魂魄。像丁香的姑娘,淡淡的哀愁,在狭长的雨巷中等待,那意境,让人魂牵梦萦。
后来在车上,葛骁忍不住附在尹舒耳边低低地说:“能遇上你真的有缘,依稀梦里见过,让我很快想起戴望舒的《雨巷》里的女子,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韵之美!”葛骁说得有些声情并茂。
“那是我20多年前读过的诗,很有名的。”
尹舒笑了笑,葛骁的话,男人也许是一时即兴说起而已,所谓的文人骚客免不了油嘴滑舌的,一边说笑一边打开网页搜寻,图片上幽深的古巷、素雅的油纸伞、姑娘一驿深邃幽怨的眼睛,一袭旗袍、曼妙的姑娘的身影。
“真的很感人哪,连我也被电到了。诗人幻觉的邂逅,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的驻足停留,给人们无尽的幻想和回味。”尹舒有感而发。
晚餐是在景点内一家小菜馆用的餐,荷叶粉蒸肉、梅菜扣肉,小醉虾、臭豆腐干,绍兴的特色小吃真是名不虚传。
席间菜好,酒也不错,葛骁能侃,温和委婉、诙谐幽默,喝着聊着,不知不觉他就喝高了。他醉眼迷离地看过去,尹舒安静地坐在那里,淡淡地微笑,有种摄人魂魄的妩媚,他看得有点心旌荡漾。
三
窗外绿荫如盖,各色玫瑰花含苞欲放,惊艳至极,令人眩目。对面两米多的墙面上,藤蔓挨挨挤挤,互相缠绕,恣意地生长着。
葛骁坐在办公室前编杂志写博客。圈内的朋友都说,老葛这人,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智者的超然之气,一脸的祥瑞,温和,像是底蕴深厚的艺术家、学者。这么多年的打拼他还是多有成就的,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成了会员,发表过不少学术论文,上百万字的散文、小说。当年从那个乡村跌跌撞撞地厮杀出来,他的学识,他的勤奋,他的不卑不亢是他那个圈子里大家公认的,后来选上文联主席,又兼任瓯江边杂志社主编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对于大家的恭维他总是很谦逊,说只是小小的成绩,离不开大家的支持。
葛骁开了三个博客,一个是文学创作,一个是时事政治,还有一个是户外摄影的,所以除了上班,他的业余时间也是忙忙碌碌的。他最热衷的是写博客,刚开始他也不怎么上心,写着写着就热爱上了,因为自己的作品和观点被博友分享认同,被赞,他的思路就开阔,博客更新也更快了。葛骁觉得上网冲浪,有彼此的文字交流娱乐,有一群朋友不离不弃地相随,既获得情感的发泄,又得到心灵的慰藉,觉得很充实。
尹舒那天中午没回家,在办公室批改学生作业,她在一所寄宿式学校高中部教语文课。课多任务重,好在苦中有乐,学生们对她热爱有加,她觉得忙点累点不算什么,能赢得学生们的热爱和信任比什么都好。现在和老公离婚了,反倒觉得自由没压力了。婚姻在的时候老公的公司亏损,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她身上,可是令她不能忍耐的是那个称为丈夫的男人在一家茶馆傍上了离异的老板娘。那次当她隔着透明的窗帘,看到老公和那女人面对面坐着,那女的看上去年纪挺大的,五十多了,长着一张粗犷的方型脸,脸上妆容也有些偏重,松垮的胸部昂然地向前挺着,她不明白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老公怎么就变得这么重口味了,是为了钱疯掉了吗?之前老公也闹过一些绯闻,她是一个不喜欢斗气的女人,她也不愿意在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里死缠烂打。这次她更是超乎寻常地冷静,坚决地和他离婚了。虽然离婚了,反而是收获了一些实在的东西,比如不再为前夫债主的逼债四处躲藏了,也可以随心所欲地给自己和女儿购置衣服,有时还可以余出一些,她就精打细算地积攒着。她现在最大的安慰是女儿,女儿倒是继承了她前夫身上的优点,聪明、漂亮,成绩好,还喜欢弹古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