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的“无线”未来

○黎杨全

所谓“无线”，指的是网络文学的无线（手机阅读）市场。手机阅读并不新鲜，但真正让读者养成在线阅读并且愿意付费、从而给网络文学带来空前市场效益的阅读方式却是最近几年的事。

从2010年起，中国移动、电信、联通公司都先后建立了手机阅读基地。2011年，网络文学的无线阅读迎来井喷，不少人用手机追看《很纯很暧昧》《斗破苍穹》等小说，据称“天蚕土豆”等写手获得上千万元的惊人收益。而据CNNIC发布的第32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称，截至2013年6月底，中国手机网络文学网民数已达2.04亿，相比2012年年底，增长了2185万。考虑到手机的普及程度和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日渐凸显的重要性，人们有理由对网络文学的无线市场充满无限期待。

智能手机的“天下”

网络文学无线市场的勃兴，与无线阅读所需的各种软硬件的快速发展有关。从无线网络来看，3G日臻成熟，4G也在发展当中，一些室内场所甚至包括地铁、公交车都开始有WiFi覆盖，网速、流量、资费都得到明显改善。而各种便捷的智能手机的问世，又给读者提供了舒适的网页浏览环境。手机由此具有了保罗•莱文森所说的兼具“身体的移动性”与“世界的连接性”的“革命性意义”。读者的在线阅读意愿由此得到显著提升，用手机看小说与玩微信、刷微博、挂Q、浏览新闻、打游戏等成为个体日常化的行为。

各种应运而生的手机阅读软件，又带来了良好的阅读界面，相比传统纸质书籍而言，其阅读效果甚至更佳。这些因素，加上手机携带方便、移动性强的先天优势，产生的重要后果就是手机最大限度地契合了置身于快节奏生活中的现代人的阅读需要，成为碎片化阅读时代的一个隐喻。对网络文学来说，除了传统的电脑阅读的有线市场外，又有了手机阅读这个孕育着巨大商业价值的无线市场，其生产与消费面临着新一轮的冲击与转型。

显而易见的是，无线阅读扩大了网络文学的读者群，并延长了用户的阅读时间。对那些由于学习或工作压力大，但又无法使用电脑的人群来说，用手机上网看小说是最佳的阅读与消遣途径，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中学生与城市务工群体。特别是后者，生活的强流动性，文化娱乐的匮乏，让他们对无线阅读的依赖性比其他群体更突出。无线阅读还让用户把大量闲散的时间都充分利用起来，上下班途中、饭后、睡前……都可以进行阅读，这是电脑时代无法相比的。而在某种意义上，这种碎片化阅读才更契合网络文学的娱乐本质与消遣功能。

无线阅读有利于养成读者的付费习惯，在此基础上可以有效减少网络文学屡禁不绝的盗版现象。不少读者喜欢阅读盗版，其实主要不是在乎费用的支付，而是懒得去支付。也就是说，读者付费习惯能否养成的重要因素之一就在于支付手段是否便捷。而在小说阅读收费问题上，没有哪种付款方式比手机话费支付更为快捷有效。对多数读者来说，他们愿意去承担这种微型支出，因为相对盗版来说，付费的VIP阅读更有现场感、更能享受边看边“追”过程中与写手、其他读者的互动快感与阅读氛围。

无线市场给网络底层写手的崛起也提供了一些机会。就目前的网络写作环境来看，底层写手很难在竞争激烈的传统的读书网站出人头地。不少知名网站长期占据榜单的都是一些老牌大神级写手，大多数写手都只能居于金字塔的最底层，主要靠混个全勤、“白菜”买断维持生计。但在无线市场勃兴的乱战时代，会有一些潜在的机遇打破这种垄断均势。举例来说，写手“鱼人二代”初时在起点并未走红，但在无线市场，他的《很纯很暧昧》《校花的贴身高手》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一跃成为起点白金作家。

造就更多的“小白”

无线市场给网络文学的发展带来了一些积极因素，但就目前来看，尚未产生具有革命性的新变。不仅如此，无线市场还加重了网络文学“快餐化”趋势，其作品的原创性似乎也存在根本的瓶颈。

与有线市场相比，无线市场的读者更趋“小白”，因此作品内容更需“YY”。在网络文学界，所谓“小白”，含有小白痴的意思，指欣赏水平较低的读者；“YY”，即“意淫”一词的字母缩写，网络小说常被网友称为YY小说，即指它的主要目标是满足以“小白”为主体的读者群体的各种“意淫”心理，幻想那些在现实中无法满足的各种欲望。

相比电脑阅读的读者来说，手机阅读的读者更加“小白化”，这主要是因为，在吸引电脑阅读的读者群体（大学生、公司白领等）之外，手机阅读增加了年龄、学历与收入都偏低中学生与打工者群体。对这两个群体而言，手机是日常生活中主要的消遣娱乐工具；与此同时，他们的生活较为枯燥或沉闷，他们更希望在小说中获得某种补偿与释放。如此一来，更加“小白化”的手机读者就对网络文学提出了更多的YY要求，其主要表现就是无线市场上的网络文学的情节模式常常是无限YY的，主角总是幸运不断，一路征服美女、收服小弟、获得宝物与功法，不断升级，最后功成名就、无限强大。

某网友总结了当前无线市场当红小说的九大特征，如“超烂的文笔”“主角运气好到爆”“种马”“按部就班的升级打怪”“频繁的扮猪吃老虎”“敌人都是弱智”“作者严重缺乏生活常识”“配角无能，主角万能”“文章或整体结构松散，或逻辑混乱，或BUG频出”。但实际上，与其说这是对无线市场网络小说写作缺陷的总结，不如说是对其“成功经验”的展示，正是低龄化、“小白化”的读者群决定了网文的写作风格与水平。尽管传统有线市场的网络文学主要也是为了满足读者的YY，但随着网络文学的发展与读者阅读水平的提高，类似于网络文学发展初期的《我是大法师》那种无限YY的作品已经不太受读者欢迎，读者与写手都更追求YY的合理性。

现在，随着手机阅读的火爆，无线市场上的网络文学似乎又倒退回了有线市场几年前的状况，由此也就出现了有线与无线两个市场不同步甚至严重失衡的现象，一些在有线市场上因过度YY而“扑街”的作品却在无线市场上卖得很火——换句话说，手机阅读的无线市场让网络文学的写作水准有了明显的退步。把无线市场与有线市场一比较就能看出来，有线市场上，玄幻仙侠、历史穿越、都市言情、游戏竞技、科幻灵异各类型的小说都较受欢迎，而无线市场则都市类作品的成绩最为突出。这主要是因为都市类作品让读者更有“代入感”，因为人物、环境都是读者较为熟悉的，而人物、环境都较陌生的西方奇幻类作品在无线市场则输得一败涂地。而在都市小说中，在有线市场火爆的重生类作品在无线市场却销量不好，这主要是因为，重生类作品往往写主人公重新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而现在的读者多是90后的年轻人，他们对此并不熟悉的缘故。

“边角料”的阅读模式

无线市场带来的另一个变化，就是阅读时间的碎片化，这就要求网络文学的情节叙述更趋直白与快速。手机阅读之所以成为热潮，根本原因在于这种阅读的随时随地性，坐公交、等地铁、上下班途中、课后、睡觉前……它见缝插针地利用了现代快节奏生活的每一个间隙，但如此一来，阅读时间就碎片化了，看书的过程被频繁打断，读者很难静下心来认真地研读，他们追求的就是直接、即时的爽快，这就要求网络文学在情节的叙述、推进与转换上更加直白与快速。在传统的电脑阅读中，读者也常常是一目十行快节奏地“扫描”，但相对来说，坐在电脑前的读者，他的阅读心境会较为放松、悠闲，在阅读网络小说时，哪怕小说的开头并不吸引人，但只要小说的设定与架构足够新颖，他就会不吝收藏，对小说的蓄势、铺垫表现出更多的耐心。与之相比，手机阅读的读者来得更加直接，急躁而焦虑的心态往往让他抛弃那些慢热型作品。

举例来说，著名网络小说《斗破苍穹》与《凡人修仙传》都在有线市场上取得了非常好的订阅成绩，但在无线市场，后者的成绩却远不如前者，主要原因就在于《凡人》属于慢热型作品，而《斗破》的情节则进展迅速，在营造打怪升级的爽感时毫不拖泥带水。显然，在手机阅读促生的这种快速而直白的叙事节奏下，网络文学任何深沉的铺垫、“文青”的写法、作者的“私货”展示都变成了费力不讨好的事。阅读时间的碎片化，也让小说的情节结构变得松散。一般来说，碎片化阅读的读者并不特别强调小说故事整体之间的严密关系，一般只要求具体的每个章节写得精彩就行。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网络文学会走向有些人所预言的微型化，从而改变传统有线市场上网络文学动辄百万字、千万字的现状？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网络文学的连载付费的本质决定了它的篇幅永远不可能短小。在无线市场，作品要想获得推荐，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字数，字数多，连载的时间长，意味着给通信商、读书网站带来的利润会更多。如此一来，无线市场上网络文学的字数并未减少，仍是各种超级长篇小说。另外，如前所述，小说各章节之间的前后衔接、照应却有所弱化，由此，几百万字、上千万字的网络小说就越来越类似于无数片断之间的超长连缀，从而让网络文学因连载在传统有线市场就已存在的结构松散问题更趋突出。

手机屏幕展示能力不足

无线阅读还有一个根本的短板，与电脑的宽阔展示平台相比，手机的屏幕展示能力显得狭小、弱化。页面展示能力的不足，除了要求网络文学在写法上要尽可能吸引眼球外，更重要的是可能会制约无线市场的真正推进。尽管无线市场在2011年大热，但直到现在似乎也未产生有足够影响力的大神级写手与作品，作品主要还是传统网络文学的跟风与克隆。换句话说，在孕育与推出具有始发性、原创性作品的能力上，无线市场似乎具有先天缺陷。

或许，根本原因就在于手机屏幕展示能力的这种不足。屏幕展示能力弱，写手很难在手机上直接写作，这让写手的创作实际上仍离不开电脑，因此不能形成一种真正以手机为载体的、具有新质的网络文学，它注定只能是电脑网络文学的复制与跟风。同时，网络写手的写作常常是一场写作秀，是与大量粉丝在书评区或网文论坛的热烈互动中展开并完结的，而手机屏幕中的这种互动则远没有电脑来得自由与自如。因此，读者与写手之间的情感联系要淡漠许多，粉丝难以形成强烈的归属感与忠诚度，而这是写手一步步成神的重要推动力。另外，在电脑阅读中，面对着电脑屏幕，读者可以根据点击、收藏等各种数据从容挑选成千上万的作品，但面对窄小的手机屏幕，他往往只会注意到首页或二级页面中居于突出位置的畅销榜。而这种畅销榜，则与编辑的推荐密切相关。换句话说，在手机阅读模式中，作品能否进入读者的视线，主要不是取决于作品本身的质量，而是取决于推荐位。如果不进行针对性的营销与公关，一般写手很难获得推荐位。这些场外因素让无线市场显得难于掌控，不少写手对其处于观望态度，仍把主要精力放在有线市场，这是无线市场写作未取得进一步突破的重要原因。

网络文学的“无线”未来，既表明它的未来可能的确是“无限”的，但也可能是无“线”的、无根的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