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倾
[上期预告]离家出走成功的莳萝,踏上江湖的第一天,却突然被各种人马追杀。而且杀她的理由居然是因为,误认为她就是江湖臭名昭著的女采草淫贼——食草萝!
阿仁虚弱地躺在我怀里说:“嗯。姐,你能叫我阿仁吗?我爹都是这么叫我,可是他叫我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我仰脸看渐渐高升的日头,同样大声:“好,阿仁。”
他蹭过来慢慢抱住我的脖颈,一字一顿道:“姐,我好高兴。”
我偏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的身上,闪烁着,跳跃着,如同欢快的音符,如同刚燃起的火苗。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视线一点点模糊,我昂起头,颇得意道:“那当然,捡了个我这样温柔善良貌美如花医术高超的姐姐,你真是走了狗屎运。”
他虚弱的声音带了丝笑意:“有理,我真走运。”接着他又道,“姐,你这么好这么厉害,爹交给你我很放心。”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觉不好。
阿仁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姐,我好累,想睡一会儿。”
我猛然回头,急道:“阿仁,不许睡。”不期然对上那双已涣散的眸子,我彻底慌了,“阿仁,别放弃啊。姐会带你出去,姐会救你的。”
他双唇翕合,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姐。”
他的头垂下来,擦过我的脖颈,我只觉犹如利刃划过,浑身冰凉,彻骨疼痛。
血煞毒提前发作了。
14.某乌龙事件
山石堆砌出形态各异的林园佳作,或鹰击明空,或高猿长啸,或禽栖兽踞。假山之巅,瀑布飞流而下,与环山湖水相撞,訇然作响,玉珠四溅,摄人心魄。
我眼中闪过赞叹之意,脚下却未停留,继续向前行去。转过假山拐角,亭台楼阁映入眼帘,迤逦陈列,绵延不绝。
两旁植有花木,此时正值深秋,团团菊花开得艳丽,不远处的桂树亦不甘示弱,丛丛怒放,清香扑鼻。此外各种奇草异木更是不计其数,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暗叹,秋水山庄真是块好地方,几乎能与上阳谷媲美,只是上阳谷偏重自然,而此地却处处贵气奢华。亏之前我还以为上阳谷聚天地之精华,引万物之灵气,世上怕再难有更胜于它之所。没想到随便一所山庄都能富贵成这模样,果然是谷外有山庄啊。莫非江湖现在走的是高端大气上档次路线?
“莳姑娘,请这边走。”前面引路的中年男人出声提醒。
我点点头,边行路边欣赏,终于忍不住叹道:“周管家,你们秋水山庄真有钱,大手笔。”
他眉梢飞上喜色:“不瞒莳姑娘,我们秋水山庄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山庄设立的店铺全国皆有连锁,山庄已连续十年稳坐江湖富豪榜首位,山庄名下的产业不计其数……哎,莳姑娘,你怎么了?”周管家终于注意到我的异常,停下脚步扭头看我。
我按着额角,从深思中回过神,郑重道:“突然有了个土豪朋友,我在想今后钱要怎么花才好。”
周管家:“……”
到秋水山庄这事应自三日前说起,那时我还演绎着苦情戏份,梁仁还徘徊在悲剧炮灰边沿。他的血煞毒提前发作,眼看就要挂了。我突然想起既然自己体质特异,百毒不侵,那我的血是不是能暂缓毒性蔓延?思及此,我二话不说捋起袖子割手腕,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最后,成功了。不得不佩服本姑娘聪明机灵,关键时刻还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真乃可喜可贺。请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三秒,以示瞻仰敬佩之意。
咳咳,自恋完毕,入正题。
我的血起了作用,梁仁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死。我背着他继续摸索,可谓出山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当看见山下袅袅炊烟以及远处隐约的繁华城镇时,我内心的激动之情无可言表。眼前一黑,我因太过激动华丽丽地昏了过去。
其实也不能全怪我心理承受能力差,因为之前梁仁感人肺腑的一通比惨自述,我哭得满脸是泪,再加上为保住梁仁小弟的命,我下足了血本。情绪不稳,失血过多,后来一高兴就没把持住。
再次醒来已是当日黄昏,再次醒来已身处秋水山庄,再次醒来眼前站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
后来我才知道有位神秘人救了我们,他把我和梁仁送至秋水山庄大门口,而后不留姓名不留联系方式飘然离去。可谓是勤勤恳恳做好事的模范代表。因为此人当时头戴斗笠遮面,神秘而来神秘而去,是以众人统一口径称其为“神秘人”。
美大叔见我醒来,猛地俯身,两手按于床铺之上将我圈住,神情亢奋道:“这位小姐,你终于醒了。”
停顿一秒,我睁圆眼睛与他对视,头发竖起,怒道:“你才是小姐,你们全家都是小姐。”
美大叔的眼神有一瞬的晦暗。
我浑身一凉,呼吸顿止。
正在这关键时刻,有声音从门外传入:“庄主,少爷情况有变。”
美大叔这才立身而起。他随意地掸掸衣袖上莫须有的灰尘,随意地瞥我一眼,随意地迈步离开。
我探出头,心悸地问进房来的丫鬟:“刚才那人是谁啊?”
丫鬟垂首回道:“是我们秋水山庄的庄主。”
我:“……”大水冲了龙王庙。
梁仁情况有变,本姑娘再次下血本。风度翩翩的庄主为了感谢我,传话道:“吃什么补什么,姑娘既是失血过多,补点血才是正道。”而后,他送上三大桶新鲜的猪血,外附赠一盆猪脑子。
我当场泪崩。
不得不承认上阳谷的教学水平颇为不低,众大夫面对此毒唯有摇头叹息,而作为上阳谷弟子的我经过一番实验,竟然解毒成功。
众人拱手道贺:“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尊师何人?我等可有幸得知?”
又有人道:“看姑娘手法,肖似宫盟主三分,不知是否为宫盟主弟子?”
有人接道:“贤弟此言差矣,要知宫盟主从未收过女弟子。”
另一人皱眉道:“宫盟主神医圣手,有起死回生之术,这位姑娘医术虽高,恐也仅能及其十之三四。”
再有人道:“宫盟主不仅医术独步武林,品行更是高洁,德泽武林,仁义无双,江湖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这等所为已非高明医术可以媲美。”
接着有人道:“宫盟主……”
我面无表情,听着一屋子人对这个宫盟主各种歌功颂德,各种瞻仰崇拜,各种愿为其肝脑涂地。能做到这种地步,这位宫盟主真有能力,真有城府,真有手腕。我默默地把该盟主提为黑名单上第一位,这种神人绝非我等吾辈所能结交,行走江湖务必要避开之。不然被其坑了,还要乐呵呵地帮忙数钱。
至于他这个神医圣手的称号,还有什么医术独步武林,我才不信呢。不说别的,但谈六师兄就不一定比他差。我的医术源于六师兄的潜移默化,若我这样的都算厉害,那六师兄在这群江湖人眼中,岂不是要奉为神医?江湖这等见识,貌似还是略略脑残啊。
想起六师兄,我情绪渐渐低落,他很好,一直很好。或许是我不够好,所以没资格一直陪在他身边。
“莳姑娘,到地方了。”周管家凑过来低声提醒。
我从回忆中抽身,抬眼四顾,不知何时已至一处豪华大厅外。一众美婢纤手托着玉盘,将山珍海味流水般往里送。
厅内齐齐整整地站着二百多名女仆,一百多用来伺候用餐,一百多做替补。一眼瞥过,自戳双目的心都有了,我竟然会同情这样一位土豪,脑袋务必是被门挤过的啊。
梁仁见我到来,慌忙起身相迎。血煞毒才解未有多久,他的脸色仍显苍白。扯住我的袖子,他笑得开心:“姐,你来了。”接着他倾身靠近,以手掩耳低声道,“本来我要自己接你的,但爹却板着脸不肯答应。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我淡淡地扫视他,而后伸出食指推开他,极为平静道:“放手,我是不会和你做朋友的。”
梁仁:“……”
质地上等的衣袍,金银线交织,勾勒出精致的图案。浑身奢华贵气的庄主梁墨舒舒服服地坐于餐桌前,舒舒服服地读着武林早报,语气淡然地开口:“既然进了我家的门……”
我眯眼笑了笑,老老实实地把迈过门槛的那只脚重新收回。
梁庄主语气波澜不惊:“既然是我家未过门的……”
我:“……”双脚瞬间不知该放于何处。
梁庄主慢悠悠地放下武林早报,掀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打量我,半晌冷声道:“妖女,你死了这条心吧,纵使生米煮成熟饭,我也绝不会把儿子嫁给你。”
我神情呆滞:“又是妖女?”
梁仁神情恼怒:“她是我姐。”
周管家慌忙纠正:“庄主,是娶。”
梁庄主目光晦暗三分,薄怒道:“本庄主那句话的重点在生米煮成熟饭。”
我、梁仁、周管家:“……”
梁庄主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状似漫不经心实则暗含深意:“莳姑娘,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我认真思虑,沉着答道:“吃掉。”
梁庄主目光一暗。
我诚恳地解释:“既然煮成了熟饭,那就吃掉好了,总不能太浪费。”
梁庄主目光更暗。
我硬着头皮补充:“若是这顿吃不完,留到下顿再吃也不妨,只是口感可能差些。”
气氛非常不对,余光打量四周,我想起句可表达现场情景的诗,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在山雨将来之际,一个僮仆奔进院落,连滚带爬高声道:“庄主,报——武林滚动新闻,昨晚亥时至今日辰时,先后有君临城城主林玉和归南山山主卓虚于住处被食草萝采到手,事后卓虚拔剑欲自刎被弟子救下,林玉将自己关在房中,反应未知。”
我噗地笑出声:“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原来这个江湖走的是女尊路线。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我四顾打量大气不敢出的众人,凑近梁仁低声问道:“大家为何神情如此严肃?这件事不好笑吗?”
梁仁的脸唰地红透,目光偏开,视线游离,沉声道:“爹,现在你该相信了吧。我姐这几天一直待在山庄,怎么可能再去危害武林?”
我摸了摸脸:“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庄主击掌三下,有仆人越众而出,不多时捧着一卷画恭敬地呈上。梁庄主面色沉沉地睨我一眼,接过迎风一抖,那画铺展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画像呈现在面前。
我眼前一亮,略略激动道:“看,美女哎。”
梁庄主手一抖,差点把画跌在地上。
梁仁扯扯我的衣袖,低声道:“姐,你仔细看。”
我凑上去细细打量,以指点额沉思道:“好像有点眼熟。”
梁庄主面沉如水:“你在耍本庄主吗?”
我正不解间,听得梁仁又提醒道:“姐,上面的女子是不是跟你很像?”
一语点破梦中人,我睁圆了眼睛。杏眼柳眉,瓜子脸蛋,秀气鼻梁,不是本姑娘是谁?甚至连左耳后那瓣淡淡的芙蓉胎记都未落下。我退开两步,颤抖着手指:“这,这……”
梁仁还在毫无自觉地补刀:“这就是那位采了多位江湖侠士的食草萝。”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多位?!”
梁仁慌忙扶住我:“是的,截至目前被她得手的人有风云谷谷主云逸帆,名歌坊坊主上官秋,七煞帮帮主谢一寒,唐家堡堡主唐少蜀,清虚观观主云虚子……”
我扑通栽倒在地:“连老道士都不放过?”
梁仁拉起我,解释道:“云虚子虽然是道士,但并不老,今年二十有三,神采俊逸,也是一个大好青年。”
我靠在梁仁肩膀处,站立不稳,哆嗦着嘴唇道:“你们给我点时间,我目前有点接受不能。”
15.某城主
经过一番详述后,我终于对此乌龙事件有了大致了解。在我出上阳谷的十日前,江湖中凭空出现一位采草贼。此贼专向江湖上年轻有为相貌英俊的侠士下手,短短小半个月成功强×某谷主某坊主某帮主某堡主某观主某教主某少庄主某城主某山主(以上按照被采的先后顺序排列),成为武林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公敌。
前不久武林正义之士对她进行围攻,但被其侥幸脱逃。此后数日皆无动静,正在此时我出谷了。而不幸的是此淫贼恰巧与我长得非常相似,于是我甫一出现,得到消息的某少庄主与某帮主就杀了过来。
读完厚厚一摞江湖早报,我长舒一口气,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小半个月强×九位武功高强的侠士,你们确定这位采草贼不是蛇精狐精,出来采阴补阳?”
深吸一口气,我问出第二个问题。
“中招的人皆是谷主坊主堡主教主等等,为何到你们这儿不是庄主,而是变成了少庄主?”
揉揉太阳穴,我再问第三个问题。
“这食草萝究竟是真的和我长得一样,还是假扮我在行动?”
梁仁凑过来问:“姐,还有吗?”
我想了想,道:“暂时就这三个吧,它们是最基本的问题。”
梁庄主将那摞报纸推开,淡然道:“好,那现在我们讨论第三个问题。”
我:“……”
还未等我们讨论出头绪,外面僮仆急急来报:“庄主,七煞帮帮主谢一寒纠结风云谷和名歌坊两处人马正在气势汹汹地赶过来,说食草萝在我们山庄,他们前来为江湖除害。”
梁庄主父子同时抬眼看我。
我急忙摆手:“看我作甚,那采草贼又不是我。”
梁庄主看我的眼神似在看白痴:“谁会信?”
我张口结舌答不出话。对啊,谁会信?我和那淫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即使我解释,他们也会认为我在狡辩。思及那些被采过的侠士们,每个都是一方地头蛇,我若出去定会被人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然后群侠围攻,把我剁成肉泥。
梁仁小声道:“姐,你别怕,我会跟你一起走保护你的。”
我沉默片刻:“……为什么我们要走?”
风度翩翩的梁庄主笑得和蔼可亲:“莫非你想等着被剁成肉泥?”
我慢慢扭头看他:“庄主,这时你不应该跳出来说,什么七煞帮风云谷名歌坊,有我们秋水山庄在,他们胆敢动你一根汗毛试试看?”
梁庄主笑得更加可亲:“这位姑娘,你真是想太多。先不说你值不值得我们山庄如此相护,就说本庄主即使有这心也没这能力。秋水山庄是最有钱,可不是最能打架,七煞帮一个就足以与本山庄的武力抗衡,遑论还有风云谷名歌坊。”
我默默扶额。
梁庄主语气良善:“趁他们未至,你赶快收拾逃命吧,车马盘缠都是现成的,你还需要什么吗?本庄主着人立刻准备。”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个,庄主你能整点易容术之类的吗?帮我换张脸吧,别让人认出来。”
梁庄主点头点得欢快,挥手招来僮仆,道:“速去和些稀泥,剐些锅底灰送来。”
我不解:“庄主这是要做什么?”
梁庄主道:“自制易容术,保证极少有人认得出来。”
我两行清泪:“请问你是在玩我吗?”
梁庄主摸着下巴,看我的眼神又似在看白痴:“你以为易容术那么好得,想太多。要知道三年前连几张人皮面具都遭到整个江湖的哄抢。”
我彻底沉默了。
当日下午,我扮成送货的小厮,混在浩浩荡荡的商队中,离开了秋水山庄。一路上情绪略显低沉。梁仁不在,他应该还在昏睡。这个捡来的弟弟倒是挺仗义,死活要跟我一起走。但我是出来逃命又不是去旅游,而他武功也就中上等水平,带着他当然没道理。
可是还未等到我动手,他爹已一手刀下去砍晕他,拖到房中关了起来。虽然我即将这么做,但自己动手和别人动手的心情当然不一样。所以我怨念地看着梁庄主,指责道:“你真不厚道。”
梁大庄主毫无愧色:“秋水山庄算起来是经商的,生意人嘛,心一向比较黑。”
于是继绿萝小弟后,梁仁小弟也离我而去。可见混江湖这种事情,一般是不让组队的,需要单打独斗,独身去闯。
想起绿萝小弟,我不禁叹了口气,后来我曾带着梁仁小弟去墨店很拉风地寻它,不料店家却告诉我,在我离开的那晚,它自个咬断缰绳跑掉了。此后再无消息。别是被不识货的人煮了吃马肉,这样可就亏大发了。算了,它不跟着我也很好,不然整日处于被人追杀的危险中,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我连累。
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很有节奏感。我倚在车架上,懒懒地抬头向上看。秋日天高气爽,北雁南飞,昂首长鸣,很有几分美感。
赶车的伙计不解:“你在看大雁吗,大雁有这么好看?”
我望着队形变换的大雁,道:“对啊,你看这雁一会儿摆成S形,一会儿摆成B形,真有创意。”
伙计神色奇怪地瞥我一眼,不说话了。
马车行得已有段时间,秋水山庄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再也看不见。心下有些怅然。梁墨说因秋水山庄不敌那三大门派,所以要我先行离开为妙,一番话说得很是诚恳。可是我们都彼此心知肚明,秋水山庄富可敌国,若没有些保命手段,绝不会存留至现在。而我不过一个陌生人罢了,为我得罪风云谷和名歌坊根本不值得。这三大帮派也同样猜到梁墨不会全力保我,所以才敢大张旗鼓地说来山庄抓人除害,其实就是给山庄一个信号,让梁墨速速遣我离开,别来搅这浑水。
他们把我当成那采草贼,而那采草贼又做下这等令江湖侠士蒙羞之事,所以倾力追杀我也可理解。但我还是很郁闷,虽然能理解众侠士欲诛之而后快的心情,奈何我是莳萝不是食草萝,当替罪羔羊什么的,恐怕没人会当得高兴。
思考颇费精力,再加上情绪沮丧更没精神,不多时我倚在车架处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当晚我们宿在一家客栈,毫无疑问这家客栈也是秋水山庄的产业。众伙计熟门熟路地各自找了床铺位子睡下。因为白天睡得过多,晚上困意倒没多少。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也同样和衣躺下。睁大眼睛,望着屋顶怔怔发呆,耳畔是伙计们呼呼的打鼾声。有一瞬我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孑孓一身,环顾四周尽是陌生的存在。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终于沉沉睡去。我做了个梦,梦里有师父,有六师兄,有苏沐,还有很多早已忘记的人和事。梦境凌乱而破碎,醒来时不经意间触及枕头,有湿湿的凉意。
拍拍额头,望向窗外。晨光正好,一众人挤在院中打水洗漱,纷纷攘攘,很是热闹。我咧了咧嘴,绽开大大的笑容,暗暗对自己说,不错,又是一个好天气。
吃完早饭后,我们重新坐上马车,继续赶路。我依旧发着呆,这时听得赶车伙计道:“今日中午就能到君临城了。”
我听闻君临城三字,这才稍稍长些精神,低喃道:“君临城吗?”
赶车的伙计换了一个,是位眼睛很大的机灵小伙子。
他问:“这位兄弟,你是第一次出门吧。”
我点点头:“算是吧。”
他笑容灿烂,举起马鞭指着前方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君临城。君临城可热闹了,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货物在那儿也卖得最快。君临城林城主听说过吗?林城主爱民如子很为城里的百姓着想,那里人民生活水平都比外面高,吃得饱穿得暖,可让人羡慕了。”
听他兴致颇高的话,我也不觉心情放轻松,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搬进城中住好了。”
小伙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我,惊讶道:“你果然是第一次出门。这君临城哪是那么容易住进去的,里面的每个居民都登记在册,外地人没有城主令不能在城中购置房屋,只能暂作羁旅客人。”
我轻叹:“林城主真有心,难得有这么用心治理辖地的官员。”
小伙子眼睛瞪得更大:“喂喂,林城主可不是朝廷官员,君临城是林家的产业,相当于我们的秋水山庄。”
我将掉落的下巴托上来:“那干吗起个这么官僚的名号?”原来这林城主是实打实的江湖人士。
小伙子道:“因为他们那儿的确很像一座城池。再说了,叫什么名字和我们有干系吗?”
我叹气:“这样的名字容易误导小朋友。”以为是什么官府机构。
他斜斜看我,哼道:“你承认自己没有见识,我不会嘲笑你的。”
我同样斜斜看他:“你已经在嘲笑我了。”
16.某谷主某坊主
待到日头升至正中时,我们在一座威武的城门前停下,抬头只见上书石刻的三个大字——君临城。字体遒劲有力,别有一番气势。
只是城墙两侧那行足以闪瞎人的话是怎样?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温暖可亲,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残酷无情。
小伙子见我直勾勾地盯着那粉刷的白色大字,解释道:“哦,这是君临城城主的格言,是林城主为人处事奉行的法则。”
对待敌人要像严冬般残酷无情,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牵马而入,城内人声鼎沸,街道人来人往,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商铺繁华非凡。我左瞧瞧右瞧瞧,先前的忐忑被满心的好奇取代。出谷后其实我也没怎么闲逛,所以现在看哪儿都觉得新鲜。
一骑绝尘而来,街上的人自动分开一条可供通过的道路。这一骑身后又跟着六名同样衣饰的士兵,七人直冲至城门处,同时勒马,只听一阵长嘶,七匹马立停,整齐严密训练有素。果然是君临城的人,比其他江湖门派多出几分严谨。
为首那骑调转马头,行至街道正中,取出一幅画像,展开悬于半空,朗声道:“若见此人,速速报告城主。有隐匿者,以包庇罪论处,逐出君临城。”他将话重复三次,转身冲那六骑挥挥手,那六人见此跃马而下,取出挂于马背两侧的画像,认真地贴在显眼之处。不多时整个街道都被那画像占满,任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总能看到画中人。
张贴完毕,五人跃上马,绝尘奔出城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猜测应是出城张贴搜捕告示。而其余两人留守城门口,仔细检查入城人员。
我低垂着头保持沉默,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下却是叫苦不迭。因为那画像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食草淫贼,当然也可以说是本姑娘。
本来此行目标定在君临城,想着一来食草萝刚光顾过这里,我或许能找到些线索,顺藤摸瓜抓住她洗我清白;二来君临城距秋水山庄最近,到这里最不费力。而且听梁墨说起,君临城城主很有几分王者霸气,七煞帮等人一般不敢乱闯君临城,再加上林玉事后也无太大反应,众人以为他不甚在意贞操之事。这样我的安全指数相对提升不少。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林玉反应如此迟钝,竟于两日后才有所行动。而其不行动则已,一旦行动却是如此雷霆手段。林城主,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山大啊。
正在我准备先避过眼下的风头,等夜黑人静时,偷偷溜出君临城跑路之际,铿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街道战栗不止。
马速减缓,我余光瞥去,为首是位气宇轩昂的美男子,剑眉星目,墨发高束,举手投足间尽显君临城下的王者风范。他骑一匹枣红汗血宝马,身后是整齐划一军容肃然的士兵队。一手轻举,众士兵立刻止步,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上无一丝杂音。
他驱马缓步向前,等反应过来时,他已停于我身前。该美男唇畔噙笑,微微俯身打量我,声沉若水道:“好久不见。”
我仰脸怔怔看他,几分呆愣,喃喃重复道:“好久不见。”
他展颜一笑,而后大手轻挥朗声道:“弓箭手准备!”
唰唰几声响动,弓箭手已搭弓上箭,箭头个个对准本女侠,密密实实地织成了真正的天罗地网。
我终于从美色中完全清醒,按捺住几乎跳出喉咙的心脏,强作镇静道:“阁下这是何意?”
他再次一笑,蓦地提起手中方天画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来,我心下一滞,这么近的距离,对方突然发招,我完全躲不过。闭上眼睛准备横死街头之际,却只觉冷风擦着头发掠去,发丝飞扬,纷纷散开。
他将我扮男子用的头巾挑下,神色悠然气息危险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下期预告]相继被各路人马通缉追杀后,莳萝已经早已累感不爱了。可没想到更精彩的日子还在后头,就连魔教教主也出手,只不过教主你这么萌,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