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是一种未知的时间或意外的感触,总的来说也有一种“未知处境”的等待。在一种不断“发生”的线性时间里,并非消解这种“未知处境”,就到达了“发生”的结束。恰恰这种“处境”是一种精神停顿,如果把这个停顿看成是“精神的空间”,那它是可被解读或被放大的,同时在线性时间里,不断地“发生”会变得更有效。因为精神在被解读的过程中就会把人自身某刻或某个阶段的感受、经验附带到“发生”的延续中——是一种附带着知觉逻辑的反馈。这里的“发生”从某种意义来讲是抽象的,这种思考的切入点和谭平的绘画处境是一致的。他首先尊重时间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或许是自我精神情感的偶发性回馈。
谭平让绘画的线性时间不只是停留在一个呈现的结果上,更有趣的是他在提取这个时间过程的“精神发生”再到“绘画的发生”,此刻“精神的处境”是从他的时间中被抽离出来,再回到这个处境中,这是一个“不断地”偶然过程。恰恰谭平享有的是这个过程,同时对过程中“发生”的实验是鉴于行动、身体、心理的“偶然综合体”,这也是他对待当代艺术态度的“有效性”边界。就像他的作品《+40m》,按照“停止”的呈现,或许是极其极简、黑白强对比的感知,但它承担的是多重时间的叠加。此刻不断地“发生”过程中强调了身体、情感、时间掺杂在一起的“行动效应”。而这个对待艺术的“边界”对谭平来说就是不设定,是对已知画面结果的拒绝,但他尊重在某个特定时间里对绘画的自由和对精神情绪的停顿。
我认为绘画中“精神情绪的停顿”是自身面对周遭现象或现实的一种显现,也同时捆绑在自身的经验上。“停顿”是有瞬间的显现和某个时间段的生发,这和谭平在绘画过程中警惕、更新自身的知觉经验是同步的,都是处在面对现象与绘画时间发生的同一节点上。谭平用这样的思考来实践这个过程,他用自身“心理环境”中的某种刺激促使他去“行动”绘画,并在绘画中又获得刺激。在这个时间中是对情感的放大和对绘画目的性的消解,从而更贴近于艺术本体语言。
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他提到重要的一点,“随着时间逐渐开始与艺术本体的语言越来越紧密,等到作品看起来最完美的时候,也就是你的艺术语言到达了某种高度,但是同时你的原发的“刺激”就会越来越少,到这个时候也就是停止的时间。”所以谭平绘画的开始到停止,并不是偶然的时间,他的绘画是情感逻辑与视觉本体语言在特定时间延续中的并置,也是在质疑普遍的时间经验,把时间消耗中的“发生”挖掘出来,这是被覆盖和叠加的过程,最终到达绘画的“反复”,也就达到了谭平用“时间”去绘画的有效。
I ART:我觉得绘画中无秩序的“秩序感”是把“知觉经验”中的逻辑安置在画面中(也可以说是有一种感性和理性的关系),我觉得你的绘画具有这种线索,对此能谈谈吗?
谭平:一般来讲,我们从事创作都是在感性和理性这两者交替中进行的,对我而言这种感受更清晰,例如在铜版画的创作中,画面中所有的图像都要通过其他的媒介来完成;同时所有的层次也需要通过具体的时间来控制,时间的倍数直接关联呈现的结果。数字或时间逻辑是作品产生的关键,这是一条非常理性的逻辑线索。铜版创作中时间的因素也影响到我的绘画,以至于产生出我在特定时间里从事绘画的想法和状态。我对绘画时间的限定,首先将绘画的结果去掉,然后才能谈到释放,因为有了时间的限定才有了释放。包括我绘画中所有的线条,里面都有一种内在的逻辑限定。
I ART:我认为是否构成“当代艺术”的观念重点在于对艺术自身“边界”的控制,你对于“边界”的控制似乎不是侧重于绘画的结果,而是对于绘画逻辑与过程在特定时间同步中“发生了什么”的关注,对此你是怎样看待的?
谭平:对。对于我来讲,我的工作没有采用更多的媒介来表达,还是在限定的几块颜色里面。由于有了时间,有了对过程的限定规则之后,在绘画的结果上也没有限定,是开放的,所以,突破边界成为可能。我在绘画的开始,不去设定一种结果并想方设法去达到它,我的工作不是按照方案来进行。我的绘画重在前期的规则制定,由于规则不同,造成的绘画结果也完全不同。
I ART:观看你近几年的绘画,其中透露出一种持续“发生”的状态,也就是说你在尊重时间的“延续性”和“偶发性”,对此能否谈谈“时间性”在绘画中带给您的诱惑?
谭平:时间在我的创作当中是一个特别重要的元素。在我的工作中,有的作品我是十分钟完成,还有素描作品只画一分钟。在这些作品中,线条行走的速度变得很重要。像很多观众看《1劃》,它看起来是一条自由的线,作品制作的过程却是在严格时间控制下完成的,而这只是观众看到的一个结果。这根线我是用十分钟画完,还是用一小时画完,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不同不仅仅是绘画速度的差别,最重要的是态度的不同。比如你用素描画一条线,当你为了画一条线而得到了一条直线时,你面对的是一个结果,但如果你将绘画速度放慢一倍或两倍时,那么你关注的是它任何一个时刻炭笔和纸以及出现的黑色的关系,而这条线具体会走向哪,完全是在你所处的一瞬间决定的,而不是开始就预设了这样一条线。在时间的“空间”中,你决定这条线的走向。在这样的创作过程中,时间越来越细化,也越来越长,把时间的瞬间变成了永恒的时间。这样说会有些夸张,其实就是将一个瞬间的东西当做永恒来看待的时候,瞬间就成为永恒。无数永恒瞬间的切片,形成一个新的、巨大的空间。
在我的工作中,包括绘画、版画,我特别关注的是自己到底用了多长时间来完成此时此刻所做的工作。对于绘画中出现的内容,有可能可以迅速被覆盖掉,也可能不会被覆盖掉而是发生别的事情,所以我对现在所有绘画的结果都不在乎,我将它们看成一次“遭遇”。
I ART:在《+40m》这件作品的创作中,你提到在刻的过程中的“停顿”,再把这种“停顿”放大化,我认为这是你“精神停顿片段”的延伸和生发,在这个过程中你是怎样从这种具体的感知抽离到一种符号性画面的呈现?
谭平:艺术的表达,包括作品,都是对此时此刻所面对现实的反应。无论是你对某些事情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也好,还是突然将你置于一个环境要求做一个即兴的表演 ,还是说你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其实每个艺术家,在正常的状况下,他面对这些状况所做出的反应都是最为直接的,如果你的艺术能够面对这些问题,找到最佳的表达方式的话,就应该会是一个最好的作品。“1劃”展览中的一根线就是为了解决中国美术馆“圆厅”这样的一个空间问题 ,当然还有所面对的是一个具有象征性的空间,一个圆形的、经典的、带有权威性的空间,这个空间与艺术、社会、历史、政治等有着相当复杂的关系,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这就是我那段时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最终没有采取常规性的展示方式,而是画了一条线,这是一个观念的表达,不是所谓的极简主义或是某种艺术形式。我可以用绘画中的色彩来表达,也可以用多媒体的方式来占据这个空间,为什么最终用了这样的一种方式?我是以一个艺术家的心态来面对这个空间、面对这个社会呢?还是以一种孩童的心态来面对?如果是一个5岁的孩子,他到了一个这样的空间,面对白墙,他会做出什么举动?一旦态度不一样,所产生的东西也就不一样。有这种心态,一条划出的线在这个空间中应运而生。
很多时候我们谈纠结,那么纠结是什么呢?其实就是没有转换角色,一直处在自己的角色中,以固定的状态来看待事情,那么纠结就无从解决。刚才我们说到的停顿、片段的问题,其实也是在解决精神上问题的一种方法。我与其他的艺术家还是不太一样的,与职业画家相比,我是一个非职业画家,我真正的职业是老师和教学管理人,无论是做老师也好还是做管理,但在内心知道艺术是我的最珍贵的。不论是我自身的时间、经历还是我思考的问题都已经被这样的身份状态切成了无数片,而这无数切片叠加成了现在的我。我现在的工作方式就是用这种切片的方式来完成,这是一个非常个人化的工作方式。我的绘画就像是片段的情感,随时接受一种现实反馈的心理变化。
I ART:我感觉你的绘画在衡量一种关系,也是在探讨视觉本身的东西,又同时把内在精神视觉化,这其中你是否在探讨视觉本身某些精神经验的东西?
谭平:这个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一方面是天赋的因素,好比我们谈到的对色彩的感觉,这是无法学习的,包括对线条的感觉,线条之间的关系,这都是一种生理反应;另外一方面与训练有关,美术学院的学习从写生、速写的训练,接着逐渐的变化,从具象到抽象,逐渐进入自由的状态,这个学习发展的过程除了作为自我表达的愿望之外,还有对绘画本体语言的训练过程,这个过程是无法拒绝和隔离的。二者是相辅相成,但是还是要警惕僵死的规律的捆绑,对于“规律”,我一直认为要时刻保持一种批判的态度,这样才能有新的视觉机会产生。
I ART:那也就是说探讨和批判普遍意义的艺术经验?
谭平:对,为什么说要不断地创造新的工作方式、制定新的逻辑规则?实际上很多的视觉经验是在特定的时间和历史条件下产生的,这些经验,像古典绘画、印象派、抽象艺术等都是前人用于创作的工作方式。这就如同前人修好的一条路,我们可以在这条路上行走,我们也可以另辟蹊径。艺术创作重要的是通过走前人的路,找到自己的路,哪怕这条路很细小也是自己的方向。探讨和批判普遍意义的艺术经验是找到自己出路的一种方法。
I ART:在这种特定时间里的绘画方式,经过某时间段的大量绘画工作,是否会出现重复的感受和知觉经验,毕竟知觉经验也有时间阶段的局限性(包括一件作品的时间和某个阶段的时间),那你是怎样更新这种实时变化的思考呢,请谈谈这个过程?
谭平:确实存在阶段性,不可能每天都在变化。在某个阶段有了一定想法之后,在表达到达一种质量的时候,重复性也就会开始,这个时候就该结束了。我的创作基本上有两个阶段,最初的阶段一定是受到了某种刺激,这种刺激会与生活有关、情感有关,在绘画中就会马上产生反应,在表达过程当中随着时间逐渐开始与绘画本体的语言越来越紧密,等到作品看起来最完美的时候,同时你的原发的“刺激”就会越来越弱,这个时候也就是停止的时间。所以我的工作是阶段性的,有时做绘画,有时做版画,我的大部分版画作品是我在一种相对平淡的生活状态中创作的。一旦遇到“变化”或者“刺激”就转向绘画的创作。
I ART:如果把你的绘画看成是一种“精神处境”的表达,那么你绘画中色彩的缺失和凸显与精神性有怎样的直接关系?
谭平:从绘画的角度来讲,特别希望有一块颜色不在常态系统当中,而是突然的出现,却又特别符合当时的感觉。我的作品在多遍的覆盖当中,总会出现某一个“意外”的瞬间,而最难的就是做出决定,把那个瞬间保留下来。这种留取就是在当时的情境中做出判断的成果,而不是主动去获取和达到。能够真正留下来的东西,不管是从艺术史还是人类的发展史来看,都不一定是当时人们要做的那个东西,反而也许是人们认为的一个最普通的东西,随着历史的发展留存了下来。在我的绘画中,很多被保留下来的偶然的东西可能会比我主观画上的东西重要的多。(采访/撰文:李宁 图片提供:谭平工作室 摄影:李见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