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东
他是班长,憨厚、谦让。除了打排球有点狠劲,其他时间都是低眉稍眼的,看着书,写着日记什么的。拍他—下他总是反应缓缓地说:“小东,干什吗?”我们男生喜欢他,女生呢?不知道,至少没有反感他。画模特儿,赵辉从不抢位置,慢慢地来,安静地画,慢慢地走开。讨论问题不争执但坚守自己的底线,一旦有人触及,他会急,急起来很吓人。我想他将来可能是作家或者当官什么的。现在是当初的未来,现在他没当官没当作家,而是做自己的画家。毕业创作我们都争抢似的画大画,他没声没响。展出时他的三张小画躲在角落里。这是对农村同一景物的早、中、晚三个时辰的描绘,很安静,远远地望着我们,比我们更迷人。
上了美院。他在一画室。我在三画室,宿舍却又在一起。后来我们宿舍多了个女孩儿。当然女孩不住这儿,只是偶尔来,在窗前无声地陪伴在赵辉抽烟的烟雾中。没看过他们亲近的举动,却看到了赵辉为她画的肖像。借古老的蛋培拉技法,很有古典情怀地用笔抚摸她的青春面容。
88年毕业了,赵辉独自去厦门,结婚了,不是这个女孩。是我至今都没有见过的女人,有了孩子,像似一场传说。
我们渐行渐远,被各自的生活蒸发着,没再见面。直到94年我在美国听说赵辉来了,真的来了。一来就是8年,住在纽约。我回国了,但很好奇不爱交际的赵辉怎么在美国混呢?后来听说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了资深设计师。
2002年在北京街头,我撞见了赵辉,老了,长发还像过去紧束在头后,胡子像刷子一样四周放射,但全都白了.我问住哪?他说暂住通县照顾母亲和孩子。
我们不谈艺术,艺术是使我们“生活不得安宁”(黄永砅语)的诅咒。他也不展示给别人他的作品。但是赵辉一直在画画。直到今天他要办展才不得不示人,我才有机会静观赵辉的绘画,这些画与前不同,这是一个老赵辉托生出来的新赵辉。
我们还是不谈艺术,艺术是谈给陌生人的。老朋友在一起只是闲言碎语的瞎扯淡。
看着酒桌上的老赵辉,我们总想逗他多说话,他却总是微醺着,微笑着,用兄长沉默的胸怀纵容我们这些小弟小妹们,自己藏在酒杯后,藏在生活与艺术的最深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