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草原(组诗)

2014-11-18 06:07冉冉
西部 2014年10期
关键词:喀拉水洼瓦尔

冉冉

喀拉峻的夜晚

顺着风的方向

一直走 就会走到天上去

没有比星子更大的花朵了

它们清澈地摇曳

与我 与无量的我相互倒映

空中草原

一个在天上 一个在喀拉峻

紫色马 紫色骑手从冰山走来

我为迟到的看见而啜泣——

为重新看见她 为刚刚看见自己

一次短暂的盛开 懵懂的圆满

要历经多少迷途才能显现

我是习惯歌唱的 在无人之地

歌声没有翅膀 只有停顿

当我跨过一个又一个的险境

在花蕊中下马

别笑我耳垂似雪 面若子夜

从镜头里退出来

从镜头里退出来

我迟疑地跪入花海

向东边的雪山 西边的森林祈祷

向近处的峡谷 远处的河流祈祷

祈请它们 在我临终之时

装扮成我的爱人

祈请它们

在我危险之时吓我一跳

在我绝望之时围住我 别让我分身

祈请它们

把静谧的小径奔腾的小径

幽深的小径宽阔的小径

统统伸进我的荒芜和冰冷

我为迟疑的跪姿羞涩

不是羞涩 是羞愧

舍不得——致娜夜

舍不得这成群荡漾的牛羊

镀上金边的草

舍不得橙黄的阴影 巨大的云

马蹄屏住了奔跑

罂粟压弯了紫

蓝和绿放声吆喝

像我们在舞台上高调相认

登天的梯子原来是柔软的秋千

我们踩过的电光霹雳

都化作了雨水

塔力瓦尔

我的兄弟美若新春——

在高兴兄翻译的众多诗行中

我只记住了这一句

是一个叫塔力瓦尔的兄弟

他的家在喀拉峻 圆木屋顶上

露珠赛过蜂蜜 羊毛堆旁

青苹果略显酸涩

春天在羊背上走远了夏日返回

山丹丹装扮好彩虹又来装扮他的新房

哎呀塔力瓦尔 崭新的塔力瓦尔

他翻过了天山 我们还在沉睡

他渡过了大湖 我们还在险途

他打马奔向她 奔向了他们

我们还没点燃篝火 我们还在犹疑

塔力瓦尔 他曾在伊宁机场迎候我们

他的微笑有青草的芬芳

他的嗓音满是朝阳

羊群闪烁

羊毛 是羊的光芒

当羊群闪烁着消失在峡谷对面的山坡

她也靠近了天山 并把宁谧的光芒

隐藏在冰峰上

来呀

来呀沙漠 每粒沙

都是负罪的雪山 每粒沙

都是迈入歧途的草地

每粒沙都是她伤心的重庆

为这庄重的相遇

她准备了足够的流淌

足够的血和蜜

草原上的水洼

依靠水洼

她找到了天空和积雪

天蓝得像恋人间的空白

积雪坚硬 足以抵挡遗忘

两只蚂蚁在水边探出了舌头

仲夏的正午清水还是太凉

比起尘世的喧哗

这儿的冷寂真有点够呛

藜芦花的赤脚在黑袍下歇息

与金莲花和干枝梅相比

它的脚踝更为秀美 长途跋涉

为袍子纹上了暗花

它看上去像斑马的粉丝

也像蝴蝶的表妹

躲在水洼里的芨芨草勿忘我

似急切的门缝 按捺不住的钥匙

有声音轻轻泄露出来

细若游丝的涟漪是忧伤的叹息

也是愉悦的叹息

碗大的水洼 是一匹褐色种马所为

还有些开关藏在牛蹄羊蹄

留下的水洼里 母羊咩咩地叫着

羊儿在花丛中降生了

翠鸟或鸽子花

荣耀 好运气 还有我们不翼而飞的

美梦 幸福

都停在了翠鸟或鸽子花那里

为静穆的翠鸟或鸽子花祈祷

为它蓝透醉透乐透的单层花瓣祈祷 花萼被凭空而来的福报吓傻

为它暂时还承受不起的颤悠悠汗涔涔的枝茎祈祷

为它扭捏紧张渐渐自如的叶子祈祷

为它孕妇般越来越大越来越美越来越骄傲的花朵祈祷

为它记不得我们替代着我们而祈祷

去年夏天我测量过武隆的天坑

它的大和美 恰如翠鸟或鸽子花

手心的镜子

左手掌心里 有一小片镜子

被右手捂着

为掠过的鹰难过

“它映照的不是死亡 只是鹰”

“死亡没那么高 那么小

死是薄薄的摊晒的羊皮”

“死亡也没那么孤单 那么黑

死不过是并拢双膝 好比两座雪山

相视而眠”

“死亡也没那么喧嚷 那么快

就像安静的藜芦花 走过四季

还要走过三起三落”

“死亡也没有那么倨傲 那么冷

仿佛谦顺的豹子 它把草地披在身上

又把雪山煨在小腹”

两只手 相互摩挲安慰着

薄冰似的镜片凸起 像它们曾经捂暖的

乳酪 盐蛋 或者酸苹果

月光

公路那一带

黑亮的汽车犹如河谷

她想起几天前在空中看到的高原

雪零星地铺在山头 背阴处的树木

像夏日午眠

帐篷的门敞开着 乳香

还留在发辫上 马奶酒醉坏了某个女声

她的唱腔不是月华 是万花的飞鸣

哦芍药 银莲 素装的红门兰 蓝盆花

雪水潺潺流过 弯腰就能瞅见

一张脸 初醒时一般皎洁

一张脸 入眠前那样新鲜

没有谁能劝阻 一个诗人在月夜抽丝

晶莹的丝缕从骨肉里飞出

像高高低低的蒲公英

是时候了 她走错的路停在终点

说错的话做错的事装满了汽车

低头疾行——

她要在草原中央和自己相会

由于下过雨

由于下过雨

草原的颜色更深了 接近墨蓝

几朵牵牛花将喇叭朝下

像她细弱羞怯的回声

所有的窗户都关闭起来

孤独的城堡沿着湿漉漉的根须下沉

她要向喂胖她的孤苦说再见

孤独喂壮了她 悲苦让她膨胀起来

她鼓鼓囊囊的裙裾像飞翔的森林

她要向所有的幽闭和晦暗说再见

她打开了喉咙也打开了乳房

她的歌声唤得醒诸神

她的乳汁养得活雪天的牛群和马群

她要向所有的机关和计算说再见

蹉跎半生 她才张开翅膀

她要把天飞宽云飞淡愁飞轻

在天空和喀拉峻之间来回的飞

越飞越干净 越飞越灵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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