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徒”到“囚徒”

董海燕

2014年9月25日，21世纪报系总编沈颢、总经理陈东阳被警方带走，这是继9月4日“21世纪网主编等人被立案侦查”消息公布后的又一重磅新闻。

这是沈颢，曾经写出“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即使新闻死了，也会留下圣徒无数”的沈颢，这是“足以被载入中国新闻史”的重量级媒体人——沈颢。

“圣徒”节操碎了一地

次日下午4时，沈颢的妻子江华在广州南方报业传媒集团站立逾1小时，呼吁已失去人身自由的沈颢得到警方公正对待。这一天，她为“新闻的圣徒”沈颢写下长诗，“……我爱你。爱你的宽容与正直。也热爱着你的热爱，你的新闻理想/中国人的新闻理想。我爱你。爱你的沉默与忧伤……”

然而，与这“圣徒”形成鲜明反差的，却是四天之后的9月29日，央视新闻频道《东方时空》中，即将沦为“囚徒”的沈颢面对镜头的深深忏悔：我违背了新闻操守层面基本观念。

在新华社发布的《沈颢反省：我违背了新闻操守层面基本观念》一文中，对沈颢自9月25日下午被带走到当天的情况进行了详细报道，揭露了21世纪经济报道、21世纪网、理财周报这三家媒体“敲诈勒索”企业钱财的方式。

“我知道，公安机关这次对21世纪经济报道、21世纪网等的查处主要是两方面，一是通过负面新闻逼迫企业支付合作费用，二是收取企业的‘保护费，承诺不对其进行负面报道。”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这种新闻敲诈行为涉嫌经济犯罪。但这种模式在媒体圈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是一种普遍的行为。”

“不要害怕，继续要做，完成指标。”

……

这是沈颢的坦白。

让我们再将视线回到为沈颢举牌的江华身上，网易真话栏目以“沈颢曾向妻承诺无经济问题”为题刊发网易新媒体记者对江华的采访。在被记者问到“有人质疑沈颢既然被警方带走，或多或少存在经济问题，你怎么看？”江华坦然答道：“在这个事情（21世纪网涉新闻敲诈案发）后，我非常非常严肃地问沈颢，我们家有没有经济问题。沈颢非常清晰地跟我说，我们家所有收入都是合法收入，没有任何经济问题。”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反讽，关乎现实与金钱，关乎爱情与梦想。

这是“一个悲剧”

沈颢涉案被查后，《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远去的鼓声》《那些新闻的圣徒》等文章又开始在微信朋友圈呈刷屏之势，众多网友藉此抒发着对沈颢今昔对比的扼腕之情。

9月27日，中国宿迁网转载上海观察《起底21世纪总编沈颢这些年》一文，“目前案情事实还未对外公布，给沈颢贴上任何标签都不妥”，结尾处，作者还颇为伤感地写道，“他会犯那些授人以柄的错误吗？”“他会是那个退潮之后的裸泳者吗？”

沈颢曾经的同事石扉客还专门写下《谈沈颢》，他在文中直言不讳“沈颢是神级的人物”，他称，沈颢参与开创了一纸风行的南周时代，又开创了波澜壮阔的“21时代”，中间还玩了一把城市画报小资风，他亲手缔造的“21帝国”铸就了国有商业媒体在股权架构与社会演化上的双重意义。无论“21案”最终如何发展，作为市场化媒体中这十多年来的标杆性人物，他的功业、才情和个性，毫无疑问早已是一个写入新闻史的传奇。

FT中文网徐达内撰写的《偶像沈颢》也流传甚广。“这是一个崇拜张小龙甚于程益中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喜欢马云甚于沈颢的年代，自诩为新闻圣徒的沈颢们，实则不过是悲情的新闻赌徒，他们以自己的满腹才华与赤诚之心为筹码，与风云际会、规则冷酷的大时代庄家对赌，多轮博弈之后，他们最终输了。”在对沈颢的过去及现状做过全面梳理之后，徐在结尾这样写道。

沈颢“圣徒”形象的跌落导致的舆论大哗源于他曾经对新闻理想近乎痴迷的追逐。

“学生的时候，我的理想就是从事新闻行业，当我梦寐以求地进入南方报业后，在很多前辈的指导下，我一直在坚持一种正义、爱心、良知的新闻价值观，也只有在这样一种价值观的引导下才能去为公众利益服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坚持得很好。”沈颢说。

翻开沈颢的履历，或许他所言非虚。沈颢，1971年3月出生，浙江嘉兴人；1988年至1992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就读，毕业后进入《南方周末》工作，历任新闻部主任、编委；1999年，他执笔写下流传甚广的新年献词《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

“在互联网刚进入中国的时候，沈颢经常在办公室里熬通宵，加上桌面堆满的国内国外报刊，他的眼睛因大量阅读而布满血丝。”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原副总编辑江艺平说。

工作中展示出来的才华，为沈颢赢得了更多晋升机会。1999年1月，他出任南方日报出版社一编室主任；后又任职《城市画报》社执行副主编；2000年10月，出任《21世纪经济报道》主编；2003年，任21世纪经济报系发行人；2008年，出任21世纪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后兼任21世纪报系党委书记。

除了努力，沈颢还赶上了中国传媒的黄金时代。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到2007年，高歌行进最high的就是市场化媒体。当我们需要卸下行政包袱的时候，被推向市场的媒体算的是经济账。《21世纪经济报道》也赶上了这个时代，上半身计划体制，下半身市场化，这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传媒业的从业规则。“报社领导给了我们业务指标，2011年是9000万，2012和2013年是每年7000万，2014年又是9000万。”21世纪网总裁刘冬此语蕴含着某种剑气。

而沈颢，也最终由新闻理想的追逐者滑落为新闻敲诈案的领导者、支持者、参与者。

“虽然我们内部规章制度严格禁止此类事情，我们平时也三令五申说过，但在日常执行过程中，我是默认的，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临时性的解决方案，也是我们媒体走出目前困境的方法，所以我会给他们提出这些要求。”

“所以，我觉得这种变化让我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所以，我觉得我违背了当初自己对新闻行业的承诺；所以，我觉得非常后悔。”沈颢如此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并将这次的事件视为“一个悲剧”。endprint

撕裂理想的“经营者”

2013年10月，《新快报》连续在头版刊文《请放人》《再请放人》相信还让很多媒体中人印象深刻。该报记者陈永洲受人指使，根据他人提供的材料，在未经核实，也未进行调查采访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分析和主观臆断，编造中联重科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畸形营销、销售和财务造假等问题。此间，陈永洲多次收受他人“酬劳”。

2014年10月17日，新华社发布客户端快讯，长沙市岳麓区人民法院以损害商业信誉罪、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一审判决原广州《新快报》记者陈永洲有期徒刑1年零10个月。

实际上，早在21世纪案发之前，对媒体的整肃风暴已经拉开序幕。2014年6月1日晚，最高人民检察院网站发布消息，央视财经频道总监郭振玺、制片人田立武因为涉嫌受贿罪，被吉林检方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

从农家子弟到“公家人”的郭振玺的幕后故事被拉回公众视野。据财新网报道，由郭振玺负责的央视“3·15”晚会和中国经济年度人物评选曾广受关注，但也颇有争议。另据《企业观察报》报道，郭振玺被调查之后，许多企业家拍手称快，因为郭振玺一手靠“3·15”晚会打压企业，一手靠“年度经济人物”拉拢企业，输送利益，大肆敛财。有分析人士指出，郭振玺长期担任央视广告部和财经频道两大核心部门的负责人，在他被调查后，所涉及的问题必然会引起更大涟漪。

7月11日，财经频道副总监李勇、主持人芮成钢和另一名制片人被带走，财新网的报道称之为“央视反腐掀起第二波”。随后，芮成钢于2002年1月25日出资15万与曹刚、洪星一起创立北京帕格索斯公关顾问有限公司被证实，而那时，芮成钢参加工作才三年；出入各种场合，开的都是价值300多万元的墨绿色捷豹也被同时起底……此后，央视名嘴芮成钢多年来通过努力、勤奋塑造起来的专业形象被彻底击碎。

2014年10月10日，上海市人民检察院第一分院以涉嫌敲诈勒索、强迫交易、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和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依法分别对“21世纪网”总裁刘冬、副总编周斌等25人批准逮捕。而就在同一天，《石家庄日报》发布消息称，石家庄日报社原党委书记、社长王贵海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

种种境况，让身处其中的媒体人不得不反思，缘何，我们从追求新闻理想的媒体人变为了撕裂理想的“经营者”？

《纪检监察报》在《媒体要摆脱双重人格》一文中指出，媒体是社会发展的瞭望哨，在一定程度上，比任何其他行业都需要更高的职业操守，释放更多的正能量。如果任由新闻敲诈现象存在甚至蔓延，就会破坏媒体采访环境，损害媒体公信，进而污染社会风气，扰乱社会秩序，成为社会发展进步的绊脚石。

“无论是21世纪的悲剧，还是我个人的悲剧，我希望能让有类似现象的媒体同行警醒，坚持积极向上的新闻价值观；同时，我也希望中国的媒体行业来一个大变革，能够彻底清除媒体产业链条里一些不光彩的、违纪违法的事情，让中国媒体行业更加健康地发展。”沈颢如是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